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一百零六章 人心是一片海(為大盟我愛琪琪888加更,5/5)


姜望認真地看著雷佔乾。

此時他站在那裡,弓著身、披著發,臉上的表情,很是苦澀。

“你確實知道林有邪的事情?”姜望問。

“最近鹿霜郡來了好幾撥人,那些青牌捕頭,裡裡外外篩了好幾遍。我當然不會一無所知。”雷佔乾解釋道:“今天看到博望侯夫人,我就知道,兩位侯爺一定是為林捕頭的事情而來……”

他非常無奈地道:“但我確實也不知道,林捕頭到底出了什麼事情,又在哪裡。”

“雷兄,你是一個聰明人。”重玄勝慢吞吞地說道:“但這番話我聽著確實不太明白,你不妨坐下來,慢慢解釋。”

雷佔乾又半坐下來,謹慎地說道:“我見到博望侯夫人,是在五月一日。後來聽說林捕頭也是在那一天失蹤,而且就在那片林子……再加上都城巡檢府查了這麼些天都沒有查出結果,我想,武安侯肯定會登門的。”

重玄勝並不說話,只用眼神告訴他,繼續。

雷佔乾道:“博望侯夫人當時去的那片老林子,叫做野人林,鹿霜很少有人會去那裡。不過野人林是秋藍菇的主產地,所以我們雷家每年都會派人去幾趟……哦,秋藍菇是釀造鹿鳴酒的原材料之一。”

“鹿鳴酒是很珍貴,所以秋藍菇也價值不菲……”重玄勝問道:“但應該也輪不著你親自去採摘?”

“當然,這些事情,往常我從來不過問的。”雷佔乾道:“主要是那段時間,野人林裡出現了懨魑,我們雷家好幾隊採菇人,都在山林裡失蹤了……”

他有些苦澀地道:“實不相瞞,自十一皇子出事後,雷家的供奉走了大半。鹿鳴酒又是我們雷家還能掌握的獨門生意,現在幾乎是家族的支柱產業了……我只好親自走一趟。”

“那天在野人林裡遇到博望侯夫人,我也很意外。但想著不會有什麼交集,也就什麼話也沒說地離開了。”

齊之《異獸志》有云:“不老泉有惡巨人,名曰懨魑。八臂猿面,黑身長毛,三趾有蹼。怒則大笑如人聲,口吞日色,食骨而明。人見之,懨懨欲死。

不老泉是神話之地,且不去說,這懨魑是有明確記載的相當兇惡的異獸。

重玄勝聽罷,只是道:“說起來我倒是不知,你們鹿霜郡野人林這地方,為何叫野人林呢?今時今日,難道還有野人藏匿其中?”

雷佔乾很端正地回答道:“很早以前,這裡是瘴癘之地,蟲媒猖獗。確實有一些人,為逃避戰亂,躲進老林中,繁衍數代下來,幾如野人。大齊幾經征伐,形成今日之疆域,也囊括此地。今天子登基之初,於內政就專有‘治惡地’一項,樓……七賊曾於此地除瘴,以大法力破天地之惡,才叫這片老林成了今天的樣子,無有傷人之惡。但野人林這個名字,卻是一直延續下來。”

所謂‘七賊’,在齊國往往指代的是樓蘭公。

當年齊天子親伐樓蘭公,列數罪狀有七,斥為七惡之賊。

後來人們提及樓蘭公,很少直言,皆以此指代。

重玄勝聽罷,又道:“懨魑這等異獸,可是非常罕見。我都只在書上見到過,不意想還能夠在野人林出現。”

“侯爺說的是,我也很是費解,但想想野人林廣闊深老,除了七賊,也沒誰真正瞭解過。有些怪奇,也非是不可能……”雷佔乾道:“那頭懨魑我已殺了,因為稀罕,屍體也帶回來了。現在仍在地庫裡保存,博望侯可要看一眼?”

這大概只是個客套話。

但重玄勝直接起身:“那就有勞了。”

雷佔乾怔了一下,便道:“幾位請隨我來。”

一行人於是又隨著雷佔乾轉場。

作為鹿霜郡首屈一指的大族,雷氏祖宅佔地極廣,且是依山傍水,風景獨好。

雷佔乾所言的“地庫”,建在一處荷葉連碧的水塘之下,入口則在水塘旁邊嶙峋的假山中。

“因為藏酒的關係,我們雷家建了很多地庫。這一處地庫是祖上傳下來的,現在獨屬於我。裡面貯存了一些年份特殊的酒,也有很多我個人的藏品,包括懨魑的屍體……”行走在甬道中,雷佔乾一邊帶路,一邊解說:“地下的氣溫很低,是特意用法陣控制的……”

地庫穹頂每過大約三丈,便嵌有一顆明輝珠,光線並不甚亮,使得整個地庫恆定於一種近似於黃昏的狀態裡。

大約是雷氏貯酒的講究。

地庫兩側打磨得十分光滑,但是在牆壁上高出地面兩尺的地方,會有一個個長方形的、乾淨清爽的石洞,並不會太深,間隔著一定的距離,似掛畫一般排開。

而一甕甕老酒,就擺在其中。

乍眼看去,如觀神龕。

這些酒甕外表也都十分光滑,幾如銅鏡一般、可映人影,顯然是有專人清潔的。

行走在這種很有些年頭的地庫裡,看著那一甕甕如神像般被供奉的酒,也幾乎是從另一個角度旁觀鹿霜雷氏的歷史。

一個最早從事釀酒的小作坊,是如何一步步成長起來,成為帝國大族,到最後族女嫁入深宮,貴妃誕下皇子,流淌著雷氏血液的大齊皇裔,一度坐望龍椅……

這個家族是有希望成長為帝國頂級名門,與國同榮的!

到後來雷貴妃身死,到後來長生宮宮門緊鎖。

雷氏一夜之間,由盛而衰,也似這貯藏著老酒的地庫一般,慢慢沁出寒意來。

觀雷氏,亦是觀齊國。

如雷氏這般的世家大族,正是如今這強盛帝國的根基之一。

前日之平民,昨日之名門。

今日之雷氏,又是他日之誰家?

十四哪怕是成了博望侯夫人,卸了重甲,在外人面前仍是不怎麼說話的。

姜望在進入地庫之後,也是很少講話,把問題都交給重玄勝。因為重玄勝肯定會問得更關鍵,更有針對性。他只是用他的一雙眼睛,用他的一雙耳朵,細細觀察。

在一間專門鑿出來的石室裡。

他們看到了懨魑。

這頭懨魑的屍體,被展開了釘在十字木樁上,

高有一丈餘,筋骨強健。通體是黑乎乎的,只有嘴裡外凸出來的獠牙森白。左邊獠牙已是斷了半截,只有右邊仍算完好。

體外長毛焦卷,亂糟糟的十分難看。

又有許多未經遮掩的傷口,猙獰醜陋。

但它卻是非常乾淨的,沒有半點髒汙,內臟也被掏空。遍身連一丁點異味都沒有,顯然是經過了特殊的處理,可以長久的保存。

“這頭懨魑瞧著不弱。”重玄勝打量著道。

“按照《異獸志》的記載,它在懨魑裡應該尚未成熟,所以並沒有達到很強的狀態。現在只相當於內府境修士的戰力。”雷佔乾解說道:“我倒還能應付。”

“有這一頭懨魑在,會不會還有一窩?”重玄勝問。

“這我倒是不清楚。”雷佔乾道:“但書上說它性喜獨行。”

重玄勝道:“它既然是還沒有成熟的小獸,附近應該還有母獸存在才是……”

“這個《異獸志》上沒有記載。”雷佔乾顯然被問住了:“懨魑是多大開始獨行,博望侯知道麼?”

重玄勝只道:“我的認知也全來自於《異獸志》,這還是第一次見著本尊。”

在重玄勝與雷佔乾對話的過程中,姜望已經默默地開始了觀察。

自那本無名之書上學得的驗屍技巧,於今日便可稍作應用。

他重點觀察了這頭懨魑的傷口,也分析了它的毛髮、肉質。

林氏家傳的專業手法,他雖是學得不精,第一次應用,但也獲知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比如這頭懨魑具體的死亡時間,的確是在三個月之前,與雷佔乾的說法對得上。

它也的確是死於雷法。

單從這具懨魑屍體所反應出來的雷佔乾的力量,其實能夠說明,這段時間雷佔乾仍是精進了許多的。雖然精神有些衰頹,但修為並沒有落下。

尤其是懨魑心口處的那一抹銳意……

“雷兄,算起來咱們也交過很多次手了。”姜望忽地開口道:“你好像一直都是空手對敵,可有什麼擅長的兵刃麼?”

“擅長倒是談不上。”雷佔乾眸光一黯,低聲回道:“殿下以前教我練過一套刀術。我不太喜歡,沒怎麼精研。他走以後,我才撿起來……”

姜望輕嘆一聲,沒有再說話。

“一直只在書中得見,只能腦海觀想模樣。”重玄勝仍是看著眼前的懨魑,讚歎道:“雷兄今天是讓我長了見識了,不虛此行吶。”

雷佔乾很快就收拾了自己的心情,恭維地道:“能被兩位侯爺看這一眼,那它就沒有白白現身,也不枉我親入野人林,與它廝殺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