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晏齋 作品

100-110(第3頁)

 



    喬都管點點頭,只說:“辛苦了。”
 



    高雲桐幾乎是懷著執念,花了半天工夫,悄悄從人少的小路穿越兩座坊間,來到了他們剛到忻州時住的那間客棧。
 



    客棧隔兩條窄街,就是靺鞨軍正在屠殺的“戰場”。客棧的掌櫃和小二早不知逃到哪裡去了,裡面的住客大多也逃跑了,逃不掉的走投無路,躲在角落裡等死。
 



    高雲桐撿了店小二的短衫和圍兜穿上,挽起袖子,然後走進他們曾經住過的小合院。
 



    屋門鎖著,裡面雖然狼藉但也不曾被搶掠。
 



    他砸開門鎖,走進鳳棲住的屋子。一切如常,桌椅上一層薄灰,她睡過的靛藍色土布鋪蓋好像還隱留著她身上的芬芳,但用力呼吸,卻好像什麼氣味都聞不到了。
 



    高雲桐使勁壓下心中的傷懷與思念,決意全神貫注準備接下來的苦戰如果得不到溫凌中軍營的訊息,他要怎麼說服喬都管呢?
 



    此刻顧不得太多,先要編一套話,能圓滿地騙過喬都管,讓他以為真的有中軍營的消息也行。哪怕到時候喬都管看出不對勁了,他至少已經跟著大隊的軍伍衝到了中軍,離救出鳳棲就更多了一分希望。
 



    他憑著記憶,在桌面的灰塵上圈圈畫畫,試圖完善許久之前到溫凌軍中所見的佈局。
 



    突然,外面傳來一陣陣喧嚷,接著是市民的哭喊聲:“藩籬破了!靺鞨人衝進來了!”
 



    紛亂的腳步聲,緊跟著是紛亂的馬蹄聲,窄窄的街巷似乎被人馬充斥了。
 



    有人在馬上用靺鞨語喊著:“男丁殺!女人不反抗的,就捆在路邊!”
 



    民人的尖叫聲愈發響起來,地獄之門打開了。
 



    街巷是第一撥,接著是闖入宅子的靺鞨兵,大約也是殺男丁而捆縛女子,淒厲的哭聲傳得老遠,偶爾夾雜著嬰啼和母親的求告:“求求你,放過我的孩子,我什麼都答應你……”
 



    高雲桐渾身發抖,幾次想衝出去,然而知道以一己之力對抗,是徒增殺戮。
 



    但就這樣龜縮著,又似乎沒有意義。
 



    殺戮也要時間,暮色很快就降臨了。
 



    他運氣不錯,沒有立刻被找出來。
 



    殺累了的靺鞨士兵說說笑笑,開始在街道上劈砍掠來的木頭桌椅櫥櫃,然後點燃篝火,團團圍坐,開始做飯。掠來的女子中最馴服的一些,被解開繩索,幫著洗刷、添火、盛飯盛湯,然後,做試毒的第一人,再然後,被靺鞨士兵們摟在懷裡,大約被捏摸猥.褻免不了,所以一個個又開始低泣起來。
 



    有當將官的用靺鞨語喊:“記得大王的軍令!忻州徹底清理之前,不許歇宿女人!就剩最後十座街坊了!兩天,最多兩天!忻州的大姑娘小媳婦,就都是你們的!”
 



    後一半內容,讓剛剛肅靜下來的靺鞨士兵又歡呼起來。
 



    過了一會兒,那個將官又在喊:“遇到郎中、藥鋪和客棧的人不要殺,留下備問話。”
 



    高雲桐眼睛一閃,捏了捏拳頭。
 



    溶月捏著軍醫寫的方子,在一群被抓來的郎中、藥鋪夥計中問詢:“我們家娘子就是吃的這個驗方,一味藥都不能少呢。”
 



    幾個郎中和夥計雖然戰戰兢兢,還是搖著頭說:“其他藥基本都有,這個‘馬角’實在是沒有聽說過,店鋪裡當然也沒有。”
 



    溶月沒什麼應答的機變,但執拗地反覆說:“不行,一味藥都不能少呢。”
 



    帶她來的將官皺著眉頭問:“這方子是治啥病的呀?是常見方子嗎?”
 



    一個鬚髮皆白的老郎中說:“當歸、熟地是補益氣血的常用藥,穿山甲解熱敗毒,茴香和胃理氣,防風勝溼止痛,使君子消積健脾,也都是常見藥,用山泉水做藥引也不難尋。大約是哪位軍爺跌打損傷,氣鬱虧虛,溼邪外侵?”
 



    這些中原地方的醫藥理論,靺鞨的將官一竅不通,只聽起來覺得沒啥問題:這方子是那捱了揍的王妃用的,好像婦道人家用補益氣血的藥沒毛病,捱揍之後用解熱止痛的藥也沒毛病,捱揍之後心情不好天天哭,需要理氣化鬱,應該也沒毛病。
 



    “但是……”那老郎中繼續說,“烏頭有大毒,雖可散寒止痛,但小病不應用此猛藥。至於‘馬角’,老兒行醫二十多年了,真正沒有聽說過。”
 



    另一邊被捆著等候問話的是客棧、酒館等地方沒來得及跑的小二和夥計,一個個瑟瑟發抖中,突然其間有一個人揚聲道:“不對,烏頭雖有毒,但先漂過,再用甘草、黑豆煎湯浸煮後烘乾,毒性十不餘一,且是治療跌打損傷、淤腫疼痛的良藥。”
 



    靺鞨將官問那老郎中:“是這樣?”
 



    老郎中有點不高興,但看那小夥計正看過來,眼睛裡若有機鋒,此刻生死攸關,犯不著為爭是論非的害人害己,也就順著道:“那倒是,只是得註明是‘制草烏’才行。”
 



    那發聲的“店小二”又說:“馬角確實沒聽說過,但是,會不會是‘馬蹄’之誤?”
 



    他解釋說:“馬腳,可能是指‘馬蹄’,因為馬蹄與馬腳是一個意思嘛;估計又是諧音記錯成馬角,以訛傳訛,就成了方子裡的‘馬角’。”
 



    老郎中說:“那倒有道理,馬蹄藥食同源,消淤解毒,亦可配伍這張方子。”
 



    靺鞨將官望向那“店小二”:“喲呵,你還懂藥理?”
 



    “店小二”賠笑道:“原來想當個懸壺濟世的郎中來著,哪曉得運氣不好,師傅嫌我懶散,逐出師門,只學了個半吊子,比不上老先生。”
 



    老郎中覺得心裡妥帖了點,點點頭說:“小夥子說得不錯。這些藥,生藥鋪子應該都有。”
 



    溶月亦說:“咦,這不是我住店時的高小二嗎?我家娘子的東西你有沒有偷偷典賣?”
 



    “高小二”賠笑道:“小人如何敢!”
 



    “我家娘子的東西都還在?”
 



    “都在。”他說,“只是這一陣兵荒馬亂的,一籠統都塞在若干個箱子裡收貯了,打算各個客人若有回來取的,再找也不遲,不然遲早是砍了當柴燒。”
 



    他吸了口氣:“但是箱子摞箱子,全混在一起了,只怕不好找。”
 



    溶月覺得這小賊演技真是不錯,心裡的慌亂也沒了:“那可糟了,我家娘子的東西可等著要呢!”
 



    那將官不耐煩起來:“能收著就能找。那邊藥店的人給找藥去,這邊你陪小娘子找東西去。”
 



    “店小二”賠著笑仰頭問:“軍爺,小人也不敢討賞,能留條活命麼?”
 



    那靺鞨將官又好氣又好笑,一鞭子抽過來:“乖乖伺候好找東西,就讓你活命!”
 



    第 108 章
 



    溶月跟著一身短打的高雲桐進到客棧裡頭, 陪著她來的那名將官身上鱗甲摩擦得刷刷地響,也跟進來。
 



    兩個人只能以目示意,但太多眉來眼去也不行。
 



    到了屋裡, 高雲桐哼哧哼哧搬下一個箱子, 打開,忖度了片刻,先拎出一個包袱皮:“這是你們家娘子的麼?”
 



    溶月看了一眼:“不是。”
 



    高雲桐接著拎出一件繡花裹肚, 問:“這件呢?”
 



    他揹著人, 溶月面對著他,看見他眨了眨眼, 突然明白過來, 柳眉倒豎說:“哎呀!這東西是你這腌臢的手能碰的?!看也不許你看呢!”
 



    一把奪過來,然後把高雲桐連著其他人一齊往外推,生氣地說:“都出去,娘子家的衣衫用品,男人家覷著眼兒瞧什麼?沒羞沒臊的!……”
 



    跟著來的人大約也明白了:大概是王妃的內衣,給外人看了實在不合適。這還是內衣,說不定下面還有其他更羞於見人的東西, 自己還是別杵在這兒要知,冀王的醋缸子在王妃這裡已經打翻過若干回了,犯不著往醋裡浸。
 



    所以個個趕緊地退出去,讓溶月自己慢慢找。
 



    溶月一個人在裡面翻了一陣, 又開始喊:“哎,那個高小二,進來一下, 這箱子死沉死沉的,快幫我搬下來。”
 



    高雲桐聞言進去, 而隨著來的那幫靺鞨士兵們,看別人都在燃篝火吃飯,而自己還得辦這些無趣、無意義的閒雜差,辦差也就罷了,更不願意累了半天還得去協助搬那沉重的箱子。於是,個個退了一步,摘了鐵盔散熱,很是不耐煩地在外面等候,再想不到溶月這憨憨與面前這個畏怯的店小二居然也能搗出鬼來。
 



    溶月在屋裡一聲高一聲低。
 



    高聲是:“慢著些慢著些,這裡說不定有我們娘子的琵琶!這可是大王特為要我來找的,弄壞了當心你的小命!”
 



    低聲是:“嘿,你還真在‘熟地’等消息啊!”
 



    高雲桐也一聲高一聲低。
 



    高聲是:“曉得了,死沉死沉的,我搬也費力氣啊。”
 



    低聲是:“郡主她怎麼樣了?”
 



    溶月說:“被打得好慘。”
 



    高雲桐愣了片刻,溶月見他垂眸不說話,下頜骨繃得緊緊的,扭頭又搬了一個箱子下來。
 



    即便是粗枝大葉的溶月,也看得出他眼睛裡憤怒和心疼溢於言表。
 



    他只沉沉悶悶地做事,打開了好幾個箱子,高聲說:“這把琵琶不是?”
 



    低聲說:“慘到什麼程度?能行走麼?”
 



    溶月高聲說:“你瞎了?這明明是柳琴!”
 



    低聲說:“皮肉傷,不妨礙行走。但是也夠娘子受的,從來就沒受過這樣的罪!”
 



    高雲桐壓抑著嗓音:“我知道!”
 



    悶悶地打開又一個箱子,深吸了口氣,平靜自己的心情。
 



    溶月依稀覺得這情景好像當年官家和晉王爭相喜歡何娘子一樣。
 



    據府中的老女使說:當時還沒登基的官家和九大王就像著了魔一樣,爭相送纏頭給何娘子,被先帝和先貴妃罵得狗血淋頭也不在乎,被群臣彈劾也不在乎,為何娘子的一顰一笑而神魂顛倒。可惜,人家都說“表子無情”,何娘子不知是故意吊著他們倆的胃口,還是真的流水無情,從來未加辭色。
 



    後來,聰明識時務的官家及時抽身,成了太子;瘋魔走不出來的九大王為了紅顏觸忤了先帝,失去繼承皇位的資格不說,還被趕到晉地就藩,落了個不被待見的下場。
 



    她還在發呆想這些聽說來的往事,高雲桐用指節輕輕敲敲她胳膊,問她:“喂,問你兩次了,除了那張藥方,郡主還給我遞了什麼話沒有?”
 



    “藥方就是藥方,有什麼話?”溶月說。
 



    高雲桐低聲說:“我讓她記得遞消息‘當歸熟地’,她說‘使君子’‘茴香’(回鄉),盼‘烏頭’‘馬角’終相救。”
 



    溶月聽得嘴直抽抽這兩個人打啞謎真是絕了。
 



    高雲桐又說:“‘穿山甲’的意思應該穿越中軍營邊的群山,‘山泉為引’應該是指從山泉處突破,‘防風’是需防止走漏風聲。這些消息離了解溫凌中軍佈置還是遠遠不夠的,她又說‘防風’,勢必還有消息要用另一種方式傳給我。她和你囑咐了什麼沒有?”
 



    溶月瞠目半晌,這時才點點頭說:“她教了我一首詞。”
 



    外面不耐煩地聲音傳來:“找好了沒?”
 



    溶月一哆嗦,但很快對外面嚷:“兵荒馬亂的,東西都瞎堆在一起,找到現在還是些衣服但是衣服,娘子也要的。”
 



    天天穿被打裂了口子的衫裙和褙子,真是狼狽呢!
 



    高雲桐已經找出了絨布袋子裝著的琵琶,對溶月示意。
 



    溶月眼角餘光果然正看見隨著她來的那個將官狐疑地探頭進來,似在打量她在做什麼。
 



    溶月接過琵琶,笑道:“是的,是的!但這裡是不是磕壞了?”
 



    高雲桐說:“你調音試試看。”
 



    溶月硬著頭皮,把琵琶從袋子裡拿出來,學著鳳棲以往的模樣調了調絃,撥了幾下也不知成調不成調。
 



    高雲桐湊趣般說:“這聲音真清亮!”
 



    溶月臉都熱了,又不得不說:“我配曲子試試音。”
 



    心裡祈禱:主子,以後派我什麼差使,都不要派我彈琴吟唱這種……
 



    嚥了半天口水,才老了老面皮,下定決心,勉強撥了個《高陽臺》的前奏,後面不會,就亂撥一氣反正琵琶排音總是好聽的。
 



    關鍵是詞,她先瞎哼哼了一陣,過了前奏實在不能再等了,於是裝作像興致上來了一樣,帶哼帶吟,低低唱誦道:
 



    “照野旌旗,山重地低,東風漸綠草木。
 



    西風殘馬,隔欄泉音空訴。
 



    高樓浮雲今何處,風捲地,百草折覆。
 



    有歌姬,疊鼓二刻,望斷來路。
 



    萋萋茂林多煙柳,盼歸燕北來,梧桐春樹。
 



    登臨庾樓,黎明相望三途。
 



    折轉雁道付新曲,天涯遊、水脈蕭疏。
 



    向三更,鐵衣寒透,窄徑難步。”
 



    好容易唱完,高雲桐說:“好詞!好曲!”鼓起掌來。
 



    溶月臉紅得滴血似的,故作不屑:“哼,咱們大王聽了好幾遍呢,也說好還需得你這小人來誇讚?”
 



    那個有些狐疑的將官,聽說溫凌也聽了好幾遍,加之他自己是實在聽不出什麼,於是頭又縮回去了。
 



    高雲桐低聲說:“我懂她的意思了。接下來,我們要盡力弄兩匹馬。一會兒靺鞨人離開往南去,就打馬往西城門走,我應該有機會帶你離開。”
 



    溶月真正緊張得直嚥唾沫:“可是……可是他是專門來督著我找娘子的東西的……”
 



    高雲桐說:“他的打扮,是冀王的親衛,地位不低。沒事的時候,過來陪你找王妃的東西,盯著你;真的有事了,保護冀王才是他的第一任務,必然有這樣疏忽的片刻。你別怕,抓緊這一瞬間就好。”
 



    他像真的一樣,幫溶月把鳳棲的一件件東西都打在包袱裡。
 



    溶月亦把東西送到外面,讓馬匹得空時送到王妃那裡。唯有琵琶,她親自揹著。
 



    她雖有心理準備,卻不知道那個“時機”什麼時候來。
 



    可雖有準備,那個“時機”來了,還是嚇得愣住了好一會兒。
 



    南城的位置,大概在溫凌巡邏的路線上,突然一聲驚雷般的巨響,而後是漫天的煙,再接著是黃昏夜色裡燃起的火光。喧囂的聲音從那裡遠遠地傳來。
 



    溫凌的親衛臉色大變,一聲“快去保護大王!”
 



    顧不上溶月一個丫鬟,一聲唿哨,率隊上馬,往南城方向而去。
 



    還有兩個人大概是留下看守溶月的,還在望著路上揚起的煙塵發呆。
 



    高雲桐手速很快,突然間暴起,箱籠間抽出的匕首飛快地割斷了離他最近的那個人的咽喉。另一個扭頭方見,慌亂拔刀,披甲卻沒有戴盔,動作慢了一拍。
 



    高雲桐已經從手中屍體上摘弓引箭,箭鏃直直插入對面那士兵的顱骨,他來不及喊一聲就倒地而亡。
 



    溶月嚇得想尖叫都沒叫出聲。
 



    高雲桐對她努努嘴:“他們倆的馬在那兒。快,上馬,往西門走。”
 



    他已經顧不上等她慢慢從驚惶中緩過神兒來,而是自顧自解了馬,一匹的韁繩遞給溶月,一匹自己套好,拿著敵人的刀與弓箭,打馬往西飛奔。
 



    那些被押在路邊的忻州民眾,像看到了天神一樣,自動地給他讓開了一條路。
 



    溶月也回神了,此刻不容猶豫,趕緊踩馬鐙上馬,一旁的人也好心扶了她一把,說:“娘子,你們是來救忻州的啊!”
 



    溶月突然覺得想哭,咬著嘴唇漫漶點點頭,看著高雲桐在馬背上的身影,用起鳳棲教她的騎馬訣竅,也跟了上去。
 



    路上也有靺鞨的兵勇,但高雲桐他倆騎著靺鞨的披甲戰馬,靺鞨士兵或是未想到要攔截,或是想到了也無法攔截著飛馳的戰馬,只能眼睜睜看他們倆離開,跨過城中藩籬,熟悉地消失在巷道里。
 



    第 109 章
 



    西城那裡, 是喬都管帶著二百人聚集的地方。他們找了一處馬市,打扮成馬販的模樣,而斗篷下俱是皮甲, 可抵擋斜射漫射的箭鏃, 也很輕便。
 



    這群馬販子分頭藏在馬市各個角落裡。喬都管見高雲桐來了,後面還帶著一個歪歪斜斜騎著馬的女子,不由挑了挑眉。
 



    等高雲桐下馬, 喬都管對他點點手。
 



    高雲桐跟著他進到裡面一間給馬販暫息的屋子裡。
 



    喬都管說:“這個娘子是?”
 



    高雲桐說:“晉王家郡主的貼身丫鬟。”
 



    “怎麼能跑出來的?”
 



    高雲桐抿嘴笑了笑:“這位郡主, 是聰明絕頂的女子。”
 



    喬都管點點頭:“想必這就是你說的在冀王軍中安插的‘斥候’了。那麼,打探出了什麼消息?”
 



    高雲桐先問道:“冀王溫凌帶主力在忻州城裡, 剛剛一場火攻, 是都管的手筆吧?”
 



    見他點頭,才笑了笑說:“溫凌帶領的靺鞨軍雖然強悍,但有兩大薄弱:一是不擅水戰,二是不懂火器。城裡以火,城外可以用水。”
 



    他用腳在佈滿灰塵的地面上彎彎曲曲畫了幾條山脈,又畫了一處流水,撿了幾個石子擺在各處。
 



    “奔出西門, 四人一組,一人執矛在前,兩人挽弓在側,一人斷後。西城郊外剛遭火攻, 壕溝未修,士氣也不足,二百人氣勢不可當。然後分三組繞到這裡的靺鞨中軍營盤。”他邊比劃邊說, “西山有柵欄;但西北正是山泉春汛,靺鞨人不大敢在那裡紮營, 是條通路;北邊是營伎所居,也沒有設重兵,反而可能是最疏漏的地方。”
 



    想了想又說:“巡邏用的梆子和鼓,是兩刻鐘響一回;三更夜最寒,是兩輪換班交接的時候,應該也是巡邏最疲憊不堪的時候。所以,就是三更,守候到三更的點兒,直接衝營。”
 



    “慢來慢來!”喬都管說,“那小娘子看著楞楞的,不是機敏強識的模樣,竟能把這一條條軍機跟你說得這麼清楚?我要考考她。”
 



    看來,還是不信任高雲桐也是個實戰操練過的高手,不容易輕易糊弄。
 



    但高雲桐很篤定:“可以,叫她進來。她叫溶月。”
 



    喬都管叫了心急如焚的溶月進來,笑眯眯問:“你只管放心我,我和高公子是一起的,這次就是打算來救晉王家的郡主的,晉王於我們有厚恩,我們當然也要忠人之事。”
 



    但很快轉折:“不過,你也曉得,在千軍萬馬中救人可不容易!雖然是夜晚偷襲,也不能稍出一點差池。你把冀王中軍營的情景再說一遍給我聽。”
 



    努努嘴指了指地上高雲桐用腳畫出來的地圖:“對著圖講也可以。”
 



    溶月看了看圖,期期艾艾說:“這……這不是冀王駐紮的地方嘛?看,這個是北山,這個西邊柵欄,這個是冀王的帷幄……”
 



    喬都管不說話,只點點頭示意她繼續說。
 



    溶月卻說不出什麼了,求助地看了看高雲桐。
 



    高雲桐對她提示說:“那張藥方,和那首《高陽臺》。”
 



    這兩個,溶月已經被鳳棲訓練得非常嫻熟了,立刻把藥方和《高陽臺》都說了一遍。
 



    高雲桐對喬都管說:“這也是聰明之處,這小丫鬟只知道藥方和這首詞,其他一概不知。即便被靺鞨拷問,也說不出要緊的信息來。”
 



    “那,這又是什麼意思呢?”喬都管皺著眉頭,“說實話,我也讀不懂。”
 



    “第一句很明顯,是溫凌駐軍之地是山谷裡。後幾句就要琢磨。”高雲桐重新用腳尖在地面上畫了幾根線,幾個圈,然後仔細問溶月,“是不是東邊路口營帳排設較密?”
 



    溶月能看出他畫的圖是溫凌駐紮的谷地的地圖,她日常時不時要出營帳給鳳棲打水、洗衣,雖然無心關注溫凌的布兵,但被鳳棲問了幾回話,腦子裡琢磨過,印象總歸是有的,頓時點點頭說:“對。東邊靠官路,設的營帳特別多。”
 



    “是的。草木皆兵東風漸綠草木。”高雲桐莫名其妙說了一句溶月聽不懂的。
 



    溶月只好問:“你是不是也去過啊?”
 



    但喬都管這句是明白的:像個謎語,告訴說東邊這裡皆為布兵。
 



    高雲桐漫漶點點頭,回憶著他曾經到溫凌營中做來使時經過的地貌,但布兵設營自然早就變化過了。他想著溶月所吟的“西風殘馬,隔欄泉音空訴”那句,深思熟慮後又問:“被殺害的馬靖先當時所囚的位置是營地之西吧?那裡應該背靠山?納囚之處,需設柵欄,也是較為封閉的,但不遠處就是山泉。”
 



    溶月又點點頭:“對對!冀王帶我們娘子去看過一回馬刺史,還當著娘子的面殺人,就是在西邊,周圍全是柵欄圍著。泉水在西北,我去給娘子洗過衣服。”
 



    高雲桐撿了根樹枝,在幾根線條、幾個圓圈中間畫畫、擦擦,擦擦、畫畫,對喬都管說:“你看,是不是西北是緩坡,而且有山泉?這段日子,春潮在暴漲?”他眯了眯眼睛,笑得篤然。
 



    溶月瞪大了眼,佩服得五體投地:“對對!你怎麼都知道?是娘子的詞裡寫到的麼?我怎麼一句都沒讀出來?”
 



    “‘高樓浮雲’這句是把‘西北有高樓,上與浮雲齊’化用在詩中,告訴我泉水漲潮是在西北方向。溫凌雖然通曉漢語,也讀過些漢人的書,但還沒通曉到史書典籍均成腹笥的程度。”高雲桐說,“小郡主雖然冒險,但不是瞎冒險。”
 



    他又開始蹲在地上畫起來,凝神而靜氣,旁若無人。
 



    畫了好一會兒,他站起身說:“溶月小娘子日常是在山泉邊,那裡的靺鞨人是不是很少?駐紮的也不是勁旅?”
 



    溶月只有點頭的份兒,覺得老話說“秀才不出門,全知天下事”真是誠不我欺!
 



    高雲桐分析:“靺鞨人善於騎馬、射箭,攻城的能耐也鍛煉出來了,但水性一般,所以大概率西北方向水流湍急的山泉是他們不願靠得太近的,免得遇到山洪。”
 



    “嗯!一點沒錯!靺鞨人水性不好,踩著青苔打滑都怕掉水裡去其實那水也才過腿彎。”溶月說,“那裡哨兵當然有的,但更多是民夫的帳篷,三五人擠一起住,辛苦得很。”
 



    “營伎住在北邊些,對不對?”
 



    溶月連連點頭。她心裡想:啊,又是哪一句呢?這些讀書人打起啞謎來真真為難死人!
 



    喬都管笑道:“必然是‘風捲地,百草折覆’化用‘北風捲地白草折’了,倒似謎語中的‘漏字格’。‘疊鼓二刻’‘向三更,鐵衣寒透’,大約就是你剛剛提到的巡防的規律了?”
 



    溶月連連點頭:“對的!我家娘子也發現了巡防是二刻一巡,環中軍一遍、四周一遍;三更是兩輪換班交接的時候,是個極好的空檔。我們娘子所居的營帳外,十五步才有一處巡防的哨位。”
 



    當然,詞作中還有“梧桐春樹”,還有“庾樓相望”,這些典故的意思,只有高雲桐心裡明白,只是珍藏著,不必這會兒說給大家聽。
 



    喬都管聽得很認真,而後繞室許久,方才把手中佩刀抽出一半,咬牙笑道:“好!搏一把!”
 



    溫凌帶著大軍前往忻州清理藏匿的援軍,溶月被帶到城裡為鳳棲“找藥”。留下鳳棲在寂靜的營帳裡默默地倚門站著,看著很是平靜,心裡卻是驚濤駭浪。
 



    門口有人守著,隨著夜色凝重,星斗行到半空裡,守衛打了個哈欠,勸她說:“王妃,進去休息吧,冷。”
 



    鳳棲搖搖頭:“我等溶月,我等大王。”
 



    這話她已經車軲轆般說了好些遍了,守衛有些不耐煩,只能再和她解釋再一遍:“王妃,大王今夜要拔除幷州亂軍,八成不會回來了;溶月也去了忻州城,這會兒不回來,估計也不回來了。您早點去睡吧,明天大王會回來的,溶月也會回來的。”
 



    鳳棲淚汪汪一般,搖搖頭:“我一個人害怕,我要等大王回來。”
 



    守衛深吸了一口氣,心道:現在知道男人重要了?以前就知道跟大王瞎作……
 



    又累又困,也懶得理她了,又想:愛等你等吧,反正你白天沒事可以睡覺,我等換班了要趕緊休息去了,天天吃不飽睡不飽,得抓緊一切機會休息。
 



    斗轉星移,就快要到三更了。
 



    鳳棲不知道自己的等候是否是個笑話,但那一絲遊念就是支撐著自己:這是最好的機會,也可能是唯一的機會。高雲桐你到底來不來?
 



    她聽見遠處的馬蹄聲,心裡一跳,但不言聲,放下門簾,虛掩著門,假裝去睡,耳朵卻豎起來,聽著馬蹄何來。
 



    馬蹄聲從東邊轅門而來,鳳棲失望了,敢從正門進來,肯定不是突襲的奇兵。
 



    背倚著帳篷的竹編支架,她覺得鼻子酸酸的,身上一陣一陣寒意,不由裹上了厚繒的披帛。
 



    馬蹄聲漸近,能直入中軍的,估計不是溫凌的親信,就是重要的信使。
 



    果然,聽見馬上的人用靺鞨語在喊:“聖旨!二大王在不在?”
 



    馬上有人迎上去回覆:“大王今日在忻州城裡作戰。是急旨麼?要不要到忻州尋大王回來?”
 



    那傳聖旨的信使說:“不那麼急,明兒再傳旨就是。二大王能慢慢攻下晉地正是大汗所望呢,這樣兩路分兵,兄弟齊心,其利斷金!不怕南梁不納降幡!”
 



    馬蹄聲變作腳步聲,大約去休息了。
 



    鳳棲心一跳。
 



    說的這溫凌的兄弟大概率就是四大王幹不思了,兵分兩路,靺鞨大汗想幹嘛?
 



    又想:讓溫凌啃晉地這塊硬骨頭,那麼另一路會去哪裡?
 



    背上愈發寒浸浸的。
 



    鳳棲不由又去屏風上扯下了斗篷,把自己裹了起來。執拗地繼續等待。
 



    第 110 章
 



    三更的金柝聲響起, 門外一陣換崗的腳步聲,亂了一陣以後,夜的寂靜越發沉澱下來, 漸漸可以聽見蟲鳴和帳篷裡的鼾聲。
 



    鳳棲執拗地站在門邊, 隔著門簾期盼著。每一秒都流逝得極慢,心跳聲被放得很大,緊張得呼吸都淺淺的。
 



    她一頭期盼, 一頭也自我勸慰:他若是不來, 也不好怪他,一切都像在兩座高閣之間“走軟索”(即類似於今天走鋼絲繩)一般, 任意一個環節的不慎, 或者任意一句話叫人不敢信任,都難以成就今日的營救。他再有勇氣,也不應該意氣用事。
 



    這度秒如年的心跳聲裡,她突然敏銳地捕捉到了一點雜音:像裹著稻草的馬蹄輕輕越過溪流,似有又似無,只是營地裡的蟲鳴聲由遠及近地停了下來。
 



    她拎好鞋跟,裹好斗篷, 悄悄揭開一角門簾,推開一點門縫。
 



    換班的守衛還在打著哈欠從篝火邊慢慢過來。巡防的士卒步履緩慢,正繞在東面轅門附近。寂靜的營地裡傳出士兵們的鼾聲。
 



    遠處幾條黑影鬼魅一樣,幢幢的, 似有似無。
 



    突然,幾點流星一樣的光從那魅影那裡飛濺出來,砸落到營帳上, 頓時燃起熊熊的火。
 



    而魅影實際是急遽前進的,包著稻草的馬蹄聲也清晰了。
 



    睡夢中的士兵尚未反應過來, 巡防的人驚訝得敲起手中的金柝,而守衛鳳棲營帳的士兵趕緊握住手中的兵器衝了過來
 



    一匹匹黢黑的戰馬卻搶先掠過中軍的數座營帳。
 



    鳳棲猛地推開門,黑色斗篷裡伸出鵝黃色褙子的袖,舞了舞:“這裡!”
 



    馬匹飛馳成幾路隊伍,其中一支朝她而來,速度稍有減慢。她看見其中有一匹馬上沒有騎手,而旁邊一人,“籲”了一聲喝馬。他風帽裹著頭臉,卻有一雙熟悉的明亮的眼睛。
 



    她毫無畏懼,毫無猶豫,在馬匹停頓的片刻,伸手抓馬嚼,起腿蹬馬鐙,飛身上馬握住韁繩,雖然沒有馬鞭,但雙腿一夾馬腹,馬兒立刻明白背上亦是一名騎手。
 



    前馬繼續奔馳,她的馬也跟著奔馳起來。
 



    其他幾隊射出熒熒的火箭,箭上有易燃的火油,很快又點燃了幾座毫無防備的毛氈帳篷。
 



    營帳燃燒的火光變得亮起來,忙著撲火的靺鞨士兵無暇顧及從天而降的援兵;即便想要顧及,馬上的人居高臨下,巡防的士兵一時也無還手之力。
 



    但鳳棲遽然發現東轅門那邊黑幢幢的影子也在起伏簸動,馬蹄聲清脆,由遠及近。
 



    “那邊!是不是你的人?”她問。
 



    “不是。”
 



    東轅門來的隊伍漸漸看清了輪廓。
 



    而後,溫凌洪鐘似的聲音響起來:“別亂!圍住他們!”
 



    東邊那些黑幢幢的影子起起伏伏,開始向兩邊包抄。浮圖鐵甲摩擦時發出鏘鏘的聲音,馬蹄“嘚嘚”由遠而近,又裹往兩翼。
 



    鳳棲有些慌亂,扭頭說:“從來路走!”
 



    也只有這樣一個法子。但陣勢已經有點亂了。
 



    常勝軍經驗尚算豐富,很快撥轉馬頭,朝西北、北兩個薄弱的方向衝擊過去。
 



    主將的歸來,讓一時慌亂的靺鞨士兵也漸漸平靜了。營地裡響起刀劍碰擊的刺耳聲響,不時也有人落馬。
 



    喬都管在最前面,喊:“趕緊走!不要戀戰!趕緊走!”
 



    他領的眾人紛紛提馬馳騁奔逃,完全不顧要救的人了。
 



    唯有高雲桐向斜後方看了看鳳棲:她到底還不如騎兵嫻熟,圈馬慢了幾拍,人也有些搖晃不穩。此刻看去,眼睛睜得極大,裡面盈盈的淚光。
 



    “別急。”高雲桐勒了勒馬韁,“我等你。”
 



    因高雲桐這句話,鳳棲心情平靜了一點點。
 



    此刻顧不上太多,努力圈正馬頭,望了望星空找準了西北的方向。
 



    見她準備好了,高雲桐一拎馬韁:“走。”
 



    她跟著拎馬奔馳。
 



    剛剛喬都管的人已經開了道,一路上火光熊熊,屍體橫斜,馬匹不小心會趔趄,但敢於阻攔的人沒有。
 



    鳳棲聽得見身後的馬蹄聲漸漸逼近了,不敢稍有懈怠,只管跟著一路往前。
 



    西北是個緩坡,但山勢綿延,岔道很多,似乎總看不到下山的路。馬匹的步子開始吃力,暴漲的溪流濡溼了兩岸的泥灘,馳騁也愈發踉蹌。已經不知道到了什麼時候,只見東邊微微露出一點魚肚白,但西北方向仍是一片暗沉沉的漆黑。
 



    “等一等。”高雲桐突然勒馬說。
 



    “怎麼了?”鳳棲正是騎馬騎得天昏地暗分不清方向。
 



    高雲桐說:“這裡岔路多。我先隱隱看見喬都管他們的馬隊的,繞了幾個彎,看不見了。”
 



    面前是一條窄道,只容一匹馬通過,但地上設了鐵蒺藜,應該是靺鞨人佈下的防禦。
 



    “怎麼了?過不去了?”看不清路,鳳棲不由有些慌,馬匹靠近了他的,“怎麼辦?”
 



    高雲桐說:“你盯著他們的追兵,我試試能不能拆掉鐵蒺藜。”
 



    下馬用刀撬地上荊棘叢般的鐵蒺藜,手很快被鐵絲扎出了若干口子,血流了出來。
 



    但鳳棲更擔心的是追兵。她耳力好,很快就慌了:“我聽見馬蹄聲了!”
 



    高雲桐一邊安慰她“別急”,一邊皺緊了眉頭加快了手上的動作,而手越發變得血淋淋的。
 



    鳳棲扭頭往後看,東方一片魚肚白,恰成了山下升起的黑幢幢影子的背景,馬蹄踩過泥濘的溪岸,泥點子四濺。
 



    “嘉樹!硬過吧!不能等了!”
 



    她的話剛剛說完,一支羽箭從她耳邊飛過,唬得她的驚叫隨著一陣寒冷的東風一起嚥了下去。
 



    山下道路上,不足百步的距離,她看見挽弓的那個影子:鐵黑盔、鐵黑甲,深灰色的絨斗篷,兜鍪護著額和臉頰,頓項遮著脖子和下頜,露出的那半張白皙面孔殺氣騰騰。
 



    鳳棲不由自主地揪緊了韁繩,而她的馬也像是明白態勢一樣,不由地後退了兩步。
 



    而對面的溫凌立刻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箭鏃直指向她的臉:“你敢動半步試試!”聲音沉得宛如砸在地上的礌石。
 



    鳳棲在羽箭的射程之內,她看得出溫凌的蓬勃怒意,和平常那種遷怒發脾氣的惱怒完全不一樣他這支箭,真的會射穿她的身體而不會有絲毫猶豫。
 



    事到臨頭,鳳棲反而看開了、平靜了。
 



    逃跑看來渺茫,那麼先拖他片刻,看能不能給高雲桐找個逃跑的罅隙,然後就死在溫凌的箭下也算得了個痛快。
 



    她衝著溫凌微微一笑:“大王要殺我了?”
 



    溫凌溢著殺氣的雙眸微微一彎,冷笑聲從頓項鐵甲中硬邦邦地傳出來:“你還真以為我不會殺你?鳳棲,你一回又一回地試探我的底線,大概就是以為我不會對你下殺手?”
 



    他想著翠靈,想著其他死在他手裡的女子,覺得鳳棲真是天真得可以!愚蠢得可以!
 



    鳳棲一聲嬌笑,圈過馬背對著他的箭鏃,緊張得發抖也不能讓他看出端倪:“殺吧。我早不想活了。”
 



    拎馬慢行了兩步,眼睛直直地看著還呆立在鐵蒺藜旁的高雲桐,示意他趕緊從鐵蒺藜的縫隙裡逃出去,說不定一時不會引起溫凌的注意。
 



    然而一支羽箭擦著她的胳膊飛過去,鋒利的箭鏃割開了她的斗篷和衣衫,她不由自主身體一仄,胳膊過電般一痛,然後頓時就溼淋淋的,流血時好像沒有想象中疼。但她的馬驚惶了,原地轉了一圈半,才穩住,噴著響鼻。
 



    “亭卿!”鐵蒺藜那端那個人喊她,就喊了她的小字,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打聽到的,也不知道這會兒喊是什麼意思。
 



    鳳棲覺得他不抓住這樣白駒過隙般的寶貴機會,反而暴露自己,簡直是傻透了。
 



    她瞪了高雲桐一眼,然後猛地扭頭睥睨地望著溫凌,厲聲喊:“你殺啊!我等著呢!”
 



    溫凌冷笑著:“我的鳳棲啊,我看是前面幾次打輕了,才叫你有了可以在我面前恣意妄為的錯覺。”
 



    他慢悠悠地勒著馬韁,讓馬小步地往前逼了過來:“我會成全你‘不想活’的心意。只是怎麼死,要我說了算。”
 



    他把馬鞭插到腰間:“這個,我都嫌它輕了。”
 



    溫凌確實懶得看那頭的高雲桐區區豎子,收拾完鳳棲再收拾他也來得及,還不配他冀王親自動手。
 



    他慢悠悠又抽了一支箭,一會兒對準鳳棲的頭臉,一會兒對準她的胸膛,像是在玩弄他的獵物。她果然還是恐懼的,捂著胳膊的指縫裡滲出鮮血,身體在微微地發抖。
 



    他便笑了起來,笑著嘆氣,嘆息她的不自量力,把自己弄進了死衚衕。
 



    而拇指終於勾緊了弦,把弓拉成了滿月。
 



    高雲桐又用吳語大聲說:“鳳棲,腳脫出馬鐙。”
 



    鳳棲不知他的指示是什麼意思,但本能地就聽從了他的意見。
 



    幾乎是同時,溫凌的一箭電光石火般射出來,正中她身下那匹馬的側頸,鮮血噴泉般滋了她一身,而偌大一匹馬嘶鳴一聲就轟然倒地。
 



    鳳棲因為沒有踩住馬鐙,所以沒有被側倒的馬壓住。她重重地摔在地上,周身都痛,卻是自由的。
 



    高雲桐已經猛虎般衝過來,護在她身前,說了一句“別怕”。
 



    溫凌這時才把注意力放到這個打扮得灰撲撲的男人身上:那人一身簡陋的皮甲,只能擋擋斜剌裡的箭,都經不起刀斧的劈砍;手中有一把朴刀,估計根本砍不透他的“鐵浮圖”。
 



    這個人怎麼有勇氣這會兒來送死?
 



    他心裡是勃勃的、被挑釁了的怒氣,見那男人還有點眼熟,雖一時想不起是誰,但已然認定非殺他不可了。
 



    “別怕?”溫凌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倆,嗤笑著,“小子,你說這話有點早了!”
 



    如今已經近乎於甕中捉鱉。
 



    他不疾不徐地將弓斜背在肩上,抽出腰刀,寒刃在晨光中倏忽一閃。
 



    “今日,你會求我早點殺你的。”
 



    他又看了一眼鳳棲,改口道:“你們。”
 



    溫凌對身後的親衛們做了一個“止步”的手勢:“王妃我親自處置,你們不要上來插手。”
 



    然後拎馬緩緩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