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四十六章 如得廣聞(第2頁)


至於為什麼當初會使用“廣聞”這個詞,姜望私下裡猜想,或許是怕不在草原的敏哈爾收不到這份呼喚……

當然,這只是瞎想。草原語言本也有很多中原的部分,從那些真血家族就可見一二。

在去蒼狼鬥場之前,姜望就專門遣人探問過,塗扈確實正在敏合廟中,因而這會倒是不虞落空——諸國使節接連抵達草原,塗扈這個迎接外國使臣的負責人,卻到處亂跑,也實在有些奇怪。

對於齊國武安侯的拜訪,塗扈並沒有表現出矜傲,而是大開主殿之門,親自將他引進殿中。

今日的塗扈,仍然如初見那日,穿得是富貴華麗。一身繁複至極的金冕祭袍,顯現的是神恩神威,高高在上,但他本人給人的感覺,卻很真實、鮮活。

那張英俊的臉雖然深邃,卻並不給人距離感。

與在邊荒時恰好相反。

隨口與姜望解說著廣聞耶斜母殿的種種,從建築風格到歷史趣聞,是親切自然、妙語連珠,使人如沐春風。

走進高大肅穆、金碧輝煌的大門,姜望首先看到的,是一口巨鍾。

此鍾呈天青色,懸掛在院落正中,其上浮凋細緻,描述的是敏哈爾傳道的故事。因為體積過大,簡直像是一堵照壁。

進來的人必須得繞開它,才能得見其後的風景。

“這口廣聞鍾,從廣聞耶斜母殿落成的那一天起,就沒有撞響過。”塗扈介紹著,語氣中有極淺的悵然。

姜望當然知道為什麼它沒有響起過,關於敏哈爾的故事,已經在草原上流傳了不知多少年。

只是此刻他聽到“廣聞鍾”這個名字,忽然想起另一口鐘來。

懸空寺鎮寺之寶——“我聞鍾”。

名字如此相似,是否會有什麼聯繫?

然而一個在蒼圖神教,一個在佛門東聖地,實在風馬牛不相及。

姜望覺得自己大約是有些太敏感了。

對於牧國本就存在的許多疑問,再加上邊荒獵魔時的經歷,使得他現在看牧國哪裡,都覺得是不是有什麼秘密存在。

“廣聞……好名字。”他這樣不出錯地回道。

塗扈漫步而行,如沐神光中,輕聲道:“是啊。‘如得廣聞’,‘如使知聞’,‘如是我聞’,此佛宗‘三聞三佛信’,怎會不好?”



姜望心頭一震。

塗扈這話說得已是再明白不過了,這廣聞鍾,就是與懸空寺的我聞鐘有關聯!

但怎麼會?

一個東域佛宗,一個北域神教。不說天然對立,也至少是涇渭分明。怎麼當中還有故事嗎?

他抬眸瞧著那天青色巨鐘錶面的浮凋:“那這浮凋……”

如果廣聞鍾是佛門之物,又怎麼會浮凋蒼圖神使敏哈爾的故事?

“哦。”塗扈隨口道:“枯榮院覆滅後,再凋上去的。”

他說得太隨意,好像並不是在講一個什麼了不得的秘密。

可是枯榮院這個名字,實在太敏感。

涉及齊國廢立太子,甚至牽扯當年齊夏爭霸。

位在草原帝國至高王庭的敏合廟,在其主殿正院當門懸掛的這口廣聞鍾,竟然會跟枯榮院有關係?

歷史的塵埃一旦拂開,歲月黃卷裡蛛網蔓延。後人追憶前事,看到的都是片語只言,支離破碎的畫面。要一點一點地拼湊,才能略窺真相。

這種拼湊的困難和複雜,正是《史刀鑿海》的偉大之處。

然而《史刀鑿海》,也未對這一口廣聞鐘有什麼記載,姜望無從揣摩。

那齊國和牧國,牧廷和枯榮院,在當年到底發生過什麼?

當年那位神使敏哈爾傳教中域的故事,好像比想象中更復雜。這廣聞耶斜母殿所涉及的,似乎也不僅僅是人們所描述的那些……

乃至於廣聞耶斜母這個名字,也並沒有那麼簡單。

紀念蒼圖神教神使的敏合廟主殿,竟然用一口與枯榮院相關的廣聞鍾命名。

只消想想,便覺得其間千頭萬緒,不知有多少隱秘糾葛。

歷史何其複雜!

對於歷史長河中的複雜性,經歷了許多事情之後,姜望已經不那麼意外。

他意外的是,塗扈為什麼跟自己說這些?

他可不認為自己有多麼招人喜愛,又或者說塗扈有什麼好為人師的習慣。

來牧國也有許多天了,除了剛到敏合廟的那一天,以及邊荒的偶遇,他們可是從來沒有私下的接觸。若非他這次登門拜訪,也不會有這次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