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人間曾飛雪(第2頁)
“你說得對……我只是今天突然想見他。”
“我想知道他看到我會說什麼。”
“我想問問他,可曾有愧意。”
“我想看看今天的他是什麼樣子,與我在三十三年前看到的,究竟有什麼不同……”
虞禮陽說了這許多,又倏然止住,大概是覺得,其實也沒有什麼說的必要。最後只“呵”了一聲,“其實衍道,也難自由。”
姜望只是靜靜地聽著,並不說話。
但虞禮陽又問道:“尚彥虎妄啟長洛絕陣,引禍水亂世,是受誰之命,想來武安侯是知道的?”
姜望道:“當時我的確看到北鄉侯拿出了夏廷御印聖旨。”
“是安樂伯的命令。”虞禮陽道:“尚彥虎同奚孟府一般,都是堅定的帝黨。這樣的事情,不是安樂伯親自開口,他是不會去做的。”
鹿鳴酒在血液裡汩流,酒意卻是散去了。姜望輕聲道:“原來如此。”
以此觀之,姒成今天還能好好地活著,還能受封安樂伯,載歌載舞……天子真是太給虞禮陽面子了。
而同樣是已經死去的人,在保全姒成的前提下,引禍水之逆命,最後歸咎於武王姒驕,而非夏太后,想來也同虞禮陽的意志有關。
“安樂伯要啟動長洛絕陣,武王默許。安樂伯要將責任歸咎於奚孟府,武王默許。安樂伯還要將責任歸咎於太后,武王也默許……但是我不能再同意。證道真君,柱國十六年,這是我唯一沒有同意武王的一件事。”
虞禮陽看著姜望道:“這也是我今天坐在這裡,同你喝酒的原因。”
姜望不知該說些什麼,於是斟酒。
虞禮陽一時不知想到了什麼,眺著遠空的眼眸,如水波多情,他輕輕抿酒,姿態煞是溫柔。
他笑著問:“一個人已經為國家奉獻了一生,就連生命也化為柴薪。這樣的人死去之後,是不是不該再被打擾,是不是應當得到安寧?”
“她應當得到尊重。”姜望說。
“神武年代裡的每一天,她都在憂慮那個國家的未來。三十三年裡,沒有一天閒暇。後來的夏國,是在廢墟里建起來的,當它歸於廢墟,她也就活不下去了。”虞禮陽緩道:“太后如是,奚孟府亦如是。”
夏太后焚於烈火,奚孟府死於萬軍,都是那個千年帝國崩塌的剪影。如斯幻滅。
“所謂英雄。”姜望舉起鹿角樽,在香雪桂前輕輕澆落:“我當遙敬一杯。”
琥珀般的瓊液浸入泥土,氤氳出經久不散的芳香。
虞禮陽眼神複雜:“就連一戰封侯的姜武安,也願意給予他們尊重。我想他們若是泉下有知,也當欣慰。”
姜望誠懇地道:“莪的戰功是僥天之倖,他們的事蹟卻會永遠留在人們心中。”
“我說錯了。他們若是泉下有知……”虞禮陽上身前傾,幽幽說道:“一定會想辦法爬起來殺了你。”
這句話實在有些嚇人,尤其是從一位衍道真君的嘴裡說出來。
尤其是……你不知他是不是玩笑。
但姜望只是斟滿了一樽酒,道:“我一定望風而逃。”
虞禮陽坐了回去,很平靜地說道:“順境時的寂寞,比逆境時更難忍受。能夠在這麼炙手可熱的時候,躲起來修行,武安侯並不是你的終點……未來大有可觀。夏國若還在,我一定不能讓你活下去。”
“姑且認作是在誇我吧!”姜望苦笑一聲,又道:“其實封侯拜相,我從來沒有想過。虞上卿說未來,我並不知道未來是什麼樣子。我只是盡力做好我能做好的事情,一步一步往前走罷了。”
“哦?武安侯的前方,是在哪裡?”虞禮陽問。
“很遠的地方。”
姜望頓了頓,又道:“或許已經沒有那麼遠了。”
虞禮陽於是不再問。轉道:“你殺了易勝鋒,田安平逼退了任秋離,這些人,都出自南斗殿……你可知,那位長生君也出手了?”
姜望苦笑:“那不是我能涉足的層次。”
“你知道擋下長生君的人是誰麼?”虞禮陽又問。
姜望搖頭。
虞禮陽慢慢地說道:“血河真君。”
姜望愕然抬頭。
血河宗乃當世大宗,多年以來,一直負責鎮壓禍水。本身具備相當特殊的意義。
血河真君會出現在齊夏戰場,說明對於長洛絕陣,曹皆早有準備!
也就是說,姜望鎮壓禍水的功勞,其實是要打個折扣的。有他沒他,禍水都不可能出問題。
此事若是昭明,以姜望的軍功,仍能封侯,但肯定沒有三千戶食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