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四章 願景(第3頁)
戲相宜靈巧翻飛的小手驟然頓住,啪嗒一聲把小箱子關上了,什麼也沒有再說,什麼也沒有再做,拎著箱子就往外走。
門外……好多人。
人們不是為了送她。
人們面上的神情,是圍在刑場前的那種神情。
“就是她……號稱當代最天才的那個?”
“平時也不曾見她,年紀這麼小嗎?真是天才啊。”
“有才無德,根本沒有墨家的精神。別說兼愛了,連人性都沒有!她把一個無辜的人抓回來,關了整整八年!”
人群激烈地討論,像是討論案板上一塊豬肉的品質。
戲相宜本想指出一個事實——沒有八年。道歷三九二三年的時候,錢晉華就已經停止刑訊,宣稱終於查出了真相,轉向凰今默道歉。接下來的時間,是凰今默不肯走。
但八年還是三年,好像也沒有區別。
所以她什麼都沒有說。
“當年去不贖城的,是不是還有一個?鐵退思呢?”
“前幾天自殺了……你不知道嗎?”
“呸!喪門星!一個戲相宜,一個鐵退思!都是他們做的好事,連累咱們宗主——”
“什麼狗屁宗主!”黑絹箭衣男子猛地走出來:“墨家聲名之累,皆自錢晉華始。他是墨家萬古罪人!”
剩下的話戲相宜沒有再聽。
她封閉了耳識,在一個緘默的世界裡,在形形色色的注視中,走出了這座總是轉動著齒輪聲的城池。
該去哪裡呢?
她站在城門外,一時沒了方向。
從小生活在鉅城裡,機關傀儡就是她的生活。她每天都要擦拭兩次【明鬼】,早晚各一次。細心檢查每一個關鍵構件,定期梳理陣紋。在有需要的時候,才去出任務。
她的生活是齒輪咬合成的堅決的線,在固定的軌道以固定的速度往前。
現在她被扔出那種秩序之外,不清楚該怎麼重構自己——沒人教過她。
面前垂下了一道陰影。
她抬起頭,看到戲命那張很端正的臉。
過於端正了……她心裡想。
“你去哪裡?”戲命問。
“我不知道。”戲相宜皺了皺鼻子,說:“為什麼問我?”
戲命平靜地道:“我也不是墨徒了。你去哪裡,我去哪裡唄。”
“你現在不是負責千機樓嗎?”戲相宜訝然。
千機樓現在算是一個很重的位置,鉅城財政有五成都靠千機樓支撐。戲命可以稱得上一句“位高權重”。
“現在不是了。”戲命說道:“我是‘新墨派’。不對,現在應該叫‘錢墨派’。”
“你怎麼是新墨派呢?”戲相宜不理解,她知道戲命是最自律的人,從不奢靡,也對那些錦衣玉食的‘新墨’不假辭色。
戲命笑了一下:“你是我妹妹,你是什麼派,我就是什麼派。”
戲相宜一直都沒有覺得很難過,這會倒是不明白為什麼,眼睛有點酸澀了。
她扭過頭:“那我到處走走。”
“那就走吧。”戲命說:“哥哥跟著你走。”
戲相宜把那口小箱子背到身後,邁開了步子,使勁地往前走,走得虎虎生風。綢衣綵帶,像蝴蝶飛舞。
比她高得多的戲命,跟在她身後。
夕陽下一大一小兩道影子,平行著前移,不近也不遠。
“你知道墨文欽是墨驚羽最好的朋友嗎?”
“他不滿錢鉅子拿墨驚羽的死做交易,藏著真相遲遲不披露,讓墨驚羽死不瞑目……所以怨氣很大,倒不是衝著你。或者說,錢鉅子死得太乾淨,他的怨氣無處釋放了,只能衝著你。”
戲命有一句沒一句地做著解釋:“那個接受墨家財產的墨燭,他是桓濤的弟弟,對,就是後來做了砍頭人魔的那個桓濤——墨驚羽以前還跟我說,要抽個時間去斬除宗門敗類。咱們墨家沒有連坐的規矩,所以墨燭也不太受影響,但多多少少也會有些人不待見他。他倒是能理解你的處境呢。”
戲相宜或許聽到了,或許沒有聽。只是在某個時刻,抬頭望著天空,大大的眼睛裡,是乾淨的沒有方向的雲朵:“為什麼我一直長不大呢?”
“你只是長得慢。”
“長得慢,所以活得久。”
“是的,你會長命……萬萬歲。”
……
……
注:“原傀七件,曰前傀、脊螺、尾柱、翼弦、玄儡、靈樞、肢牙。鉅子用而類人。”——《傀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