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七十四章 神霄之局


何為信仰?

傾其所有抱所求。

為了黑蓮寺“天下得道”的理想,鼠加藍放棄了有機會走向天妖的未來。

甘願犧牲自我,擁抱知聞鍾。

作為古難山掌控多年的至寶,知聞鍾本沒有被掠奪的可能性。

它長期供奉在古難山,不知開悟了多少菩薩羅漢、受多少佛陀的迴響,與古難山早已渾然一體,佛運相連。

無論天涯海角,古難山也可以隨時將它召回。

從某種意義上,“搬知聞鍾,如搬古難山。”

世間誰能為此事?

所以羊愈這樣的年輕妖王,也有機會帶著它走出山門。行於鬧市,涉於險地。

當然,有鑑於知聞鐘的重要性,大菩薩蟬法緣亦是隨行護持,不離須臾。

應當來說,對於知聞鐘的挪動和使用,古難山擁有足夠的謹慎。

但羽族傳奇於萬古以前所留下來的神霄之地,是一個非常特殊的所在。

它能夠在完全自由的情況下,以自毀阻止虎太歲的入侵。能夠隔絕內外、甚至於阻斷諸位天妖對它的追蹤,幾乎已經具備了獨立世界的雛形。

古難山作為公認的妖界佛門正統,長期唯我獨尊。蟬法緣以神霄之地為棋盤落子,也視其他執棋者於無物,搖動一口知聞鍾,便要全佔全得。

知聞鍾在洞穿隱秘、貫通時空的同時,也將自己的一部分,無可避免地投入了神霄之地。

鼠加藍的犧牲在黑蓮祭法壇中極限放大,就將知聞鐘的這個部分牢牢留在神霄之地,間接引動了神霄之地的世界規則,終於撬動了搬走知聞鐘的可能!

假如說知聞鍾落在神霄之地的虛影,是一隻在隨時可以迴歸的信鴿,鼠加藍現在的所為,便是抓住了這隻信鴿的翅膀,使它無法歸籠。

知聞鐘的力量,本來憑藉知聞之能,自在穿梭於隱秘。

但是在這一刻,它被固定在這種隱秘中。

相較於一個完整世界的規則,古難山僧侶千萬年來與知聞鍾建立的聯繫,是如此的脆弱。

而在這聯繫被切斷,知聞鐘被固定的關鍵時刻。

麂性空啟用末法時代佛法新傳的信蟲,已經在極短的時間內,抹去了古難山的印記,開始在古銅鐘身鐫刻獨屬於黑蓮寺的銘文。

包括羊愈和知聞鍾虛影的墮化,也只不過是這個過程裡的餘波。

此時在摩雲城上空,包括虎太歲在內的幾位天妖,都可以清晰看到那古銅鐘身之上,堅決前行的字跡。

字曰:“自我無妄結菩提”。

下一句,也已經寫到了“他心不證”。

那金光隱,夜色長。

舊時代已經消逝,新時代正要來臨!

蟬法緣臉上懸掛的笑意早已粉碎,與之一同碎滅的,還有他在這神霄一局裡的落子。

為了全佔一切,他選擇最先收局,結果最先出局。

眼下,贏得什麼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再失去什麼。

他的表情無比嚴肅,幾乎沒誰見過他這般嚴肅的表情……因此有了真實的力量。

藉由還在隱秘通道僵持的知聞鍾,他莊嚴喝問:“羊愈,爾得悟否?!”

神霄之地裡的羊愈,正在鎮壓入侵其身的黑紋,在此身將墮未墮的關口,將更多的力量投放在知聞鍾虛影之中,以此抗拒黑蓮祭法壇的鉗制。

出家之妖,理應澹泊世情。

他也天生無趣,坦然接受所有。自來不有波瀾。

神霄真秘逃出,引來更多競爭者,他並不在意。

誰與他相爭,誰阻他前路,也並無不同。

這是他的真。

他同時是驕傲的。要以鐘聲強問所有競爭者,要叫鼠加藍迷途知返,要讓鹿七郎認清排名……要“天上地下,唯我獨尊”。

這也是他的真。

真如此刻。

他正在掙扎,正在末法降臨的墮佛之力中,竭盡全力地掙扎。以在天榜新王排名第五的天妖種子的能力,已經掙扎出了獨立而清醒的自我,還要掙扎宗門重寶的歸屬。

但這時候,他聽到了蟬法緣的喝問。

他臉上掙扎的神色,一瞬間消失了。恢復了溫煦,平靜。

只漫聲道:“菩提樹下,諸天因果。古難山上,萬古靈緣。我輩光王真傳,為佛信捨生忘死,豈在誰後?”

在我佛真傳之前,當然什麼都不重要。包括柴阿四和太平鬼差身上的疑點,包括與鹿七郎的勝負,也包括自己……

他最後的聲音,不像鼠加藍那麼激烈。

但在回應大菩薩的同時,他就已經放棄了對己身的鎮壓。

黑紋瞬間爬滿了他溫煦的臉。

使得他邪異、汙穢、不體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