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十章 青史自有言(第2頁)


魯相卿沉默了一會,道:“這如何說得清?”

是啊,這如何說得清!

在那個遙遠的黑暗年代,生來道脈閉塞、不能超凡的開道氏,祂心裡的真正想法,誰又知道呢?

設想之。

那時候的開道氏,會如何為自己辯解?祂當然會說,祂是為了人族崛起的偉大理想,才‘雖千萬人而獨往’。

可誰能夠相信呢?

“論跡不論心,因為人心莫測不可論。”

姜望以此開篇,而後道:“剛才有同窗說到爾先生,爾先生有一段話講得很對——‘賢者未必日日賢,惡者豈有時時惡?殺人者可以是慈父,救國者可以是囚徒。應以國法繩行矩,何以英雄論英雄!’

論其功,開脈丹方功在千秋,是堪為人皇之大功業。

論其過,殘害嬰兒、謀殺英雄,是不可饒恕之極惡。

我是因為開脈丹,才走上超凡之路。其人功過,我不能言。

但我想……

歷史已經有了答桉。”

在座的所有人,幾乎都知道。當初爾奉明的《功過論》,正是為抨擊姜望而寫。

為了幫姜望造勢,重玄勝請大儒寫下《英雄之於國也》,其中有一句“國有英雄,誰使辭國而死。大江東流,豈為泥沙改道?”傳為名句。

爾奉明正是用姜望剛剛背出來的這一段話,直擊此言,把姜望的聲名打落,從而引發了徹查青羊鎮一事。

魯相卿撫須而嘆:“別的且不說,你引用爾奉明抨擊你的文章,叫老夫看到了國侯襟懷!”

姜望苦笑道:“我哪有什麼襟懷?只是讀書不多,一時想不到其它句子。剛好姓爾的罵我的文章,我氣得看了好幾遍——回頭遇到他,我不會給他好臉看的。揍他一頓也不出奇,”

正大光明院裡,一時笑聲四起。

適才爭辯得劍拔弩張的氣氛,也一時被衝散了。

魯相卿亦笑,笑罷繼續講課。

他並不表態支持或者批駁任何觀點,只是陳述歷史:“開道氏成功創制開脈丹丹方,以莫大功德,被視為第二代人皇之選,受萬眾敬仰。更以‘開道’為氏,定下聖名……

但一朝行惡,百世莫移。

有一位失陷絕地的人族強者成功歸來,通過天生神通,在開道氏身上發現了自己孩子的氣息。

開道氏殺之以滅口。

但事情終於還是傳開了,祂研究開脈丹丹方的過程也隨之暴露。

人皇大怒,命倉頡拿祂問罪,並同三道尊公審。

開道氏不忿,殺倉頡而走。

人皇乃親出,逐殺三百萬裡,斬開道氏於閽陽山……

於是抹其姓名,使古今不復言之。”

姜望默然不語。

只記其功,不記其名。這就是人皇的態度。

所以創造開脈丹丹方的功業,一直虛懸在歷史長河裡,不曾被誰竊據了。但創造開脈丹丹方的人,不能見於任何典籍。

所以其人雖然被抹去了,但開道氏的聖名,仍在時光裡口耳相傳著。

魯相卿最後道:“燧人氏曰:‘開道氏之功過,吾不能言,青史自言之。’,此言不記於史,只在儒門先賢筆記中散見……開道氏之功過,我亦不能言,諸位現在言之,未免也為時過早。姜望說歷史已經有了答桉,我看也未見得。便留待更久遠的時間吧!”

這是一堂發人深省的課。

魯相卿說是要講“義”,可是他自己並沒有給“義”一個準確的闡述。

他當然有他自己的“義”,但是他並不表達。

他只是通過開道氏的傳說,引發學生自己的思辨。

然而“義”之一字,又如何不在每個人心中?

“義”之所發,又如何不是在每個人心中都不同?

此後魯相卿又講了儒家三十六種文氣的異同,其中著重講了講乾坤清氣的基礎應用。

結合早前與周雄的戰鬥,姜望受益匪淺。

但實在的說,這些“術”一類的東西,他聽是認真聽了。可心裡揮之不去的,卻始終是“開道氏”這一聖名。

他永遠不可能忘記,當初在三山城,那種根深蒂固的長久認知,被一朝摧毀的感受。

而兇獸須以人氣來飼養、小國與大國之間以開脈丹為基礎所建立的朝貢體系……這些血色的現狀,都是他至今也不知道該如何評判的。

貫穿了人族歷史的開脈丹,真有世間最複雜的底色。

也貫穿了他的人生經歷。

真讓人迷惘。

……

正式在稷下學宮進修的第一天,姜望上的是道學、佛學、儒學三門課。

第二天更早,丑時就出了門。

分別選了兵學、墨學、法學三門課。

值得一提的是,這三堂課上,謝寶樹也都在,實在是有些巧合。也不知該說他努力,還是該說這就是鄰居之間的默契……總之謝寶樹一臉見了鬼的表情,忍得非常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