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萬古驚龍(第2頁)
乾涸的軀殼,像是六座浮空的島嶼。
樓約在這個時候,大手一張,長袍飄卷,腳踏登雲之靴,正往中古天路而去。他沒能迎來昇華自我的一戰,但近距離觀察滄海之死,對他的修行也有些好處。
真是從容啊!
也的確是一切都在掌握。
“關於滄海戰爭會如何終結,我想過很多次,兵事堂也推演過很多次。”曹皆不無感慨地道:“沒想到是以這種方式來臨。天下不獨為齊謀,我當反覆思之!”
宋淮饒有興致地道:“篤侯的表情,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
曹皆沒什麼表情地道:“曹某隻是長得有點苦。”
宋淮一副‘我懂你’的表情,微微一笑:“曹帥遠征滄海辛苦,快去休息一下。此地有老夫坐鎮,自當萬無一失——”
那個“失”字才說了半截,便猛地一震,像一塊跌在地上的玉,被砸了個稀碎!
地面在搖晃。
整個懷島巨顫起來。
這座近海最大的島嶼,能容納數千萬軍民生活,重建之後更穩固於以往,卻在此刻瘋狂晃動。好像一塊攤在鍋裡的煎蛋,要被顛出海面!
咔嚓!
那尊燻受香火、已經養出神性擁有神力的釣龍客的巨大雕像,手中那整石鑿刻的釣竿竟然斷折。斷裂的半截破風墜海,恰恰被翻起的海浪所吞沒。海浪拍天涯。
往遠處看,驚濤席捲,諸島皆晃!
原來不止是懷島震動,而是整個近海……
不!
曹皆猛然轉頭,驚色難掩——
也不止是近海群島。
而是整個現世山河,是被海族稱之為“神陸”的這個世界!
北極荒墓,南至兵墟,西去雪原,東來碧海……整個現世都在動搖。
並沒有山崩地裂。現世超乎一切的穩固的本源,令它不可能走向毀滅。此刻這個世界是被撼動,而不是被摧毀。
或許在絕大多數人的感受裡,這只是一段類似於在馬車上顛簸的經歷。但整個現世都在顛簸!這輛失控的馬車,又將駛向未知的哪處?
這……這真是萬古未有之驚變!
現世可不是什麼能夠被隨意摧毀的世界。
現世是諸天萬界的正中心,歷經無數災劫而永恆存在。尤其是在道歷新啟、超脫者簽署共約之後,最多也就是現世極限的力量於此世輾轉,幾曾翻覆出這般動靜?
縱覽過去未來,細數六合八荒,在當前這個時代,能夠如此撼動這個世界的,其實也只有寥寥幾種可能。
譬如……那條“諸水之源”、“現世祖河”!
昌國的一座幽靜院落裡,夜晚買酒換故事、白天閉門讀書的姜望,一剎那按劍拔身,勢如青松而起。整座院落裡未及修理的雜草,瞬間都筆直向高穹,如對蒼天亮劍。
天空浮雲都開了,千縷萬縷的陽光都如劍。
他的心神都在對抗天道,他的鋒利幾乎無法收斂,他的殺力舉世無雙!
深陷在天人狀態裡的他,比所有人都更先感受到長河的變化。
“天地之變,皆感於天道”,尤其長河這等橫亙時光的諸水祖脈,是真正觸及現世根本,能夠改天換地的存在。它的擅動,先驚天人!
天道是個太複雜太玄乎的“東西”,姜望到現在也不清楚,天道究竟“需要”什麼。
有關於天道的“要求”,幾乎無法測度,姜望沒搞明白天道究竟是基於什麼道理驅使天人,只有被動感受。然後選擇接受、忽略,或者對抗。
按理來說,長河生變,動搖天地,天道應當驅使他前去鎮壓,還歸現有的秩序。但天道並沒有。
又或者說,天道會讓他幫忙解放長河,釋放祖河之“自然”,但是也沒有。
天道雖然反饋了長河的變化,使他於研讀中驚醒,但是天道本身,好像對這件事情無動於衷。
姜望的按劍驚起,純粹是因為自己尚未泯盡的那一點情緒——長河一動天地搖,長河若是決堤、掀翻九鎮,長河兩岸居民,勢必死傷無計。他既然感受到,就不能不管。
但一霎之後,他又坐下了。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旁邊的院落一眼——彼方院落裡,當今的釣海樓樓主陳治濤,正關閉院門,獨坐在樹下,苦思封印第二天人態的可能。
姜望握劍的手放開來,重新握住了書,似是自言自語,似是解釋地道:“長河未有吞人意。”
情感告訴他也許應該再去看看,雖然通過天道並沒有感受到長河的毀滅之意,但畢竟是如此大事,都天搖地動了!為了以防萬一,還是可以去看看,做點能做的事情。
但理智告訴他,這沒有意義。長河不可能決堤,兩岸百姓也沒有危險,他去和不去都是一樣。
他感到內心深處牽掛長河兩岸無辜百姓的那一點情緒,也像是落在海面的石子,迅速地下沉,慢慢地消失了。
天人的最後,或許就是“無動於衷”。
……
此時此刻,正是長河怒卷,萬萬裡騰身,驚濤沖天而起。那跨越長河兩岸、鎮壓龍脈首尾的九鎮石橋,被衝擊得轟隆隆作響,好似天欲墜。大水漫卷兩岸,整個神陸都被撼動。
靖天六友死後,代表景國坐鎮靖天府,負責監測長河黃河河段水位的,是曾經的戰場悍將、後來修身養性的真人——仇鐵。
說是“卸甲歸田”,事實上是以更自由的身份為國盡忠。多少年來,幹過不少不能明錄的髒活累活,常常為人詬病。
這尊真人生得鐵塔一般,道軀強大,氣勢巍峨,手裡拿著測量水位的法器,兀立在長河北岸,卻望驚濤而不能近前半分!
監察水位?
黃河水位已經高到天上去!
現在仍是被九鎮壓著,一旦掙出河道,氾濫兩岸,後果不堪設想。
南天師應江鴻第一時間臨於長河,孤身立於石橋第七鎮,以無上神通鎮壓大橋兩側狂潮,卻也只在僵持之中。景國的護國大陣應激而起,也只是堪堪護住中央帝國的疆土,不能盡守中域水岸。
豈止是真人仇鐵如此?豈止是南天師於此無力?
長河南岸的大魏天子魏玄徹,亦是冕服披身,親自掛帥。開出那條刻字“大魏天子御水”的帝舟,舉國陣而壓長河,然而傾盡偉力,也不能將這驚濤壓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