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夜不能寐(第2頁)

    他慈祥地注視著姜望,傾注彷彿長輩那般的眼神:“姜望啊,你是太虛閣員,擔責天下,肩承萬鈞!若只是湎於舊事,囿於私恨,則奈天下蒼生何?”

    “我向來尊重天師,可您這話,我聽不明白。我與景國,何來私恨?”姜望面露訝色:“早前雖有通魔之誣,後來又有道屬天子莊高羨在道門某些人配合下深入妖界迫害……如此種種往事,景國後來也都原諒我了。”

    “我與半夏上真在楓林城外談笑風生,與傅東敘臺首在星月原握手言歡!”

    他反問道:“今日這些,無論蕭麟徵、鍾知柔、王坤、陳算,此前我們都幾乎沒有交集。可以說往日無-->>
                                         
怨,近日無仇。今來中域,也都公事公辦、按律而行。您這私恨一說,從何說起?”

    宋淮意味深長地看著他:“你與靖天六友,也無私恨嗎?”

    “只不過是在靖天府吃了一碗閉門羹,被他們用元石侮辱而已。談不上恨字,哪有那麼嚴重!”姜望絕口不提黃臉老僧,字字只扣著對天下城的調查,緩聲說道:“只是我畢竟今年才二十七歲,年輕氣盛,受不得委屈。心中這口氣出不去,我夜不能寐。”

    “哦,這樣!”宋淮道:“年輕人火氣旺,可以理解。如果說只是一點小小的誤會,何必鬧得場面難看呢?本座或許可以安排你們見一面,當面說開,化解矛盾。”

    “不,我已經去過靖天府,給足他們面子了,是他們沒有接。”姜望慢慢地說道:“現在不是我要跟他們見面。是他們要來這裡,要來天京城見我。”

    宋淮鬆開按住長相思的手,施施然道:“誤會是因他們而起,他們上門來解釋清楚,也是應該的。”

    姜望這才道:“說起來,陳算之罪,雖然證據確鑿,且又公然拒捕。但東天師大義滅親,親手將他擒下,本閣倒也不必再出手。之後自有劇匱閣員複核案件,太虛道主監督,想來會是罪懲相符的結果。”

    宋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你便在此稍候。”

    姜望輕輕一禮:“承蒙招待,姜某喝茶並不挑剔,霧山龍吟即可。”

    宋淮只是招了招手,自有人去準備。

    東天師這才看向陳算:“你剛證洞真,找個地方靜坐幾年,安心鞏固修為也好。御史臺的冗雜事務正好先停一停,予你幾分清淨——你意下如何?”

    鑽福地的空子,挑戰太虛鐵則,無疑是重罪。但也不至於說能夠將陳算刑殺了。在囚牢裡關些年月,是相對公允的結果。

    陳算禮道:“任憑師尊安排。”

    宋淮又道:“往後不要什麼事情都應承,做事之前想清楚。有些人心裡只有棋局勝負,看不到某一顆棋子的生死。你是丟了損了抑或化成齏粉,除了你師尊,有誰在意?”

    他說這話並不避人,連姜望都不避。可見慈和的表情之下,是真個有怒意。

    當初星月原之戰結束,也是他親身前往玉衡,怒斥玉衡星君星力加持姜望的“不公平”行為,為陳算強出頭。

    這位天師,向來是願意護短的。

    陳算緩聲道:“弟子知道了。”

    “放心。”宋淮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自由不廉價,沒人可以叫我宋淮的弟子白白犧牲。等你回來,應該給你的交代,一個都不會少。”

    陳算低著頭:“弟子無能,讓師尊費心了!”

    宋淮只是摸了摸他的後腦勺,彷彿摸著當年的那個黃口孺子,沒有說別的話。

    姜望安安靜靜地坐回涼亭,沒有打擾這對師徒,陷入獨自的等待。

    一壺茶,一柄劍,一個人。

    ……

    靖天六友來得很快。

    今天的一切事情,都因他們而起,他們無視姜望的一切動作,安坐靖天府。卻是王坤被打得頭破血流,陳算險些被殺。

    當東天師表示不滿,他們也需要出來收拾自己的殘局。

    一行六人,魚貫而入,頓讓院落顯得擁擠。

    “天師。”

    “天師。”

    無論心情如何,心中作何感想,六真進得天師府的第一件事,還是紛紛向東天師行禮。

    宋淮擺擺手:“這位姜閣員據說和你們有些誤會,冤家宜解不宜結,當面聊聊總歸沒有壞處——你們自己聊吧。”

    於是六人同時轉身,同時看向涼亭中的姜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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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    這交錯的目光呵!

    姜望沒有感受到壓力,反而更多是一種熟悉。

    在苦覺的命運裡,苦覺的視角中,他也是這樣被這六個人所注視。

    “我們終於見面了。”姜望說。

    他彷彿是對靖天六友說,又彷彿是對那位黃臉的老僧說。

    他的聲音很複雜。

    蒼參老道的脾氣向來不好,對姜望更無耐心,戟指便罵:“豎子!我們已經一再容忍,你如何就昧了心肝,不知進退!”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姜望卻是平靜的那一個:“蒼參道長,你如何就對太虛閣員這樣不尊重呢?”

    半夏伸手將暴跳如雷的蒼參攔在身後,看著姜望:“太虛閣的虎皮,你要扯到何時?”

    “唔,我是道歷三九二六年九月當選的太虛閣員……”姜望認真地算了算,回答道:“還可以扯二十九年。”

    他體貼地提醒:“這二十九年裡,你們要格外小心。萬萬不可讓靖天府牽扯到什麼太虛事務——本閣可是很嚴格的。”

    半夏皺眉:“靖天府任你闖過,我們也親自來天京城見你,我們已經給足你容忍,你折騰得該是夠了!如此狂肆,你是代表誰?齊國?楚國?你覺得景國可以無限地容忍你,而他們可以無限地支持你?”

    “如果一定要說本閣代表誰,本閣代表太虛鐵則,代表太虛道主,也代表一個名為‘姜望’的人。”姜望平靜地道:“景國不必容忍我,你們也不必。懂得尊重太虛盟約就夠了。是‘公正’二字太有稜角,會刺痛你們,叫景國用到‘容忍’一詞嗎?”

    蒼參怒極而笑:“小子,你以為你在做什麼了不得的事?你今天所做的事情,李一都可以做,而且可以做得比你更絕!”

    “什麼意思?你要汙衊太虛閣員李一,說他並不公正,並不恪守太虛鐵則,而為你們景國的鷹犬嗎?他在太虛道主面前發過的誓,難道是謊言?他的品德,難道不值得你們尊重?”姜望拍桌而起,怒髮衝冠:“本閣聽不得這等汙衊!你今天若是拿不出證據,本閣一定要替李一閣員出這個頭!”

    李一當然可以做同樣的事情,這正是秦至臻在太虛決議裡投下反對票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