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玉山壓白龍(第3頁)
他之所以立足於此,在於這長河第七鎮,名為“狴犴”。
相較於今日不明不白的反叛,當年敖舒意對龍族的背叛,才真叫有跡可循。
至少當時在撤退滄海的那一部分水族裡,都有很多強者能夠理解祂的行為。一方面恨不得把祂剝皮抽筋,一方面卻也有“還是走到這一步”的感慨。
因為祂確實在龍族這邊受了委屈。
身為純血龍族,卻很受龍廷冷落,甚至常被欺壓。
這跟祂年輕時候混不吝的性格有很大關係,但最重要還是祂的出身——
祂的母親,因修煉《至尊履極帝魔功》,而被押赴斬龍臺處死。這大概是明文所載的第一尊被魔功引誘而墮落的龍族高層。在被揪出來的時候,已經害死了許多水族強者。
敖舒意因之承受的怨恨,自也可想而知。
祂的父親,死在更早的時候。所以祂那時候並無依靠。
而祂從不退縮,從不低頭,誰要怨祂,祂也怨誰。誰敢欺祂,祂就欺誰。
後來靠著自己的努力,一路坎坷辛酸倒不必說,也算成長為一方強者。但是在這個過程裡,也有許多仇恨越結越深。
其中有一尊水族強者,舉脈血裔,都被祂殺了乾淨。
當年那位眼裡揉不得半點沙子、執掌水族刑事的龍皇第七子狴犴,就因此放話要刑殺敖舒意,一度已經追得敖舒意上天入地,還是羲渾氏親自出面,才將此事壓下。
後來真相查明,敖舒意其實是被圍殺的那一個,只是他反殺了對方所有。
應江鴻站在這座石橋上,底氣十足,理由十分充分——當初龍族都差點要逼死你。我們人族最多就是敲打你幾句,可沒誰要你的命。你過上這等好日子,還要背叛!這怎麼不叫不知好歹?
“給臉不要臉?呵呵……”
敖舒意倒是並沒有生氣,只是慢慢地抬起一隻手,放到自己的衣領上,而後猛地一拽——將身上的帝袍,扯了下來!
那金色的尊貴的袍子,就這麼在空中飄落,還來不及舒展它的威嚴細節,就已經被江潮吞沒。
數十萬年的尊榮,原來在大潮來臨前,是連一朵浪花都蓋不住的。
而只剩簡單武服裹身的敖舒意,站在怒濤之巔,有迥異於此刻長河的平靜。
憤怒的長河,靜謐的龍君。反倒在這矛盾之中,體現一種極致的張力。
“我啊!”祂說道:“一直都是個憊賴貨色,穿上冕服,坐上帝椅,也不像君王。”
“烈山氏經天緯地,羲渾氏勢吞寰宇,我及得上哪個?我只是……”
“我只是一個被歷史裹挾,撲倒在時代鐵蹄之下的可憐蟲。我只是一個空有力量,卻自己囚禁了自己的囚徒。我只是一個肩負了期待,卻辜負了所有的卑劣者……”
祂像是一個傾訴心事的尋常老者,而的確不體現龍君的姿態,將聲音抬高了:“我只是!我只是錯誤地判斷了一件事!錯誤地相信了一個人!”
“長河龍君!”宗德禎的聲音在那玉山之後響起,也終是有幾分陰沉了:“您想說什麼?”
真是老糊塗了!祂想說祂錯信於誰?
有些事情可以做,有些事情做了也可以改,有些事情……卻是說都不能說。
烈山人皇的光輝不容蔑汙,烈山人皇的偉大不容質疑!
敖舒意卻只呵然一聲,而後緩緩道:“中古時代共計二十萬四千六百六十年。近古時代共計十萬三千七百二十一年。道歷新啟之後,又三千九百二十九年。每一年我都數著過,每一天我都在等第二天。但我在長河龍宮裡呆了多久……”
祂抬眸。那蒼老的耷拉的眼皮,像是一道拉起來的閘!
皺褶堆疊的眼皮之下,是一對驟然亮起的金色的眼睛,擁有極致的燦爛與輝煌。這一眼彷彿盯住了所有質詢祂的人:“你們數得清嗎?!”
要如何數得清呢?
歷史皆陳跡也。
這一刻獵獵狂風,振衣作響。這一刻磅礴氣勢,填天塞地。
這一刻敖舒意那獨立浪頭的身影,竟比大地更遼闊,比天穹更高遠。在人們的視野中,凌駕一切。在人們的視野外,擁有無限。
也是在這一刻,萬萬里長河猛然一跳,彷彿一條憤怒的神龍,要徹底掙脫束縛、躍出河床。
提劍在長河中搏殺的龍門書院院長,像一滴龍魚上岸甩飛的水珠。架帝舟壓潮頭的魏國天子,連人帶舟被掀翻!大景帝國南天師,直接被一步逼回景國去,退在護國大陣之後,仍然眼角垂血線。
那巍峨貴重的玉京山虛影,也在瞬間傾斜了。
而架在長河之上的九座古老石橋……竟也在難堪重負的吱吱哀響裡,齊齊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