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一百一十一章 國仇私恨(第3頁)


有些人的目光,便若有似無地落向大殿右側隊列中,那位袖手而立、神態自若的名儒……並無一官半職在身的爾奉明。

便在這個時候,披著一身紫色九蟒吞雲侯服的武安侯,手按長劍,未脫鞋履,大步踏進殿來。

靴子在大殿踏出清脆的迴響,今日他一改往日溫和,眉眼銳利,氣如雲蒸,似是他腰間那柄天下名劍已出鞘!

他行走在滿朝公卿分開的通道里,目不斜視。在高闊的紫極殿內,有撐起穹頂的風姿。一步一步,走到了丹陛之前。

“免禮。”端坐在龍椅上的大齊天子,只抬了抬手。

政事堂隊列中的宋遙面無表情,餘光瞥見旁邊拎著奏章的易星辰,也是定得一根頭髮絲都沒漾起。

心知大家都是有些茫然。

無論是支持武安侯的,還是支持爾奉明的,都無法把握天子的態度。

還未拜呢,就免禮?

天子這是滿意,還是不滿意?

高高捧起了,是不是要重重打下來?

有心人去看與武安侯並稱帝國雙驕的冠軍侯,但見勳貴隊列裡的這位白衣侯爺,雙眸微闔,仍是沉浸在自己的修行世界裡——在朝議上“站崗”,的確是這兩位年輕軍功侯的特權。

姜望卻全不管那些,也不去揣測什麼,只往那裡一站,直脊似劍,立地撐天。

天子的目光垂落下來,聲音將大殿籠罩:“武安侯的信,寫得極好,可見近來讀書是用了功。”

姜望回道:“臣只是情難自禁,信筆而就,也不懂什麼文辭好壞。”

天子瞧著他,語氣並無波瀾:“最近有幾篇文章,引經據典,華辭章句,讀之如品香茗,武安侯可讀過?”

“若是近來的文章,臣應該沒有讀過。”

“為何?”

“沒有時間。”

“愛卿都在忙些什麼?”

姜望平靜地回答道:“忙朋友的喪事。”

天子本來還有些話要說,但這會突然不想說了。

便擺了擺手:“爾先生,朕把武安侯給你請過來了,有什麼問題,你不妨當面來問。”

紫極殿中的氣氛有些緊張。

爾奉明顯然早有準備,大袖飄飄,坦然走出隊列,走到姜望旁邊來。

他手無寸鐵,腳上只著白襪,氣勢天然就輸了好幾籌。

但面色從容,先對天子行了一禮,又對姜望一躬,很是懇切地道:“草民素來敬重侯爺的武勳,今日試言之,若有謬論,也請不必諒解,儘管面斥。若是不夠解氣,血濺三步,草民亦無怨言。”

對著這位屢次把自己罵得狗血淋頭的名儒,姜望微微挑眉:“請講。”

爾奉明直起身來,大袖兩邊拂開,倒也很有一股名士風流的氣韻在:“敢問侯爺,國恨私仇,孰輕孰重?”

“何為國恨?何為私仇?”姜望反問:“爾先生不妨明言好了,伐夏算什麼?剿無生教算什麼?”

爾奉明道:“自然伐夏是為國恨,剿無生教是為私仇。”

姜望平靜地看著他:“剿無生教影響本侯伐夏了嗎?”

爾奉明愣了一下,知道自己掉進了語言陷阱,有一種荒謬的錯愕感……不是說武安侯只會動輒飽以老拳麼?

但很快反應過來:“話不是如此說。無生教若是邪教,的確該剿。我亦對邪教深惡痛絕。但應該如何剿?耗力幾何?”

“區區一個無生教,好比螻蟻之於雄山,值得我大齊消耗如許國力嗎?”

他來了狀態,愈發激動:“一個小小教派,張榜懸賞於巡檢府足矣!侯爺卻以仇恨之心,掀起偌大聲勢。如今舉國皆言無生教,人人慾斬那張臨川頭顱。滿朝為國侯私恨而用,侯爺難道真的沒有一絲不安?”

姜望定定地看了他一陣。

看得爾奉明有些茫然,那種殫精竭慮為國的激揚,不自覺地弱了下去。

但他還是直著脊樑,很有文人風骨地道:“草民哪裡說錯了,侯爺儘管直言。”

姜望道:“本侯若要說無生教的害處,可以說很多。無生教祖張臨川的危險,也足能列個一二三四。你也許懂,也許不懂,也許裝作不懂。但今日這些……都不緊要。”

他嘆了一口氣:“你說私恨,沒錯。”

“無生教於本侯有切齒之恨,必殺之而後能解……當著陛下,當著諸位同僚的面,本侯不能否認。”

他轉過身,不再看爾奉明一眼,只對那龍椅上的大齊天子拜道:“昔日宮中奏對,陛下有問,臣未能盡答。今日試言——”



他雖然躬著身,但是昂聲道:“臣已知霸國之尊,王侯之貴!四年功名,情願為私恨盡用!望陛下恩准!”

他不解釋,不辯駁,他承認對付無生教對付張臨川,更多是在與他個人的仇恨。他承認他不是那種大公無私、心中只有國家的人。他承認他作為他自己的愛恨情仇。

如今,他願意用他這四年來殊死拼殺所贏得的一切,來做這個交換!

現世太過廣博,天下尚有白骨道容身之處,他要請齊天子,發一封國書!

滿殿緘默。

重玄勝亦是沉默的,這與他事先的建議不相符,也讓他後續的準備無法盡用。今日朝議的結果,變得撲朔迷離起來。是福是禍?是對是錯?

爾奉明張口欲言,最後卻還是閉上了。

姜望承認自己剿殺無生教是為私恨,承認自己就是一個不懂大局的人。那他還能說些什麼?

只能是看天子的態度罷了。

當今天子,恩罰皆無加。

可以有極致的恩寵,也可以有極致的冷酷。

那麼對於一個並不以國事為最先考量的軍功侯爺,他會是什麼樣的態度?

無論王侯將相,老臣名爵。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

就連沉默“站崗”的重玄遵,也睜開了眼睛。

但聽得天子的聲音抬了起來:“豈曰私恨?”

又略重地落了下去:“爾是國侯!”

“你說你已經懂得王侯之貴,朕看你並不明白。”

他在龍椅上看著姜望,慢慢地說道:“你乃大齊王侯,與國同榮之尊。你的私事,就是大齊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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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六千字,其中一章,為阿甚加更債主委員會加更。(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