情何以甚 作品

第一百八十四章 月如鉤(第2頁)

    在雨中沉默,不算一件特別的事情。


    披著蓑衣戴著斗笠的男人,已經沉默了太多年。他如此穿戴,彷彿就是為了相逢這場暴雨。


    他獨自盤坐在天涯臺的最高處、也即最前沿,身前是被暴雨覆蓋的海域、是偌大的迷界,身下是萬丈懸崖,是驚濤拍石壁,碎浪如瓊漿。


    他坐在這裡被雨打,被雷笞,默然無聲息。


    這是他守護了漫長歲月的島嶼,這是他親手創建的宗門。在很多人口中,他或也可稱得上「偉大」。


    今日雷暴洗,今日天泣血。今日他獨坐。


    他作為一塊化石而非一個人,他習慣緘默而非言語,習慣等待而澆築為等待的石頭,已經有三千······三千多少年?


    他試著忘記一些事情,一部分的確忘記了,一部分怎麼忘不掉,甚至越來越深刻。


    所謂「深刻」,就是用一把剜心的小刀,在心臟上用力地刻寫。越是心動,越是心痛。


    這座島上有他最常喝的酒,酒的名字,是天涯苦。


    天涯其實不苦,苦的是漂泊的人心。


    未至天涯臺,哪知天涯苦?


    他很久沒有坐在這裡,很久沒有如此安靜地想念。


    回憶是鉤子,鉤著有形無形的線,牽著深深淺淺的傷痕。


    雷霆肆虐懷島,無拘於酒樓、民居,抑或什麼宗門重地。


    一切繁華皆成昔日景,而今滿目盡瘡痍。


    在這座巨大島嶼最中心,是釣海樓的宗門駐地。


    由兩根並不顯眼的木柱,立成了這個偉大宗門的牌樓。


    在狂雷驟雨中,它們黑黝黝的如故。


    只是其上刻寫的兩聯,此時愈發清晰。


    左曰:卸鉤為月,已懸蒼穹萬古。


    右曰:折竿為薪,方照眾生芸芸。


    這一副聯作為創派祖師釣龍客的親筆,多年以來一直矗立於此,注視著一代又一代的釣海樓弟子,迎接著諸方訪客。


    作為一副對聯,它似乎是從來沒有橫聯的。


    有許多人問過這個問題,也從來沒有得到答案。


    有許多人試圖為它寫上,但好像怎樣都不夠恰當。


    但在此時,在楊柳強撐著傷勢,同白玉暇一起從這副聯前飛過時,他驀地心有所感,轉頭看去,這一刻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失聲大哭,哭泣在這滂沱大雨裡。


    他想他看到了這副千古名聯的橫批-


    彼時有一輪明月,恰在兩根木柱之間,冉冉升起。


    此聯之橫批是什麼?是亙古之明月!


    從來不需言語,任憑世人描述,它顧自皎潔,顧自照亮每一個應該有它的長夜!


    雷霆不能擊垮它,驟雨不能阻攔它,黑暗不能掩蓋它。


    它在血雨之中沉默地上升。


    它在楊柳的眼中,在白玉暇的眼中,在懷島上所有幸存者的眼中,一點一點地爬上高天,撕開雨幕,撞破雷雲。


    它當然也在釣龍客的眼中。


    坐在這


    懸崖邊上看海,天與海都不明朗。直到一輪明月起於遠方,好像是從海底躍起,而後越飛越高,無可阻擋。


    皎白的月光照亮海面,也點亮了高崖。


    天涯臺崖壁上的那一行刻字,由此熠熠生輝-


    海上明月起,於此望斷天涯。


    海上明月,起在此時。


    無論近海,迷界,抑或滄海。所有活躍著海族的地方,都有偉大的變化在發生。


    所有關聯於此的存在,無論是否有意,都在見證這場躍升。


    於皋皆是「所見即所得」,於其他是「所見即認可」。


    皋皆的強大已經無需再贅述,而他正自「強大」走向「偉大」!


    咕嚕嚕嚕,咕嚕嚕嚕··


    一頭又一頭巨大的戰爭惡獸,從更巨大的戰船的旁遊過。


    雖已經徹底宣告報廢,殘骸仍舊如山。


    東海龍宮外的戰爭已經結束,過多的海族軍隊,要去到該去的地方—去娑婆龍域肯定是來不及,亦無此必要。


    當整體的躍升完成,海族整體實力得到膨脹,在迷界這裡獲得短期的力量優勢,為何不能反過來,去掀蒼梧境,天淨國?


    沉舟側畔,過盡千帆。


    翼王水鷹地藏盤坐高穹,靜靜地感受著海主本相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