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晏齋 作品

100-110(第2頁)

 



    鳳棲其詞若憾:“溶月啊,你要是肯用功把這靺鞨話學了,你就可以給我當斥候了。”
 



    有時候好笑,溶月尚不如一隻鷯哥。而她,尚不如一隻籠鳥。
 



    溶月雙手亂擺:“靺鞨話跟鳥語似的,奴可學不會。奴也不敢瞎打聽,營伎亂說話還要鞭殺,何況是奴!”想想就不由打了個寒噤:“這鬼地方簡直是地獄!”
 



    鳳棲說:“要是要你逃出地獄,你逃不逃?”
 



    “那當然要逃。”溶月說完第一句,側頭想了一會兒又說,“但是我要陪著娘子呢!肯定不可能丟下娘子獨自逃的。”
 



    鳳棲笑道:“如果你逃了,還能救我出這片地獄,你逃不逃呢?”
 



    溶月自嘲地笑道:“娘子,你可別逗了!”
 



    其實沒逗她。鳳棲自打知道高雲桐搬來了救兵,心裡就不知為何特別篤然:他一定也會來救她,想盡辦法來救她。
 



    不過她也知道,自己現在身處在溫凌中軍的中心位置。山谷間駐紮營盤是按照地形紮營的,不是平地紮營的那種平鋪團圍,營帳有的扎到山坡平緩處,有的伸在山坳裡,雖有掎角之勢,但也較那種密密實實的平鋪團圍容易找到缺口。
 



    只是需要一支瞭解山勢和駐紮情況的奇兵,趁亂而進,不走一點彎路,直搗黃龍的那種營救才能有用。
 



    那她就需要把消息傳遞出去。
 



    現在她自己被溫凌嚴防死守,是想都不要想了,唯有溶月還可以一試。
 



    她對溶月說:“你去營地裡找找,有沒有好的樹葉,摘兩三片來。”
 



    “樹葉?”
 



    “嗯。”鳳棲比劃著,“葉片要光滑的,不要帶毛或粗糙的;不要太大,也不要太小;不要太厚,也不要太薄;不要太嫩,也不要太老;邊緣要齊整,最好是楊柳的。”
 



    溶月先已經在皺眉了,聽到最後一句終於舒了一口氣:“哦,早說要楊柳的葉片,就好辦了,這地方旱柳挺多的,要多少有多少葉子。”
 



    她出去了一趟,直接摘了一籃子旱柳葉片,問:“娘子要葉片做什麼?”
 



    恰好溫凌此刻也揭開門簾進來,看到鳳棲面前一籃子柳葉,皺眉問:“這是幹什麼?”
 



    鳳棲不動聲色:“炒柳葉茶,清明前喝了下火。”
 



    “搞什麼玩意兒?”溫凌本來就忙得一頭的火,“第一,你這身子骨,站不能站、坐不能坐的,怎麼炒茶?第二,凡事要動火種的,你一律不許碰。”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這小妮子肚子裡壞水太多,不能不防著。
 



    轉而看她噘嘴,掛了張臉,還是忍不住語氣就軟了下來:“我知道營地裡沒有茶了,我叫人上忻州東城裡找找吧。不過你這嬌氣的毛病真的要改改。都什麼時候了!打仗的地方怎麼可能什麼東西都不缺?”
 



    “算了。”她說,“你的人到忻州,無非是搶。我可不想給自己再加罪孽。”
 



    又問:“那麼,我想燒香給那些枉死的人祈福,行不行呢?”
 



    他乾脆的兩個字:“不行。”
 



    “哼,我就像個”
 



    他一口氣打斷:“不錯,你就是我的囚犯!”
 



    看著她一抬眼眸,又倔又氣的小模樣實在可愛,他的一臉苦悶終於綻開了一點笑意:“你既別想離開,也別想自由,等這一輪的傷好了,還有一天打八頓的日子在後面呢。”
 



    開完這樣惡意的玩笑,看她咬牙切齒的神態極是好玩,溫凌忍不住伸手捏捏她的臉蛋,然後就想親她,也不管溶月在場,一把把人拖過來摟緊了腰。
 



    鳳棲別開頭:“你敢用強,我就大聲叫!”
 



    溫凌奇道:“我還怕你叫?”
 



    鳳棲說:“外面你的所有的人就都能聽到你在幹什麼!”
 



    本來這也沒什麼。新入營的營伎、新搶來的民女,大部分開始“伺候”都會哭喊尖叫,男人們見怪不怪,甚至還覺得這叫聲甚是刺激。
 



    但溫凌自己想起自己才下達的軍令,深感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坑了,不由敗興。氣呼呼手向下掐了她肉一把,把她掐得頓時眼淚汪汪,才出了惡氣。
 



    他本來是到營帳裡找換穿的襜褕,找到了,還有其他事要處置,一時的興起很快就淡掉了,匆匆又離開了。離開前看到她扶著桌子,又不好意思當他面揉,皺著眉欲哭不哭的模樣,不由心情大好,也心意柔軟。上回榻上氣死了的那件事,回頭想起了又算個啥?
 



    盛行巫醫的地方,自然條件也不好,女子生產死亡率高,所以稀缺,都是寶貝。靺鞨人就沒那麼講究貞潔:女子改嫁再尋常不過,子娶庶母,叔嫂相繼都很正常;桑間濮下,青梅竹馬,奔放的靺鞨族女子有染後嫁入別家也很正常。
 



    只是大概猛地聽到她那麼冷冽傲慢地用這種昭告的方式發出拒絕,頓然覺得自己捧在手心的一塊寶,根本就心有別屬,一時間氣不平罷了。
 



    他心裡想:等忻州情勢略好一點,就給她找幾餅好團茶去吧。人生在世,除了為自己建功立業,也要為了妻兒家人的愉悅而努力一把。她嬌嗔、冷笑、傲慢、矯情的模樣無一不可愛,他只想看她這些豐富有趣的表情,不想看她痛苦恐懼。
 



    而他自己那張憂慮苦悶的面孔,在走出營帳時已經舒展開了,覺得生氣勃勃的都是力量。
 



    他一腦子溫馨的想法,鳳棲全不知道。
 



    等他終於離開,她才伸手揉了揉痛處,眼淚汪汪罵道:“這個殺千刀的魔頭真肯下狠手!才消的腫,肯定又給掐青了。傷疊傷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好透。還將來一天打八頓……”
 



    真是想想都害怕,恨不得立刻離開他。
 



    溶月忍著笑,過來幫她揉,低聲問:“要不要解了裙子讓奴瞧一瞧?給娘子上點藥。”
 



    鳳棲峻拒:“不用。”
 



    溶月知道拗不過她的,也沒有再強,只是說:“天底下不打老婆的男人大概也少,尤其這些蠻族的男人。不過看他也只打肉多不傷的地方,不是不分頭臉地一頓死捶說明還是會心疼的哈。奴婢說,您還是少惹他罷,乖順些許就能少挨些打。”
 



    鳳棲冷笑說:“怎麼,他打我,倒是我的錯?因為我不順著他那些胡亂要求就活該捱打?我天生理應就得聽他的?他打我,我還應當感激他打得不算重、打得是地方,沒把我打殘打死?所以推論出他還是有情的?”
 



    好像她的辯駁也有道理雖然以溶月的經歷、認知看來覺得是匪夷所思。
 



    溶月只能嘟囔嘟囔:“其他不說,長眼睛的都看得出來:有情肯定是有情的……”
 



    換了別人,就像溫凌自己說的:墳頭草都該三尺高了。
 



    他的情,鳳棲覺得無福消受,所以對溶月只是嗤之以鼻。
 



    她被溫凌禁止碰火,所以只能帶著溶月挑揀出老嫩適中、葉片齊整的柳葉,用山泉水洗涮乾淨。
 



    “這是幹什麼的呀?”溶月問。
 



    鳳棲說:“憑由。”
 



    “什麼?”溶月豎起耳朵,“娘子說的是出入城門、關卡的憑由?”
 



    見鳳棲漫不經心地點頭,溶月說:“娘子別開玩笑了!這破樹葉,誰會相信是憑由?”
 



    鳳棲不答她的話,倒問她:“憑由不憑由的另說吧。哎,你日常給我打水洗臉、洗衣服是不是在西北邊的山泉那兒?”
 



    溶月說:“是啊,您怎麼知道西北有山泉?”
 



    鳳棲說:“去見他殺了馬靖先那回,聽見右手邊有泉水聲。春天了,水挺大吧?”
 



    溶月經常去那裡給鳳棲洗衣,頓時笑道:“可不是,化了冰之後,倒像汛期似的,溪邊石子上還長了青苔,有時候打滑。靺鞨士兵都不願意去溪水邊,洗衣都差遣營伎和掠來的女娘;打水都差遣應州的民夫。不過我才不怕,大不了溼溼鞋,太陽下曬半天就幹了。”
 



    鳳棲聽她又開始喋喋不休了,笑了笑問她:“你能不能告訴我,這片中軍的營地是怎麼分佈的?”
 



    溶月撓了撓頭皮,雙手比劃,努力地跟鳳棲描述起來。
 



    但鳳棲聽了半天說:“你呀,天天倒是嘮嘮叨叨的,重要的話又實在是講不清……”
 



    溶月忸怩道:“奴是鄉下人家出身,本來就笨麼……”
 



    也不全是笨,就是視野狹窄,不會關心伺候主子之外的事務,用進廢退,自然說不清這些與梳洗打扮、喝茶吃飯、女工刺繡……之外的事。
 



    鳳棲和溶月這段日子同甘共苦,也曉得她的忠心,原本心裡那些對他人的無端鄙薄已經減少了很多,對溶月也更多的是憐惜。
 



    她的想法,可以另闢途徑來實現。
 



    於是,她挑了一片旱柳樹葉,抿在唇邊,“嗚嚕嗚嚕”吹出一曲小調。“好不好聽?”她笑嘻嘻問溶月,而後也不等回答,自顧自用樹葉練習曲子。
 



    第 105 章
 



    白天營帳裡通常只有鳳棲和溶月兩個人, 溶月先還覺得新奇,漸漸也無聊起來:“娘子練習曲子,奴就先給您洗洗衣裳去吧。”
 



    鳳棲說:“不忙, 這麼好的曲子, 你也該學學。”
 



    溶月哭笑不得:“奴五音不全的,琴瑟琵琶都學不來,何況是一片樹葉!”
 



    鳳棲抿嘴笑笑, 只說:“那就先和我學吟詞吧。”
 



    “奴又不是營伎, 學這些幹嘛?”溶月收拾收拾營帳裡的髒衣服,“奴的本分是伺候您起居!”
 



    鳳棲依然不解釋, 自己緩緩吟道:
 



    “照野旌旗, 山重地低,東風漸綠草木。
 



    西風殘馬,隔欄泉音空訴。
 



    高樓浮雲今何處,風捲地,百草折覆。
 



    有歌姬,疊鼓二刻,望斷來路。
 



    萋萋茂林多煙柳, 盼歸燕北來,梧桐春樹。
 



    登臨庾樓,黎明相望三途。
 



    折轉雁道付新曲,天涯遊、水脈蕭疏。
 



    向三更, 鐵衣寒透,窄徑難步。” (1)
 



    她吟誦的聲音也有韻律一般,即使沒有樹葉吹出的曲子伴奏, 也宛若歌聲。
 



    溶月雖然聽不懂詞裡的意思,但是好聽的東西人所共愛, 不由就捧著一盆衣服怔怔地聽起來。
 



    鳳棲吟唱完一遍,偏著頭對溶月笑道:“詩詞自有韻律,誦起來朗朗上口,絕不會比你在王府讓背的家規難記。咱們不急,慢慢來,我教你吟誦詩詞。”
 



    溶月彆扭了一會兒,然而營地裡也實在沒有她太多的活計,加之鳳棲一直軟軟地拉著她的衣袖,“試試嘛,試試嘛”說個不停。溶月心一軟,也就答應了。
 



    她想:這位小郡主嬌媚可人起來,真是我見猶憐!怪不得冀王對她神魂顛倒,即便是縱火逃跑、拒絕圓房、榻上互毆……這樣會叫男人忍無可忍的事情她做了一件又一件,冀王也不過輕拿輕放,小小教訓一頓就算了。
 



    她又暗想:但現在這又是哪一齣呢?不會又想著要逃跑?
 



    之前鳳棲確實提過,不過提了一嘴也沒再有後話。溶月看這鐵桶般的軍營,想想也沒轍逃出去,只當她是胡思亂想的。
 



    此刻溶月害怕起來,祈禱鳳棲不要再使么蛾子了,實在太嚇人了!
 



    轉念又自我安慰:說不定鳳棲心意已經扭轉了,填詞唱曲,不就是用來討男人歡心的麼?他們夫妻要是能琴瑟和鳴,溫凌也不至於三天兩頭動手,鳳棲也不至於三天兩頭捱揍,她這做丫鬟的也不至於提心吊膽:既要擔心主子,又要擔心自己。
 



    這麼自我寬慰,便覺得一定是真的了,倒又祈禱他們倆趕緊和好,於是點點頭,努力開始背那首詞。
 



    這日溫凌處理完軍務比較早,回來的路上,他老遠就聽見些微的樂聲,問他營地邊的哨兵:“是北邊兒的營伎過來了?”
 



    哨兵搖搖頭。
 



    他循著聲音走,很快到了自己常住的營帳附近他除中軍帳用來商議軍務之外,日常睡的帳篷有好幾座,是用來疑兵的音樂很奇怪,“嗚裡嗚嚕”的,輕快又幹淨,好像是從鳳棲所住的那一間傳來的。他的好奇心頓時被勾了起來。
 



    不由往那裡走了好幾步。
 



    不過步子又停了下來。
 



    白天他差點興動,給那小混蛋一句話說清醒了:自打併州援軍在忻州西城展開巷戰之後,夜裡貪圖溫柔鄉的士兵被冒出來的南梁人殺掉了不少,所以他以身作則,明令禁止將士睡女人,要等徹底消滅援軍後再說。他一直嚴守自己下達的軍令,所以出了營帳之後,硬是用冷水擦了幾把臉,把那蓬勃的慾望給壓制了下去。
 



    忙完一堆事後,心裡有些失神,腦海裡彷彿總縈繞著她的模樣。痛定思痛,告誡自己今日要遠離她所居的營帳,不讓自己被美色迷失心智。
 



    結果這會兒又不由自主地想看看她在做什麼……
 



    簡直想抽自己一嘴巴子。
 



    腳裡拐彎,打算往另一座帳篷去。
 



    可是,旋即又聽見溶月“咯咯”的笑聲:“娘子的詞寫得好,就是太難吟唱了。奴奴還是先去看看有什麼好吃的晚餐,吃完才陪您奏樂唱曲。”
 



    溫凌是極喜歡音樂的,頓時百爪撓心一樣。
 



    他扭頭看見溶月正從帳篷裡鑽出來,笑嘻嘻的表情在看見他之後就一滯,凝固成尷尬又懼怕的模樣。
 



    溫凌對她招招手。
 



    溶月畏畏縮縮過去,深深蹲了個萬福,戰戰道:“大王有什麼吩咐?”
 



    溫凌低聲說:“你和我說實話,她這幾天,傷不怎麼嚴重了吧?”
 



    溶月心道:你打出來的傷,你還好意思問?!
 



    嘴上不敢這樣找死,陪著笑說:“挺嚴重的呢,我家娘子自小是嬌寵大的,皮膚特別嫩,現在這遍身紅腫青紫的,結痂也沒褪,只怕沒十天半個月好不了!”
 



    溫凌嘆口氣說:“怪不得她那麼反感我碰她,大概是受不得疼這嬌氣傢伙……”
 



    亦是自以為是的自我譬解,然後又帶著三分期冀問:“她這會兒心情不錯?居然在奏曲兒?用什麼樂器啊?”
 



    溶月說:“這會兒倒真是不哭了前幾天天天哭。今兒奴摘的樹葉,娘子含著也能吹曲兒呢。”
 



    溫凌真想進去聽一聽。
 



    這抓心撓肺的渴望,好容易才剋制住了,又問溶月:“她那琵琶呢?怎麼不彈琵琶?”
 



    溶月無奈地笑笑:“那琵琶不還丟在忻州麼……被柳舜那殺千刀的一索子捆了丟下城牆,難不成還許我們先收拾行李?”
 



    溫凌有些失望,然後自己對自己說:就進去去看看,她怎麼用樹葉子吹奏樂曲的,看完就出來,今夜獨自睡,明日要振作精神,親自進城把來忻州的援軍清理掉。
 



    又突發奇想:等把忻州真真正正拿下了,倒不妨去幫她找一找琵琶。
 



    於是厚著臉皮說:“我去瞧瞧。”
 



    他一鑽進帳篷,就聽那樂音戛然而止,而後見她臉上的笑意急遽褪去。
 



    溫凌內心是說不出口的難過,但又低不下頭,只能假做不見,自顧自說:“喲,挺有閒心啊。”
 



    鳳棲把手裡的柳葉捏成一團,聲音低低的,好像在害怕他:“沒什麼閒心……”
 



    “有閒心也不是壞事。反正你這一陣也沒其他事可做。”
 



    安慰得好尷尬,她愈發低下頭,嘴也撅起來了。
 



    溫凌難堪地笑了笑,抬眸看她:她站在那裡,穿一條皺巴巴如被蹂躪過的芙蓉花似的裙子,一身帶著裂痕的鵝黃色褙子;長髮都沒有一根金玉的釵子,只拿裙子上剪下來的絲帶勉強繫住了;清水般的臉蛋,雖然骨格兒五官依然很美,但臉色發黃,嘴唇色淡,是懨懨的病容;脖子裡一圈掐痕一點都沒變淡。
 



    他心裡一陣一陣痛,一陣一陣悔。
 



    不能把心裡話說出來,徒丟臉面,只能想辦法補償。
 



    暗自掰著指頭算:在忻州要幫她置辦一堆東西呢!新衣裳、好團茶、胭脂花粉、金玉首飾。要讓她美美的,風風光光的。
 



    還別忘了一把琵琶。她和他一樣,能用樂聲紓解情緒,一定得滿足她,不讓她這麼淒涼,拿一片葉子做樂器!
 



    溫凌尬笑著說:“剛剛聽見你在吹奏呢,你的丫鬟也在吟唱,我挺好奇的。”
 



    “哦。”她垂著頭,也不看他,很是疏離。
 



    “吹給我聽聽。”溫凌決意再厚一厚臉皮,抬抬下巴又對溶月說,“你也照樣吟唱。”
 



    溶月臉頓時都紅一陣白一陣,求助地看著鳳棲。
 



    鳳棲說:“行吧,讓大王去去疑,省得又以為我在搞什麼花樣。”
 



    她重新拿了一片柳葉,嘟起嘴唇,葉片在她的氣息下振顫發出樂音,是一首輕靈的《高陽臺》。
 



    溶月也只能伴著她的旋律,把她填的詞作吟唱了一遍,臉紅的滴血似的,覺得這主子真會胡鬧。
 



    溫凌看她玫瑰骨兒朵似的嘴唇,聽那柳葉片發出的樂曲,只覺得心醉神迷;而溶月的吟唱真是粗糙極了,但鳳棲填的詞是婉轉憂傷的,他自詡在靺鞨的勃極烈和皇子中是漢學最好的一個,心裡覺得他太瞭然鳳棲此刻心中的茫然和愁緒了!
 



    一曲畢,他說:“鳳棲,我知道你的心意。這一陣我打仗煩憂,心情不大好,以往也習慣於動手解決事端。我知道讓你難過了。你給我一些時間,人總是會變的。”
 



    鳳棲冷眼看他,甚至覺察出他說這些話時眸子裡有隱著的三分羞澀實在是太難以察覺的情緒!他平素那麼剛愎強橫!
 



    她放下葉片:“我沒有難過。”
 



    “不用否認的。”他說,“哪有不難過的呢?但人和人總是得處一處才能磨合,對不對?”
 



    他很期待她也能理解他的意思!
 



    鳳棲很擅長做解語花,只是不肯給他所有的期冀。
 



    她說:“好吧……你猜對了。我每日都很痛苦……”自然地、無意識似的撫了撫脖子。
 



    他辯白:“其實……我不是計較你那件事,只是一時不肯相信,五雷轟頂似的,轉不過彎來,一個忍不住……”
 



    她的聲音低到幽微:“你不信我,也是自然的。你厭惡我不乾不淨的,我也怪不得你,只能怪自己不好。所以我現在並無所求,天生薄命,沒什麼可以怨天尤人的。”
 



    一聲悽風冷露般的輕嘆。
 



    可實際,她自己一句話都沒當回事,就是說給他聽的。她悄然地關注著他,果然覺得他急切得像有好多話要說似的。
 



    “鳳棲!我不是不信你!你想要什麼,你提!”
 



    他期待她提要求,期待自己能滿足她。
 



    可她偏不提,連一絲機會都不給他!只是自傷,只是憂鬱。叫他也自傷憂鬱起來。
 



    “我累了。”她轉身說,“可以去休息了嗎?”
 



    溫凌失望極了,那些渴望又無從說,只能強笑著點點頭:“好吧,我晚上也有要忙的事,今日就不住你這裡了。”
 



    他對溶月招招手:“你過來一下,我有話問你。”
 



    溶月戰戰兢兢跟著他到了帳篷外,聽見他悄聲問:“你找機會探探她的口風,是不是想要她丟在忻州的琵琶?”
 



    第 106 章
 



    溶月害怕溫凌, 不敢在他面前扯謊,只能一切憑實說:“奴不用探口風都知道這是當然的,那把琵琶是我們家娘子的親孃留給她的念想兒。”
 



    溫凌說:“琵琶丟在忻州的哪兒了?”
 



    “我們當時住的是客棧, 琵琶就和其他行李一起放在客棧。”溶月誇張地長嘆一聲, “不知道有沒有給劈了當柴火?”
 



    溫凌摸摸鼻子說:“你勸勸你主子,忻州雖然亂了一陣,現在也不怎麼敢鬧了, 再有三五天也能肅靖了打了這幾天了, 再神出鬼沒的兵也叫我查清楚了:幷州大概只派了幾百人,不成氣候。”
 



    又說:“叫她也不要總有盼望了, 別說忻州不可能扛太久, 就是她本人,難道不也是南梁和親給我的妻子?又能到哪裡去?你好好勸說她,也告訴她我以後不會輕易動手了,替我打個招呼。要是勸得她不生氣了,我好好賞你。”
 



    溶月心想:我謝謝你!你不要賞我一頓打就行。
 



    但也說:“是呢,奴也天天膽戰心驚的,多盼著大王和娘子能和好。這次幾頓打, 娘子的心可真是傷透了!”
 



    溫凌估猜也是如此,撓撓頭說:“她太嬌貴了。我也懂了,以後總得護嬌花兒似的護她,對不對?你先勸, 做個先導;我這裡忙完,我再親自跟她賠不是去。誰不想好好過日子呢?”
 



    回到營帳裡,溶月講稀奇似的把溫凌的表現講給鳳棲聽, 還添油加醋的:“真的!奴覺得有權有勢的男人做到這個份兒上已經儘夠可以了您沒看見他那伏低做小的樣兒!好像您只要肯開口跟他提要求,他就歡欣鼓舞了!”
 



    鳳棲一聲冷笑。
 



    溶月不服氣:“真的!奴感覺得出來!不信您試試!”
 



    鳳棲說:“一點一點試探吧。”
 



    溶月以為的“試”和她說的“試探”稍有不同。
 



    鳳棲的試探在作死邊緣徘徊。
 



    溫凌白天大概都在忻州城指揮清理南梁援軍, 晚間回來是特別疲勞的模樣。
 



    吃飯時,鳳棲的筷子在碗裡巡梭,半日不吃一顆黑豆。
 



    溫凌本來都沒顧得上看她,只顧自己狼吞虎嚥,她倒說:“我真的吃不下,你斷我的炊飯吧。”
 



    溫凌嚼了嚼滿嘴的煮豆,當然也覺得難吃,因存著與她和好的心,抬眼笑道:“別說胡話,吃不下就不吃了。你放心,忻州巷戰扛不了太久了,已經半座城在我手裡了。你再等一天,我從中城的富戶家給你找點肥甘美食。”
 



    果然,第二天就真的有不少士兵扛著新掠奪來的戰利品回到營地。
 



    鳳棲聽著外面的歡笑,臉色沉鬱,對溶月說:“幷州援軍不行啊,人數太少,難以衝擊靺鞨軍。”
 



    靺鞨軍的戰鬥力和忍耐力也確實是極強的了,奪城即可劫掠的信念支撐著,再艱難困苦也能打熬,仍有極強的戰鬥力。
 



    溫凌顯擺一樣,帳門一開,叫人送進來十道大菜。他興致勃勃說:“你看,有魚,有肉,有蔬菜,還有白米白麵,還有潔粉糖和蜂蜜做的點心!”
 



    鳳棲勉強地笑,吃得食不甘味。
 



    肚子裡像墜著石塊似的,難以消化,她看著溫凌吃得很香,問他:“你要贏了吧?”
 



    溫凌抬頭笑道:“雖沒那麼快,但遲早的。”
 



    他看得出鳳棲想知道忻州的情況,也希望她趕快對外頭來援絕望,於是故意笑道:“幷州只派了幾百個人衝進了忻州城,剛開始打巷戰我們確實有點措手不及,只覺得西城影影幢幢的好像都是敵手,冷不丁就會放箭拉彈弓,也會悄悄燒我們的駐地、道路,也會斷城中的水源,往井裡下毒……”
 



    他輕蔑地笑了幾聲:“不過,逐門逐戶清理就好了,很快把他們逼到了西南的一個角落裡。接下來他們就是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多久了!”
 



    鳳棲心跳得有點快,不動聲色吃了一口鮮嫩的雞肉:“那敢情好,再逼仄過去,就能抓活口了。”
 



    溫凌不由頓了頓筷子。
 



    他悄然一瞥面色如常的鳳棲,心裡想:這小娘子算計極多,她勸我逼仄過去,是想把那些援軍逼到絕處麼?如果逼到絕處,他們是不是會有什麼同歸於盡的法子使出來?早聽說梁軍雖弱,但有自己研製的火器:火器射遠準頭不佳,但若是近距離炸開或燃燒起來只怕還是頗有威力的,西城糧倉被燒得那麼快,就有他們的火器的功勞。
 



    反正鳳棲這樣說,肯定得反過來做。
 



    溫凌微微笑道:“你說得有道理。”
 



    鳳棲往硬邦邦的肚子裡又塞了一筷子肉絲,說:“我想住回城裡。這兒天天睡地鋪,覺得溼濁很重,人很不舒服。”
 



    “忻州拿下,咱們就進城。”
 



    鳳棲心裡罵:誰和你是“咱們”!
 



    臉上笑了笑:“那我什麼時候收拾鋪蓋捲兒?”
 



    溫凌見她笑顏,心裡就是一暖,亦笑道:“外頭中軍拔營,就說明可以進城了。你也沒多少東西要收拾,想要什麼進城再準備就是了。”
 



    但心裡也暗想:你突然想回城,又是想使什麼么蛾子?我可不能上你的當,得把城裡徹底清理乾淨,萬無一失了才能讓你回去。
 



    因忻州沒有全部收服,他仍遵守自己的軍令,吃完晚飯,簡單沐浴,雖然渾身疲累,異常渴望鳳棲香噴噴的被窩,但還是努力剋制著,去其他營帳就寢。
 



    等他離開,溶月才放鬆下來,打了個哈欠說:“娘子,早些就寢吧。這顛沛流離的日子,奴可真是過夠了。奴也看透了,援軍也沒什麼用,與其期待他們能救我們,還不如期待冀王真正被您‘收服’了。”
 



    鳳棲說:“你拿個盆去外面,如果離得很近有人,就說我要用熱水。”
 



    “這會兒用熱水?”
 



    鳳棲苦笑道:“找個藉口到外面看一圈,你也不明白?看看他夜晚在我這裡的佈哨是什麼樣子的,看看附近有沒有巡邏的人,能不能聽到帳篷裡的動靜。”姝慈
 



    溶月這才明白她的意思,雖覺得實在多此一舉,但也不得不從命。轉了一圈後回來說:“冀王中軍營盤裡星星點點散佈著不少哨位,還有巡視的,真正鐵桶似的。”
 



    “從來沒有真正的‘鐵桶似的’,總有弱點。”鳳棲一聲反駁,拿了幾片柳葉在地氈上擺著,“喏,這是中軍帷幄,這是我們住的地方,這是冀王其他幾座營帳,你指一指,哨位在哪些地方?”
 



    溶月愣了一會兒,指了幾個位置。
 



    鳳棲把柳葉打亂,換了個方向重新擺弄一番:“這是山,這是東邊官路,這是北邊的營伎帳篷,這是西北的山泉流水,你再擺一擺,崗哨的位置在哪裡?”
 



    方向一變,溶月就看糊塗了。
 



    鳳棲說:“別怕人盤問,再去看一圈,就說我身體不舒服,要去找軍醫。一路好好注意哨位和巡邏士兵的路數。”
 



    溶月苦瓜著臉去“請軍醫”了。
 



    出去了好一會兒,還真的把軍醫請來了估計是沒應付得過盤問。
 



    軍醫問:“王妃是哪裡不舒服?”
 



    鳳棲在屏風後聲音虛弱,但毫無破綻:“身上傷口發癢,夜裡難以入眠,白天心跳就特別快。該怎麼辦好?”
 



    軍醫道:“傷口發癢,應該是快要好了,痂皮就要掉了。這幾日仔細不要吹風曬太陽,應該無礙的。”
 



    心裡大概也覺得這王妃真是事兒。
 



    鳳棲說:“我在營帳裡胸悶難受。”
 



    軍醫陪著笑說:“天天悶在裡面,恐怕是難免覺得憋氣。但是……”冀王肯不肯放她出來透氣,他一個軍醫也做不了主啊。
 



    鳳棲許久才嘆口氣說:“好罷,我自己忍著就是了。”
 



    軍醫說:“王妃上次藥方裡的當歸和熟地是可以補氣血的,氣血盈,則人也不覺得煩悶。小人到藥庫裡尋一尋,要有,就給王妃送點來代茶飲。”
 



    “當歸,熟地……”鳳棲把兩個藥名吟了兩遍,眉梢不易察覺地一跳。
 



    對那軍醫說:“這兩味藥是我一直吃的一個方子,其實不止這兩味,還需要半錢烏頭,半錢馬角,二兩穿山甲片,一錢茴香,還有二錢防風和使君子,用山泉水做藥引服下,治我自小的隱疾。”
 



    軍醫陪笑道:“王妃見恕,小人主治金刃傷、跌打傷,常見風寒瀉痢也還會一些,但是民間奇症、婦科兒科可真正不通。這些藥材,軍中也沒有;而且烏頭有毒,雖藥量極微,小人也不敢用,馬角是哪味藥,小人孤陋寡聞也不曉得。”
 



    鳳棲說:“烏頭半錢,煎三日劑量,並不傷人。不過我也不好逼你拿出軍中沒有的藥材來。這樣,你把方子寫下來,大王若去忻州,我讓他憑方子為我尋這些藥就是了。”
 



    軍醫眨了一會眼睛,心想:這反正是她開的方子,不關我的事,除烏頭和馬角外,其他也都是常用的藥材,大不了我特別標註一下就是。何必得罪這位王妃?
 



    於是把藥方寫了下來。
 



    寫完,鳳棲吩咐溶月親自送人出去,再次讓她用柳葉擺了一遍崗哨與巡邏的位置。
 



    然後讓溶月和自己頭靠頭睡,輕聲問:“這座營帳外,沒有特別貼近的守衛吧?”
 



    “沒有,最近的崗哨大概是十五步外。”
 



    鳳棲點點頭說:“我接下來說的話你聽好,每一句都很重要。”
 



    溶月不由有點緊張了:“奴那麼笨,話多了,奴記不住啊!”
 



    鳳棲說:“你記住我那首《高陽臺》的詞沒?”
 



    “那是記住了。”吟唱了好多遍,朗朗上口的,不難記。
 



    鳳棲又說:“你剛剛又去看了一圈哨崗的佈防,我問你,是不是西北人少,中軍人多?是不是中軍哨位環圍帷幄四周和溫凌所居的帳篷?”
 



    “對的。”
 



    她篤然說:“那我分析得沒有錯。這段日子,我晚上失眠,耳朵貼地能聽見巡邏的梆子和腳步聲。二刻一巡,環中軍一遍、四周一遍;三更是兩輪換班交接的時候,金柝格外響,其實卻是虛張聲勢,是個極好的空檔。”
 



    溶月不由一直嚥唾沫:“這些……”
 



    鳳棲說:“這撥幷州的援軍,神出鬼沒,但戰力很強,一點不像曹錚治下我大梁的士卒,應該是請來了郭承恩的人;郭承恩算計精明,不會派人白白送死,只是做個人情而已,肯定早就有了金蟬脫殼的法子;溫凌把這些援軍逼緊了,接下來他們就會故意搞出忻州亂象,而才能趁亂逃離,或許會有人來救我。我預埋了那麼多伏筆,就是希望你能替我進忻州,把消息傳給援軍說不定高雲桐就親自來了。”
 



    “啊?那個小賊?您也信他?”
 



    “也就那個小賊或許還肯救我了。”鳳棲說,“你願不願意為我一試?”
 



    溶月開始緊張起來。
 



    鳳棲說:“溶月,古話說‘楊子見逵路而哭之,為其可以南可以北’,沒有哪一條路一定是通途,但我曉得哪一條路我一定不會走。”
 



    她在黑暗裡眼睛依然是炯炯明亮的:“不錯,我是‘被’嫁給了溫凌。世人、包括你,大概也認為‘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認命了就是,不要折騰,要想著怎麼樣獲寵才是正道;可是我心裡明白,我無法愛他,也無法跟他生活一輩子。別說他那麼殘暴,會打我,也極大可能會殺我;即便他改了,接下來兩國勢必交兵,我要在國仇家恨的夾縫裡活一輩子,我想都不敢想!”
 



    她輕輕握住溶月的手:“溶月,你知道我是個驕傲的人,要我低了頭做他的婢妾,做他的奴隸,我做不到。”
 



    溶月已然動容了,卻還要嚅囁著再追問一句:“可是……可是他說要把您當王妃的。”
 



    “也許是吧。但是我的一輩子就要像蛛絲一樣,垂在他這句話之下了。”
 



    溶月悚然驚覺。
 



    鳳棲不是悲觀。把自己的一生懸垂於男人可能有、可能無的愛寵之下,若有一天色衰愛弛,男人移情別戀,她就真正只能是兩國反目的夾縫裡的奴隸了。
 



    “奴願意去!”溶月說。
 



    但緊跟著又問:“可是忻州城那麼大,你們有沒有約了在哪兒見呢?”
 



    “當歸,熟地。”鳳棲說,“那小賊拿假烏頭丸騙我,但也留了個訊息給我:他會歸回熟稔的地方應該就是我們之前在忻州住的那間客棧了正好是在溫凌沒有攻陷的地方。”
 



    第 107 章
 



    忻州城的巷戰也沒有打幾天。
 



    增援的人太少, 能作戰的百姓大多也很絕望,開始的幾場勝仗猶可,後來靺鞨軍反應過來, 加強了夜裡的巡邏, 白天則一點點往內城進逼,挨家挨戶地搜索,遇上可疑的就殺戮, 殺得血流成河, 卻也避免了全民皆兵的風險。
 



    老百姓到底沒有經過專業的訓練,面對懸在屠刀下的風險, 恐懼戰勝了求勝的慾望, 還是選擇了躺倒挨捶,很快就沒幾個願意配合常勝軍精銳來打巷戰的了。
 



    喬都管排出一百文錢,打發了陪夜的歌伎,神清氣爽地把高雲桐招來:“高兄弟,如今情勢你看見了,忻州像扶不起的阿斗,我們也仁至義盡了。接下來還要全身而退畢竟不值得為了區區將敗之城, 送掉我們二百人的性命。”
 



    高雲桐並不迂腐,當然也知道忻州的積弊是長久的,如今大敵壓境,無力迴天。但這段日子學到了不少, 也有收穫。
 



    他問:“如今大半座城都是靺鞨的,還在層層地往裡逼,如何才能全身而退呢?”
 



    喬都管說:“我們帶來了火藥, 用桐油罐裝著,給靺鞨軍的主力設一個埋伏, 等人一多,把拉得長長的引線點燃,桐油罐子會炸開,火星兒會濺得到處都是,威力其實也算不上大,但是靺鞨人大概是沒有見過這玩意兒,火噴到哪兒燃到哪兒,架勢能夠唬人。咱們趁機從咱們還能控制得了的西城門衝出去,回幷州找郭大帥。”
 



    高雲桐點點頭:“好法子。但是有一筆錢就到不了手了。”
 



    喬都管果然注目過來:“哪筆錢?”
 



    高雲桐說:“晉王開下的救他家小郡主的賞格,我可挺心熱的。”
 



    喬都管撮牙花子想了想說:“晉王要救女兒,賞格確實開得夠高,但是衝擊冀王的中軍營,風險實在是太大了。”
 



    高雲桐說:“前幾日冀王在哪裡?”
 



    喬都管一愣:“當然是在忻州指揮剿滅我們。你不是在高塔上還看見他的身影麼?”
 



    高雲桐說:“不錯,他肯定會在城內指揮,作戰的主力也在城裡;城外駐紮的中軍營雖然會有留守的人馬,但主力會在哪兒呢?”
 



    喬都管又撮牙花子,好像在權衡值不值得為一大筆賞格冒這個險。
 



    高雲桐說:“中軍營的位置不曾變動,但其間營盤的分佈、崗哨的安排、巡邏的安排肯定會有不同的,這是我們最大的風險。不過,說不定會有人來幫忙。”
 



    “誰呢?”
 



    高雲桐其實沒有把握,但臉上表現得樂觀而篤定:“我有安插在靺鞨軍裡的一個斥候。他跟我約定了地方,只要有機會,就把消息傳遞給我。”
 



    喬都管笑道:“你那斥候也太靈了。他怎麼知道什麼時候進城把消息傳遞給你,又怎麼知道到哪裡傳遞給你?”
 



    高雲桐笑道:“那就靠‘心有靈犀一點通’了。”
 



    正說著,外面來報,靺鞨的軍隊又突破了城中設置的藩籬,闖進了一座新的街坊,正在裡面燒殺擄掠,大肆洗劫,遇到覺得可疑的人,不是拷打就是虐殺,街坊中一片哀嚎。
 



    喬都管見高雲桐面露不忍之色,笑道:“你要是做軍久了,就不會老有這種惻隱之心了。兩兵交戰,這是常事。你看現在靺鞨兵殺人如麻,其實北盧立國時不殺人?你們南梁立國時不殺人?馬上安國之後,再假惺惺愛民惜民一陣;等到自顧不暇了,你以為哪個高高在上的帝王將相還想老百姓的死活?”
 



    高雲桐色變,好一會兒方說:“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喬都管擺擺手:“這就是命。哎,你剛剛說遞消息的事兒,說得有點玄乎。說真的啊,你要真有確切的敵情,我倒願意為晉王的賞金冒一冒險。野外空闊,實在不對勁,放馬逃跑也來得及,值得。”
 



    高雲桐說:“我這會兒就去等消息。”說了個地址。
 



    這可是吹牛在外了。
 



    他看見喬都管微微地笑著,帶著三分關心,也帶著三分揶揄對他說:“去吧,可千萬小心,那些客棧是盤查最多的地方,你說的地方恰好在今日靺鞨軍推進的交界處,風險大得很呀。要是你那斥候朋友沒有消息遞過來,你趕緊全身而退,我這裡有法子帶咱們大家平平安安地出去。”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高雲桐努力讓自己看起來鎮定、有把握,然後對喬都管拱了拱手,“這段日子,多謝喬都管的栽培。若高某能無虞地回來,還要並肩作戰呢。”
 



    “等等”喬都管又撮牙花子,好一會兒垂頭笑道,“那個你有準備的吧?”
 



    高雲桐攤開掌心,手心是一顆烏漆漆的丸子:“我在幷州大營時,帶出烏頭丸了,下肚一小會兒即無法說話,輾轉一刻鐘內會吐血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