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三十二章 命衰矣(第2頁)

    咚!咚!咚!

    吳詢前進的速度並不快,軍靴敲擊地面,一步一個腳印。一個腳印,就是一支旗幟。

    他哪裡是在往前走?

    他是在攻城拔寨!

    其人每進一步,姜望的“城寨”就要少上一座,直至整個戰場,盡插吳詢之旗,而他孤立無援,八方受敵。

    這種極純粹的對“勢”的爭奪,姜望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了,且吳詢又以兵家的技巧,加持於武道征伐。

    令得他一抬腳,頃刻就帶來山呼海嘯般的龐巨壓力。

    在未戰之前確立對敵優勢,在將戰之時進行戰場佈勢,在既戰之後強化凌敵威勢——此三勢也,是兵家之“兵形勢”的精髓。

    姜望維持“一目盡天涯”的仙術,消耗是要大過吳詢的。

    所以吳詢選擇維持目識戰場的對耗,以此為自己確立優勢。現在正是他於戰場佈勢之時,他要進一步強化自身勝勢,而壓縮對手的選擇,讓勝負走向一個確定的結果。

    姜望站定不動。

    姜某原來不知兵。

    他只是一個很瞭解自己的廝殺客。

    吳詢的腳步一抬開,他就清楚自己在“勢”的爭奪上,完全不可能是對手。吳詢對勢的把控,已經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在今天與吳詢對決之前,他從未想過,“勢”竟然能有如此的運用。

    將沙場點兵,演繹於百步之爭。把千軍萬馬,斬進寸草飛埃。

    只是踏出兩步,已經無處不是敵勢。這要是真的引軍與吳詢對壘,恐怕要從開始被碾壓到終局。

    在這種情形下,若還是糾連於爭勢,只能是泥足深陷,越掙扎越下沉。

    他拔劍。

    劍刃與劍鞘在分離的時候碰撞激烈,炸開來的火星飛轉在劍身。

    仙龍法相掌控了目視,他的視線正在高穹與吳詢的視線彼此逐殺消耗。

    所以這時候看他的眼睛,是沒有任何神采,完全的呆板,徹底的無情。

    但他按劍的手,拔劍的手,此刻有一種極致的張力——

    他好像正在拔山,拔一座撐天的巨山。

    青筋爬在手背,好像甦醒的怒龍。

    他完全不爭勢了,任由吳詢攻城略地,抵至高峰。任憑整個校場,插遍吳詢“勢旗”。

    他不爭於外,而問於內。

    問這具身體,是否有力。問這柄長劍,是否能夠前行。

    此刻他如在千軍萬馬所圍的戰場最中心,獨身仗劍,仗這一夫之勇。

    吾欲勝,欲萬勝,雖千軍當道,萬馬如潮,吾往矣!

    劍刃與劍鞘的分離,結束於最後一聲脆響。他一劍斬出來,恰恰在那名為“龜雖壽”的長戈遞來時!

    千鈞一髮,流光相會。

    嘩啦啦,波瀾驟起。

    它體現在無垠的虛空,也體現在真實的時光,人生的長旅。

    人們看到兩條浩蕩的長河,從虛空中湧出,交錯於校場。

    歲月和命運的長河再次交匯了。

    姜望以假天之態,再次斬出他在隕仙林裡奠定古今洞真極限的那一劍——曾見青史,歲月如歌。

    如果說吳詢已經完全佔據空間上的“勢”,此所謂“地利”。那麼姜望這一劍,就剝奪了時間上的勢,此所謂“天時”。

    如果說吳詢把控了客觀的、物質意義上的“勢”,這座校場盡是他的“勢旗”。那麼姜望這一劍,就贏得了命運上的勢。

    勢雖壯,命衰矣!

    劍鋒斬長戈。

    吳詢雙手持戈,一隻手翻掌下按,卻仍不能阻止長戈揚起,甚而帶動他整個武軀後仰,腳下失根。

    地勢亦輸矣!

    姜望人隨劍進,劍鋒貼著龜雖壽的長杆走,人也逼近這天下聞名的武夫。

    先斬歲月,再斷命途,最後收身。

    這一劍還未斬盡,姜望鼻端先嗅到一種濃重的血腥味。鋪天蓋地,如陷修羅鬥場。

    他這時候才明白,青銅長戈龜雖壽的銅鏽,並非是鏽,而是強者的血!

    不是一般的強者,是超越絕巔,擁有不朽之意的強者!

    正是因為沾染了這等強者的血液,這杆“龜雖壽”,才沒有隨著龐閔的死亡,而逐漸凋落。才在龐閔已經死去這麼久之後的今天,依然作為天下名兵而存在,依然彰顯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