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一百九十一章 扶搖(求月票)(第2頁)


付城所部士卒徹底混亂的陣型,成了天然的屏障。

王坤所部虓虎戰車氣勢洶洶而來,卻撞了個空,只能眼睜睜看著李龍川部迅速靠攏齊方隊伍。

“可惜!”

遠隔戰場兩地的李龍川和陳算,幾乎同時嘆了一聲。

李龍川可惜自己好不容易找到機會,創造了缺口,卻被陳算迅速調集兵力填補。

陳算可惜……

可惜那付城無膽,沒能阻住對手。

可惜那王坤貪功!

沒有等到他的命令就擅自出擊,徐三部還沒有到達預定的位置,口袋還未結成,生生放跑了一條大魚!

虓虎戰車這步棋,等於白下。

在如此激烈的戰場上,任何一顆棋子的落點都要達成目的才行,不然就是巨大的浪費。尤其是虓虎戰車這麼重要的棋子,王坤是在犯罪!

但此時並不是算賬的時候。

陳算也只能按下憤怒,迅速整軍,彌補兩隊被破的缺口。

立在虓虎戰車上,王坤臉色鐵青,恨恨地看了付城一眼,罵了聲無膽匪類,即便轉車離去。

但他心裡非常清楚,剛才犯下更大錯誤的是他本人,而陳算絕對不會漏掉這個錯誤。

剛在還絞殺成一團的局部戰場,頃刻只剩付城殘部。他咬牙整軍,確實是他這一部被輕鬆擊穿,他也沒什麼可辯解。

……

……

整個星月原戰場犬牙交錯,生死何止一瞬?

李龍川固然是率軍來了一次精彩的衝陣,但對整個戰局的影響,其實乏善可陳。

那擊破的兩陣很快就會被補充,在耗盡最後一滴血之前,這場戰爭不會輕易結束。

所以李龍川才那麼想撕開整個戰局!

可惜被陳算輕易彌合了。

在這場戰爭中,齊景兩方陣營的組織形式並不相同。齊方十營各自做主,互相配合。景方二十隊,則都在陳算的指揮之下。

在超凡的戰爭裡,很難說得上孰優孰劣。令出一門當然可以算得上優勢,但各大天驕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領,以獨有的天才爭勝,其實更利於鍛鍊兵事。

雖然主要是齊國這邊沒有一個能夠壓服所有人的天驕出場,所以未能歸令於一。但以現在的形式征戰,七天的戰爭下來,雙方也並未分出勝負。

阿武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旭國人。

普普通通的年紀,普普通通的出身,普普通通地當兵吃皇糧。

實話說,他並不知道這場戰爭的意義是什麼。不知道為什麼要戰鬥,不知道為什麼要拼命。

但意義這種東西,本來也不重要。

他爹是當兵的,他長大了也當兵,如此而已。

愛國當然是愛的,有多愛,說不好。

旭國大或小,強或弱,他也不會出國境。並沒有太大的感受。

將軍說衝,他就衝,將軍說停他就停。

開戰前躲在行軍床上淚流滿面的恐懼,他早已忘了。戰場上殺得眼熱,是沒有恐懼這種東西存在的。要麼殺人,要麼被殺。

在這裡,人和人之間的關係,比人和豬的關係還要簡單。

他前進,他揮刀,他殺人。就這樣重複著,直到軍令叫他停下,或者他自己倒下。

當對面那個將軍模樣的人橫衝過來,他就知道完了。

這就是老爹說的,生死有命,命數到了。

他這樣的普通士卒,擋不住對方一刀。

但他還是下意識地一刀砍了上去,這是無數次揮刀形成的本能。這應該是他此生最巔峰的一刀!

結果也如他所想,這勢大力沉的一刀落了空。

而對方的刀,輕飄飄地在他胸口抹過。

他根本沒有看清那一刀是怎麼來的!

結束了吧?

除了吃飯、種田和當兵,好像再也沒有做過別的事情。

我這一生是為了什麼呢?阿武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不知道為什麼在此刻,在這絕不適合思考人生的地方,想起了這個問題。

普普通通的他,沒有答案。

如他自己所想的那樣,他整個人飛了起來,重重摔倒!

可是……

他想到了自己不是對手,想到了自己會被一刀斬飛,唯獨沒想到……自己竟然沒死。

他躺在地上,抬頭費勁地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又釋然地躺了回去。

呼!他長舒一口氣。

而輕鬆一刀將這無名小卒斬飛的景國天驕伍將臣,同樣是一百個沒想到。

作為一名天驕修士,他不過是在橫穿戰場的同時,隨手抹了一刀罷了。殺一個無名小卒,當然不需要費力。或者說,哪怕多用了一分力,都是一種恥辱。

他的刀勁控制在剛好可以將對方開膛的地步,絕對不會有一絲的浪費。

但是這人……居然被斬飛了?

伍將臣一時對自己的控制能力產生了懷疑!

他忍不住扭頭看了一眼,便看到旭國那無名小卒身上,戰衣裂開之後,在懸明燈光照之下有些耀眼的冰紋!

伍將臣現在開始懷疑自己的視力了。

我看錯了?是幻覺嗎?

一個小卒身上,你他孃的套冰紋內甲???

這冰紋內甲,至少也是個都統身上的配置吧?

伍將臣久在軍伍,篤信自己絕不會判斷錯誤。如果對方是個都統級別的將官,他那一刀絕不會只用那點力道。可對面明顯就是一個小卒啊?

這他娘是誰的部下?

伍將臣愣了一剎,再轉過頭來的時候,迎接他的……已是密密麻麻的符篆。

“幹!”

他只來得及罵了一聲,便被鋪天蓋地的符篆淹沒。

五光十色的法術,將他包圍得明明白白。

一襲錦衣的晏公子,足不沾塵地站在遠處,微笑讚許:“很好,再來一輪。”

旁邊摩拳擦掌已久的士卒,紛紛撕開了手裡的符篆。

焰光、雷光、刀光蜂擁而至。

一隻青葫蘆突兀飛來,將漫天的光焰收入其中。

景國天驕徐三御風而來,一劍斬出殷紅桃花攔路,一把拉住暈頭轉向的伍將臣,掉頭就走。

擔任晏撫這一營副將的弋國天驕藺劫,在旁邊愣愣看著這一幕,完全沒有找到出手的機會,那個貿然衝陣的傢伙,就已經逃之夭夭了。

不由得又驚又佩地看了晏公子一眼。

看走眼了啊,姜青羊何足道也。齊國真正的無雙天驕,該是這位才是!

晏撫看著徐三和伍將臣的背影,道了聲:“不錯!”

藺劫在一旁立刻解說道:“後來的這人乃徐三,實力確實沒得說。據說黃河之會他本來是有機會去的……”

“我說這葫蘆不錯,回頭買一個。”晏撫一邊說,一邊遞過一個儲物匣:“麻煩把這匣符篆發下去,兄弟們手裡已經空了。”

“……”藺劫:“好的將軍。”

……

……

咚咚!咚咚!

戰鼓未曾歇。

無數人的心跳,也隨之澎湃。

咚!咚!

懸明燈的光芒,似水流瀉。在一支長戈上,耀起一抹燦光,而後被鮮血覆蓋。長戈一收,架回了戰車上,鮮血已被抹去,猶自森森。

“你看到了嗎?”重玄勝問。

“虓虎戰車?”林羨道:“的確是殺器。”

戰車這樣的戰場殺器,齊國當然也有。這次也調了二十乘過來,不過明顯比虓虎戰車差了一截。

當然,現在畢竟不是全面戰爭,不然投入迷界戰場的棘舟都會調過來,那東西才叫大殺器。

“不。”重玄勝搖搖頭:“是王坤。”

他非常肯定地說道:“這個人有不同的想法。”

林羨自負在兵法上是有一些造詣的,但他的確沒看出來,方才王坤那一部的指揮有什麼問題。頂多就是速度慢了些,沒能及時撞上李龍川部,但那也是因為李龍川部突陣太快——不得不說,李龍川真是將門良才!

不過沒看明白歸沒看明白,他的優點在於,很能聽得進去意見,虛心進取,絕不固執自我。

重玄勝的眼光和智慧,這幾天他已經印象深刻,因此並不問為什麼,直接把“王坤同陳算有不同想法”當做一個定論,出聲問道:“我們打他?”

重玄勝眯了眯眼睛:“打樓君蘭。”

樓君蘭是景國外樓境天驕!

她所部,此時正在與鮑伯昭部廝殺。

而他們的戰場,正在王坤部旁邊。

林羨並不問重玄勝有什麼想法,只道了聲“好”,便迅速組織軍陣,引軍前衝。

重玄勝也領著自己這一營,在十四的陪伴下,不緊不慢地跟在身後。

這一幕自然沒能逃過陳數的眼睛。

這是再正常不過的戰場移動,他也只是一眼就掠過。

嘴裡仍然不斷地發佈命令,在這個十萬人犬牙交錯的複雜戰場上,不斷修改細節。

他非常願意尊重對手,所以他每一個關鍵調度,都力求不著痕跡,讓它更像是戰局自然的演變。像一個勤勞漁夫在修補自己的漁網,等待最後水深魚肥、一網成擒的時刻。

不對。

他心裡隱隱覺得不對。

於是又遠遠看了重玄家那位胖公子一眼。中規中矩的軍陣,中規中矩的移動,中規中矩的戰力……

按理說重玄家這一代,只有一個重玄遵光彩奪目。重玄遵沒來星月原戰場,也就沒什麼可慮才是。

但此人能跟那樣奪目的重玄遵爭家主,怎麼會簡單?

一個人的強大,是由他的對手來體現的。

“讓裴鴻九帶隊去坎五。”略加思索之後,陳算迅速做出指令。

他畢竟沒有他心通,不能在沒有更多情報的情況下,完全洞徹對手的心思。但他也不需要如此,只需要把自己代入到對方的角度,尋找最有可能出現問題的點,然後提前針對即可。

裴家是景國名門,裴鴻九亦是人中龍鳳,掌兵能力不凡。接令之後便迅速甩開對手,直赴坎五位置。

陳算把整個戰場劃為九宮,每一宮又細分為九個區域,以乾一至乾九這樣指代具體。對戰場的指揮,精確到每一隊、每一個小區。

在近十萬人的戰場上把握一切細節,這是堪稱恐怖的算力。

裴鴻九部的這一動,彷彿點燃了某個信號,整個戰場的局勢驟然加快!

陳算看到,在裴鴻九部趕至坎五區域之前,齊國雷佔乾部便已經先一步撞了過去,擠佔了空間!

而在那片局部戰場上,重玄勝所部迅速一分為二,後陣猛然回師,轉向左後,直撲裴鴻九部。前陣卻是在一位黑甲將軍的帶領下繼續往前,支持林羨那一營。

林羨所部在這個時候驟然拉開陣型,擺出防禦姿態,擺明了是分割戰場,不讓景國方有援救裴鴻九的機會。

這一系列變陣行雲流水,齊國方已經對裴鴻九張開了口袋!

他們的目標是吃下裴鴻九?自己的指令被預判了?

陳算心中迅速升起這兩個念頭。

但立即又注意到了兌七方位的異動。

“是誰在衝陣?”他不由得問。

身邊修有瞳術的旗官亦是遠眺過去,只看到在那刀與血的戰場上,有千軍縱騎如龍捲,咆哮著撞開了無數血肉之牆。

細看來,哪有千軍,止一人耳!

那人身量極高,面長眸深,鼻如鷹鉤,整個人有一種擋者披靡的氣勢,不斷前進,前進,前進!

“我乃,王夷吾!!”

兵主神通在戰場之上簡直是龍歸大海,源源不斷的兵煞與血氣,支持著他橫衝直撞,氣勢如虹。

一拳即是千軍湧。

拳下竟無一合之敵!

旁人看著威風,勉強跟在王夷吾身後的文連牧,卻只想嘆氣。

眼看著王夷吾覷見戰機,又一馬當先地衝了上去,他真想當場撂了挑子!

他承認王夷吾對戰機把握之敏銳,堪稱天下無雙,在各路天驕都有打算、如此紛雜的戰局中,還能一眼就看到戰機所在——而他文連牧卻要在王夷吾衝出去之後才看明白。

但這豈是一軍主將嫌棄隊伍太慢,隻身衝陣的理由?

戰場上引軍衝鋒,向來是他的樂趣所在。可引軍跟在主將後面跑來跑去不是!

帶著這麼一營新卒,要保持軍陣完整,要跟上王夷吾的步伐……何其難也。

而他如此精妙的指揮藝術,卻壓根也沒得到多少對陣的機會——淨帶人跑來跑去了!

我參加的這是星月原大戰,還是星月原跑操大會?

可是又能如何呢?

王夷吾衝出去了,他也只能咬咬牙,一卷旗幟,指揮部下迅速跟上。

陳算迅速地掃視著全局,沒有第一時間下令。

這簡直是一場亂戰。

整個核心戰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顯然這正是齊國陣營所要的效果,在這種亂戰的形勢中,最能發揮齊國十營獨立的靈動性,而極大干擾他這邊的指揮。

而這個局面,在三天前就已經出現,是在彼時由齊國天驕鮑伯昭、朝宇兩部合力促成……但其實也是他陳算的默許!

到如今,已經形成血肉泥潭,雙方誰都無法輕易脫身了。只能不斷地投入,投入,再投入,直到一方血液流盡。

“放棄兌位。增援隊列全部移向中宮位,徐三及周邊三隊,全部往前壓!”陳算下了命令。

旗官領命舉旗。

一旁的親衛小聲提醒道:“那可是裴家……”

陳算只道:“我景國天驕沒有那麼容易死,別的……不重要。”

親衛不再說話。

“傳令王坤部,直衝王夷吾部!就用這二十輛虓虎戰車,把王夷吾釘死在那裡!其餘人……按原計劃行動!”

陳算下了最後一道指令,緩緩抽出自己的長劍,只道了一聲:“結陣!”

他身後等待已久的兩隊士卒,頃刻間沸騰起血氣,結成軍陣,搖動兵煞,化成了一尾陰陽魚。

陳算結陣,親自引軍入局,像是吹響了最
後的號角。整個核心戰場、血肉泥潭中,景國方以兩隊為一陣,直接兵煞化形,或龍或虎。

齊國方十營也幾乎同時做出反應,兵煞席捲,如刀如槍。

軍陣當然是強大的。

尤其騰卷兵煞、化形衝殺這一步,更是殺招中的殺招。

比如李龍川先時極速擊穿景國付城部,用的就是這一招。

但是在這個兵煞化形衝殺的過程中,士卒只要稍有不慎,就會跌出軍陣。普通士卒在這種情況下,唯死而已。

且士卒的血氣有限,所以兵煞化形這樣的手段,一般都作為勝負手,非緊要關頭不出。

但在這一刻,二十團兵煞化形,煞氣席天卷地!

就連兩邊將臺上的連敬之和方宥,也不由得凝重起來。這一戰勝負雖然在於齊景,但勝負的結果,對他們象旭兩國來說,還是有很大差別的。

金戈鐵馬,殺氣盈天。

此時正是齊國方猛攻猛打,氣勢如虹的時刻。

也是陳算決定收官的時刻。

同樣是在這個時刻。

王夷吾抓到了他要的戰機,重玄勝製造出了他要的空檔,李龍川燭微千里、鮑伯昭天目如電,都看到了戰爭缺口……

這場戰爭已經延續了整整七天,雙方戰死士卒超過二十萬人。

直到此刻,景國方和齊國方,都看到了決勝的機會。

真正的勝負成敗,有時候只在於一個瞬間的碰撞。

但在這個時候……

天邊驟然亮起了一顆璀璨星辰!

不是說今夜沒有星星,今夜的星月原依然是星光漫天,可是都已經被懸明燈的光芒遮住。



而此刻這星辰,極致耀眼,不僅蓋壓群星,還把懸明燈的光芒都壓下,儼然有旭日初昇之氣象!

……

象國萬和廟。

茶座上的於闕遽然起身:“誰敢插手此戰?”

“冷靜,冷靜。”坐在他旁邊的姜夢熊施施然道:“並沒有誰插手戰爭,只是某位存在,把我大齊的天驕……送回來了。”

於闕的目光透過窗子,看向遙遠天際:“玉衡星辰……你們齊國的手,伸得倒是很長。”

姜夢熊高深莫測地笑了一聲,並不說話。

……

星月原戰場上,竟然有一霎詭異的靜默。

那光芒太耀眼,且破空的呼嘯聲由遠及近,已如雷霆,叫人根本沒辦法忽視。

幾乎所有的天驕都在想一個問題——

“這又是誰?為何真君還不阻攔?”

轟隆隆!

那璀璨星辰一下子就撞破了天空,清晰地撞入視野。

裹得嚴嚴實實的玉衡星光,無聲炸開。

無窮無盡的星光,流散在天窮,為這猙獰的血肉戰場,墜落一場星雨。

所有星光的中心,是一個風姿卓絕的年輕男子。青衫掛劍,漫步而來。乾淨的眉眼上,流動著一縷應見鋒芒的銳氣,愈漸清晰的稜角,叫人一見難再忘。

他帶來一場星雨,飄飄似飛仙。

在萬千星光之中,他如日也如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