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柳條抽枝成新綠,長堤舊枕復何年(第3頁)
終究從歷史中復活先祖,是超乎想象的事情,準備再多也不見得能夠成功。
文景琇悲聲道:“生而為君,不能當國,失政為萬民憾,失國是千古恨。天下大事,我無能也,不可承之!”
“此身不計,此命不恤,遙映千年,惟願大越永昌!惟願文姓皇室,榮血不衰。”
他驀地拜服下來,以額撞地,發出老僧敲鐘般的一聲響,喉中似老鴉咽血:“太宗請歸!”
靈祠寂然無聲。
不是努力就能被認可,不是等待就會有結果。
文景琇從來不是一個天真的人,當他坐上越國皇帝的寶座,高政教會他的第一件事,就是“認清現實”。
認識到自己的侷限,認識到國家的侷限。
認識到自己根本無能為力,認識到自己所有的努力都會白費,再去想辦法做點什麼。
時間堅決地流逝了。
沒有帶來更多光彩。
文景琇眼中的悲壯、慷慨、堅毅,逐漸揉成悲哀、絕望、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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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計劃失敗了。
但他之所以感到痛苦,不是因為計劃的失敗。而是因為他不能在失敗之後昂揚地站起來,他沒有解決問題的辦法!
他是一個高踞王座但不知怎麼走出絕境的君主,是一個迷路的領頭羊,不知道能把這個國家帶往何方。
可他必須要承擔。
他身後已無人。
在長久的緘默之後,他決定碾碎所有情緒,繼續走向他力不從心的未來。
當冷風撞響太廟的銅鈴,當爐中的香頭開始飛灰。他抬起被重負壓低的肩,按住腰側的天子禮劍,正準備起身。
這時他聽到一個聲音,一個彷彿從血脈深處響起的聲音,迴響在魂靈盡頭——
“我這一掌,是我當年所創。取錢塘蛟氣,掠東海龍意,合大越國勢……”
越國太宗文衷的聲音!
文景琇保持著按劍起身的姿勢,就此不動了。他屏息凝神,專注地聽著。他聽出來這是太宗在任秋離的驅使下,與姜望戰鬥。他聽得出來這是太宗對姜望的示好,是太宗在諸般限制之中求爭死亡的自由!
但為什麼這段話會讓他聽到呢?
難道是要表達對他這個後世子孫的不滿?
不。對於後世子孫的愚蠢,太宗當然是有不滿的。但在木已成舟之時,表達不滿毫無意義。太宗那樣的人物,不會做毫無意義的事情。
就連他文景琇都不會純粹地宣洩情緒。
名為文衷的那位傳奇,一定有什麼訊息需要傳達。
且只有此刻的他能夠接收。
仰看著那尊塑像已經看不真切的面容,文景琇忽然間想明白了什麼。當場一翻手掌,結出【江山龍印】。他的五指大張,向著太宗塑像的面部,彷彿要將其託舉。
以掌覆面,不敬上賢。
但這一掌託到一半,又翻覆山河,變印為指,如雷霆乍出於重雲之間,點出【萬里驚神】。
這一指正在太宗塑像的眉心處!
血脈對應,尊位對應,環境對應,印法對應,指法對應……好像一張跨越時空的票據,對上了所有暗記。
歷史在血液中迴響!
先代篳路藍縷,文氏起於草莽,涓滴過往匯錢塘。
文景琇自靈魂深處生出一種幾乎伏地的戰慄。
世間一切都靜了,耳邊只有太宗文衷最後的聲音,帶血的讚歎——“好劍術!”
他知曉太宗的歷史投影也死去了。
面前的太宗塑像,那影影綽綽的輝光,倏然間匯成一處,化成一卷黃軸,跌落下來。
文景琇彷彿看到太宗的身影,跌回歷史長河,而那捲黃軸,卻跌落他手中。
大約是在歷史的陰影裡貯藏了太久,十分寒涼。
他一時悲從中來,卻又不能成聲。
有萬般情緒,不能與人言說!
他強忍著悲痛,穩住自己的雙手,將那捲黃軸緩緩打開……
又驟然收起!
他看到了這個國家,最後的選擇。
這是死在道歷二五三一年的那位君主,所留下的遺局。
站在越國曆史開端和終焉的兩位絕頂人物,一個死在錢塘江底,一個死在錢塘江畔,死的過程都很突兀,但死的的結局並不突然。
他們都是為這個國家奮戰到最後一刻,死亦未休。他們也都,留下了一點什麼。
江浪拍堤,江風拂柳。
滾滾錢塘,將多少英雄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