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二十一章 天若有情(第3頁)

龍君死時,他不曾泣。被吊在這裡等死,他不曾悲。

可此刻,淚和血,混了滿面。

塗惟儉幾乎已經坐不住了,驚駭地抬頭,瞪大了眼睛

本以為姜望說那句“毋使景帝失德”,已是天大的膽子

現在看來,那才到哪裡。

此人連中古人皇都敢議論!

”你是否——”應江鴻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仍然覺得有些難以想象:“太僭越了?”

連當今景天子、齊天子這等君王,都最多是以人皇自比,沒哪個公開說過一句人皇的不是

三代德昭,乃有人族天下。

今時今日人族所擁有的一切,都是三位人皇奠定的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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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望何敢如此?

但姜望只是站在那裡,坦然迎接所有的審視:“直麵人皇之錯,並不會損壞聖皇的德行。飾人皇之非,才讓祂不像一個真正的人。”

“祂的偉大已經無需再昭顯。但祂也不能事事周全。

“我對烈山人皇充滿敬愛,我相信祂有一以貫之的理想,併為之奮鬥了終生。但祂也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祂也有力不能及時。”

“昔者烈山人皇自解,大益天下,是說群龍無首,天下大吉,是願人人如龍!”

他問:“若我覺得這件事情是錯的,卻不敢指出來,我是祂理想的後人嗎?這會是祂理想中的未來嗎?”

應江鴻看著他。

許妄看著他。

宮希晏看著他。

每個人眼中的這個人,或許都不一樣,或許都相同。

因為每個人看到的都是年輕的自己。

關於“理想”,關於“相信”,只能存在於年輕嗎?

長河龍君相信理想,相信承諾,相信了數十萬年。

姜望說道:“身為至高無上、永恆逍遙的超脫者。卻自願受救為龍君,身擔九鎮而馭長河,數十萬年定風波,此等功業,人皇之下,誰能相較?”

“長河騰身,衝擊九鎮之時,我正在天人狀態,一念而察天下。我見得長河兩岸,洪流未傷一人!我見得人皇之璽強鎮,祂不曾還手!”

“諸位捫心自問。倘若長河龍君一心為叛,棄絕人族,兩岸百姓可能倖免?”

姜望彷彿釘在高臺上,沐浴在天光中,臉上竟有悲色:“我想是因為,她雖然失望透頂,雖然認為自己當初做錯選擇,要用性命為海族保留希望——但祂對普通的人族百姓,仍有憐。治河數十萬年,也守護了人族數十萬年祂有感情!”

彼時我是無情之我,所見卻是有情之龍君。

於斯為嘆,豈能無言?

高臺之下,姚甫起身。

這位典世之劍的創造者,撫掌一合,長聲嘆道:“我聽聞所有關於超脫者的偉大描述,都不及這三個字有力量——有感情!”

龍門書院矗立在長河邊上多少年,龍君待人族如何,龍君是怎樣忍,他看在眼中

人皇有情,所以三代繼死。

超脫者本可以不死不滅,即便是在妖族天庭統治的時代,也可以生活得很好。但為什麼他們要捨生忘死,耗盡-切來鬥爭?

天若有情!

應江鴻深深地看著姜望。

長河龍君反叛一事,事實脈絡其實是相當清晰的。

敖舒意之心,過往的數十萬年,就是最無可辯駁的證明。

那不是一天兩天,不是一年兩年。

時間的重量足以填埋山海,敖舒意卻枯坐龍宮,萬年又萬年。

然而…

這些事情,誰不知道呢?

有些人清楚但不言,有些人慾言而無聲。

“情有可憫,罪不能容。“應江鴻道。

姜望道:“既然情有可憫,其罪已刑,就不要再斬身前之名。”

“姜真君的意思我已經盡知了!”應江鴻淡聲道:“我只問——昔日荊太祖鎮殺神池天王,今朝六位天子鎮殺龍君水族能不懷恨?再問姜真君,水族若叛,誰來擔責?”

“唔!“福允欽喉嚨深處發出這樣的聲音,但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諸位且等一等。“姜望說。

應江鴻今天一再地意外:“等什麼?”

姜望仰看天際:“我去釣一條魚。”

說罷他縱身一躍,就在所有人的注視裡,一路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