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一百零三章 長河清波曾照影(第3頁)

  “他得國不正,故而疑神疑鬼,不肯放權。

  “他懾於明帝之敗,一生不敢再進,而又不願退!吸血國勢,以養洞真,致使泱泱大雍,勢衰運竭,再養不出第二個真人。無人能在官道上有所成就。”

  他越說越激動,後來恨聲道:“難道我一等英國公沒有洞真的潛力嗎?難道我北拒赤馬衛的相國,沒有洞真的可能嗎?便是朕!朕自負不輸於人,又如何等到今日才能洞真?”

  薛明義已是虎目含淚。

  北宮玉短鬚微顫。

  而韓煦繼續往前走。

  這位力挽狂瀾的雍國天子,這位剛剛被莊高羨擊敗並羞辱的雍國天子,虛弱地往雍國的方向走。

  他遙望遠方,眼神帶著追憶:“雍國不缺勇夫。”

  他如是說道:“瀾河曾經染赤,鎖龍關下堆屍如山。相國守靖安,府中青壯盡拒北……但就是日薄西山!

  “國勢一天天衰減,你我怎麼努力都是無用。多少仁人志士,多少丹心愛國,年復一年,最後飄葉逐波。

  “朕經歷過雍國強大的時期。

  “朕見過野心勃勃的雄主,揮師北上,欲合西北五國聯盟,連極西之地,與荊國爭鋒。

  “朕見過年輕人心懷夢想,在雍國的大地上馳騁,縱馬揚鞭。

  “朕為太子之時,已不見國家有望。朕登上君位,做了百年的傀儡,眼睜睜看著國勢凋敝,此心痛徹,夜不能寐!

  “那時候朕就想……”

  他的語氣帶著期待:“雍國繼續強大就好了。”

  他欣慰、哀傷,而又真摯地道:“雍國的天空無限廣闊,雍國人繼續人人相競,皆能爭於龍門……就好了。”

  他拒絕了攙扶,走在一行人的最前方,帶著這群帝國高層回家。而最後說道——

  “大雍長治,不必姓韓。”

  ……

  ……

  長河萬里平波,一襲青衫,漫步在長河上。

  人身在河面的倒影,像一條小船。他便馭此孤舟,一路前行。

  他走得並不急。

  越是灼心痛肺,越是殺意難耐,他越告訴自己——不要著急。

  這個機會很不容易,一定……一定不能錯過。

  在道歷三九一七年的臘月二十七日,永失故鄉。揹著妹妹亡命而走,一路遠行,漂泊至今。

  今天是道歷三九二三年,二月初二。

  已經五年零兩個月,將近一千九百天,約莫兩萬三千個時辰。

  這些時辰裡的每一刻,他都用苦難來度量。這些時刻裡的每一分,他都用修行來填滿。

  不敢懈怠呀!

  這些年他沒有一晚安枕,每每閉眼,都是舊容。

  在人生中最應該意氣風發的年紀,他承責於肩,負重而行。姜夢熊說他“望之不似少年”,朋友都覺得他“苦大仇深”。

  他放不開,他木訥,他笨拙,他不敢被愛和愛人。

  他終於要給自己一個交代。

  他要給時光裡的那個少年,一個交代。

  他要替那些不能再發聲、不能站出來的人,要一個交代。

  儘管這個所謂的交代……已經遲來了很久!

  長河清波曾照影,一如他這一路走來,步步留痕。

  在某一個時刻,他平伸他的手掌——

  啪嗒!

  一滴真血墜下來,砸在他的掌心,像一滴雨珠,就此攤碎了。

  掌心徹底紅。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隨後下起了雨。傾雨似瀑,在平靜的長河上,砸出一點一點很快就散去的水紋。但新的水紋又發生。

  雨珠落在姜望的長髮上,落在他的青衫上。

  他合攏了手掌,停留在水面,安靜地感受著一切。

  掌心這滴真血裡,是一位當世真人在生死一戰中所捕捉到的、關於另一位真人的所有信息。

  他對莊高羨的情報收集,已經持續了很多年。

  他想這是最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