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夜不能寐


    偌大的景國東天師府,寂然無聲。

    當姜望按上他的劍。

    剛剛登臨洞真、看到真不朽、一躍成為中央帝國頂層人物的景國當代天驕,瞬間成了待宰的豬羊。

    所有人在此刻都要面對兩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姜望一劍之下,陳算是否能活?

    事實上當這個問題成為問題,答案也就有了答案。

    姜望的實力已經在一次次的傳奇經歷裡,被反覆地驗證。而他作為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真人,已經很久沒有在現世真正出手,他現在的實力究竟到了什麼地步,陳算一定不夠檢驗。這是所有人都有的共識。

    現在姜望說只出一劍,沒人敢替陳算說一定接得住。

    第二個問題——姜望會不會殺陳算?

    按常理來說,應該不會。

    哪怕高舉人道洪流之大旗,身披太虛閣之虎皮,哪怕陳算的確違律、的確拒捕,的確給了姜望動手的理由。殺死陳算的代價,也必然是沉重的。

    姜望不該如此不智。

    可是按常理來說,姜望也應該不會查天下城,更不會來大景皇都!

    姜望現在的狀態,能用常理去揣度嗎?

    拋開所有隔岸觀火的注視,真正面臨選擇的,是剛剛洞真的陳算。

    此刻他腳踏八卦臺,終於看到真正高處的風景,如他自己所期待的那樣,終於擠上時代的浪潮……但卻要面對現世最耀眼的天驕,毫不掩飾殺心的一劍。

    “我曾有三次機會與你爭輝,我輸了其中一次,放棄了其中兩次,我不甘願。”

    他身懷天機神通,在理論上能夠算定所有可能,抓取天機之下,必然遁去的“一”。

    可若雙方實力差距大到一定的程度,天命只有一個“死”字,此外別無可能呢?

    把握天機,也只是提前知死!

    陳算從來是一個理智的人,就像當初出使草原,攜景國大勝之威,他本欲揚名,站穩時代浪潮。可是坐在臺下觀戰,算了許多遍,都算不到戰勝姜望的可能。最後也是根本不做嘗試,悄無聲息地離去。

    此刻他看著姜望,以洞世之真的修為,仍未能看到那本該必得的一線天機。

    又或許,這就是此世此時的“真”。

    相較於其他人的不確定,他清楚地知道,面對這一劍,他必無幸理。

    但他還是拔出了他的劍,直面姜望所帶來的如淵如海的恐怖壓力:“能以天下名劍長相思,證吾之真——陳某幸何如之!”

    姜望沒有半點猶疑,一步而前,當場拔劍!

    劍出半寸,寒光已漫天——

    一隻手按在他的劍柄上,將他的長劍按回,也將鋪天蓋地的劍芒,送回了鞘中。

    時空如書頁被翻動,一個面容慈和、身材高大的老人,就這樣出現在姜望身前,好像他一直都在。彈指間弭風止瀾、靜好歲月:“小友好大的殺氣!”

    剛才還寧為玉碎、誓決生死的陳算,立即收劍歸鞘,落下卦臺,低頭禮道:“師尊!”

    剛才跟陳算都能好好聊天、耐心溝通的姜望,此時卻情緒激烈,咆哮道元、喚醒神通之光、強行拔劍!

    他怒目圓睜,青衫鼓盪:“東天師對我出手,竟是要包庇陳算,阻止太虛閣執法嗎?!”

    在這種時刻能出現在這裡攔下這一劍的,自然只有東天師宋淮。

    或者更直白地說,這是姜望之所以來東天師府找陳算,陳算之所以在東天師府等姜望,不謀而合的因由。

    他們都在等東天師的出現。

    姜望大搖大擺走進天京城,在景國的底-->>
                                         
線之前反覆發瘋。

    景國方面只讓徐三這等年輕人出來應對,就是想說這是小輩之間的事情,把動靜往下壓,把事情往小裡摁。

    而姜望直接往東天師府來,甚至默許陳算成真再按劍,就是要把事情鬧大,往大里抬!殺一個神臨境的陳算,和殺一個洞真境的陳算,是完全不同的兩件事。

    宋淮當然不會看不明白,可是他不能允許——

    無論誰在賭這一局,怎麼可以用陳算的生死作為籌碼?

    陳算參與福地卡位,於他本人並無好處,全都是為了景國!被人拿住這件事情攻訐,景國只能選擇沉默,因為佔不到一個“理”字。

    但陳算都要因為這件事情被殺死了,那邊還沉默!

    殺死陳算的人,事後一定會付出代價。那代價或許是非常慘痛的。可是對已死的陳算來說,又有什麼意義?

    宋淮站出來,表情並不體現憤怒,反是饒有興致地看著姜望,打量著面前這位現世第一天驕:“我若說是呢?”

    就如同陳算在姜望面前的拒捕,可以視作一個笑話。姜望在他宋淮面前的激烈,也儘可做觀賞。

    姜望臉上的激烈情緒,一瞬間都消失了,他平靜地與東天師對望,彬彬有禮地道:“既如此,請退三尺。”

    “哦?”宋淮的手仍然搭在姜望的劍柄上,按住了這天下無雙的鋒芒,只是笑問:“為何?”

    “來之前我應承過諸閣,向太虛道主承諾,此行我一定要維繫太虛幻境的公平。無論涉及誰人,絕不姑息。”姜望道:“天師是天下表率,姜望是淺薄後生,然則天理昭昭,一劍而擔。此肩承責,並無退路。”

    他以靜如深海的眼神,直面站在景國權勢之巔的東天師:“天師若要攔我,我亦當解劍而鬥。雖不能當一擊,也將赤血橫空!”

    他昂首道:“以姜望之死,使天下人一見中央大景背盟棄諾的真面目,有何不可!”

    “開個玩笑而已。”東天師慈祥地道:“當初虛淵之建設太虛幻境,都是我第一個表態同意。我怎會不支持太虛閣?”

    姜望靜靜地看著他:“姜某卻沒有開玩笑。”

    “看來今日,你是非殺陳算不可。”正因為親手按住了姜望的劍,宋淮才清楚這一劍有多麼狠厲。

    姜望全然沒有給自己留餘地,殺心堅決。如若無人相阻,他一定殺死陳算。正如陳算寧死不退,只能攔在劍前。

    姜望自己往絕路走,也把陳算逼到絕路,再用陳算的絕路,倒逼東天師府。他這個東天師,是不得不出手。

    用陳算換姜望,對景國來說,或許是一筆劃算的賬。但這個賬,在蓬萊島這邊不能成立。

    “非我不能容陳算,是太虛鐵則不能容,是天下蒼生忍不得!”姜望語氣堅決,斬釘截鐵:“陳算已然認罪,還公然拒捕,我豈能退讓?天師大人,今日或者你殺我,或者我殺陳算,恐怕沒有第三種選擇。”

    “好膽色,好豪氣!”宋淮讚了兩聲,又嘆一聲:“可惜你雖如此激烈,本座看到的卻不是壯懷,而是深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