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四十章 如果不能再見(第3頁)

    這時候有個聲音,悠然地在門外響起——“傅東敘……為什麼不要見?”

    秦貞本能地並指如剪,但又強制性地收回這份銳利。她有一種難言的恍惚——如今的釣海樓,甚至都已經沒有“不見客”的資格。

    此刻出現在門外的,是一個目如明鏡的男子,目光盡是審視,滿眼都是他人的心事。穿著一身十分寬鬆的道袍,在海風中輕輕飄卷。站在釣海樓宗門重地祖師堂前,目光巡行四處,姿態鬆弛極了。

    他自然便是鏡世臺臺首,如今已然復職的傅東敘。他在如今的釣海樓,的確不會有危險的感受。這份傲慢亦是理所當然。

    陳治濤在祖師像前站起身,迴轉過來,直視著門外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一步跨出,便與之相對。

    他不卑不亢,輕輕稽首:“傅臺首!釣海樓樓主陳治濤,在此致意。請代我向貴國天子問好。”

    “好說。”傅東敘面有明輝,笑得很放鬆:“陳樓主卻是個懂禮數的!這知恩圖報四個字,如今許多人已經不會寫了。”

    依秦貞過去的脾性,傅東敘這麼當面刺她,她不裁傅東敘幾刀,絕不能解氣。今天卻只是沉默地立著,像一張飄在風中的單薄的紙。

    “我常常問自己——你是要解決問題,還是要製造問題?所以我不做無禮的人。傲慢、挖苦,情緒的宣洩無助於事情本身。”陳治濤在此情勢之下,往外更走一步,直視著傅東敘:“不知傅臺首是怎麼想的?”

    傅東敘笑了:“陳樓主真有一等一的心性,說得實在有道理!的確,我們要解決問題,而不是製造問題。”

    他還對秦貞欠身一禮,表示歉意,然後才道:“實不相瞞,鄙人這次來小月牙島,正是為了解決問題而來。”

    他看著陳治濤的眼睛,強調道:“代表中央大景帝國,解決這裡的問題。”

    秦貞始終不說話,維護陳治濤身為樓主的權威。

    而陳治濤只是與傅東敘對視,慢慢地說道:“最好的態度,就是解決問題的態度。但不知道在景國眼中……什麼是‘問題’?”

    不怕景國要解決問題,就怕景國把釣海樓當問題。

    傅東敘面上含笑:“陳樓主是個有智慧的人,不妨猜猜看?”

    這時他面上的輝光一時都流走,在他面前聚成一個光團。自那光團之中,走出一尊燦爛的身影。

    釣海樓第一長老崇光,就這樣站在了陳治濤與傅東敘中間。

    他的面上也有光,他甚至一直在光裡。傅東敘隨身所帶的鏡光,被他一再地逐走。

    他的眼中不見情緒,主動開口:“讓我來猜猜看——釣海樓?鎮海盟?決明島?齊國?”

    釣海樓雖勢衰,樓主不可為人所輕。

    陳治濤不能陪人玩故弄玄虛的猜謎遊戲,崇光寧可自己來。

    傅東敘負手於後,傲然道:“在崇光真人眼中,天下第一帝國的格局,就僅止於此嗎?”

    “或許不止,但我不知。”崇光謹慎地道:“這近海群島,還有什麼事情,值得你傅東敘親自過來?”

    “我?哈哈!在這次偉大的事件裡,我也只是馬前卒!”傅東敘大笑兩聲,又面容一肅,沉聲道:“我大景立足中域,雄峙人間。放眼東眺,能稱得上‘問題’的,從來只有一個——”

    “傅臺首莫非是說‘滄海’?”崇光挑眉問。

    傅東敘大袖一揮:“然也!”

    轟隆隆!

    海外響驚雷。

    ……

    ……

    先是雷鳴幾聲,繼而驟雨傾盆。

    雨珠在簷前掛成了簾。

    視線從這雨簾穿出去,也無法追逐那自由的雨燕,還是被困鎖在重重宮闈間。

    蛛網結塵的宮簷下,姜無憂貼牆而立,像一尊修長飽滿的女神塑像。是這座晦暗宮殿裡,唯一擁有亮色的風景。

    她並不說話,只是看雨。

    就像很多年前的那一天,靜靜等來生母的死訊。

    那時候養母寧貴妃說,有個很重要的人離開了。

    那時她拔出短劍作劍舞,像一隻穿雨的飛燕,似乎並不知道,死的是自己的母親。

    那時候她當然也很悲傷,但其實不懂死亡的意義。

    她只是知道,有個人不能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