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七十五章 白玉之瑕(第2頁)

 高政都要委曲求全,坐困隱相峰那麼多年。文景琇這一次都幾乎是半公開地站在楚國對面了,憑他如何能夠?

 白玉瑕是要拼盡全力與革蜚戰鬥,儘可能地活著迎接勝利,但他也有赴死的覺悟。

 他知道姜望向前會照顧好他的老母親,他這一生沒有別的遺憾。曾經銘刻在心的名門榮耀,心心念念想要光耀萬年的家族,如今已經不能激起半點波瀾。當他散盡家產,切割田畝,盡數舍予琅琊百姓,他只感到輕鬆,而非遺憾。

 可是……

 他想了很多很多,做了方方面面的準備,唯獨沒有料到這一樁——

 革蜚居然跑了。

 還跑得這麼堅決,這麼果斷。不辯解不自證不暴起殺人,甚至連洩憤的隨手攻擊都沒有!

 能夠正面擊敗鍾離炎的山海怪物,難道會懼怕彗尾劍的鋒芒嗎?

 難道他還真怕文景琇殺他?

 白玉瑕有一劍斬在虛空的失措感,他馬上反應過來,坐實革蜚之惡:“不要讓他跑了!革蜚殺父弒母,畏罪潛逃,凡我越國之民,人人得而誅之!”

 整個撫暨城,轟然響應,人人憤恨於革蜚的醜面獸心,但也都止於口頭譴責,沒有幾個實際動作。

 革蜚可是當世真人,誰追得上?

 便於此刻,這座歷史悠久的城池,綻放了沖天華光。

 華光之中,凝聚君王的寶座。

 寶座之後,隱隱有江河呼嘯,山川拱衛。幻光華彩,鳳舞龍飛。

 越國天子文景琇的虛影,在那個尊貴的位置上坐著,投下淵深難測的眼神:“白玉瑕,你做得很好。”

 “草民只是儘自己的本分而已!”白玉瑕並不介意表演君民同心,他高聲道:“那奸賊革蜚畏罪而逃,陛下切不可將他放過,此賊狼心狗肺,多活一天,都不知要害多少人!”

 “愛卿放心,不管是誰,敢阻新政,敢壞公義,朕絕不饒恕!”文景琇也表現出天子之怒:“傳令下去,立即封鎖國境。出動大軍,掘地三尺!甲魁親自負責此事,一定要把革蜚帶回來調查。朕倒要看看他的真面目!”

 護國大陣當然啟動,卞涼也再次率越甲出征。

 撫暨城裡跪倒一片,百姓山呼永壽。

 這一套流程下來無比自然,熟練得像是已經排演過很多次。

 白玉瑕感到了一絲不對勁。

 今夜的一切都很順利,包括事前蒐集到的關鍵證據,包括在革蜚滅門之後出手,把握了恰到好處的時機,甚至包括此刻文景琇的態度——絕大部分細節都跟計劃的一樣,他完成得很好。

 與計劃不同的,是殘忍暴虐難以自控的革蜚,竟然選擇了逃跑。

 也是此刻不得不站出來表態的文景琇,眼中並沒有諸如憤怒、仇恨之類的情緒,甚至不帶殺意。

 文景琇不憤怒,沒有殺意,只能說明一件事情——這位越國天子,並沒有被報復到。

 難道革蜚並不重要?

 在文景琇的計劃裡,重要的究竟是什麼?

 “我去幫卞將軍!”白玉瑕當機立斷,提劍就走:“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革蜚這狗賊抓回來,令他吐出民脂民膏,跪下來給越國父老謝罪!”

 “慢著——”

 文景琇抬手一按,便遙借國勢,將白玉瑕身形按住,語氣十分輕緩:“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玉瑕,那革蜚歹惡無常,畢竟得真,你乃國家棟梁,何必以身涉險?一百個革蜚,也及不上你在朕心裡的分量!”

 白玉瑕心中不妙的感覺愈發強烈,他慨聲反駁:“陛下,您乃萬民之主,切不可再說這種話。卞將軍可以以身涉險,越甲將士可以以身涉險,我白玉瑕憑什麼涉不得險?為國為民,我何計安危!您不讓草民去追革蜚,是不信任草民的決心嗎?今日指天而誓,我必討此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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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瑕,遇事莫急!朕早就教過你,愈是關鍵,愈要徐圖。你怎麼跟著姜閣老修煉了幾年回來,還是這麼毛躁?”文景琇毫不掩飾他對白玉瑕的器重,就連批評都顯得十分親切:“你且放心,革蜚一定跑不掉。朕不讓你去追革蜚,是有更重要的任務交給你。你是國家大才,應當指畫山河,安能屈為緝盜事?”

 姜閣老,姜閣老!

 文景琇突然提及的這個名號,讓白玉瑕心頭劇跳,他彷彿已經看到那張覆下來的網,鋪天蓋地,無處可躲。可是又看不真切。

 問題出在哪裡?

 沒時間再想了!

 “天下之重,無過於百姓也!擒殺革蜚,給百姓一個交代,就是當前最重要的任務——陛下,情況緊急,有任何事情,待草民提回革蜚頭顱,再來相敘!失禮了!”白玉瑕果斷催發劍氣,彗尾劍在掌中爆鳴,夜穹也對應著劃過一道燦爛星虹。

 今夜彗星經天,無盡夜色被衝開,白玉瑕將身虛化。

 他料得文景琇不會把場面弄得太難看,故而衝開國勢,強行要走。場面越大,越是對他自己的一種保護。

 但文景琇的手,在王座前輕輕一抹,夜穹的那道虹光,竟被一點一點地抹消,白玉瑕掌中的彗尾劍,也瞬間潰散了劍氣、熄滅了劍光。他這金軀玉髓之身,笨重地滯留在半空。

 “交代會有的,該有的都會有。”文景琇用一種欣賞的眼神,注視著白玉瑕:“白愛卿,琅琊白氏,世代忠烈。爾父忠貞,爾亦忠貞,你既然是站在國家新政的立場上,為公平而戰,且揭露了革蜚的不義事實——國家正是需要你的時候,新政正是需要你的時候,你定然不會在這時候推卸責任!”

 白玉瑕當然要推卸。

 但文景琇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繼續道:“高相說‘選官公正、貴賤同權’,白愛卿也說‘天下公義’,頗合朕心!朕決定,罷免革蜚右都御史之職,任你白玉瑕為越廷右都御史。不,右都御史還不夠表彰你的丹心,朕要予你左都御史,令你總憲越廷!”

 越國的皇帝高踞王座,俯問四方:“諸位覺得公允否?琅琊白氏之白玉瑕,值不值得這個位置?”

 撫暨城裡百姓一片應聲:“公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