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一章 燕居(第2頁)


“陛下既然英明神武,又怎會被人矇蔽聖聽呢?”修遠完成最後一道工序,然後伸手引道:“閻兄,請用茶。”

夜色被阻隔在門外,閻途看著茶杯裡的熱氣,在將飲之前,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此時此刻,那位十一皇子,有閒心喝茶嗎?

……

……

“咳咳咳……咳咳咳……”

劇烈的咳嗽聲,在宮殿裡來回遊蕩,穿透了這個漫長的夜晚。

皺紋深深的長生宮總管太監馮顧,一臉擔心地看著前方。眼睛裡的暗色,忽遠忽近。

前方的書案上,鋪著一張雪白宣紙,紙上是一幅未寫完的字。

披著白狐裘的年輕皇子,正坐於書案前。左手握拳,以拳背輕掩嘴唇,咳得霜面泛紅。右手提著狼毫,懸對硯臺。有一滴墨珠掛在毫尖,隨著他的咳嗽而顫動,卻怎麼也不落下來。

待得咳聲漸止,馮顧才輕聲勸道:“殿下,還是喝一碗藥吧。”

書案的左上角,放著一隻白玉碗,黑色的藥液靜置其間,還有幾縷熱氣在繚繞。

“不想喝了。”姜無棄有些辛苦地說道。

他又咳了幾聲,方才定住。

他就這樣一手懸提著狼毫,扭頭看向窗外。

不知什麼時候,熹微的天光,已經刺透了夜幕。

“星月原那邊,該有消息了。”他淡聲說。

彷彿是為了應和他的話,殿外恰巧響起了腳步聲,其聲甚疾。

馮顧微微一個側身,人已經攔在殿門前。

不多時,那腳步聲遠去了,馮顧又回到書案前,只是手裡多了一封信箋。

“殿下,緊急軍情。”

“念。”

馮顧拆了信,邊看邊念道:“星月原勝負已分。姜青羊自天外歸來,一劍定乾坤。軍神與鬥厄統帥於闕,已於萬和廟簽下《星月之約》。”

唸完急信,馮顧面上雖然沒什麼表情,眼中卻是既敬又佩。

他早年是雷貴妃的心腹,為其鞍前馬後。在雷貴妃遇刺身亡後,便主動請旨服侍姜無棄。

這麼多年,可以說是看著姜無棄一天天長大。

這位萬眾矚目的天潢貴胄,經受著常人所不能想象之痛苦,也擁有著常人所不能企及之才智。

就如眼下。

星月原那邊的情報,他知道的和姜無棄一樣多,但他對戰爭的走向一無所料,偏偏姜無棄就能準確判斷出戰爭結束的時間來。

非是對兩方陣營天驕、對整個戰場形勢有著深刻的瞭解,不足以對戰局進行如此清晰的推演。

“孤還以為,在這一戰大放異彩的會是陳算或者重玄勝,沒想到姜青羊又回來了。”姜無棄說到這裡,頓了頓,又道:“看來玉衡星的異動也與他有關……說起來,對他臨陣離營一事,兵事堂是如何處置的?”

“以功抵之。”馮顧說道。

姜無棄沉默了片刻,道:“想必在《星月之約》中,強調了對莊國的懲處。”

聽見這話,馮顧又翻了翻信箋後頁關於《星月之約》的詳細條文——他知道早先的條約,所以之前並未細看。

這一翻,頓時有些愣住。兩大霸主國之間的條約,且是經過這樣一場戰爭之後所簽訂的條約,每一個字都要反覆斟酌,如今竟為了姜望做了調整?

這人在戰場上的表現究竟有多恐怖?

“真是……”馮顧一時難言。

“此君當扶搖矣!”姜無棄感慨了一聲,又笑了笑,把視線轉回宣紙上。

毫尖上的那滴墨珠終於墜下,在硯池裡泛起一圈漣漪。

最後幾個字,他提筆一揮而就。

然後擱筆,起身,獨自往外走。

馮顧提步跟上,卻被他豎掌攔住:“這麼多年,累您辛苦。這段路,孤自己走。”

“殿下……”馮顧立在原地,其聲帶顫。

裹在白狐裘中的天潢貴胄,一邊走,一邊帶笑地問道:“陛下是聖明天子,軍神是現在的架海金梁,姜青羊是未來的擎天玉柱……太子寬厚仁謹,有人君之相;三姐獨開道武,氣象磅礴;九兄聰敏神秀,貴氣應星……那麼孤呢?孤何人也?”

他這樣問著往外走,沒有等誰的回答。

根本也不需要回答。

馮顧靜默立在書案前,神情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