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晏齋 作品

290-300

    第 291 章
 



    郭承恩隱瞞高雲桐獲勝的消息, 但瞞不了多久,畢竟,一場以少勝多、以弱勝強的戰役, 很快會傳遍天下, 讓人們津津樂道,也給一直被戰爭頹勢壓得喘不過氣來的南梁民眾突然在情緒上一振,繼而歡躍不已, 到處傳頌“王師定中原, 靺鞨人要滾出去了!”
 



    於是他也很快換了一副面孔,到節度使府鳳杞身邊笑吟吟道:“恭喜官家!賀喜官家!”
 



    “喜從何來?”
 



    郭承恩笑道:“上次磁州的消息叫臣憂心忡忡, 不過今日好消息已經傳來了, 高將軍扛住了靺鞨四太子的幾輪攻擊,而且反敗為勝了!”
 



    他一雙光芒閃爍的小眼睛仔細觀察著鳳杞的神色,鳳杞並無想象中的喜悅,眉梢一動,而後皺眉嘆了一口氣。
 



    “官家這是怎麼了?”郭承恩試探著問。
 



    鳳杞搖搖頭:“沒什麼,這是好事。”
 



    眉頭卻越發蹙緊了。
 



    郭承恩四下裡看看,見沒人在邊上, 就湊上去壓低聲音:“官家有些擔心了,是麼?”
 



    鳳杞這才說:“怎麼能不擔心呢?這下子倒叫他天下揚名了!”
 



    郭承恩自然也嫉恨,不過皇帝肯跟他同仇敵愾,他心中又熨帖了些, 獻策道:“他能贏了,也是官家的體面。不過要謹防著他起二心,不能不再剝一剝他的權柄。現在幹不思大軍還未潰退, 想必十萬人急攻磁州的只是前驅的騎兵,應當也就是幾萬人吧?後面尚有步軍和籤軍, 雖則騎兵重創,步軍籤軍也未可小覷。不妨下金字牌,命令高雲桐回幷州述旨,磁州群龍無首了,也就對抗不了。”
 



    這樣自毀長城的舉動,鳳杞點點頭:“有道理。”
 



    “那官家下旨吧。”
 



    鳳杞道:“這旨意怎麼寫呢?”
 



    又道:“嗐,泰山不正是太尉兼樞密院副使?本就是掌控軍戎事務的重臣,中書門下又無得力的大臣,不妨由泰山大人先擬旨給朕過目,然後朕用印簽發就是了。”
 



    此言甚合郭承恩的意思,推脫兩句“臣職權未免太大”,也就欣然接受了。很快由他府下參事官草擬了一份聖旨來,還催著鳳杞道:“官家不妨立刻用印。”
 



    鳳杞揉了揉肚子:“等一等,今天吃了冷糕,好像有些鬧肚子。”
 



    拿著郭承恩擬下的聖旨,到了裡間,似乎上茅廁去了。
 



    郭承恩有些著急,在前堂參議政事的椅子上也坐不住了。
 



    糾結了很久,直覺告訴他哪裡不對勁,正欲轉身離開,鳳杞倒又出來了,揉著肚子,手中空空如也。
 



    郭承恩眯著他那雙小眼睛,笑著問道:“咦,聖旨呢?官家不是要用印的嗎?”
 



    鳳杞一拍腦袋:“啊呀!看我這記性!泰山稍等。”
 



    轉身又進了裡面。
 



    郭承恩笑容瞬間就消失了,緩緩退到門口,對候在外面的內侍說:“中貴人,麻煩回稟官家一聲,剛剛樞密院說有急報要奏到,臣得趕回去看一眼,再來回稟官家。若官家用好了印,還煩請中貴人按朝廷一向的規矩,將聖旨發至樞密院,臣會交代西府(樞密院)立刻安排遞鋪發金字牌旨意。”
 



    程序上無懈可擊,但他匆匆離開,到節度使府旁作為“樞密院”的一進宅子裡,狐疑地撫著自己的虎口,思忖了一會兒說:“叫夫人過來。”
 



    郭夫人很快前來,看到丈夫這副模樣,心裡也一驚,問道:“怎麼了?”
 



    郭承恩說:“總覺得鳳杞那廝哪裡不對勁,但又說不出來。”
 



    郭夫人笑道:“他能有什麼不對勁?無非是又聽了人吹了什麼風,牆頭草一般左搖右擺、心思不專罷了。我都聽說了高雲桐的勝局,天下都傳遍了,他縱然是關在府裡的皇帝,總歸耳朵裡也會飄到他那些替他買菜做飯的女使、中侍,到底不是真正皇宮裡的規矩宮人,消息亂傳也是有的這些以後再慢慢清理,現今只消好好嚇唬他,讓他知道高雲桐越能耐,他就越得倚仗著官人你。”
 



    郭承恩說:“嗯,他身邊我確實要清理了。名義上的中書省是王樞在管理,不過王樞在洛陽,八竿子打不著,中書省的事務是他身邊的近侍也不知是哪一個在管,要叫嫻娘打聽打聽,她也不能整日懵懵懂懂的,只在後宅廝混,也該當管一管她夫婿前朝的事務,做好為父的眼線。”
 



    郭夫人說:“你怪你女兒做什麼?她也得一步步學嘛。行,我曉得了,我今日中午給她送些吃的,順便把你的意思教給她。”
 



    “能不能再早一點?”
 



    “你虛什麼?”郭夫人自信地嗔怪道,“你擬的聖旨,就得趕這一個時辰發出去麼?你等這一天都等了多少年了,好容易機會來了,還不得穩紮穩打的?”
 



    郭承恩承認妻子說得有道理,只能再三囑咐道:“雖也不急於一時,但也不能耽擱了。”
 



    “省得!”郭夫人有些不耐煩了,點點頭轉身準備送進節度使府的提盒去了。
 



    而郭嫻午間聽了母親半日的諄諄教導,臉色卻不大好看,半晌說:“爹爹自我小時候起,就是南征北戰到處跑,這些政局什麼的,他何時教過我?如今卻都要我一件件做。娘你不知道,那個狗屁官家有多麼討厭!整日死了一張臉,笑都是假笑,說話都是敷衍……”
 



    她抹一把眼淚,淚水卻越抹越多似的,心裡越發委屈:她要不被父親當作棋子,嫁給一個她不喜歡他、他也不喜歡她的人,何至於過這樣冷暖自知的日子?
 



    郭夫人忙勸她:“嫻娘,你也知道你爹爹南征北戰的辛苦,無非是為了郭家,為了你們這些兒女能過好日子。如今你哥哥在雲州,又是個不能幹的,也唯剩了你可以給爹爹分憂。這是一家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事,現在的委屈、憂慮、苦痛,都是可以忍的。等你爹爹的權力掌握實在了,你就在宮裡橫著走也沒問題。”
 



    又說:“對了,上次跟你說的那個英俊的小侍衛,我已經安插進節度使府了,等這一遭你爹爹坐穩了太尉的位置,找個機會拉了你夫君夤夜談一回,助你們倆成事兒,懷上孩子,就你那不中用的夫君也不敢說什麼自打嘴巴,生下來就是太子了。”
 



    郭嫻臉面微紅,搖搖手說:“談不到這個……”
 



    郭夫人道:“對,今日還談不到這個。說實話,今天你的任務重要,務必看好了你夫君,別讓他又被其他人牽了鼻子走,把順利的事弄得不順了。”
 



    郭嫻給母親一番教導,心情略好了些。撿點母親帶來的東西,說:“他愛喝茶,還窮講究,點茶的技法繁瑣,我也不大會,帶著茶餅去,讓他自己點。”
 



    郭夫人笑著說:“那讓他伺候你,也挺有趣致。茶是你爹爹帶來的好茶,你們一道吃茶去。”
 



    說罷,親自檢點了女兒的妝容,給她挑了一根金鳳的髮簪,一條紅錦緞的披帛,又撫了撫她身上春水碧的長裙,笑道:“我兒如今越發.漂亮了。”
 



    郭嫻苦笑了一下,掠了掠鬢,提著團茶餅和一盒茶點去了皇帝在節度使府中作為處理政務的正堂東側屋。
 



    但她到門口就被攔住了,攔她的小宦官客客氣氣說:“聖人請留步,官家在忙。”
 



    郭嫻想:他有什麼好忙?日常大大小小事務不都是我爹爹在操心麼?
 



    於是道:“我知道官家在忙,但再忙也需要休息啊。我給官家帶來了好茶餅和好點心,讓官家休息一下,才有精力再忙。”
 



    偏身想要進去。
 



    但那個不知趣的小宦官仍是一伸手擋住了,笑歸笑,也不覺得對皇后有特別的敬重:“聖人,官家真的在忙,不讓人進去打擾。”
 



    “我也不讓進?”郭嫻不由狐疑:他在揹著忙什麼?
 



    突然,聽見女子嬌俏的聲音:“哎呀,我的水丹青給你碰壞了!”
 



    隨後是鳳杞笑融融的道歉聲:“那妹妹說怎麼辦呢?”
 



    郭嫻突然覺得酸氣衝頭。
 



    鳳杞一直對她相敬如“冰”的,她從來沒聽見他這樣親暱的聲音,還“妹妹”,他哪裡找了個好妹妹在這裡卿卿我我?!
 



    她一陣狂怒,北地將軍家女兒的霸氣也迸出來了,以往裝出來的賢淑也蕩然無存了,一把推開小宦官,壓低聲音說:“你敢出聲兒提醒裡面,我出來就割了你的舌頭!”
 



    小宦官瞠目,眼睜睜看著郭嫻把披帛一甩,裙子一提,旋風似的進了屋子,一腳把門踹開,而後大聲喊:“好啊!你倒在這裡快活!”
 



    她帶著的陪嫁來的丫鬟婆子,也一色是將軍家人的兇悍氣,揎臂捋袖,跟在後面叫叫嚷嚷、罵罵咧咧,增長了不少氣勢。
 



    郭嫻看著裡面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鳳杞家常白綢寬袖衫,玉簪簪發也不戴冠,輕鬆愉悅的笑容一時還沒收下去;一旁女子是紫羅圓領衫,戴女官的紗帽,袖子挽在手腕上,露出裡面雪白的裡子,和一截皓腕,一臉驚詫也沒有收下去。
 



    這女官打扮的小娘子面容昳麗,目光裡似乎還帶著三分挑釁,手裡捧著一盞茶,驚詫了片刻後淡然說道:“官家,這位是……聖人?”
 



    鳳杞道:“啊,是呢。”
 



    小娘子輕輕離開鳳杞身邊,捧著兔毫盞盈盈一個下拜:“聖人萬安,妾在為官家點茶做水丹青,官家平素別無愛好,就喜歡品盞茶。”
 



    郭嫻手中的提盒裡也有好茶餅。
 



    但她想來討好的男人已經有別的女人給點茶了。
 



    她不愛鳳杞,但也不願意他心有別屬,頓時氣怒至極,幾步上前。
 



    捧著茶盞的小娘子抬眸,目光毫無怯色是對她的挑釁罷?
 



    郭嫻抬手把她手裡的兔毫盞一掀,那茶水潑在她臉上、肩上,她輕輕叫了一聲,肩膀上騰起水汽。
 



    郭嫻戟指著她罵道:“哪裡來的狐狸精!在這裡勾搭官家麼?也不曉得哪個才是皇后?”
 



    “聖人誤會了,妾曉得您是皇后。”
 



    她越不疾不徐,郭嫻越發狂躁:“你曉得我是皇后,還在這裡勾三搭四?”
 



    “妾沒有勾三搭四。”
 



    “不稱‘奴’而稱‘妾’,直著脖子跟我說話,我看你是要造反了!”郭嫻道,“今日不給你點顏色看看,你不知道馬王爺有幾隻眼!”
 



    抬手就要扇她耳光。
 



    鳳杞撲上來,把郭嫻用力往旁邊一推。
 



    郭嫻一個踉蹌,退了好幾步才站穩,竟想不到鳳杞有這樣的力氣。
 



    “你!你幫她?!”這是更匪夷所思的。
 



    郭嫻的指尖剛剛掃到了那小娘子的臉頰,鳳杞只顧著看那張臉,心疼的樣子溢於言表,聽見郭嫻的質問,抬頭不耐煩喊:“我幫她怎麼了?你滾出去!”
 



    而那小娘子卻是淡淡一笑:“官家,可別因為妾讓帝后不和,這事雖是聖人的誤會,可也不能怪聖人。妾捱打也不冤,給聖人賠罪就是了。”
 



    輕輕別開鳳杞,盈盈又是一拜:“聖人見恕,話說開就好了,您和官家還是當面談談比較好,憋出來的誤會更大。”
 



    又給鳳杞一拜才起身:“聖人也是帶著茶和點心來見官家的,鶼鰈情深,官家怎可辜負,有什麼話當面鑼對面鼓地說清楚更好。妾先告退了。”
 



    她越是淡然,郭嫻越是氣恨,覺得她反襯得自己如市井潑婦一般,但此刻這潑辣又一時收不回去,只能給自己帶來的丫鬟婆子們一使眼色,而那些會意的人們頓時揎臂捋袖嚷嚷起來:
 



    “勾搭了官家,還想走?”
 



    “今日非破了狐狸精的相不可!”叔茨
 



    …………
 



    鳳杞把她往身後一護,比任何時候都有男子漢氣概。
 



    第 292 章
 



    那些嚷嚷著湧上來要打鳳棲的丫鬟僕婦們, 到底不敢越過皇帝的身軀打人,畏畏縮縮頓在那裡。
 



    只有郭嫻氣不打一處來,心想:我是堂堂皇后, 就算打了個勾搭我丈夫的狐狸精也就是叫人說兩句“悍妒”罷了。這裡又沒有史官, 我也不用怕他這個窩囊廢。今日要不懲治狐狸精,來日一個個都想著勾搭成奸可如何是好?
 



    她還是有點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長得不好看, 鳳杞不喜歡她, 但也因此更擔心他移情別戀,影響她的地位。
 



    於是郭嫻冷笑道:“官家還真是護著她!依妾的意思, 官家喜歡個把微賤種子, 本也沒什麼大不了,納作侍御宮人也不是不可以。可是偏生弄出這麼個不尊重的做派,知道的說是宮人勾搭皇帝,不知道的還以為官家有多麼好色!”
 



    她突然想起鳳杞以往的風評就是“好色紈絝”,是教坊司、長樂坊的熟客老客,沒有那個能力或許只是對她一人而已,想著愈發不寒而慄, 繼而怒氣勃發了。
 



    她幾步上前,凌逼道:“你出來,我要問你話。”
 



    鳳棲縮在哥哥身後,抓著鳳杞的衣服, 低低說:“官家,我怕……”
 



    鳳杞對郭嫻說:“皇后你別鬧了。”
 



    “哪個在鬧?!”郭嫻氣得一眶子淚,“我剛剛說了, 你要是過了明路,要喜歡哪個嬪妃都是你的事, 我絕不悍妒;可這個是怎麼回事?官家縱使不為妾的臉面著想,也該為自己的臉面著想!傳出去說官家‘好色’,是好名聲麼?”
 



    鳳杞臉色已經鐵青:“皇后這話說了兩次了,明擺著是在罵我呢?”
 



    “妾不敢!”郭嫻說是“不敢”,言語卻頗猖狂,“官家不要自己給自己沒臉就行。”
 



    又對他身後喊:“兀那小娘子立刻滾出來!為了官家的名聲,我必須正一正這裡的宮規了!”
 



    尋思著要先揪著她頭髮扇一頓耳光,打破了相再喝叫板子杖子立斃杖下,給有異心的宮人們做個警示。
 



    鳳杞提了中氣對外頭大喊:“來人!”
 



    郭嫻仗著父親威勢,豈肯怕他,冷笑道:“是呢!來人啊!”也揚起脖子喊人。
 



    等外頭人來了,也不管來的是誰,郭嫻先喝道:“先傳板子杖子過來,今日的事不能輕饒了,叫節度使府服侍官家的女娘們也都過來觀看,這就是給大家夥兒做個榜樣!”
 



    鳳杞欲要說什麼,感覺鳳棲在背後輕輕拉了拉他的衣服。
 



    事起突然,他沒有跟妹妹對詞兒,此刻其實憤怒中是有些夾雜茫然無措的,但鳳棲是他的主心骨兒,一拉之下心便定了,於是也不和郭嫻對著幹,單做出一副氣鼓鼓又沒辦法的模樣,等著看她之後又會有什麼么蛾子。
 



    郭嫻見皇帝除了像老母雞一樣張開雙臂護著身後的女子之外,似乎也別無辦法,頓時放下心來。
 



    等所來的人們拿著刑具趕到,她得意地環顧身後,才刻意放緩聲氣,說:“官家,恕妾今日失禮,後宮與前朝制度雖不一樣,但實則亦是一體,若沒有規矩,官家也難以服眾。妾身為後宮之主,有釐清後宮的職責,今日處置官家所愛,是迫不得已,又不能不為的事。來啊”
 



    所來的人是鳳杞置辦內侍時募來的他這個皇帝其實當得倉促,登基時也沒有全套班底,但畢竟是還是由周蓼、鳳楊等人募來的,有尋口飯吃的市井女使,有隨鳳霄“北狩”中途逃亡的原南梁宮人,服從的是鳳氏而不是郭氏。此刻見帝后不和的狀態,幾乎個個目瞪口呆,不知皇后的話該聽不該聽。
 



    郭嫻又喝了一聲:“都聾了麼?!”
 



    眾人只覷著眼兒看鳳杞橫眉立目,張開雙臂攔阻著身後人的樣子,一個都不敢動彈。
 



    鳳棲在哥哥身後,此刻發話:“皇后帶那麼多陪嫁的丫鬟婆子來官家這裡,是什麼意思呢?”
 



    郭嫻氣得發笑:“什麼意思?我是後宮之主,我來哪裡還需要什麼‘意思’?”
 



    鳳棲道:“此乃官家處置政務的正廳,難道是隨便可以闖得的?”
 



    “他現在又不在處置政務!”
 



    郭嫻反駁著,渾然不覺自己已經掉入了鳳棲的言語陷阱。
 



    鳳棲冷笑道:“聖人說要正一正宮裡的規矩,首要的規矩應該是官家處理政務的地方,不經宣召不得入內,否則阿貓阿狗的都可以進來瞧瞧,軍國大事豈不是也都可以被傳出去了?”
 



    郭嫻目瞪口呆,半晌道:“你罵誰是‘阿貓阿狗’?我當然曉得官家處置政務不能被洩露,但現在他又不在處置政務,明明在跟你沒皮沒臉的!難道你竟敢以這一條來定我的罪不成?你是個什麼東西?!”
 



    鳳棲在鳳杞肩膀後探出頭,眼風只管往眾人那裡一掃前頭一批人是郭嫻的陪嫁人口,後頭一撥是為節度使府招募的“內侍”“宮人”她做鳳杞身邊女官的工作,對這些人色門兒清。而這些人看見是她,亦更不敢動彈,也不敢竊竊私語,都只是互相看看,一臉驚疑。
 



    鳳棲看準了情況,開始施令:“聖人今日誤會了,不要緊,夫妻間的事,總好說開的,一會兒當面說,一句話就說清楚了。不過皇后的宮人實在太不尊重,不僅不好言勸著主子,反而推波助瀾的。”
 



    她摸了摸鳳杞的脖子,大驚小怪地說:“看看,官家的脖子上怎麼有爪痕?這是打皇帝,是要造反了麼?”
 



    鳳杞剛剛撲上來護衛她,郭嫻的一巴掌掃在鳳棲臉上一點,更多地打在了鳳杞的脖子上,他是個嫩白如好女子的皮膚,頓時紅腫了起來,很明顯的三道印子。
 



    郭嫻也這時候才發現自己剛剛動手太不智,磕磕巴巴道:“妾不小心碰到了……再說……”
 



    鳳棲冷冷地看著她,冷笑道:“成王有過,則撻伯禽。聖人當然是無心的,但怎麼能不教訓奴才?既然內侍宮人都到了,不妨把人看住,按《內則》施罰皇后放心,官家仁義,上次妾為他重修《內則》時,還說要儘量減少肉刑,不輕施箠楚,大約是叫她們跪著讀一讀《內則》吧。”
 



    又說:“皇后宮中其他宮人也不妨一起來看一看、聽一聽,以後皇后犯脾氣,也好一道勸解了。官家以為呢?”
 



    鳳杞只消說:“說的是。”
 



    於是鳳棲又是一個眼風:“去辦吧。”
 



    外頭的內侍與宮人,頓時分作兩撥,一撥拿住了郭嫻身邊的陪嫁丫鬟婆子,一撥往皇后所居的正寢去傳喚其他皇后宮人。
 



    鳳棲瞥見皇后丟在地上的提籃並非宮中樣式,頓時又說:“官家,好像……皇后之母也延請進來了?”
 



    鳳杞已然明白了她的主意,立刻說:“請郭夫人一道來吧,勸勸自家女兒,少些悍妒,更能當一個好皇后。”
 



    要把郭家的人一股腦提溜過來,看住在自己身邊,不能溜出去傳話。
 



    郭嫻一直以為鳳杞軟弱好欺,從來沒有把他放在正眼裡;這節度使府裡的人因為大多是東拼西湊、不成體統的,所以她也從來沒有認真琢磨過確實是郭承恩所說的“只懂在後宅廝混”,毫無政斗的經驗。
 



    先開始,她身邊的丫鬟婆子們被控住,她還亂罵亂叫;只等看到她的母親和其他宮人也被一股腦兒地帶到了皇帝的正堂這裡,她再遲鈍也意識到情況不對勁了。這才終於冷靜了下來。
 



    “娘……”郭嫻見到母親,頓時淚水下來了。
 



    郭夫人比她冷靜多了,雖然見這陣仗有些唬人,還鎮定得了,陪著笑先對鳳杞行了一禮:“官家,好好地這是怎麼了?”
 



    環顧一圈,又給女兒使了個眼色:“是我家將軍聽說官家愛喝兩口好茶,特為叫嫻娘送給官家嚐嚐。可惜這孩子太不懂事,不知怎麼惹翻了官家,真是一點沒有賢淑樣子!”
 



    裝模作樣在郭嫻身上拍了兩下,呵斥道:“還不跪下給官家賠不是?!”
 



    郭嫻此刻也不得不服軟,委委屈屈地屈膝跪下:“官家,妾錯了,您可別生氣了。您要喜歡這小娘子,妾做主為您行納妃之禮就是了。”
 



    郭夫人也悄然看了鳳棲兩眼,心道:女兒啊,這小妖精目光又尖銳,長得又妖調,你如何是她的對手?何必當面硬扛、找不痛快?
 



    陪著笑也道:“可不是呢,官家是萬乘之尊,皇后再愛重陛下,也不能不許陛下廣納嬪妃、開枝散葉。官家,您也體諒嫻娘,她實在是喜歡到有私心,也是老身我沒有教導好她,我也給官家賠罪了。”也跪了下來。
 



    鳳杞一直受妻子和丈母孃的窩囊氣,今天特覺揚眉吐氣,不過鳳棲在背後戳了戳他,他醒悟過來,也換了一張笑臉,親自上前扶掖:“皇后請起,郭夫人請起。這裡面有天大的誤會!”
 



    鳳棲在這個間隙裡,從他身後到了庭院裡,數了數被執的人數,出門對門口信得過的親衛道:“先派人到皇后院落內仔細再搜檢一遍,再看好前庭後院每一個出口處,務使郭家的人一個都飛不出去。”
 



    又吩咐另一個:“按計劃,幷州軍以舊虎符、舊號令為準,監視好郭承恩府邸,監視好磁州四座城門。舉炮為號。”
 



    因為名義上她已經被幹不思所“殺”,所以現在鳳棲在節度使府的身份一直是皇帝身邊親任的女官,幾乎替代了只有名號的王樞所承擔的中書門下職責:為皇帝擬寫奏摺,觀覽奏議,處理信件和軍報,基本就是最核心的人物;樞密院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她這裡放出去的,郭承恩一直是在地方掌兵,又何曾知道皇帝身邊的這套體系和這號人物!
 



    說郭承恩自高自大,被鳳杞表象上的懦弱無能矇蔽了雙眼,放鬆了警惕,也不為過。
 



    安排好了幷州軍,隨時準備好應對城郭外常勝軍的攻擊,接下來是“安內”處理得好,可以兵不血刃地解除郭承恩的裡外軍權。
 



    她施施然回到皇帝所居的正堂,見皇后的陪嫁侍女們一個個縮著脖子、不知所措。
 



    鳳棲帶著淡然的微笑,看到皇后郭嫻吩咐拿來的刑具還一件件靠牆擺著,不由好奇心起,一根一根撫摸過細長的荊杖、寬闊的竹板、黑黝黝的皮鞭,笑道:“真是,置辦點梢棒、竹筅尚可上戰場,這些玩意兒只能鞭笞手無寸鐵的人。”
 



    聽的人不由瑟瑟發抖,瞥眼看這一件件刑具,不知會有多疼。
 



    鳳棲冷眼瞧她們緊張夠了,才又說:“陛下修《內則》,不欲刑罰苛酷如今亂世,大家已經夠苦了不過今日不罰你們也說不過去,好在秋尚不深,夜亦不寒,就請縛在裙房,徹夜思過吧。”
 



    不需苦刑,只要把這些人分散、管轄好,不讓她們出去鬧么蛾子就行。
 



    見一個個鬆了口氣,乖乖地被捆著手關到了院落四邊的裙房裡,門鎖一落,下人們一個消息都遞不出去,郭嫻和她母親也只能在皇帝的宅院裡再無出路。
 



    不過郭承恩若是夠狠心,不顧妻女的話,就還有些風險呢。鳳棲思忖著。
 



    郭承恩第二天來請旨,內侍說皇帝鳳杞肚子不舒服,延請了郎中診治,今日沒辦法視朝;又問他的妻子,又說昨日和皇后抵足而眠,母女倆有說不完的話。
 



    郭承恩尋思確是自己吩咐妻子教教女兒處理皇帝身邊各色人等的法子,這些甄別人心的方法不容易,可能一時半會兒沒有講完。
 



    但又覺得好像有些太巧了。
 



    他到作為樞密院的外朝,轉了一圈沒看見什麼奏報,又問:“吩咐召回高將軍的金字牌旨意,官家用印簽發了沒有?”
 



    幾個他的親信人說:“是封了聖旨過來,早就發出去了。”
 



    “發了就好。”郭承恩點點頭,“做好準備,一旦高雲桐回磁州,立刻控制住隨他而來的太行軍,先笑臉邀請他面君,再慢慢剝他權柄,最好激得他或者太行軍當場反抗,這樣就容易找到問罪的口實了。”
 



    他又看了一遍樞密院裡的其他文書,並沒有什麼重要的內容。於是說:“我派出的斥候,有什麼消息遞過來?”
 



    他的親信老實說道:“太行八陘道路難走,都是義軍的地盤,我們的人即便憑著樞密院的憑由,也不大好通過,所以消息要比樞密院這裡慢幾拍。如今的消息可能都是好幾天前的了。”
 



    “那也無妨。”郭承恩說,坐下拿起一張帛書看了起來。
 



    他那雙粗粗的眉毛越皺越緊,終於道:“看來,幹不思的鐵浮圖受了重創啊,厭戰的情緒相當厲害。溫凌卻悄悄準備渡河?溫凌也是個有野心的傢伙,他想幹什麼?”
 



    消息還是不夠多,郭承恩有些焦灼。中午按習慣回去睡了一覺,下午在自己府邸裡處置新送到的文書。除了幹不思輸得很慘及溫凌悄然往汴梁逼近這兩件事外,其他幾乎是風平浪靜。他在沙盤上推演了一會兒高雲桐回幷州之後該怎麼奪他的權,卻又總覺得今日的風平浪靜有些奇怪。
 



    這是他長期以來在夾縫裡生存產生的直覺。
 



    第 293 章
 



    郭承恩把沙盤一推, 閉目凝神了一會兒,吩咐留在自己身邊的親兵說:“去官家那兒看看,問問夫人什麼時候能回來。”
 



    吩咐完, 亦不敢再休息了, 怔怔地思忖了一會兒,然後奮筆疾書寫了幾封軍令,用了樞密院和太尉的大印後封了起來, 又備好虎符, 叫人把他的馬匹也準備好了。
 



    等了大半個時辰,他的親兵氣喘吁吁回來, 說:“將軍, 夫人說今天還要陪皇后一晚,母女聊些私話。”
 



    郭承恩問:“這話是你面見夫人她說的,還是別人傳話的?”
 



    親衛一愣,說:“回稟將軍,是內里人傳話來的。”
 



    “那麼,傳話的是夫人身邊的人,還是皇后身邊的人, 還是官家身邊的人?”郭承恩又問。
 



    “看著不熟悉……”
 



    “語氣呢?生疏還是熟稔?”
 



    “挺生疏的,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
 



    郭承恩臉色暗沉,好半日才說:“可能出事了。”
 



    思索了又半天說:“你再去節度使府,找個內侍傳話, 就說我身子骨不適,請夫人務必立刻回來,她日常管理我用的藥材, 非她不可。”
 



    打發了這個,他立刻又叫來留在身邊的其他幾個親信, 拿了早就準備好了的軍令,沉沉說:“我可能被鳳杞傻乎乎的樣子騙了,今日特覺得不對勁,現在只爭分秒,趕緊到幷州軍各處傳我的鈞令,把人集合到節度使府四圍,就說官家被人挾持,我不得不清君側。”
 



    他手下的人也是久經沙場的,嚅囁道:“將軍,清君側清的是哪一位呢?到了官家那裡,總要有人頂這條罪過。”
 



    畢竟,高雲桐趕出去了,王樞也在洛陽,皇帝身邊究竟有誰在出謀劃策是未知的,他們不能一拳打在空氣上,也不能直接說是皇帝的過失,而行造反之實。
 



    但郭承恩說:“實在不行,就說官家扣押我妻女,逼到常勝軍不能不反了。”
 



    他的親信倒抽一口氣:雖說郭承恩換主子比換衣服還勤,跟一個造一個的反,但以往造反也好,換主也好,都是有十足的把握,算計得清清楚楚之後再舉旗易幟的,這次好像有點急躁了。
 



    只能試探著問:“將軍,常勝軍不是駐紮在城郭外嗎?城裡好像都是幷州軍吧?”
 



    郭承恩咬著牙道:“是啊,上了他們的瘟當!只能看我這太尉的印信和虎符能不能調得動幷州軍了。要是調不動……”
 



    他心下有些慘然,那豈不是意味著自己徹徹底底輸光了自己的人馬?
 



    怪只怪自己太輕敵了,居然被鳳杞這懦弱的鬼樣子給騙了,賠了個閨女進去,跟他睡了那麼久也沒發現他一肚子的陰謀;也怪自己覺得幷州軍權手到擒來,連換將、換參議這樣的人事更迭也沒有好好完成,就接了這個攤子。
 



    他的親信對他忠心,此刻也咬牙道:“將軍,幷州軍知人知面不知心啊,還是救出夫人和皇后……就……就算了吧。”
 



    郭承恩不免也有些餒然,又是枯著眉頭忖度了半天,才說:“好吧,先看看幷州軍肯不肯聽命,帶些人到節度使府再一步步走棋。”
 



    幷州軍的幾個都虞侯,倒是肯收下了郭承恩的鈞命,也派了些人馬到節度使府四處圍住,然後才到郭承恩面前,屈膝抬頭問道:“郭太尉,請問麾下到這裡是保護官家的?官家遇到什麼事了?”
 



    郭承恩被自己的親衛護衛著,都是披甲執劍,一副大敵當前的模樣,此刻凝然道:“我聽說官家在節度使府裡被人操控了,消息不太明確,但實在是擔心官家的安危,到此來看一看情況,若是需要,自然當救駕。”
 



    他看看左右,說:“先得判斷官家是不是自由身,對吧?”
 



    幷州軍都虞侯道:“那麼,請郭太尉到內裡看一看?”
 



    郭承恩冷笑道:“你是叫我獨自到裡面看一看?能帶兵進去麼?”
 



    “這個……”那都虞侯陪笑了笑,手握著劍柄用了三分力,“好像不大合適,帶兵闖節度使府,其實不就是相當於帶兵闖宮禁了?為臣的不經官家宣召,怎麼敢做這樣的事呢?不曉得還以為起反了!”
 



    一雙眸子閃閃亮地盯著郭承恩。
 



    郭承恩猴精猴精的,一打量對面人的神色動作,就知道他是哪一邊的。
 



    頓時笑道:“可不,所以剛才那話未免蠢了,想必是你試探我罷?總不會叫我一個人進去,和挾天子的人當面鑼對面鼓,叫他一股腦抓了算了?”
 



    這個一點不好笑的笑話說完,才又說:“但是實在擔心官家安危,不知道猜得對也不對,可否請門上通傳,讓官家出來見一見?”
 



    他是太尉,要通傳面君當然沒問題,但裡面很快回復:外頭劍拔弩張的,官家心裡也有憂懼,不敢出來。
 



    郭承恩道:“那,叫我妻女先出來,總行吧?”
 



    裡面過了一會兒,出來人說:“官家一切安泰。請所有軍士卸甲、除兵,雙膝跪地,額手伏地,官家即刻出來見將軍。”
 



    這一舉措,最大限度地免掉郭承恩憑藉親軍當場作亂的機會,而且,是正當禮數,郭承恩無法說不。他猶豫了一會兒,只能答應了,也心知這或許是你死我活的一步了。
 



    所有士兵解除了武裝,節度使府的大門“吱呀”一聲開了,出門的卻是一個圓領紫袍、烏紗小冠的女官,在門口遠遠地叉手為禮,瞥了郭承恩一眼,舉了舉手中一塊黃銅虎符,對幷州軍的都虞侯說:“奉陛下諭旨,請幷州軍派三十軍士,先徹查節度使府四周情況,檢查所來之人有無私藏的兵器,遠處是否有弓.弩。若有,則為叛亂,當即格殺勿論。”
 



    郭承恩氣得咬牙,抬頭也瞥了一眼對面這個女官,似覺眼熟,也沒有多想,只暗暗吩咐身邊幾個人如果有藏在靴掖子裡的匕首什麼的,趕緊丟出來,免得被當做“叛亂”。
 



    “將軍!”親信暗暗地、又急迫地壓低聲音喊他。
 



    郭承恩亦壓低聲音回應道:“蠢!這局面,幷州都虞侯是聽話的樣子麼?人家,也有虎符!”朝著那嬌小女官的方向努了努嘴。
 



    這個所謂的“太尉”名號,只怕就是個擺設!
 



    自己徹底被架空了權力,還傻乎乎地自己主動把常勝軍給調出了城!
 



    但郭承恩很識相,也很見機,此刻願意服軟,是打算接下來靠搖唇鼓舌來為自己爭最後的利益。
 



    檢查清楚了周遭的情況,鳳杞在門口露了一面,道:“郭將軍費心了,朕好得很。”
 



    郭承恩道:“不知臣的妻女……”
 



    “也好得很。”鳳杞很快接口,“將軍也放心吧。朕與將軍是翁婿至親,這點該不會信不過吧?”
 



    郭承恩暗暗銼了銼後槽牙,抬頭笑道:“怎麼會不放心,只是臣家中全賴夫人打理,夫人兩日不在,後宅有些亂套。”
 



    鳳杞忖了忖,才又笑了笑:“行,一會兒請夫人回去。現在,請將軍先回吧;或者,到正堂陪朕坐坐。”
 



    郭承恩哪敢進“虎穴”坐坐!擺擺手道:“不敢耽誤官家休息,臣現在放心了,就不打擾了,請官家回吧,外頭風大,仔細吹得頭疼。”
 



    鳳杞笑道:“朕不頭疼,郭將軍不要被這秋風吹得頭疼就好。”
 



    郭承恩是真頭疼。
 



    但現在不由自主就對這演得逼真的懦弱皇帝敬畏了三分。臉還沒有撕破,大概率自己縮一縮腦袋,鳳杞也不打算和自己鬧得魚死網破。
 



    郭承恩此刻只能暫時縮頭,恭恭敬敬給皇帝三跪九叩,起身撣了撣膝蓋上的泥,賠笑道:“那臣先巡一巡城防,以免靺鞨四太子來襲,也以免守城軍隊偷懶。”
 



    鳳杞淡然笑道:“好的。”
 



    “啊呀,臣的虎符好像沒有帶出來,上城牆……行不行呢?”郭承恩試探著。
 



    鳳杞道:“沒帶就沒帶吧,朕讓幷州軍的張都虞侯帶郭太尉去就是了。”
 



    鳳杞的意思露得直白:郭承恩手中的虎符沒有任何用處,就是一塊破銅爛鐵;他的權力甚至不如一個都虞侯。
 



    郭承恩不由又看了一眼那個女官手中的虎符模樣是差不多的,但估摸著虎符上合攏處的齒口並不一致。
 



    他忍著氣,只怪自己輕敵,被他們設的這部戲繞了進去,沒有好好試探虎符與將印的實效,現在已經晚了。
 



    不過,他又覺得那女官眼熟,抬頭又望了一眼,腦子轟然一聲,前前後後終於暢通起來,也明白過來。
 



    因為沒有敢明著和皇帝撕破臉,郭承恩在張都虞侯的帶領下在城牆假意轉了一圈,還得以平安回到宅中,他煩躁得繞室彷徨,晚飯都沒有吃得下,好容易等到門上回報:“夫人回來了。”郭承恩這才舒了一口氣,親自到門口迎接,仔仔細細打量了郭夫人好幾眼,方道:“你和嫻娘都還好吧?”
 



    郭夫人嘆了口氣:“好是談不上了,總算有驚無險。那廂下了好大一個套,激得嫻娘撒了一回潑,然後順勢把她帶進去的人和我帶進去的人都扣起來了。今日聽說官人你到節度使府面君一回,接著才把我們又放出來了。不過,客氣還是客氣的,丫鬟婆子雖捆在裙房,三餐沒有疏忽,也沒有用刑,對我和嫻娘還是極優待,只是不讓自由活動。”
 



    “鳳杞那小子下了個什麼套?”
 



    郭夫人說:“嫻娘本想去他那裡探探消息,看看有沒有官人能用得上的軍情消息,哪曉得正好撞破了那廝與一個女官的卿卿我我模樣,嫻娘一時忍不住,想上前打那不要臉的女官一頓,也怪她自己看不仔細,巴掌扇到了前來護衛的官家脖子上,所以反而被官家扣了頂‘悍妒’‘不尊重’的大帽子”
 



    她欲喋喋地往下說,郭承恩打斷了她:“悍妒都是小事。我問你,那女官是不是丹鳳眼兒,小蠻腰兒,看人目光犀利,嬌怯怯卻其實是個狠人?”
 



    郭夫人一呆,想了想說:“你這一說,倒真有八.九分像了。”
 



    她琢磨著:“是丹鳳眼兒,小蠻腰兒,嬌怯怯只躲在官家背後,可目光瞥過來篤定得很,叫人心顫顫,說出來的話柔聲細語的,卻一句也駁不得,反叫你往她套兒裡鑽。”
 



    又問:“怎麼,官人你知道她是什麼人?”
 



    郭承恩苦笑一聲:“你知不知道鳳杞有個妹妹,曾送於溫凌和親,是個厲害角色,溫凌被她迷得三迷五道的,聽說被幹不思逼著溫凌殺掉了她,哪曉得她居然兜兜轉轉回幷州了。”
 



    郭夫人道:“不可能吧?被殺掉了的人還能還魂不成?當真是個妖物?我看你看走眼了吧?”
 



    郭承恩道:“不會看走眼。她出嫁的時候我還陪著如今這位官家、當年的太子送親來著。”
 



    當年還在宮殿上覬覦過,當然不必和老婆說。
 



    “想必是溫凌捨不得殺她,用了個什麼法子瞞天過海。”他又自語著,“但是,這不是縱虎歸山麼?”
 



    郭夫人嗤之以鼻:“一個二十歲都沒有的小娘子而已!就縱‘虎’歸山了!母老虎也沒這麼嬌怯怯的罷?無非仗著哥哥的身份作威作福,擺了我們家嫻娘一道。”
 



    第 294 章
 



    郭承恩已經懶得和妻子爭執, 他估判了一下形勢,說:“我看鳳杞無非是覬覦我的常勝軍,但凡我投奔了靺鞨或鳳震, 他幷州這裡單打獨鬥肯定是對抗不過的;而拉攏了我, 哪怕常勝軍什麼都不幹只躺著,也把壓力都推到了其他幾方的頭上了。”
 



    郭夫人道:“所以,他若真和你撕破臉, 甚至殺了你了, 接下來都會給自己找麻煩?”
 



    郭承恩點點頭,又對妻子警告說:“不過現在我在他眼皮子底下被控制著, 還得是我們夾著尾巴做人, 等待重新崛起的時機。”
 



    郭夫人撇撇嘴:“只可惜了我們嫻娘,嫁給這麼個東西……”
 



    郭承恩再次警告道:“別瞎扯,也就是有婚姻束縛著,鳳杞他顧及清議,也不好怎麼著我們做長輩的,免得人說他是個過河拆橋的主兒。你下回到節度使府去見嫻娘,可千萬叫她控制控制自己的脾氣, 別再像這回似的,叫人抓著了小辮子,趁亂好好地擺了我一道。再說,搞到最後, 人家真是親妹妹,理直氣壯一句話就能問得嫻娘往地縫裡鑽,她飛醋吃一回也就罷了, 萬不能有第二回了!”
 



    郭承恩也後怕,要不是自己謹慎機變, 沒有真被衝昏了頭腦前去造反救人,否則,只怕也落到圈套裡難以脫身了。
 



    他服軟的姿態做得很徹底,第二天就只帶幾個老家丁前往節度使府“上朝”,跟皇帝商議了一些尋常的事務,就沒什麼話說了。
 



    鳳杞說:“太尉如果沒有別的事,就退朝吧。”
 



    郭承恩賠笑道:“官家,臣有一言。”
 



    鳳杞有些警覺地問:“太尉請講。”
 



    郭承恩撫膝道:“臣其實一直是武將出身,太尉之職雖然是武備上的,但臣能力有限,其實管不來,包括樞密院的職務,其實也惶惶然,生恐做得不好。”
 



    聽這是辭差的意思,鳳杞不由皺著眉說:“泰山這是怎麼了?這會兒跟朕撂挑子,朕找誰來接手這些事?外頭人難道不猜忌此事?不大好吧。”
 



    郭承恩當然是投石問路,急忙剖白道:“臣絕不敢給官家添堵,如果官家覺得臣不該辭差,臣勉為其難只管好好做事就是了。只是覺得官家擢臣太快,位置太高,臣也怕別人又說閒話,更怕說這是臣裙帶上來的關係,可太難聽了。”
 



    鳳杞說:“當然要泰山勉為其難,至於旁人那些閒話,隨他們說好了。就像人家不也說朕‘好色’?”似笑不笑地看著老丈人。
 



    郭承恩簡直想扇自己一個耳光向他表忠心,苦笑道:“嗐,要不是嫻娘已經嫁給官家當皇后了,臣定要家法伺候這妮子信口開河,官家可千萬不要跟她一般見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