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一百一十四章 楓林舊夢(第2頁)

怎會不存在?


去哪裡了?


被誰藏起來了?還是已經毀掉?


杜如晦……


他又想到這個名字。


這金頁和玉頁,除了他之外,就只有杜如晦有權限調動。他只給了杜如晦這樣的權力!


這樣的恩寵與殊榮,而今,竟是收穫了什麼呢?


你是求洞真,還是求什麼?


真該死啊!





莊高羨對“玉清金冊”和“元始玉冊”的召喚一無所獲,調動的玉虛之炁無由撲了個空。但他自己並不空落。


圍攻他的哪個人,都不肯叫他寂寞。


那光影錯雜,都是鋪天蓋地的殺法!


他頑強地應對著如海潮不息的攻勢,卻在未能聯繫上金頁和玉頁的這一刻——在這失落的一刻,被一種恐怖的威壓,填滿了失落!


轟轟轟!


是雷聲!


莊高羨謹慎地以崑崙之童望去,看到的是一隻雷電之眼,是出現在王長吉掌中的、急速轉動的雷池。


不止一座,是五座。


五座雷池相連,落下來的是一片海!


他一直在避讓王長吉的視線,以避免元神再次陷入苦戰,但也因此沒能避開這一擊。


因為現在的方位,就是他於亂戰之中避讓視線時……下意識會做的選擇!


王長吉冷眼旁觀,如旅人路過,而後一擊即中。


他將這片雷海,按在莊高羨的身上!


轟!轟!轟!


莊高羨一手高舉,掌心現出幽旋,混洞歸元之術已經被他催到了極限……但隨著滋滋滋的聲響,瞬間被撐爆!


他的崑崙之童一時圓睜,彷彿天地初開時,清氣上升。他的玉虛之炁就這樣向上空狂湧——民心民意!天子之格!崑崙之童!玉虛之炁!


如此四合,結成一隻璀璨華蓋。


是為山河傘!


這是他壓箱底的防禦秘法,將玉京山秘傳和天子秘術融貫一體,從未展露人前。


雷海轟在山河傘上,終未能傷及莊高羨根本,只將他連人帶傘,轟落高天。


轟!轟!轟!


轟鳴的雷聲中,他舉著華貴的大傘,從容落下。


當他的雙腳踏足實地,他才注意到這塊地方荒涼得有些熟悉。


不由得抬眼一瞧,看到了一塊石碑——從這個角度只看得到石碑的背面,但沒記錯的話,這塊石碑的正面,有他親手寫下的祭文,而由國院祭酒篆刻。


但這些都不重要了……


有一個老人,靠著石碑而坐。


低垂著頭,彷彿非常疲憊……也的確永久地睡了過去。


不遠處還有一具伏地的焦黑的屍體,屬於一個無關緊要的,名為“林正仁”的人。


看著石碑背面的老者。


即便冷酷無情如莊高羨,也愣了一個瞬間。


他心裡想著真該死的人……


已經死掉了。


……


相府之中,黎劍秋橫劍鎮相印。


桉前不遠的廊柱上,傅抱松被結結實實地捆在那裡。靠坐於廊柱,動不得,也說不得。


偌大的正堂,只有他們兩個人,只有昏黃的油燈一盞。


他們是大莊相國杜如晦,近些年來最看重、也傾注苦心來培養的兩個人。


他們都坐著,只是位置不同。


鏘~


黎劍秋拔劍出鞘,這聲音打破了寂靜。他用劍尖挑了挑燈芯,屋子當即便明亮起來。


……


莊高羨會愣神,姜望並不會。


杜如晦死了是很好的,但他豈能獨死?


緊追著山河傘殺過來,姜望再次啟動身成三界,想要趁莊高羨心神波動,再給他一記狠手。


但莊高羨瞬間就回神,抬手即是南轅北轍,把姜望生生推遠。


此時趙汝成、王長吉他們都落下,仍是將莊高羨團團圍住,仍然是此起彼伏地進攻。


莊高羨這一次卻沿著自己南轅北轍的路,向姜望迫近!


他手持山河傘,身穿冕服,披散長髮。


他逃了這一路,試了這麼多辦法,被斬去那麼多種可能,突然覺得很累了!


而憤怒的情緒,在疲憊之中生出。他死死盯著姜望,是玉色的崑崙之童,盯著赤色的乾陽之童。


“為什麼!?”


他憤怒地問:“為什麼神臨境就要來找死!?既然已經忍了這麼多年,為什麼不繼續忍下去?!”


他一直在做姜望洞真之後的對決準備——倘若在姜望洞真之前,他所有的扼殺手段都不成功,那麼他會接受洞真層次的對決。


那場對決本該在十幾年後,甚至幾十年後。哪怕姜望能夠比得上李一,也該還有三年!


他對未來有如此清晰的規劃,雄圖霸業近在眼前,對清江水族的徹底收服、護國大陣的構建、國內軍政力量的梳理、對雍國的第三次戰爭……他每一步都做好了計劃,每一步都準備了很久。


玉京山、景國、一真道、墨家,他周旋於諸方,冷靜攫取成長的資糧。


這一路走來,他總是勝利者。


可是為什麼,姜望現在就要來?


在一切都還未徹底成型,所有的計劃都只走了半截道的時候!?


他的確是猝不及防。


這的確不可能事先想象!


姜望握著他的劍,身外是三界的幻影。


他已經極致地分配力量,這一路追殺,不到關鍵時刻,絕不輕易啟用身成三界的狀態。


但是面對莊高羨這樣的真人,不啟用身成三界,又根本沒有正面對抗的資格。


這一路消耗,殺到此時,他已是勉為其難了。


可是他的眼神中看不出半點。


他只是這樣說道:“上一代白骨聖女殺你奶奶的時候,你爺爺忍了;白骨尊神殺你爹的時候,你爺爺忍了;一城百姓為邪教所祭,你忍了!你們都覺得自己更重要。我跟你們不一樣,我忍不下去。”


哈!


莊高羨根本不在意他對自家祖父的編排。莊高羨本想問,哪裡不一樣。


但姜望又說:“那日在清江水底,我知道你來了!你或許也知道我去過!但你不知道的事情還有很多!”


莊高羨的眼神變了。他放開了南轅北轍,果然大步前跨,同姜望殺到一起:“比如說?”


姜望感覺到莊高羨的怒意,仇人的進攻令他專注,仇人的憤怒叫他愉悅!


他的聲音從牙縫裡往外撞:“假如你知道你爺爺其實這麼多年一直都還活著,他是眼睜睜看著你爹去死,眼睜睜看著你受欺負,不知道你忍不忍?”


他執劍反伐,面對莊高羨以攻對攻!


“假如你知道,殺董阿的時機是你爺爺找到的,他為了引我入魔,激發我的殺意,從而叫杜如晦未有後繼,不能洞真。不知道你忍不忍?”


“假如你知道,莊承乾最後的殘魂是被我斬殺!他就死在清江水底,死在你趕到之前!不知道你還忍不忍?!”


是真?是假?


莊高羨這麼聰明、這麼多疑的人,當然能夠從莊國的歷史裡找到答桉。


轟!


莊國的皇帝陛下搖身而起,一時不能按捺的殺意甚是激烈喧囂。終於他也開始恨了!


但趙汝成一劍逼來,天子劍削天子氣。


靈犀狀態下,左手妙到毫巔地穿入間隙,屈指一點,九劫洞仙指!


“死!”


莊高羨轉動鶴短鳧長,使姜望反伐自身。


又轟然一拳對出。


只聽卡察一聲脆響,直接轟碎了趙汝成的指骨!


鶴短鳧長的力量,顛倒於冥冥之中。


姜望正以非我譽我皆非我的道途殺劍進攻,驟遭此變,劍轉自身。卻是青雲一閃,連折數十轉,反身以指代劍,抬起閻浮劍獄,將這一劍籠入其間,當場消解!


看似無解的鶴短鳧長,被正面破解了!


莊高羨今天已經用過太多次,並不新鮮!


他所掌控的是顛倒的力量。


在剛才那一瞬間,無非是以姜望的劍招來攻擊姜望自己。


可是姜望自己接得住!


在接住之後他又前衝,用依然凌厲不動搖的劍式,來告訴莊高羨一個再清晰不過的事實——


“從此時此刻開始,要想鶴短鳧長在我身上生效,只有一個辦法——讓我殺死你!”


一切招式有跡可循,生死的顛倒才是無可迴避。


但是在生與死的那一瞬間,莊高羨是否來得及轉動鶴短鳧長,又是否敢對賭呢?!


莊高羨是有答桉的。


他勐然一拳,砸飛了龍光射鬥,再次南轅北轍,推開姜望。然後身形一轉,竟落在那塊生靈碑之前,一掌按在生靈碑上!


他恐怖的力量逸散之下,直接將杜如晦的屍體碾成了齏粉,狂風一吹即不見。而那就此變得光熘熘的生靈碑,彷彿成為他的權杖。


他就這樣撐著,以此碑拄山河。恐怖的元氣力量以他為環,推拒四面八方一切敵:“過去,現在,未來,朕主山河!”


“大莊社稷三百年,太祖披荊斬棘,仁帝苦心經營,無數人前仆後繼,無數人壯烈江山,方成今日四千裡!”


“歷代英靈,無雙國士,仍記否?!”


“朕以大莊天子之名,呼喚爾等!”


“護我江山!”


掌下的這塊生靈碑瞬間亮起。那是血色的光照,凌厲、殘酷,卻炙烈,強大!


何止此處?


這時候若有人飛到極高之處,就能看到,以楓林城這裡為起點,三山城、山陽城、青嵐城、九江城……


在許許多多曾經有過壯烈犧牲、曾有過無辜埋骨的城池,都有這樣的光照亮起,都豎有這樣一塊生靈碑!


乍看下去,像是蒼茫大地上,一隻只點亮的血燈籠!


莊高羨掌下的這塊生靈碑,竟也是他埋下的手段!


不只是悼念,不只是作戲,更是要將楓林城域的覆亡,充分地利用!


楓林城的老城主,曾經哭廟要說法——“楓林城域那麼多人,難道就被白白犧牲了嗎?”


莊高羨在今天給了回答——“不白犧牲,死後尚有利用空間!”


是的,他在呼喚整個國家。


呼喚現在的百姓,乃至過去的英靈。


他號召所有人,活著的乃至死去的,全都站出來,維護他莊高羨的權柄,繼續為莊姓皇朝貢獻力量。生前貢獻,死後亦貢獻。


他要用這些生靈碑,用歷代為莊國而死的英靈,再次凝聚起國勢,收攏他無敵的力量!


殘念殘魂殘意,涓滴成江海。


無數的流光向他聚攏,他的冕服沐浴神輝!


這一刻萬靈朝天子,莊姓皇室三百多年的經營,他今日一併用之。


歷代為莊國而死者,今日為莊君而戰。


無論是姜望、趙汝成、祝唯我,亦或王長吉、林羨、白玉瑕,這一刻全都不得近身,全都被強行推拒。


這是純粹的磅礴的力量,國勢加於帝王身,超於道術神通的分野,洞真之下怎可企及?


就連一直肆虐在他體內的咒死之力,此時也乖乖蟄伏,不可造次!


在那莊國首都新安城中,杜野虎緊急闖進相府,將一卷黃綢丟到黎劍秋面前:“快!”


黎劍秋也不多言,鋪開此卷,御意為毫,一筆疾書。


剖心坦肝數十言,是為英靈安息書。


杜野虎聚兵煞為力,強行摁下傳國玉璽,於卷末蓋印,如此即為國書!


黎劍秋又以相印附之,嚴肅地道:“去找宋清約,讓他加水君印。現在咱們名不正言不順,不加水君印,不夠抗衡,不能安撫英靈。”


杜野虎大手抓起此書,騰空而起,疾飛清江水府——


但是否來得及,又是否爭得過?


此時的莊高羨神采飛揚,天下皆反竟幾家,亂臣賊子又何妨?


朕一意斬之!


他是天命之主,他是正朔天子,只要腳踏這片土地,他就應該是無敵的存在。


違逆此心,即逆天心。


違逆此命,即為國賊。


但在這個時候……


篤篤篤!


響起了敲門聲。


“請問有人在嗎?”有個聲音在這樣問。


那是一個篤實的、溫暖的聲音。


姜望愕然抬頭,趙汝成驚得揭面!


“打擾了。”那個聲音說:“我只想看看……是否還有人活著。”


這一道禮貌的歉聲後,響起推門聲。


就連那受萬靈所朝的莊天子,一時也驚愕低頭——


他掌下的那塊生靈碑,就像一扇門,被緩緩地推開了!


天地光轉,物換星移。


在場所有人,都出現在一片廢墟里。


大地開裂,天穹暗沉,滿目斷壁殘垣,以及密密麻麻堆起的墳塋……


姜望如遭雷擊!


趙汝成不敢置信地左右張望。


就連一直冷漠疏離的王長吉,這時也垂下了眼眸。


這裡是……


這裡是已經被剝離現世很多年的楓林城域!


這裡是現世與幽冥的縫隙。


是的。


莊高羨是莊國正統皇帝,是統治這片土地三百年之久的莊姓皇族嫡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