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五章 人間曾飛雪(第3頁)


但齊天子竟完全忽略這些,封賞絲毫不打折扣。

恩賞何極!

那麼,為什麼?

血河真君攔下南斗殿長生君的事情,為何完全不見於軍情裡?

又為什麼是虞禮陽來說這件事?

甚至於……為什麼是血河真君?

姜望記得,血河真君之前曾與沉都真君危尋同行,聯手另外三位強者,入滄海斬萬瞳龍角而回。其人既然與危尋有私交,再插手齊夏戰場,幫助齊國攔下長生君,總歸是有些讓人覺得奇怪的。

“為何是他呢?”姜望問。

“或許你應該去問曹皆,因為我也不清楚。”虞禮陽淡然地說道:“我只不過把應該讓你知道的事情告訴你,讓你這位大齊天驕愈發歸心,賺齊天子一個人情罷了。”

姜望隱隱覺得,這件事裡,還藏著極大的隱秘。

凡是涉及隱秘的,一準沒有什麼好事,且往往是他這個小身板所無法扛住的。

天可憐見,他今日只是想喝個酒!

剝了一枚鐵漿果,吃進肚子裡。然後他才說道:“如果我應該知道,曹帥會告訴我的。”

“三十三年前的長洛絕陣,或許就與血河真君有關……”虞禮陽轉過頭去,看著石桌旁尚是翠色的香雪桂,語氣隨意地說道:“什麼時候你知道內情了,不妨告訴我一聲,我也很好奇。”

不等姜望回應,他又問道:“開花的時候,這裡是什麼樣子?”

“如飄雪。”姜望道。

虞禮陽於是一嘆:“今朝良晤,當以桂花佐酒!”

袍袖輕輕一揮。

但見滿樹翠色,忽作雪色。

潔白的花瓣飄飄而落,翩躚似舞。一時真不知是雪花,還是桂花。

一瓣桂花恰恰落在鹿角樽裡……琥珀酒液盛初雪。

虞禮陽舉起酒樽,略作示意。

姜望於是舉杯共飲。

好個真君!

舉手投足花期改,唇紅齒白是少年來。

這一刻的虞禮陽,帶著一種罕見的天真笑意,像是怕驚醒了誰的夢一般,輕聲問道:“如何?”

“美則美矣,香亦極香。”姜望誠實地道:“但不知為什麼,總覺得不那麼恰當。”

虞禮陽大約是醉了,仰看著飄落的、雪一樣的桂花,漫聲道:“我時常會想,世上有沒有一種更偉大的力量,可以改變這些呢?”

他收回了視線,對姜望說道:“人啊,出現的時機很重要。”

大袖一翻,他瀟灑起身,自往院外走。只道了聲:“酒很好,再會!”

院中很久再沒有聲音響起。

大齊武安侯,靜靜坐在飛雪中。

……

……

雪是純潔的意象。

雪色有時候也是一種極徹底的哀傷。

元月二十四日的姜望,臂纏白布,與重玄勝站在一起。

在他們身後,是七百六十七名得勝營士卒。

人人左臂纏雪。

在他們身前,是一座高大共冢,其碑曰:得勝。

碑身並無一字銘文。

實在是沒有什麼文字,能夠刻印那一場並肩廝殺數十日、轉戰幾千裡的緣分。

在伐夏戰場上,得勝營經歷過一次補充。

當時戰死了五百四十七人,後來自東域諸國聯軍和夏國降軍裡,擇優進行補充。滿編之後,在岷西走廊戰死了數十人,在桑府……戰得只剩八百三十六人。

這八百三十六人裡,又有六十九人沒能熬過傷勢。

所以最後剩下的,便是這七百六十七人。

他們的未來自是無虞的,每個人在戰場上掠得的財富,都儘夠一生享用。

而那些戰死者的家屬,重玄勝都已經一一聯絡過。齊國軍方先聯繫過一次,給予了相對應的撫卹和慰問,重玄勝和姜望以得勝營的名義,再進行一次撫卹。

除了均分他們在夏國戰場所掠得的財富,也分別根據不同的家庭情況,或給予大齊良家子的身份、或給予超凡的機會……

但是否這些就能撫平傷痛呢?

沒有答案。

戰爭的殘酷是沒有辦法用文字完全表述的,有時候只體現在人們哀傷的心中。

姜望和重玄勝立在這座共冢前,該做的事情全都已經做了,祭祀後並沒有別的話可以說。

“明天就去稷下學宮嗎?”重玄勝問。

“是。”姜望答。

此後無聲。

這是趕馬山上還能找到的最好的墳地。

潦倒一生的名士許放,也葬在這裡。

風吹過。

白幡猶招,衰草頹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