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有懷(第3頁)
直到內官走進來小聲提醒,他才道:“既然東天師已經到了,便請他進來。”
天子當國,日理萬機。
但無論多繁忙,有些人都要親見,有些事都要親為。
玳山王,東天師,都是舉足輕重的人物,在天下之局,有關鍵的作用。
他不得不親撫。
少頃,宋淮步子極輕地走了進來。
宋淮隻道了聲:“陛下。”
皇帝也隻道了聲:“天師來了。”
雙方遂不言語。
宋淮無話。這位在中央大殿靜坐如凋塑般的人物,走進來後也像凋塑一般。
並不表露任何情緒,亦不讓自己體現什傾向。
天子也並不看宋淮。隻俯瞰書桌上的長河。
雙方一時都靜默,偌大的玄鹿殿,隻有天光在移動。隻有書桌上的聲音,動搖著觀河臺上的聲音。
就此煎熬著耐心。
書桌上的情景一幕幕演化,名為薑望的真君,一次次在故事鎮平了長河。
不知過了多久,皇帝倏而一歎:“天下英雄輩出,世事更易幾多少年,朕常自覺朽老!”
風化掉的時間彷佛這樣才深刻,宋淮像是從一尊石像,變回了具體的人。
他苦笑一聲:“陛下在真正的老朽麵前說老朽,叫老朽難以自處。”
皇帝看著他:“朕是疲心若老,您是老而彌堅。”
宋淮十分恭謹:“不知陛下為何事生疲?”
皇帝道:“齊國如日東昇啊!牧國壓下了神權。秦國已立長城,虞淵無患了。朕思之天下,不免憂心。”
他一手按在書桌上,將所有的景象都按定,按得書桌恢複原木的紋理。抬起頭來,看向宋淮:“宋先生可有良方濟世?”
不稱天師,不稱道長,稱“先生”!
牧國壓的是神權之爭,此則內憂。秦國鎮的是虞淵之禍,此即外患。那今日之景國,滄海之失已經抹平餘波,中央大殿異聲皆靜,治水大會都風平浪靜地結束了……內憂外患又是什呢?
宋淮不動聲色:“老朽魯鈍,老眼昏花,向來隻知修道,卻是看不清這世道。陛下但有吩咐,老朽唯命而已。卻是不敢指畫江山,輕言國事。”
景國的皇帝,注視著道門的東天師:“是朕魯鈍!先生才不願教朕。”
宋淮低頭垂眸:“老朽豈敢!”
“天師亦帝師也,先生,咱們本不生分一—”
皇帝立在書桌後,看著幾乎站在門邊的宋淮:“您既然已經走進朕的書房,為何不離朕更近一些?現在卻還是有些不太親近。”
在中央大殿的站隊,難道還不足夠嗎?
宋淮忽然覺得,或許所有人都低估了皇帝的決心。
他往前走了半步:“陛下聖垂宇內,治弘神”朕說的是東天師你。“皇帝打斷了他,並且注視著他的眼睛;”不是說蓬萊島。”
天子的目光如刀,一刀刀彷佛刮掉了老邁眼睛的渾濁,令東天師眸光燦然。
宋淮收回了他代蓬萊島走的半步,定聲道:“老朽自然是尊奉天子、親近天子的。”
“但卻站得這樣遠?”皇帝問。
東天師道:“朽老之氣,恐汙天子之尊。”
皇帝也不再繞彎子:“万俟驚鵠死於非命。朕著傅東敘清洗內外。懷德真人在萬妖之門後借線設局,踩著景國名聲做事,又一場清洗。皇室姬炎月行蹤失秘,以至受戮,朕命桑仙壽、樓約共查之一_”,“如是者三,觸目驚心!”
代表著中央帝國最高意志的男人,有些罕見的、不知是真是假的憤怒情緒:“枝葉剪了一地,根係卻還蔓延千。國家若亡,必朽於此。”
宋淮已經完全聽明白了,或者說他沒辦法再裝作聽不懂。
當今天子雄心萬丈,對外有靖海之宏圖,對內則有根除一真的決心!
前者是中古人皇留下來的問題,後者是大景建國的痼疾。
竟要全功於一代!
這位皇帝,是否顯得太急切了一些呢?
宋淮老眼微垂。
何以天子.....不以為我是一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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