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晏齋 作品

160-170

    第 161 章
 



    鳳棲回到宮中, 悄然開始收拾行囊,收拾了一會兒有點忐忑,突然聽見外面有通報“娘娘來了”, 她慌忙把包袱藏到櫃子裡, 然後坐在妝鏡邊摸頭髮。
 



    周蓼踏進門檻,看她這模樣不由心生狐疑:“怎麼,還不卸妝休息麼?”
 



    鳳棲摸摸頭, 說:“正準備卸妝呢。”
 



    伸手摘耳環, 偷偷從鏡中看了母親一眼。
 



    周蓼正凝然望著她,望了一會兒說:“你爹爹都告訴我了。”
 



    鳳棲對著鏡子悄悄齜了齜牙, 心道:父親果然永遠都是那麼不靠譜!說好了要瞞著的, 結果一點都瞞不住。母親這會兒過來,肯定沒好事,八成是來責備自己出格的。
 



    果然,周蓼坐在她身邊,遣走隨侍的宮女,就開始喋喋不休了:“我已經說過你爹爹了,你不僅是大家閨秀, 不應當輕易出門,而且現在你這身份還是被瞞著的,更不應該落人的眼。……”
 



    接下來就開始侃侃談《女則》《女誡》,時不時還要抽鳳棲背兩句。背得出來就責她“既然知道, 怎麼不遵從?”背不出來更是搖頭嘆氣:“你的書都讀到哪裡去了!”……
 



    鳳棲只能聽著,而素來不是肯耐煩捱罵的性子,慢慢就屏蔽了母親的聲音, 而開始自顧自想心思,特別是明日下午如果要跟著高雲桐往江南去, 要怎麼樣才能悄悄出宮呢?原來還想著再哄哄她爹,但現在有個這樣嫡母看住了,只怕也難哄了。
 



    不知想了多久,突然聽見周蓼的怒聲:“我問你話呢,怎麼不答了?”
 



    鳳棲嚥了一口唾沫,期期艾艾道:“女兒不記得了……”
 



    周蓼氣得發笑:“亭娘,我又沒有考問你《女則》,只是問你去找高雲桐,問出來什麼?他此次到汴京,總不會只是做個‘遞鋪’?”
 



    但接著她狐疑的目光就隨著鳳棲發呆的眼神直接尋覓到那個櫃子,精得很,立刻問:“裡面藏著什麼?”
 



    “日常的衣服罷了。”
 



    周蓼道:“打開我看看。”
 



    “這是女兒私人的衣物。”鳳棲抗聲道。
 



    周蓼忍著一口氣:“我亦是女人,有什麼私密的衣物我不能看麼?”
 



    她見鳳棲又驚又怒,好像又要犯倔的模樣,心裡猜測大概裡面是藏著她與高雲桐私贈的表記了。
 



    她冷笑道:“亭娘,我知道你姐姐以前喜歡給你講各種故事,什麼《俏花魁嫁得賣油郎》,什麼《鶯鶯傳》……卻不會講列朝歷代的列女,她無非是以等下之人的身份,揣測轟轟烈烈的情情愛愛,殊不知哪個正經人家的娘子會指望著這樣無媒的苟合?”
 



    鳳棲氣得臉都紅了,忍著聽了指摘自己親孃一會兒,突然爆發似的冷笑道:“母親不用說了,您瞧不起我姐姐,覺得她不過是‘等下之人’,是臭不要臉勾搭男人上位的教坊司小姐,所以覺得她也定當把我教壞了。”
 



    周蓼見她這樣子,倒愣住了,好一會兒才說:“我沒有瞧不起何娘子,但她教養你我確實不放心,我不能叫人在背後笑話我們晉王府娶的是周大儒家的女兒,卻教出不成器的郡主!”
 



    她這一輩子過得苦楚自知。她自己出身極好,人人誇讚她賢良淑德,沒想到丈夫是個不成器的,僅有的庶子也是個不成器的,她只有一個嫡女亦得人人誇讚,可庶女裡還出了個鳳棲這樣不中繩墨的。
 



    她內心毫無相夫教子成功的成就感,而是恐懼別人嘲笑周大儒的女兒卻不會持家治家,所以恨不得用一身的賢淑本事把鳳棲的頑劣扳正過來,恨鐵不成鋼,一直對鳳棲疾言厲色,可她何曾真是刻薄寡恩的人!
 



    鳳棲脾氣卻大,幾步到櫃子前,把櫃門一拉,裡面收拾好的兩個包袱頓時展露出來。
 



    她冷笑道:“母親,這是女兒打算私奔的行李。您要不要這會兒叫人把我鎖到掖庭去?”
 



    周蓼氣得眼淚滿臉亂滾,指著她說:“亭娘!你怎麼能做這種事!你和高雲桐兩情相悅,我和你爹爹都曉得,也不打算棒打鴛鴦。可是現在是什麼時候!你是什麼情況!你自己不曉得,還打算在外面招眼?!”
 



    鳳棲說:“外面是什麼情況?爹爹四面楚歌,得罪了靺鞨,也惹了三伯覬覦他的位置,卻連棄位都不行;朝中群臣都是新近提拔,並無能耐;各州郡服氣的不多,均在觀望。女兒是不要臉,打算著拋頭露面,但再不拋頭露面,咱們還指望誰?”
 



    “難道指望你一個女兒家?”周蓼擦了擦眼淚,“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你又能起什麼作用?”
 



    鳳棲和她的所想完全不一樣,但也知道不能說服周蓼。她只能想:誰說女兒家不堪指望?古來那麼多立下豐功偉績的女子,又不是假的!我為什麼不能成為她們中的一員,而非要把自己困死在這座孤城、這闋宮牆之內?
 



    她心裡更不服氣的是,她想著自己的親孃何瑟瑟,想著表姊何娉娉,覺得她們雖然身處泥淖,但又何嘗不比嫡母這樣的賢妻良母有勇氣和擔當?她周蓼憑什麼看不起這些“等下之人”?
 



    這倔強彆扭的樣子落在周蓼眼中,她知道自己已經無法說服這個古怪的庶女了,心裡自也失望,但也自然不肯向她服輸。
 



    周蓼起身拂袖:“我與你無話可說!你就好好在這裡反省吧!”
 



    鳳棲聽見她甩門而去,對外面的宮人說:“院門鎖上!除了廚房裡送茶飯外,誰都不許進出!”
 



    又加了一句:“官家來也不行!什麼時候解禁,聽我一個人吩咐!”
 



    鳳棲氣得跺腳。
 



    外頭果然已經雪霽了,但天上還有一層灰濛濛的雲。月光朦朧地透過來,把蕭條的竹影映在窗紗上。
 



    鳳棲在窗邊枯坐流淚了好久,宮人過來勸也勸不住。
 



    但她終究還是冷靜了下來,尋思著明日無論如何要想法子:要麼想法子給爹爹遞話,讓她把自己放出來,他畢竟是登了基的皇帝,只要肯在妻子面前硬氣一回,周蓼也不能不“夫唱婦隨”;要麼趁送飯的當口溜出去,大不了行囊不要,多帶點金銀,只是機會太少,難度不小;要麼乾脆大發一場脾氣,大鬧一場,唬得宮人怕了,把門打開,自己再挨罰挨說,至少先能出門;若是實在被嚴管著無法出門,少不得只能向周蓼服軟,到時候至少寫張手書跟高雲桐說一聲抱歉,只恨江南之行自己去不了,無法掌握吳王那裡的動向,也很難幫助爹爹。
 



    想到更漏裡的小箭指向了三更,遠遠地聽見宮裡的梆子聲枯燥地響起。
 



    在外面伺候的宮人哈欠連天又不能不奉陪,好言勸道:“娘子睡罷,有什麼事明天再想吧。”
 



    鳳棲不理她,把包袱裡的金銀拿出來塞在腰間褡褳裡。
 



    抹了一把眼淚,繼續枯坐在窗戶邊,手腳冰冷,卻寧願這樣自虐,期待著若是爹爹知道愛女如此可憐,明天能雄起一回和母親吵上一架,放她出門……
 



    半夜萬籟俱寂,她隱隱聽見宮裡幾道大門被砸響,然後次第打開。
 



    警惕往窗外一望,果然皇帝正寢福寧殿那裡有些幽幽的橙黃色亮光。
 



    下午時與周蓼的爭執頓時不重要了,鳳棲心懸著,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緊要的事,半夜三更敲開了承天門和垂拱門,打擾皇帝的睡眠。
 



    不多會兒,她又聽見有人在敲她這座宮院的門扇,敲得很急。
 



    宮人不高興地爬起身,在門邊問:“誰呀?怎麼不看看是什麼時辰了?!”
 



    來人急急說:“奴知道是半夜的辰光,但官家發話發得急,哪個敢怠慢!”
 



    聽說是來傳皇帝的話的,宮人趕緊把門打開。門口那宦官說話跟爆豆子似的,舌頭彷彿都在口腔裡打架:“官家吩咐四娘子立刻去福寧殿,一點兒也不要耽誤!要緊!要緊!”
 



    鳳棲本來就沒有就寢,衣衫還是齊整著的。聽得這話,立刻起身道:“好。我這就去。”
 



    連小轎都顧不得坐,裙襬翻飛間已經疾速趕到了福寧殿。
 



    皇帝的寢宮在側殿,裡面早已點滿了燈燭,醒來伺候的宦官宮女不少,但均在殿外伺候,都是一臉緊張。
 



    鳳棲進殿後,見父母都是寢衣外披件厚衣裳的打扮,顯見得是剛從熱被窩裡起身。見她要下拜,鳳霈擺擺手:“不要多禮了,沒有時間多這些禮數!”
 



    周蓼看了鳳棲裙襬一片亂褶,兩個耳墜還在耳垂邊飛擺,卻也沒有指摘她舉動不端莊,倒是面帶憂慮,說:“亭娘,出大事了!”
 



    “怎麼了?”
 



    鳳霈已經鬍鬚顫抖,要哭的模樣,嗓子裡彷彿哽著,半晌只重複說了三遍“靺鞨……靺鞨……靺鞨他……”就咽塞住說不下去一般,手一把捂住了眼,好像在擋淚。
 



    還是周蓼比他一個男人冷靜,接過話茬兒說:“鳳棲,你聽了不要怕。靺鞨冀王的急信剛剛由使者遞到京裡。使者是半夜到的,硬是敲開了永泰門,又從望春門一路直抵宣德門,驚動值夜的禁軍,一定要把信件遞進來。”
 



    “剛剛我們看過了。”她也躊躇了一下,“前半指責我們不肯按時供奉歲幣和犒軍金,是有背誓之嫌;後半又說……又說藏匿叛逃的和親公主,任用奸邪罪囚,意圖抵抗靺鞨‘王師’,問我們是何居心。”
 



    前半段的指責一向有之,國書發過來傲慢地責難的都有,鳳霈一向是態度很好,堅決不給錢,已經習慣了;但猛然說“藏匿叛逃的和親公主”,又說“任用奸邪罪囚”,卻是直指了鳳棲和高雲桐。
 



    鳳棲當然也一驚非同小可,好半天才又問:“他是言之鑿鑿,還是看似鑿鑿,其實是試探?”
 



    鳳霈把一封書信遞過去:“說不清,你自己看。”
 



    鳳棲仔細看了一遍:是溫凌的字沒錯,而且寫得有些連筆、繚亂,看得出字裡行間的憤怒。但他說到“罪囚”亦即高雲桐能把一件件實例舉出來質問“何沿用此人,是何居心?”;而說到“和親公主”雖不肯說是“耳聞”卻不慎用了兩個虛詞。
 



    鳳棲沉思了許久說:“他應該是從高雲桐身上推論到了我,但並不確定。”
 



    何娉娉知道她還活著,汴京宮中自然也有人知道,但話不至於傳出去。
 



    她還能賭一賭何娉娉的人品。
 



    鳳霈已經不再捂眼,但眼角的褶皺間閃著水光,他沉沉說:“溫凌攻打河北州郡,但未能破一城,今日來報,他不再攻城了,只是把兵力充足的城池團團圍住,以防背後偷襲,然後騎兵大隊直下,奔黃河三鎮而來。過三鎮,便是汴京。汴京……又要遭劫難了!”
 



    鳳棲嚥了一口唾沫,而後寬慰道:“汴京這次是做了準備的。”
 



    鳳霈卻沒有這個信心,神色很頹然,半晌才又打起精神說:“我現在既然登上了這個位置,沒有後退的道理,只能與汴梁共存亡。”
 



    又轉折道:“但是你太危險了。他到了汴梁城外,打聽宮內消息就能確切很多。這勃勃的恨意下來,若是汴梁再次不敵,只怕他不會輕饒你。”
 



    鳳棲默然,心裡又現出他的高大的身影,還有那黑漆漆的皮鞭,比他帶血的刀刃還讓她心裡發憷。
 



    鳳霈說:“趁他還沒有打過黃河,你趕緊離開汴梁,天涯海角,總有存身的地方。”
 



    鳳棲“啊?”了一聲。
 



    原是她先打算出宮、出京,沒想到卻變成這樣。
 



    周蓼也看了她一眼,說:“危急之下,也顧不得禮教大防了。那高雲桐聽說是個愷悌君子,又是江南人,你就跟他去吧,在江南小鎮上找一處地方存身,強過於陷於亂軍之中,受辱於蠻酋之手。”
 



    第 162 章
 



    事情陡然發生了這麼大的變化, 鳳棲也有些無措。
 



    少頃,她見鳳霈已經換上了常服,對妻女說:“我已經派人夤夜將樞密院幾位相公和戶部兵部幾位尚書傳進宮中, 預備汴京的防守, 這會兒去一下垂拱殿。亭卿離開汴京的行囊,你們一起商量著收拾一下。”
 



    “大姊走不走?”鳳棲問。
 



    大姊是她的嫡姐鳳楊,鳳霈當了傀儡皇帝之後, 她也僥倖跟著父親回來, 與丈夫團聚,亦不肯自承公主的冊封, 和母親一樣依然在家裡做賢妻良母。
 



    周蓼愣了愣, 說:“她夫君一大家子都在汴京,要都走動靜太大,瞞不住消息就會引起京城百姓慌亂;她一個人,想必是不肯走的。你的兩個小妹年紀也小,也只能跟在我身邊。”嘆了口氣,接著卻說:“也好,行為弗亂, 像我的女兒。”
 



    鳳棲雖可惜大姊,但也曉得她與母親一個模子裡刻出來一般。
 



    “女兒覺得倒也不用特別擔憂。”她想了想問,“爹爹和母親準備留下來?溫凌這次直接越過各城池,直接往汴梁推進, 並不明智,難道是他還以為能夠重複上次攻破汴梁的過程?就不怕勤王之師從東西兩路夾攻他?”
 



    周蓼看了她一眼說:“所以只叫你走。天涯海角隨便你去哪兒,等戰事安定了再回來。”
 



    鳳棲有些明白了, 父母大概以為溫凌這樣魯莽地突然進犯過來,是因為得到了她沒死的消息, 所以兵臨城下問責。到時候如果不把人交出來,會讓人說皇帝自私因為不捨得女兒,而讓全城捲入戰事,萬一民意逼迫下來,鳳霈也不得不揮淚把女兒送入絕境。
 



    鳳棲說:“所以,女兒也不一定往江南去?”
 



    “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吧。”周蓼說,順手把她的衣領整理齊,“這樣的亂世,想平平安安地在父母身邊呆到平平安安地出嫁,原本最簡單的事也變成了最難的事。”
 



    鳳棲說:“不會總是亂世的!”
 



    接著又不服氣地說:“我也不會總是藏起來等著!”
 



    周蓼說:“你安分些吧!”
 



    說完,看著她倔強的小模樣似乎又陷入了沉思。
 



    好一會兒,周蓼才又問鳳棲:“你確實篤信那個高雲桐?”
 



    鳳棲睫毛亂閃,不知母親是什麼意思,因而也不知道怎麼回答妥當。見母親毫不露破綻地看向她又問了一遍,鳳棲只能說:“他人品不錯,但是……”
 



    “如今人品不錯也就夠了。”周蓼說,“人無完人,他原本是配不上你的,但現在他手裡有兵,心裡有丘壑,還有好些願意為他說話、篤信他的朝臣,能夠有這樣一個人品不錯的男子著實保護著你,你也不能要求太多。”
 



    鳳棲說:“他手裡的兵……不過是些烏合之眾。”
 



    她還沒敢說:他心中的丘壑,可不僅是為鳳氏的江山,而是為萬民的江山;他更不會為了她而做出喪失理智的事。
 



    這既是他的優點,也是他的缺點理性大於感性,不是一個完美的愛人。
 



    周蓼笑道:“烏合之眾就烏合之眾吧。我看原本朝廷的兵還不如這些烏合之眾。只是養兵要錢,打仗更要錢。他家資如何?”
 



    鳳棲難看地笑了笑。
 



    這個人一臉窮酸,想必母親並非看不出來。至於習慣的慳吝更是如此,分明是個窮措大。
 



    果然,周蓼嘆口氣自己說:“原是江南廩生,估摸著最多是個薄有田產的小戶讀書人。”
 



    她對鳳棲招招手說:“來,我給你件東西。”
 



    鳳棲隨著周蓼到了夾屋裡,窄小的一楹屋子,兩邊都是高櫥。周蓼在螺鈿髹漆的高櫥裡找到一個角落,用鑰匙打開抽斗,在抽斗裡又取了一把鑰匙。
 



    “這是掌管的晉王府的家資。”周蓼把裡面那串半舊的鑰匙遞過去,“你爹爹一介紈絝子弟不靠譜,家裡來往錢賬都是我打理的。杞哥兒入東宮,他被你七伯召入汴梁之前,我預感這所謂的‘喜事’絕非順利的好事,所以晉陽的王府裡看似搬空了,全家到了汴梁,其實最重要的資產我都還留在晉陽,沒有帶到京城來。”
 



    見鳳棲木木地接過鑰匙,周蓼淡然笑道:“我們在京抗敵若是順利,也不用擔心身為國君的用度;若是不順利,遭遇裡外夾擊、南北合攻,只怕我們也只有一條路可走對於我們這樣出不了汴梁的人而言,在晉陽藏多少地契、銀錢都是白搭,還不如給你,予那高雲桐作為養兵之資。你呢,就當這是嫁妝罷,日後說話行事也可以在他面前硬氣些。”
 



    鳳棲羞怯了一瞬,然後問:“大概有多少資產?”
 



    周蓼說:“親王的食邑所得其實有限,但王府的田莊大概萬畝,各類鋪子、產業的收息這些年總有幾百萬貫,你看了就知道。”
 



    見鳳棲咋舌,她笑道:“你放心,錢是乾乾淨淨的,不過,也不能任憑著你爹爹瞎糟蹋。”
 



    最後又說:“你別看不起女子持家之道,就像朝廷打仗其實打的是錢一樣。只不過在我看來,存金山銀山,也得有命去花,所以”
 



    周蓼沒有把“所以”之後的話說出來,而是很慎重地把鳳棲的手握成拳,讓那一串鑰匙硌著她的掌心。接著悄然在她耳邊,把存田契和銀錢的地方告訴了她。
 



    天亮後不久,一臉疲憊的鳳霈從垂拱殿回到福寧殿。
 



    母女倆趕緊迎上去,周蓼為他寬了外頭朝服,鳳棲端上來一盞茶。等鳳霈猛吸一口茶水後,便見是頹然坐在椅子上。
 



    “怎麼樣?”周蓼有些緊張地問。
 



    鳳霈說:“驛路被破壞得厲害,遠處的消息還沒有到,磁州知府的消息已經傳過來,確如溫凌信中所說,一路不攻城、不掠地,上萬騎兵直直往汴梁進逼。真個是問罪的模樣。但經上次一役,河東河南各州郡也是怕靺鞨的,大多還在觀望,似乎也沒有突圍支援汴京的意思。”
 



    他嘆了口氣:“無論如何,趕緊讓亭卿離京,不能落人話柄,更不能弄到溫凌掌握了實據,到城下威脅的地步。”
 



    周蓼說:“我已經和亭娘說過了。她也答應。為了保險起見,大王叫高雲桐再次進宮吧。”
 



    鳳霈意識到妻子的意思,而做父親的,始終覺得不捨女兒,始終覺得誰都配不上自己的女兒,所以剛剛還語速極快,現在突然默然了,半日才“嗯”了一聲。
 



    而昨天半夜三更御道上馬匹奔馳,一般人不一定注意,在軍營呆了一年多的高雲桐被驚醒後敏感地意識到這是在往宮中遞送的要緊的信函。
 



    軍情信息有多重要自不待言,他頓時也擔憂起來,後半夜幾乎沒睡。
 



    上午宮中果然派人來找他。到皇帝的密閣中,鳳霈先來了一句:“溫凌知道你了。”
 



    高雲桐說:“小人組織隊伍在河北抗擊靺鞨,名號或許外傳,也不算奇怪。”
 



    鳳霈說:“但溫凌因此推論亭卿也還在世,寫信逼問。唉……”
 



    高雲桐問:“他是發國書還是私人的函件?”
 



    “是私人的函件。”鳳霈撫膝說,“但是亭卿隨我住在宮裡,這麼大一個活人,若是存了心打聽,是瞞不住的。瞞不住他,若是拿這一條來問責,就很難保住亭卿了。”
 



    高雲桐當然立刻就明白了。
 



    在所有人看來,前一位官家的妻妾、侄女們被靺鞨擄去受辱,再加送一個侄女已經算不得事兒了;若是送一個女人去就能解國家厄難,那是多麼划算的事,畢竟,已經有多少女人受難了,再增加一個人的死活,也不過增加一個數字而已。
 



    他說:“是私函,還好。小人推測,溫凌所知應該不確,所以不願意這事公之於天下。但‘申生在內而危,重耳在外而安’,四郡主還是秘密送離汴梁比較安全。”
 



    他想自告奮勇一下,但又自慚形穢,覺得自己沒有資格,所以嚅囁了一下沒有主動開口。
 



    鳳霈看他的表情雖然不嫻於國務,但自來在花柳之地看多了真情假意,他看得出面前這個男子每提到鳳棲就有羞怯之意。
 



    他便主動說:“我想讓亭卿跟著你走。”
 



    高雲桐的眸中頓時一亮,而後耳根發紅,說:“只要……大王放心。”
 



    鳳霈正想笑著說“我放心”,兩人突然聽見側裡暗間傳來周蓼的聲音:“不錯,我是不放心。”
 



    而後設計成屏風狀的小門打開,周蓼出來,步履端莊,雙目直直地盯著高雲桐,看得他不僅耳根通紅,而且背上汗出。
 



    周蓼走到鳳霈身邊,盈盈地叉手道了萬福,而後又坐到鳳霈身邊,逼視著高雲桐說:“這真真是把小女完全託付給高公子了。亂世女兒命如飄萍,之前她和親靺鞨,雖然也叫人憂心,但好歹是明媒正娶;如今卻如私奔一樣,我做母親的豈能不擔心?”
 



    “那……”
 



    不等高雲桐說什麼來給她寬心,周蓼自己已經開口搶奪了話鋒:“我生於儒士之家,不信怪力亂神,不信歃血起誓,說實話,也不太信那些口頭承諾。四娘跟了你,就該有名分,你願意不願意?”
 



    這來得太突然,高雲桐只有瞠目結舌的份兒,張口結舌還沒說出話來,他這位準丈母孃已經疾言厲色起來:“如果不願意就算了,也沒有人敢逼你。”
 



    “不不,只是小人身份低微……”
 



    “如果是客氣話就不必再說了,時間不允許啊。”周蓼說話雷厲風行,“你要是願意,寫個八字庚帖來。”
 



    準備工作早就做好了,不等高雲桐說願意不願意,周蓼已然遞過去一份精緻的庚帖:硬麵黃絹,內裡硃紅龍鳳暗花箋,端端正正在女方“坤造”的位置上寫了鳳棲的大名和八字。
 



    皇帝密閣有書案。
 



    高雲桐木偶一樣跟著周蓼的抬腕示意,到了案邊。
 



    耳畔只聞自己的心跳,千萬種滋味一瞬間湧上來,細細品味卻是甜味居多,舌尖齒縫隱隱都是甜味。
 



    他凝神靜氣,在庚帖的“乾造”一欄裡,工工整整地書寫了自己的姓名、八字和家中三代姓名。而後瞥眼便見鳳棲的大名正比肩於他的大名之左,那種不可思議的茫然感又升騰起來,握著筆不覺一滴墨滴在他的八字旁邊。
 



    周蓼見他有些慌的模樣,安撫道:“不急,不急,沒事,沒事。如今只能因陋就簡,也無洞房花燭,也無六禮喜宴,但也算給你們倆正了名分。百歲有涯,我們做父母的祝福你們一帆風順,白頭到老。”
 



    突兀間又加了一句:“不過現在非常時期,不要忙著有孩子。”
 



    高雲桐紅著臉點點頭,語無倫次說:“不會,不會……我們還有要事要忙,顧不得這件。”
 



    鳳棲在屏風後,捂著自己滾熱的臉,心裡罵他:不會說話你就別說!不說話又沒人當你是啞巴!
 



    第 163 章
 



    生怕引起百姓恐慌, 鳳棲的行李收拾得少之又少,趁著汴梁還無人知曉河北即將發生的戰事,城門依然白天大敞, 她用風帽裹著頭, 只露出一雙眼睛,與高雲桐一道騎馬出了汴梁。
 



    天雖然晴了,但地上還鋪著一層殘雪, 路面看起來一塊黑、一塊白, 很是斑駁。風吹在驛道兩旁的楊樹上,“沙沙”聲格外響。這樣的冬日裡, 馬上騎行半天就凍得夠嗆。
 



    高雲桐一直勒著馬, 不斷地觀察著鳳棲。
 



    鳳棲給他回望得不耐煩了,問:“你老看我幹嘛?”
 



    “你冷不冷?”
 



    “還行。”鳳棲用力握了握韁繩,雖然手冷得發疼,但還有力氣握韁。她也不願意給高雲桐小瞧,不肯把自己的嬌氣展現出來。
 



    高雲桐手搭涼棚望了望遠處:“過了這段官道,有一處大驛站,今日第一段路, 咱們少走一點吧。”
 



    “不耽誤事麼?”
 



    “不耽誤。”
 



    鳳棲聽他這麼說,便矜持地點了點頭。
 



    太陽偏西的時候,天色還很亮,他們已經來到了一座驛站。高雲桐先下馬, 向驛丞出示了朝廷發行的“驛券”有這東西,代表公家出行,驛站裡管飯、管茶, 還管住宿、餵馬,照顧得很周到。
 



    “我有家眷, 要僻靜些的屋子,不要人打擾。”他挺著胸脯說,等驛丞答應下來,吩咐驛卒安排的時候,他又回過頭,撓撓頭對著鳳棲笑,好像用笑容徵詢她滿意不滿意。
 



    鳳棲看他這傻樣,板著臉一言不發,等拿著鑰匙的驛卒來了,才對外面努努嘴。
 



    男人責無旁貸,顛顛兒地去外面馬背上把行李鋪蓋等都拿了下來,肩上扛著,背上揹著,手裡拎著,尚能健步如飛。
 



    鳳棲便空著手,搖搖地跟著他往裡間住屋去。
 



    官驛條件不錯,但和王府與皇宮都沒辦法比。鳳棲看了看裡外兩進的小屋子,半舊的陳設,看了半天但沒說什麼。
 



    高雲桐已經哼哧哼哧在鋪床了,動作利索;鋪完床又擰了抹布把到處擦了一遍,對鳳棲努努嘴:“椅子擦了兩遍,乾淨了,可以坐了。”
 



    鳳棲大大咧咧坐下來,看他忙到東忙到西,終於問:“我能做點什麼呢?”
 



    高雲桐抬臉笑道:“你要不嫌冷,就坐著歇歇吧,今天騎了半天馬,估計把你累壞了吧?”
 



    “我不累。”鳳棲一點都不願意讓他瞧扁了,起身說,“連續行軍我也能受得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們兩個人以往相處的時日短暫,但幾乎都是在路上奔波中度過,每日馬背上奔波一整個白天,晚上狼吞虎嚥隨便吃點什麼,就支起帳篷沉酣入睡,天一亮再起身奔波。
 



    她日常嬌氣歸嬌氣,但到了該當吃苦的時候不怕吃苦。
 



    高雲桐看她那不服氣的小模樣,笑著說:“那行,你把被窩鋪好,咱們吃完晚飯就早點休息冬日裡冷,燃著火盆用處也不大,還是床上暖和。”
 



    “呸。”鳳棲啐了他一口,小腰一扭,到床邊鋪被子了。
 



    高雲桐在後面看她,一條腿在床下踩著,一條腿跪在床沿,而那腰肢隨著手的動作挪到左挪到右,百褶裙子裡宛如春波起伏一般,看得他喉嚨發乾。
 



    這也叫人太難剋制了!
 



    高雲桐落荒而逃,丟下一句“我去看看晚上吃什麼”。
 



    他回來時,鳳棲已經淨了手,穿著家常的夾棉褙子,坐在那兒等他。
 



    “晚餐不錯,有肉有魚,蔬菜和米飯管飽。”他說,把提盒中一個個盤盞都擺了出來。
 



    鳳棲一看,皺眉說:“不是羊肉,是豬肉嘛!”
 



    彼時羊肉為貴,而豬肉不上檯盤。
 



    高雲桐笑嘻嘻說:“豬肉其實好吃的。東坡居士不是說它:‘貴人不肯吃,貧人不解煮。早晨起來打兩碗,飽得自家君莫管’。這家驛站的廚子醬料用得不錯,火候也放足了,我一進廚房就聞到香味了!不信你嚐嚐。”
 



    他應該是真餓了,盛了一碗米飯就開始狼吞虎嚥。
 



    冷不防一塊豬肉被丟進他碗裡,他本能地客氣:“你不用給我夾菜,我自己來。”
 



    鳳棲說:“這塊上有好多肥肉我不吃肥豬肉。”
 



    高雲桐看看碗裡的肥肉,自己嚼著吃了。轉眼看鳳棲又夾了一塊肉但五花肉浸在湯汁裡,看著像瘦的,搛起來下面就帶著一大團肥。
 



    鳳棲嘆了口氣,大概不好意思再把肉丟給他,於是打算丟在桌上。
 



    他趕緊喊:“別浪費!給我!”
 



    鳳棲猶豫了幾秒,把肉又丟進他碗裡。
 



    他吃完說:“其實豬肉中的上品就是這種四分瘦六分肥的五花肉,既有嚼勁,又有脂油香氣,肥肉的部分入口即化,一點不膩,吃了還長力氣。”
 



    “吃了長肉吧。”鳳棲嫌棄地看著肥肉,托腮說,“我今天倒是想口肉吃,但是這樣肥的實在咽不下去……”
 



    他出主意說:“那你把上面那團瘦肉咬掉,肥的給我,我愛吃。”
 



    “啊?”
 



    高雲桐笑道:“怎麼了,我又不嫌棄你。”
 



    鳳棲真的就把碗裡的豬肉瘦的咬掉,肥的丟他碗裡。他也真的搗碎肥肉、澆上肉汁拌米飯,唏哩呼嚕吃得好香。
 



    一頓吃完,他像是熟悉了,說:“你收拾碗盞,我去打熱水,洗漱洗漱早些睡,明天不能睡懶覺。”
 



    得,兩個人都幹活,鳳棲這樣的嬌娘子也沒有被偏寵的特例。
 



    不過她心裡反而舒服,於是很快收拾了碗盞提盒,又把桌子抹淨了。
 



    熱水調好,擦手洗臉,然後男人自顧自脫了鞋襪洗腳,順手還把襪子搓了。
 



    接著看過來,見她沒動,問:“這……要我幫你嗎?”
 



    鳳棲臉一紅,端了水盆到屏風後面:“你呆外面,不許進來!”
 



    身上已經熱乎乎的,臉也開始熱乎乎的。
 



    鳳棲好半天洗完,把用過的水端出去潑掉。
 



    他果然乖乖地在屏風外待著,大概等了很久很無聊,赤著腳盤膝坐著,正在讀他那本《李衛公問對》,嘴裡叼著一支筆,看得入神時會激動得拍拍腿,然後趕緊抽出筆批註。
 



    見鳳棲出來,他放下書與筆笑道:“好傢伙,我都讀了兩章書了!”
 



    起身趿拉著鞋,到屏風後面張望了一下,又探出頭問鳳棲:“你鋪了兩個被窩啊?”
 



    鳳棲在一臉紅暈中斜乜了他一眼:“一天累死了,好好睡覺當然是兩個被窩舒服!”
 



    他沒說什麼,抿著嘴微微地笑,臉頰上的兩個月牙酒窩,讓她總想伸手戳一下。
 



    “那就好好睡吧。”他脫掉外頭大衣裳,露出裡面的絲綿襖。
 



    鳳棲說:“還是軍營裡發的那件啊,都舊成這樣了。”
 



    高雲桐說:“絲綿的不耐洗,洗幾次就板結了,不過還能穿,結實得很。”
 



    鳳棲說:“等有空,拆開把絲綿重新抖松,就又暖和了。”
 



    他眼睛裡閃著光,看著她淺淺地“嗯”了一聲,垂頭小心地把絲綿襖脫下,幾下疊好放在枕邊。然後一抬頭見她正盯著在看,問:“你看什麼呀?”
 



    “你不能看?”
 



    “能看。”他這次笑得牙齒都露出來,頰邊的月牙兒被擠成細細彎彎的模樣,“隨便看。”
 



    脫了中衣,就自己按了按自己的肌肉,笑道:“做了一年多的軍,已經一點不文弱了。”
 



    鳳棲打量他幾眼,說:“把眼兒閉上。”
 



    “為什麼?”
 



    “我脫衣服不許人看。”
 



    其實都有過肌膚之親了,哪兒還沒看過!
 



    但是女孩子嬌羞,高雲桐順從地閉上眼睛,鑽進被窩裡。
 



    他聽見她厚繒褙子的裡子摩擦緞面襦衫的聲音,又聽見緞面襦衫與薄綢內衫摩擦的沙沙聲,心開始有點癢,但說到了得做到,於是剋制著眼皮睜開的衝動,只把呼吸放得深長,能感覺到她身上的淡香慢慢地靠近了。
 



    她的被窩鋪在裡面,所以得從他的被窩上跨過去。驛站的臥榻簡陋,上面搭帳子的床架設計得低矮,她只能矮著身子過去,稍微一個不平衡,情急間伸手撐在他胸膛上。
 



    他被壓得哼了一聲,眼皮子一直在顫動,問:“怎麼了。”
 



    鳳棲先厲聲說:“不許睜眼。”
 



    看他果然深吸一口氣剋制住了,又覺得好奇,俯低身子說:“我被你的腿絆到了,你是不是故意的?”
 



    能感覺到她的呼吸噴在下巴上,雞舌香茶漱口水的清芬氣息隨著溫熱的感覺一道撲過來。
 



    高雲桐說:“我的腿好好放著沒動。我怎麼覺得你壓在我身上不停地與我說話,才是故意的?”
 



    “呸。我知道你不是柳下惠。”她笑嘻嘻說完,伸腿鑽進了自己的被窩裡,又警告了他一遍,“明兒還得趕路,今晚安分睡吧。”
 



    高雲桐說:“你沒吹滅燈燭吧?”
 



    嘆口氣:“唉,到底是大家千金,估摸著以往從沒自己吹滅燈燭的習慣?”
 



    說:“我這可不能不睜眼了,不能摸瞎去吹燈。”
 



    鳳棲把自己的被子肩頭處掖好,說:“去吧。”
 



    燈吹滅了,外頭朦朧的月光透過簡易的竹編屏風,又透過紗帳,只給床上帶來一點點微光。
 



    不過鳳棲的眼睛很快適應了這一點微光,而且能看見高雲桐揭開帳子爬上床,學著她剛剛的模樣,手撐在她枕邊,從上面凝視下來。
 



    鳳棲瞪著他問:“你幹嘛?”
 



    高雲桐問:“求教來了。你說,你父母讓我把庚帖填了,是不是意味著我們倆是有‘父母之命’的夫妻了?”
 



    鳳棲繼續警覺地瞪著他:“我也不知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高雲桐面頰背光,下頜線和鼻樑被薄薄的月光勾勒著,他支頤側臥在她枕邊,問:“是的話,我們同床共枕就是合乎禮法的咯?”
 



    那原來不合禮法,你也沒堅拒不睡啊!
 



    鳳棲對他的虛偽嗤之以鼻:“合禮法,我今日也累壞了,你既然自稱君子,總不會做強人所難的事吧?”
 



    高雲桐支頤的手也放平了,像只撒嬌的貓一樣,只以手背支撐著下巴,涎著臉說:“想親親你算不算強人所難?”
 



    第 164 章
 



    “算!”鳳棲說完, 拉起被子蓋住自己的臉。
 



    高雲桐隱隱聽見被窩裡她的輕笑聲。
 



    他的膽子就大起來,可嘴上說:“哦,好吧。那我就不強人所難了。”
 



    鳳棲悶在厚厚的被子裡等了一會兒, 他真是個不解風情的書呆子!居然聽見他輕輕地打起鼾來。
 



    鳳棲又憋了一會兒, 氣哼哼又無處說,只能自己把悶著頭的被子拉開。
 



    剛一扭頭,就被裝睡的那位捧住臉蛋, 笑道:“看樣子好像生氣了。”
 



    鳳棲心裡一鬆, 故意道:“黑燈瞎火的,你能看見什麼?”
 



    他的手指輕輕地在她臉頰上撫動, 他的指腹和掌根都有薄繭, 鳳棲能感覺自己嫩嫩的皮膚被他的手指輕輕刮擦著,動作越來越柔,她心裡不由一陣異樣的興奮。
 



    然而臉上依然要繃住,又說:“你別想詐我。”
 



    高雲桐說:“你沒笑時,下頜是繃著的;要是笑了,顴骨那裡的肉肉會圓嘟嘟的。”
 



    鳳棲不由就聽笑了,而他也立刻說:“對, 就是這樣。”
 



    他大概也很動心,嘴唇湊過來。
 



    鳳棲伸手指在他嘴唇上一按,雖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也能估猜他臉上蜜意的笑一定僵住了。
 



    鳳棲說:“剛剛還很君子的模樣, 現在就撇過禮法不談了?”
 



    他沒有答話,感覺不出有沒有生氣。
 



    鳳棲撤開手指,輕輕勾勒他的下唇線, 然後飛快地在他唇上親了一下。
 



    高雲桐連同被子,一把把她的腰攬在懷裡, 兩個人頓時躺在了一個枕頭上。
 



    高雲桐靠她極近,沉沉說:“我以為你嚴於律人,更應當嚴於律己呢。”
 



    鳳棲笑道:“你是君子,我又不是。”
 



    “你就總是這麼蠻橫霸道麼?”
 



    鳳棲莫名覺得“霸道”這個詞用在自己身上好像不太合適,但又一時想不出換什麼辭藻來辯駁他。最後只能笑道:“我從來沒有聽人把這個字眼用在女子身上。”
 



    “嗯,都談女子要溫柔順從,男子倒不妨霸道。好像人人都吃這一套,你卻偏生要逆轉來。”他點評著鳳棲的古怪脾性,等她說“那怎麼樣?”時,立刻接上話茬:“不怎麼樣。說實話,我也從沒有見過像你這樣愛作的小娘子,覺得不給你三分顏色看看,你大概打算要往我脖子上騎了。”
 



    他口中威脅,但畢竟不是溫凌,即便是動作似乎用力了許多,也不過是把她緊緊抱在懷裡,覺出她胸膛起伏但不掙扎,就試探著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再然後就得寸進尺開始吻她,一點點輕輕地吻,再漸漸開始有力,最後唇舌纏綿,深入底裡,兩個人都呼吸不繼時才不得不分開。
 



    鳳棲眼前迷濛,有種似想睡又似勃勃興奮的感覺。但理智永遠不曾離開她的大腦,她仍然是用手摸了摸他的臉頰,摸到他下頜上的小胡茬,接著拇指摸到了他的酒窩,於是反覆摩挲了幾下,確認他確實在笑。
 



    他確實在笑,而且是那種得意揚揚的笑。
 



    鳳棲便知道他是在應和她的“作”,試探她此刻的心態驕傲的貓咪看起來喜歡時不時亮一亮爪子和牙齒,但其實更喜歡在安心放心的情況下享受他的有力的掌控。
 



    她尚有些不服,在他懷裡掙扎般輾轉了幾下,道:“你便待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