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頌 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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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們真正的熟識,是源於一次深夜,所有信徒都已離去,讀書夜歸的阿麗塔卻在踏進教堂門的一瞬間,看見一座玻璃窗前的地上,一襲素白連衣裙的少女正在數著拍子無聲地起舞。
 



    “當時一束月光正好透過窗子灑下來,剛剛好將奎爾攏在正中央,那一瞬間我彷彿站在了舞臺之下,看著聚光燈照耀著的少女翩翩起舞。”阿麗塔說,“她真的很會跳舞,用吉姆的話說,她就像是一朵開在舞臺上的雛菊,素雅、純潔、熱烈,或許並不惹眼,但任何人看到都註定會喜歡。”
 



    那天晚上,阿麗塔主動上前跟她搭話,才知道她是想嘗試著去“糖果誘惑”的舞臺上表演跳舞,但是怕自己過不了審核,就只能一遍一遍練習。
 



    要問她為什麼會在教堂的角落練舞,她大抵也答不上來,或許也正是路過時被那簇朦朧的月色觸動到,雛菊想要盛開,便就開在那了。
 



    “我覺得這麼幹淨、這麼漂亮的舞去‘糖果誘惑’跳,簡直就是暴殄天物。但是奎爾沒有別的選擇,說到底她也只是一個妓女,賣淫地的色情秀,也是她能夠得上的最好的舞臺了。”
 



    後來,在翠絲的指使下,奎爾換了一身暴露的衣服、加了幾個勾引意味強烈的動作,終於如願以償登上了舞臺。
 



    儘管這樣的表演很痛苦,但是這一晚,還是徹徹底底改變了她的命運——永夜巷的身無分文小偷吉姆,和偶然路過此處,身份至高的神秘人物、“幽火”手錶的持有者,兩個身份懸殊的男人,在同一個夜晚,同時被她吸引走了目光。
 



    當晚的吉姆沒有任何動作,他來這裡只湊夠了最低消費的酒水錢,上前帶走姑娘註定是他旁觀著其他有錢人表演的節目。
 



    但這一夜,他看著那衣冠楚楚的男人走上臺去,親自帶走了那明明像雛菊一樣素雅,卻硬生生被人包裹成豔俗玫瑰的姑娘,氣得快要把手裡的杯子都捏碎了。
 



    他知道自己無計可施,臺上的姑娘永遠只屬於有錢的人,但這不妨礙他一整夜徹夜未眠。
 



    第一次,他看見一個色情場上的舞女,沒有想象出低俗不堪的畫面,只是閉上眼睛,就看見一株素白的小花,在月光下旋轉、旋轉、旋轉……
 



    而另一邊,受到貴人青睞的奎爾很開心,卻又很苦惱。
 



    她告訴阿麗塔,對方對自己很好,出手大方,照顧人也很周到。但她同時也很顧慮,因為當初上臺牽走她的人並不是她最終的顧客,她摸不清對方的底細,卻直覺那人身份非常高貴,是自己怎麼也追不上的。
 



    她很清醒,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可能追求和這樣的人產生愛情,她更多顧忌對方的身份,怕一不小心給自己惹上什麼麻煩。
 



    另一個苦惱,則是源於男人的一句話——
 



    “他總是對我說,我真的很像某個人。他有時候會特意讓我去穿某件衣服、去做某個動作,他還讓我去彈鋼琴,可是我不會彈鋼琴,一彈就露了餡,他就會非常生氣,有時候還會動手打我。”那天夜裡,在舊教堂的窗欞下,奎爾哭泣著對阿麗塔訴苦道。
 



    現在想來,那天晚上,吉姆一定也躲在教堂的某個角落裡,聽著她斷斷續續的哭訴聲。第二天晚上再來練舞時,那片窗戶專屬的月光中,靜靜躺著一束漂亮的雛菊。
 



    “從那天開始,吉姆就開始追求她了。”奎爾笑笑,“手段很俗套,像他這樣的,估計除了奎爾這傻子,什麼姑娘都追不到吧。”
 



    自那天起的每一個夜晚,奎爾都會在月光下跳舞,吉姆就是她唯一的觀眾,給她最熱烈的掌聲、給她最笨拙的讚揚,給她摘來最美麗的花朵。
 



    他告訴奎爾,她是這個世界上最純淨的花兒,她不需要迎合任何人的口吻,不需要改變妝造和舞姿,在自己的面前,她只需要跳自己愛跳的,她可以大膽、開心、自由地表達她的所有。
 



    白日裡,他無力改變奎爾的節目,就悄悄地在表演前,到後臺給她送上一朵新摘的雛菊,讓她別在胸前,讓最靠近心臟的位置,依舊可以保持她心底最純淨的模樣。
 



    他說,知道奎爾不喜歡自己小偷小摸,所以在見到她的第一面就已經決定金盆洗手。他在永夜巷做起了賣花的生意。他的經商頭腦很好,很快就能攢到足夠的錢,擁有一間屬於自己的花店,等店面盤下來的時候,奎爾也可以辭掉這份工作,和他一起,經營一份屬於他們的,微渺但是充滿幸福和希望的新生。
 



    奎爾和阿麗塔說過,她要做一隻雛菊盒子玩具送給吉姆。
 



    她說,吉姆就是這隻承載著花朵的盒子,他是一片並不富饒的土壤,卻守住了雛菊最後的一絲純真和夢。
 



    此時,正好一簇光透過窗臺越到了阿麗塔的桌上。
 



    阿麗塔輕輕將盒子捧到光照的地方,打開盒蓋,輕輕搖動手柄。
 



    一陣“叮咚”的輕響,機械軸帶著撥片緩緩轉動。
 



    雛菊終於踏入晨光中起舞。
 



    第44章 目光女神044
 



    這個故事,聽得雪茸坐立不安、如芒在背——他一向對這種溫情的東西消化不良,比起這個,他更想聽的是那種那種的八卦故事。
 



    但出於對阿麗塔本人和故事主人公的尊重,雪茸非常配合氣氛地沉默了許久。等他覺得沉澱得差不多了,才開口提出疑問:“可是,不是說吉姆早就金盆洗手了嗎?為什麼會去偷那傢伙的手錶?”
 



    他發誓他沒有抬槓的意思,他真的是單純地好奇。
 



    阿麗塔也沒想到他一開口就說這個,怔愣了一下:“也許是因為他欺負了奎爾?”
 



    雪茸不大能理解一切感情用事的行為邏輯,他嘗試著去揣摩感受,但很快就宣告失敗了——
 



    “就這??你們人類談戀愛都這麼隨便的嗎?”雪茸有些窩火,語速越來越快,“偷了對方金主的手錶又交給對方去當掉,這是生怕奎爾死得不夠快?換做是我,我絕對鼓勵奎爾跟金主認真交往,讓她先拿著對方給的錢重金請個老師學鋼琴,畢竟高投入就有高回報,只要能順利當上某人的替身、成功討得金主的幻想,她今後就可以安安心心把對方當成提款機。這樣別說是盤個店鋪了,到時候或許盤個城下來都輕輕鬆鬆,還有什麼不能翻身的道理?”
 



    阿麗塔聽得目瞪口呆,許久才發出一聲真誠的疑問:“老師……你應該沒談過戀愛吧?”
 



    被戳中了痛點的雪茸差點兒直接炸毛,但還是端住了作為老師的姿態,“唰”地伸手指向她的鼻尖:“再出言不遜就逐出師門!”
 



    阿麗塔乖乖抿起嘴巴,隨後又忍不住小心翼翼開口道:“難道他真就是為了賺錢鬼迷心竅了?”
 



    雪茸搖搖頭,對她的想象力頗為不滿:“就不能來點更合邏輯、更迫不得已、更刺激的理由?”
 



    阿麗塔眨眨眼:“比如?”
 



    “比如被誰指使之類的。”雪茸打了個響指,“畢竟金主那邊是可以搞到錢的,他卻選擇了另一種更有風險的方式,那就說明,風險對應的回報率驚人。再結合他短期之內,居然就有能力準備盤下一個店鋪,這麼多錢光靠賣花的盈利幾乎是天方夜譚,所以我推斷,一定是在他們急於脫身的時候,有人出了比金主帶來的利益更高的價格,買通了他。”
 



    本來還覺得這話純屬是雪茸大開腦洞現場編故事,沒想到聽完之後,阿麗塔居然覺得邏輯似乎對上了。
 



    只可惜,想要沿著這條線索查下去,憑他們的能力根本就是蜉蝣撼樹。
 



    這才分別不到半天,雪茸就開始想念他的老搭檔了:“誒,要是狗先生在就好了,手錶還在他的手裡,他也肯定有辦法查清楚資金流,倒著摸過去,應該就能真相大白了。”
 



    跟阿麗塔聊了許久,雪茸把該問的也都問了個遍,便抱著她送給自己的實驗筆記離開了房間。
 



    剛一推開房門,雪茸便看見樓下圍滿了人,他的好奇心又一次作祟,趕緊探頭,仗著高度優勢,將情況盡收眼底。可剛一看清情況,雪茸就忍不住皺起眉來——人堆中圍著的,並不是什麼活人,而是一具具從地底搬出來的屍體。
 



    他們有的,是因自焚而變成一堆焦炭的信徒,有的,則是因為過於虛弱導致搶救無效的女孩。
 



    不管是好人還是壞人,不管是這場麻煩的製造者還是受害者,此時他們都平靜筆直地躺在一塊塊白布之上,雙手交疊放在胸前,彷彿在虔誠祈禱,又恍若沉沉睡去。
 



    這麼多屍體擺在面前,有的還相當不大好看,雪茸下意識一陣反胃,他想撇過臉去,但是好奇心實在不容許他缺席這麼盛大的場面。
 



    於是他雙手捂住了眼睛,偷偷露出個指縫來,壓著噁心小心翼翼地窺探著。
 



    緊接著,莫里斯神父拿著經書和聖水,緩緩踏進圈中,一邊垂著眸子唸唸有詞,一邊輕輕在每一具屍體的額頭中央滴下一滴聖水來。
 



    似乎全天下所有的宗教儀式都是一個風格。雪茸下意識聯想到地下經歷的那場邪惡狂歡,差點兒忍不住吐出來——至少眼前這個儀式看上去沒有那麼邪性,而神父本人的氣場,也顯然純良太多太多。
 



    “純淨的靈魂啊!窗前燭光已滅,請在這良夜安眠。此刻的星化成碎片,凝成明朝的晨陽,和天上的雲一起,肩並肩來到機械之心的身旁……”
 



    說實話,躺在地上的屍體要麼全身焦黑幾近腐爛,要麼被挖去雙眼面目猙獰,但神父看著每個人的目光,都是眾生平等般悲哀與慈愛。
 



    他輕輕念著禱告詞,時不時彎下腰輕撫起他們的面頰。隨著四周人群中傳出一聲聲的哭泣,他的眼中也漸漸蓄起了眼淚,和手中的聖水一起,輕輕滴在了面前一具具冰冷的身體之上。
 



    雖然雪茸並不信神,但他知道,只有有足夠悲憫之心、共情之力的人,才有資格成為主持儀式的神父。他的所有痛苦和哀憐都是真的,或者說,他感受著所有人的痛苦悲傷,所以他的痛苦亦是所有人的數倍。
 



    在莫里斯慈悲的氣場下,雪茸忽然覺得,眼前這密密麻麻的屍體堆,看起來也沒有那麼可怕了。
 



    忽然,人群中爆發出一聲崩潰大哭。雪茸循聲望去,是個眼熟的小女孩兒——
 



    “姐姐……我沒有姐姐了……”小女孩兒抽噎著衝進人群中,抱起一具少女的屍體嚎啕大哭起來,“她說過要給我買書包的……我現在不想要書包了……我只想要姐姐……”
 



    說到書包,雪茸便想起來,這個小姑娘是最早報案的一批人,她的姐姐本不在這群人的狩獵目標之中,卻因為一不小心撞破了奎爾被殺害的現場,被強制帶到地下滅口。
 



    看見露娜衝了過去,周圍圍著的人們也紛紛走上前,抱住了自己的女兒、妻子、姐姐、朋友……
 



    他們不約而同地摟住了地上的人,忍不住流著眼淚,不顧他們臉上的傷口和血痕,撫摸、輕吻他們的臉頰。恐怖蒼白的屍體靜靜躺在他們的懷中,卻比失而復得的寶物還要珍貴。
 



    亦或者說,他們的存在,對於某些人來說,本就是無可替代的珍寶。
 



    莫里斯神父站在人群中央,雙手合十淚流滿面。人群裡的哭泣聲也像是傳染一般,從微小的點,迅速擴散到了洪亮的一片。
 



    這就是所謂的“聖事”,趕在屍體形狀還沒變化、尚且保留最後一絲體面之時,給活著的人舉辦的,最後的告別儀式。
 



    雪茸平靜地趴在二樓欄杆上,望著眾人哭嚎成一片。
 



    他對教會一切神神叨叨的儀式和迷信活動都充滿了反感,但這一回,他似乎並沒有特別排斥。
 



    人群中的哭嚎聲越來越大,有那麼一瞬間,雪茸甚至感覺到了莫大的悲痛化成了實形,快要將整個埃城都生生淹沒了。
 



    也就在產生這個念頭的同時,雪茸忽然感覺手心一陣發燙,他下意識攤開掌心一看,才發現剛剛阿麗塔交給自己的那瓶燃料,不知什麼時候突然爆燃起來,平時微弱到幾乎隱身的火苗,此時在瓶中熊熊燃燒著,連瓶口的木塞都被燒得通紅。
 



    雪茸趕緊將瓶子捏起來觀察,可也就是一瞬間,那火焰也就恢復如常,又變回曾經懨懨的模樣了。
 



    而此時,身後的“聖事”也已經告一段落,遇難者眷屬不得不忍痛分別,而教堂裡的牧師,紛紛捲起地上的白布,將地上的屍體打包帶走舉行“雲葬”。
 



    雲葬是整個大陸統一的喪葬方式,在親屬舉辦過告別儀式後,逝者遺體統一由殯葬飛艇帶至空中安葬。相傳這樣的方式可以讓逝者的靈魂飛昇至雲端,和偉大的機械之心一起,靜靜守護著整個大陸。
 



    這樣的喪葬方式每天都在進行著,雪茸對此也見怪不怪。他更感興趣的其實是殯儀中心的飛艇——這裡應該也有燃料。
 



    可有飛艇的地方就少不了一層又一層的獵犬,雪茸光是從二樓向下眺望,就被撲面而來的狗味衝得一陣頭皮發麻。
 



    他必不可能冒這個險的,除非有靠譜的狗長官替他撐腰。雪茸有些遺憾地趴在二樓的陽臺邊,在短暫的半天時間內,再次思念起聞玉白來。
 



    與此同時,埃城最好的一家酒店內,活著就被人懷念的獵犬先生,正滿面疲憊地站在淋浴間內。
 



    他伸手擰開室內管道系統的黃銅把手,鍋爐煮沸的熱水從花灑噴湧而出,浴室內頓時騰起一片霧靄。
 



    看樣子聞風清這回拿下了案子,心情確實不錯,居然捨得花大價錢給自己訂了一間有通了熱水的酒店——現當代,雖然工業蓬勃發展,但蒸汽技術大多還是使用在軍事、工業、生產領域,民用生活方面用到這種技術的,可謂是少之又少,奢之又奢。
 



    但說實話,雖然熱水可以舒筋解乏,但在背上的傷口還沒好全的前提下,聞玉白現在的狀態,並不太適合洗熱水澡。
 



    高於體溫的熱水順著肩胛的肌理流向全身,一瞬間,結痂的傷口便化了開來,濃濃的血腥味蒸騰進一片霧氣之中。
 



    聞玉白皺緊眉頭繃起嘴唇,抬頭,任由血跡斑駁地爬滿全身,從肩頭到臂膀,每一寸的線條都不能倖免於難。
 



    疼痛的感覺很實在,似乎連著心跳一起,牽住了整個後背的肌肉,讓每一次呼吸都變得緊繃起來。比冷水澡還叫人冷靜。
 



    聞玉白裹著浴巾從浴室裡出來的時候,肩頭的肌肉上掛了一層薄薄的水珠,也不知是淋浴未擦乾的水,還是疼痛新滲出的汗。
 



    他的面色有些蒼白——這次的傷並不輕,無論是皮外傷,還是肋骨斷裂,都需要他好生休養一陣子。
 



    麻煩的是,大陸的醫療發展遠不如工業和毒理。人們有能力用藥草毒死一頭大象,卻偏就配不出一個能鎮痛消炎、續筋接骨的方子。
 



    每當這種時候,聞玉白能做的就只有躲在角落中靜養。斷骨重生靠實力,傷口抗炎看運氣。
 



    這回他的運氣似乎要差一些。他手腳有些發沉地趴到床上去,後背一陣陣地鈍痛,整個人也疲憊不已。
 



    明明回去已經第一時間清理了創面,但似乎還是有些發炎,以至於現在聞玉白似乎發起了燒,全身都沒什麼力氣。
 



    聞玉白闔上眼睛,眉頭緊皺。昏昏沉沉間,他的腦海裡閃現過一個個重傷後感染死亡的戰士和獵犬。惡化無一例外是從發燒開始,結局也都是一樣的窩囊、憋屈、痛苦、難堪。
 



    他覺得自己症狀不重,還不至於會死去,但這不妨礙他此時此刻焦躁得難受。
 



    “咚咚咚。”將睡未睡之時,門口傳來了敲門聲。他聽得出門外的是聞長生。
 



    聞玉白微微睜開眼,應道:“進來吧。”
 



    隨著門“吱呀”一聲,一隻叼著籃子的伯恩山犬搖頭晃腦地走進房裡,末了還不忘關上房門。
 



    “汪!”聞長生將籃子放到他的床邊,乖巧地搖起尾巴——裡面有餐食和水,聞風清的心情看來是真的好,今天的伙食可謂前所未有地豐盛。可惜今天的聞玉白是半點兒胃口都沒有。
 



    看見聞玉白一副懨懨的模樣,聞長生警覺地立起耳朵,在他的床邊繞了一圈,接著很快變回了人形。
 



    “哥,你傷得好嚴重哦!”聞長生驚歎道,“傷口都紅了!還在冒血呢!”
 



    聞玉白不想說話,只是微微側身,將腦袋撇到另一邊去。
 



    聞長生說:“不過沒關係,主人讓我去幫你拿藥,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藥?”聞玉白疲憊地將雙眼睜開一條縫,狐疑道,“哪裡來的藥?”
 



    他太過了解大陸的醫療水平,以至於說到藥,他的第一反應是,聞風清終於忍不住想要把自己毒死了。
 



    “是主人在老家時候的老相識了!就在埃城本地開藥鋪的,但不是大陸的藥方,所以放心用吧!”聞長生搖著尾巴道,“很巧呢,據說他前不久因為兜售非法藥物被關了,今天剛剛解除監禁,不然還真找不上他!”
 



    剛一說完,聞長生便放下菜籃子,開開心心地變回犬狀就去找人開藥了。
 



    聞玉白髮著燒,大腦有些短暫的罷工,直到聞長生離開很久,他才想起什麼般睜開了眼——東國人,埃城本地開藥鋪,前不久剛剛被關……
 



    這不是兔子的那誰嗎??
 



    同一時間,埃城舊教堂內。雪茸目送著漆黑的殯葬飛艇升空,悵然若失地轉過身去。
 



    一回頭,正巧看到了牆壁上的日曆,他這才猛然想起,今天是許濟世刑滿釋放的日子!
 



    雖然是自己一手把人送進去的,但能再次重逢,雪茸自然也是分外開心。
 



    他興致高昂地回到房間,找到正在曬太陽打盹的梅爾:“今天老師就能出來了!我去打兩瓶酒給他接風洗塵!”
 



    梅爾懶洋洋抬起眼皮子,在太陽下伸了個懶腰,變回人形,禮節性問道:“要不要我陪?”
 



    “不用!”雪茸開心道,“現在整個埃城都知道我是救人的大功臣,獵犬也已經走了,沒有什麼比現在更安全的時候了。”
 



    梅爾不愛摻和雪茸的社交場,也正巧討厭藥鋪子裡刺鼻的草藥味,更不想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圍著這祖宗轉,便順勢而為道:“行。注意安全。”
 



    一轉眼,雪茸便沒了影兒。
 



    見許濟世的心情也許沒有那麼迫切,但是向自己的老師炫耀自己也當老師這件事情,可是憋不了哪怕一秒鐘。
 



    雪茸沿街打了兩瓶最好的酒,又搭了輛馬車,一直坐到那曲徑通幽的林子前。
 



    雪茸一向覺得,許濟世把藥鋪選在這麼一個連馬車都開不進去的小破地,就是對他非法行徑最大的欲蓋彌彰。事實證明,不管他躲在哪裡偷偷賣他的藥丸,該被抓的還是逃不掉。
 



    下了車,一路晃盪著酒瓶哼著小曲兒,朝著林子深處進發。他早在腦子裡一遍一遍打好了草稿,一會兒該怎麼跟許濟世好好炫耀自己當老師的事情。
 



    他的步子也是肉眼可見的輕快,要不是心臟不行,他怕不是走著走著都能跳起舞來。
 



    眼看著“神醫藥鋪”的招牌就在不遠處,房間裡還傳出幽幽的燈光,雪茸便知道許濟世已經回來了。
 



    順著熟悉的草藥香味,他加快了步子,可走到門前處剛準備推門,手裡的動作便僵在了原地。
 



    “嗯嗯,好的!”一聲溫和又明朗的男聲從門口傳來,“藥粉外用,藥汁擦拭,藥渣溼敷,我都記住了!”
 



    雖然對方的聲音人畜無害,但是雪茸幾乎是下意識地拉響了紅色警報。
 



    他第一反應是躲起來,但是不知是不是同樣感受到了自己的存在,還沒等自己有任何動作,門對面的人以極其驚人的速度推開了門——“譁!”
 



    沒來得及逃走的雪茸僵在原地,看著門後的人——
 



    高大的身材、漆黑的瞳仁、下垂的獸耳。
 



    一隻陌生的獵犬出現在他的面前,而他黑洞般的雙眸正直直望著自己。和他方才溫潤陽光的聲音不同,此時他看自己的目光沒有任何感情與波瀾。
 



    似乎只這樣望著,便能一層層剝開他的外皮、啃噬他的血肉。
 



    雪茸幾不可聞地握緊了手杖,心跳也忍不住加速——
 



    他有預感,自己應該是被識破了。
 



    第45章 目光女神045
 



    雪茸很清楚地感受到,眼前這傢伙和聞玉白完全不同。
 



    如果說,聞玉白身上屬於人類的剋制和理性,讓自己在忌憚他的同時,時不時還能生起欣賞他、調戲他的慾望,那對於眼前這傢伙,雪茸卻只能升起一個念頭——快逃,徹底遠離。
 



    這隻獵犬從思維模式到行為特徵上,都是完完全全的獸類,他不會對獵物有任何的同情、憐憫,也不會去思考廝殺和狩獵背後的意義。
 



    被這樣的傢伙擒住,自己註定只有死路一條。
 



    可此時,再做反應也為所欲為。從意識到身份被識破,到對面的傢伙變成巨犬的模樣,只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
 



    雪茸也幾乎是條件反射般抬起了手杖,他根本來不及有其他動作,只知道這一刻,自己如果不能一槍崩了這狗的腦袋,那被咬掉腦袋的一定就是自己。
 



    可根本不等他扣下扳機,那高大的獵犬便已經逼到了自己的面前。
 



    “啪”的一聲,手杖被打掉到了一邊,雪茸反應過來時,已經被那獵犬生生撲倒在了地上。
 



    雪茸睜大了眼睛,儘管這時隱藏身份的價值已經微乎其微,但他還是拼盡了全身力氣才忍住沒讓兔耳朵掉出來。
 



    他死死盯著那巨犬漆黑的雙眸,死死咬著後牙,全身止不住地顫抖。
 



    他看起來像極了一隻被摁在爪子下的白兔,楚楚可憐、毫無反抗之力,但在那獵犬看不見的視覺死角處,他卻悄悄彎起右手的手腕,試圖去夠藏在袖管裡的那把匕首。
 



    或許是這獵犬被下了“留活口”的命令,他這樣居高臨下地望著自己,卻遲遲沒有咬斷自己的脖子。
 



    既然這樣,自己也就不必客氣了。
 



    雪茸幾不可聞地深吸一口氣,腦海裡快速計劃著——左手從下往上錘擊他的下巴避免撕咬攻擊,右手打好配合,用匕首直接捅他的心臟,整個過程必須快準狠、一氣呵成。
 



    機會只有一次……
 



    “啪。”輕輕一下,匕首落進右手掌心。
 



    也就在這一刻,獵犬感受到了他的異常,漆黑的眸子輕輕向下掃了一眼。只一瞬間,獵犬就改變了策略,爪尖爆出來的一瞬間,騰然升起的殺氣也幾乎要把雪茸壓死在了地上。
 



    他已經決定要殺自己了。雪茸也快速展開匕首——好巧不巧,自己也是鐵了心要殺他。
 



    雪茸揮起匕首的一瞬間,獵犬的爪子也朝著雪茸的脖頸揮去,可就在兩人同時抬手的那一剎那,身後傳來一聲冷厲果斷的命令——
 



    “長生!住手!”
 



    那聲音平靜得不帶一絲波瀾,卻遙遙散發著叫人不敢違抗的壓迫感。
 



    幾乎是違反慣性的,獵犬的爪子急停在了雪茸的頸前,雪茸幾不可聞地鬆了口氣,舉到半空的手也頓了下來,接著悄無聲息地將匕首藏回袖中,面上重又恢復成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此時此刻,身後的人又平靜道:“長生,放開他。”
 



    獵犬收回了爪子,殺氣也在頃刻間消失了,將雪茸丟在原地,轉身對來人屁顛屁顛搖起尾巴來:“汪~!”
 



    危機解除了。雪茸鬆了口氣,眼前黑一陣白一陣,許久才緩過神來,慢慢坐起。
 



    不遠處,換了一件新大衣的聞玉白,正面色冷峻地朝他們走過來。
 



    案子都已經結束了,那傢伙居然千里迢迢又救了自己一命。雪茸想不明白他的動機,但還是滿心地慶幸。
 



    他心裡清楚得很,要不是聞玉白及時出現,自己想拿一把刀子搞定面前這隻獵犬,幾乎是做夢都不可能的事情。
 



    一轉眼,面前的獵犬又變成了人類,搖著尾巴開心地繞到聞玉白身邊:“大白哥!”
 



    能這麼稱呼聞玉白,看樣子他們關係確實親近。雪茸坐在地上,一邊深呼吸撫平自己的心跳,一邊暗中觀察著兩人的互動。
 



    獵犬此時也看向雪茸,歡喜地指著他道:“這是那隻兔子!我們抓住他吧!”
 



    臥槽……雪茸被那傢伙指著,全身都凍住一般冰涼僵硬。
 



    雖然知道那傢伙已經看破了,但就這麼大喇喇當眾戳穿自己,這也太刺激了?!
 



    對於這種過於直白精確的指認,雪茸雖然心虛到了極點,卻不忘第一時間狡辯:“……什麼兔子?”
 



    果不其然,那獵犬根本不聽自己的狡辯。可另一邊,自己跟聞玉白的合作也已經結束了,又一陣不妙的猜想爬上心頭——難道這傢伙大老遠趕來,就是為了親手撕了自己??
 



    雪茸瞬間腦補出二犬撕兔的血腥場面,兩眼一陣發黑,但坐以待斃從不是雪茸的作風,絕望中,他還不忘悄悄伸手,企圖抓住掉落到一邊的手杖自保。
 



    可他剛一動,那垂耳獵犬黑漆漆的眸子就直盯上自己的手指。他的神情始終是笑眯眯的,可因為瞳仁太黑太大,越看越是瘮人。
 



    “……”雪茸乖乖停下手中的動作,忍不住吞了口口水,接著小心翼翼抬眼看向朝自己走來的聞玉白。
 



    還能怎麼辦,這個關頭,他只能期待聞玉白不要辜負自己身上殘存的人性了。
 



    眼看著那垂耳獵犬又要回到自己的身邊,而聞玉白依舊抱著雙臂不作聲,雪茸憤怒地瞪著他,在心裡咬牙切齒地怒吼:“老白,你說句話啊!!”
 



    似乎是故意想看他出洋相,一直到獵犬逼到自己身旁,雪茸害怕地閉上眼,全身都開始很明顯地顫抖起來,面前才傳來聞玉白懶洋洋的聲音:“你認錯了,他不是兔子。”
 



    獵犬和雪茸這才同時抬頭,用清澈又迷惑的目光看向他:“?”
 



    聞玉白不徐不疾地解釋道:“這是我在埃城辦案認識的朋友,因為任務需要,身上沾了兔子味兒。”
 



    這樣解釋,好像有點隨便了,這傢伙真的會信嗎?雪茸小心翼翼地打量著那垂耳獵犬,心臟撲通撲通地跳著。
 



    “這樣嗎!”獵犬又回頭,用黑漆漆的眸子仔仔細細盯著雪茸看了許久,然後開朗地笑了起來,“原來如此!那是我認錯了!真是抱歉呀先生!”
 



    誒?就這樣信了嗎??雪茸有些驚悚地睜圓了眼,比他說一句不相信還要意外一百倍。
 



    見雪茸呆坐在地上不起來,聞玉白走到雪茸身邊,居高臨下地朝他伸手,眼中似乎帶著幾分玩味:“嚇傻了?”
 



    看樣子他真的很想看自己出醜了!雪茸想打開他的手,又看了一眼一旁註視著自己的獵犬,咬咬牙,還是選擇把演技貫徹到底。
 



    “不用拉我,小心扯到背後的傷,”他體面地拒絕了聞玉白伸來的手,轉身把手杖摸進懷裡揣好,這才咕嚕一下爬起來,裝得一臉殷切,“誒呀玉白呀,你怎麼自己來了?我還打算找許醫生給你開點藥送過去的呢。”
 



    聞玉白看他這副為了活命強行假惺惺的模樣,忍不住冷笑了一聲。
 



    還沒等他說些什麼,一邊的垂耳獵犬就開心地搖搖尾巴:“巧啦,我也是來給大白哥開藥的!不用麻煩您破費啦~”
 



    這回,這垂耳獵犬似乎已經完全收起了殺氣,搖著尾巴看著雪茸,倒也是蠻溫和的。
 



    接著,獵犬又轉身問聞玉白:“所以大白哥,你怎麼來了?”
 



    聞玉白理所當然道:“轉述病情難免有誤差,還是上門求醫放心些。”
 



    獵犬果然聽什麼信什麼,心領神會地點頭:“說的是!”
 



    眼看著聞玉白和獵犬要朝藥鋪裡走去,雪茸抬腿就想跑,卻被聞玉白喊住了:“懷特先生不是很擔心我嗎?現在這麼著急走了?”
 



    “……”可惡。談合作的時候還好聲好氣地哄著自己,現在一拍兩散就處處給自己使絆子,果然是個卸磨殺驢的壞種!雪茸咬牙啟齒,但他知道那獵犬一直在盯著自己,便只能硬著頭皮跟他們一起進了許濟世的店鋪。
 



    大抵是沒想到,前腳剛送走一位出手闊綽的客人,客人後腳就給自己領回來了兩位祖宗爺——還是聯手把自己送進去關了十五天的祖宗爺。
 



    許濟世看見轟轟烈烈闖進門的三個人,臉黑得比雪茸的臉還黑。
 



    聞玉白看著面色鐵青的許濟世,彎彎眼睛:“許醫生,又見面了,不知道這段時間您過得怎麼樣。”
 



    自己過得怎麼樣,你不比誰都清楚!許濟世的後槽牙都快要咬碎了,卻還是很敬業地擠出屬於生意人的笑臉:“大人,託您的福我好好休息了一段時間,您可真別說,這段時間作息規律了,感覺精氣神兒都好起來了!”
 



    聞玉白也笑了笑,沒再和他掰扯下去。一旁的垂耳獵犬開口道:“醫生!剛剛說的病人就是我哥,麻煩您幫他直接看看吧!”
 



    說到這裡,許濟世和雪茸幾乎是同時迅速和對方對視了一眼。
 



    雪茸知道許濟世心裡在想什麼——比起這人日後可能會給自己帶來的幫助,獵犬的身份顯然給自己帶來的危險要大得多。想要徹底除掉聞玉白這個心腹大患,現在應該是絕無僅有的好時機了,只要許濟世在他的藥方子里加點料,殺死他簡直就是輕而易舉……
 



    但他們能想到的事情,對方怎麼可能想不到。還沒等許濟世腦子裡配出毒藥方來,那垂耳獵犬便不失禮貌地開口道:“還請許醫生不要耍什麼花招,我已經記住您的氣味了,出了問題可以隨時找您麻煩。”
 



    “……”許濟世的笑容僵在臉上,接著尬笑道,“大人您這是說的什麼話,我們醫者仁心的,哪兒來的耍花招這麼一說……”
 



    這話換聞玉白說,自己都覺得還有迂迴的餘地,但話是那黑眼睛獵犬說的,雪茸十萬個相信,要是聞玉白出了問題,他是真的會狠狠咬死許濟世,順帶送走今天在場的他自己。
 



    刺殺計劃失敗,許濟世只能徹底拋棄不切實際的想法,低眉順眼地請人坐下來查看傷勢。也直到這時,許濟世這才看清聞玉白的臉色,有些訝異道:“臉色和唇色這麼白,失血有些嚴重啊,請快些讓我看看傷口。”
 



    終於進入了就診環節,聞玉白的情緒也總算放鬆不少。解開眉頭的一瞬間,疲憊和不是就順勢爬上了面頰。
 



    他伸手脫下了外套,接著一顆一顆解開襯衣的扣子——說實話,他現在有些後悔讓兔子進來了,他一點也不想讓那傢伙看見自己的傷口。
 



    可此時此刻,雪茸倒是來勁了。
 



    一直以來,他都對聞玉白的身體非常感興趣。
 



    在此之前,他最多也就隔著一件薄薄的上衣,看到聞玉白的肌肉,也就是那樣若隱若現的驚鴻一瞥,都能讓他對那流暢飽滿的線條戀戀不忘,更別說看到真身該是什麼樣的一番光景了。
 



    看著聞玉白緩慢脫下襯衣、卻又因為牽扯到傷口而頓住的動作,雪茸趕緊體貼地伸手接過了他的衣角:“玉白你別動,我來幫你。”
 



    聞玉白的動作愣了愣,聽著他那聲故意噁心人的“玉白”,下意識想拒絕,但只是微微一個躲閃,後背就扯得生疼。他頓住的功夫,身後的傢伙已經輕輕拉下了他的衣袖。
 



    應該是怕扯到傷口的血痂,雪茸的動作非常小心緩慢,整個過程沒有逾矩,也沒有任何直接的接觸,這讓聞玉白感覺好受了些。
 



    當然,雪茸本人也確實沒有什麼逾矩的想法——比起貪圖美色這一方面,他主動攀上來幫人脫上衣,更多的是想噁心對方一下,以報剛才的嘲諷之仇。
 



    但這一份玩弄的態度,在他輕輕揭開衣角的一瞬間就立刻收斂了。
 



    他猜到聞玉白傷得不輕,但真看到的時候還是被嚇了一跳。那人應該是系統學習過外傷處理,整個背部纏繞了幾圈繃帶,手法看上去相當專業熟練,但即便如此,還是能看見殷紅的鮮血往外滲透著。
 



    除此之外,他的肩膀、腰側等等沒有綁上繃帶的部位,還分佈著細細密密、凝出血痂的傷,不怎麼暈血到雪茸看得都兩眼一陣發黑,根本無心注意注意什麼背部肌肉線條了。
 



    原來這傢伙傷得這麼重。雪茸腦袋嗡嗡的,忍著心口一陣一陣的憋悶,輕手輕腳幫他摘下了衣服。
 



    襯衫徹底剝落的時候,兩人幾乎同時長鬆了一口氣——這確實是個大工程,聞玉白雖然一聲不吭,但也疼得一身冷汗。
 



    即便是沒有直接觸碰,近距離雪茸也感受到了他體表散發著的高溫,轉頭皺著眉對許濟世說:“他的身體好燙啊!”
 



    許濟世的表情也凝重起來,趕緊伸手幫忙一點點拆開他的繃帶,一邊看著背上駭人的傷口一點點水落石出,一邊感嘆道:“我的青天大老爺,這是什麼身體素質,都就這樣了醒著自己走過來,再多幾步血都要流空了……”
 



    聞玉白沒說話,蒼白的面孔上露出一絲痛苦。在聞長生的攙扶下,他緩慢趴下身來,讓許濟世給他處理傷口。
 



    雪茸胃口淺,看不得這些血呼啦幾的場面,只覺得牙齒一陣發酸,趕緊背過身不敢回頭了。
 



    聞玉白瞥見他這副樣子,開口道:“回去吧,這兒也不用你操心了。”
 



    自己待在這裡確實沒有什麼價值,一邊還有個同夥能照顧他,雪茸如蒙大赦,恨不得立馬掉頭就跑。
 



    但一轉頭,看著聞玉白幾乎慘白的膚色,又看著許濟世對著一片傷口無從下手的模樣,雪茸預謀逃竄的步伐也頓在了原地。
 



    說到底,這人的傷是怎麼來的,他心裡門兒清,要不是為了護著自己,以他的實力,根本不至於被那三頭犬傷成這個樣子。
 



    這一刻,雪茸那打孃胎裡就幾乎不存在的良知和愧疚感,忽然一下子冒出頭來。
 



    他勸自己,這也正好是個機會,跟許濟世偷學點醫術、偷窺點方子來——這樣功利性的想法,便一下子讓他的彆扭變得心甘情願了。
 



    “我留下來搭把手幫幫忙吧。”雪茸彎起眼睛,“畢竟聞長官受傷也是因為我,就這麼走掉我過意不去。”
 



    雪茸一開始假惺惺地演戲,聞玉白就一陣生理性的頭暈目眩。他不吭聲了,乖乖地閉上眼睛等待許濟世給自己清創。
 



    一看那人的傷口開始冒血,雪茸趕緊痛苦地撇過臉去,將準備起身抓藥的許濟世摁回位置上:“要配什麼方子,我去給你拿,您專心給他清創,不要耽誤時間!”
 



    這小子天天八百個心眼子想騙自己的藥方,許濟世怎麼可能不知道,但這麼多人盯著,還有個隨時準備用自己一命抵一命的,他也確實抽不開身。
 



    可惡,天知道自己一個祛腐生肌的方子能保他多少年餓不死,要是這沒良心的轉頭拿著自己的秘方搶客戶可怎麼辦?!
 



    許濟世一邊屏氣凝神地幫聞玉白清理,一邊裝作不經意地問道:“小懷特啊,你還要在埃城待多久?”
 



    雪茸當然知道他在顧慮什麼,坦然道:“不會多久,這邊的事情處理完了,我收拾收拾行李很快就走。”
 



    言外之意是,自己根本不會久留,不用擔心自己留在這裡跟他搶客源。
 



    一想到這傢伙現在已經是個通緝犯了,許濟世心裡的戒備便也放了下來:“左邊櫃子,從上往下第三排,從左往右第四個抽屜,取五克磨成粉,第六排第三個抽屜,取三克……”
 



    這人對藥方子的保密工作做到了極致,大抵是怕聞玉白和他的同伴把秘方剽竊了去,甚至不直接報藥名,而是靠著高超的記憶直接報了藥材的座標,讓雪茸去找,十有八九結束之後他還會自己打亂藥品的位置迷惑對方,以確保萬無一失。
 



    這小氣鬼,雪茸在心裡忍不住吐槽,小氣到心思如此縝密的程度,都成了一項特長了。
 



    拿筆唰唰記好座標,雪茸便馬不停蹄去拿藥,很快,他就把這外傷藥的方子抄了下來——很好,有這個方子在手,簡單的外傷可以自己處理,真要實在缺錢,也可以接點非法行醫的生意。
 



    口頭上答應歸答應,真有必要的時候,雪茸還是會毫不猶豫拿著偷師來的方子,光明正大地跟許濟世搶客人的。
 



    抱著一堆藥材回到堂屋的時候,許濟世正在一邊處理傷口,一邊嘴碎著:
 



    “哼,也幸虧那個姓聞的沒完全忘了本,還念著老祖宗的東西。要是都信奉你們西方人放血療法那一套,你早就不知道死哪兒去了!”
 



    雪茸眨了眨眼,迅速處理起這句話來——許濟世是個東方人,聞玉白雖然有個東方名字,但長相完全不是黃種人的模樣,一旁的大耳朵獵犬更是純正的西方人長相。那麼他口中“沒忘本的姓聞”的,又是誰?
 



    許濟世說話的時候,聞玉白正耷拉著眼睛,完全不想搭理他的絮絮叨叨,可等雪茸抱著藥站到他面前,聞玉白下意識抬眼看他,便從他那漂亮的雙眸裡讀出了強烈的好奇和過度的思考。
 



    聞玉白知道他在好奇什麼,於是懶懶開口替他解惑:“他說的是我跟長生的飼主,也就是訓犬師。”
 



    聽他這麼一說,許濟世才發現雪茸回來了,轉身接過他手裡的藥材。順口幫他釐清了全部的人物關係——
 



    眼前這個垂耳獵犬名叫聞長生,和聞玉白擁有同一個飼主,名字叫聞風清。
 



    “我跟那姓聞的認識很久了,掐指一算大概都他大爺的快二十年了。”許濟世表情麻木地回憶著,顯然並不是很珍惜這段緣分,“我們都是東方大陸的夏國人,來這裡之前都是通過科舉考進朝廷為官的。剛見第一面的時候我就知道跟這傢伙合不來,後來果然,我們政見不合,性格也很不合,見面就得吵架,總之就是關係非常差了。”
 



    雪茸結識許濟世有段時間了,倒也是第一次聽說他以前的事。
 



    這人居然以前是個朝廷當官的。雪茸把他上下掃視了一通,看著他一身隨性的破爛,十分的難以置信。
 



    “喔!”聞長生聽得十分起勁兒,“我還以為您和主人關係很好!我覺得主人很信任你呢!”
 



    許濟世抬了抬眼皮,繼續麻木道:“關係好絕對談不上,不過後來,我們又差不多前後腳漂到了這兒,難得能遇到個老鄉,那些過去的恩恩怨怨也就無所謂罷了。”
 



    說完,他又著重強調了一遍:“關係絕對不算好!我還是很煩他那個臭脾氣!!”
 



    聞長生也不護主,只是饒有興趣地搖著尾巴聽他嘮嗑。
 



    不得不說,雖然許濟世話密了點、人煩了點,但醫術確實是沒得說。
 



    他的手又快又穩,眨眼的功夫,聞玉白背上的傷口就在他飛出殘影的手下乾淨起來。
 



    雪茸只是瞥了一眼操作過程,就被嚇得一陣陣冒冷汗——以他的脆弱程度,有人在他的耳朵上擰一把,他都能疼得嘩嘩流眼淚,更別提像眼前這般,把人撕裂了又縫上,剝開了再合攏……
 



    這樣的經歷必然是劇痛的。聞玉白的身體始終緊繃著,他的手一直死死抓著床沿,指尖早已經沒了血色,全身還時不時隨著許濟世的動作控制不住地顫抖著。
 



    他身下的床單都快被冷汗浸溼出了人形,可自始至終他也強忍著一聲不吭。
 



    這是要面子嗎?雪茸都有些被驚到了——這傢伙的自尊,看起來比自己想象中還要貴重。
 



    有了雪茸幫忙打配合,治療流程走得飛快。
 



    傷口處理完畢的一瞬間,聞玉白明顯感覺後背倒舒服了很多,面色也好看了不少,鬆了口氣之後,便是長久的虛脫。
 



    許濟世說:“您先在我這兒觀察一會兒,過兩個時辰確定傷口沒有問題,燒退了之後,你就可以自由活動了。”
 



    聞玉白疲憊地點點頭:“謝謝。”
 



    沒想到這人還怪有禮貌的,許濟世有些意外——沒想到聞風清那不懂禮數的狗東西,養出來的狗倒還真有點兒素質在身上。
 



    雪茸忙完了,也偷到了藥方和處理方法,便也迫不及待想從兩條獵犬的房間逃離。可他剛一抬腿要跑,聞玉白卻開口道:“對了,先彆著急走,我還有一些事要跟你討論。”
 



    嗯?雪茸還沒反應過來,身後的聞長生就非常有眼力見地起身:“你們聊!我先走啦!不該聽的我不聽!”
 



    說完就扯著許濟世一起離開房間。
 



    許濟世也是一臉懵地被人從房間拖走了,臨走前還不忘抓住每一個潛在客戶,轉身就抓住聞長生的手:“小兄弟,不瞞你說,從你進門起我就看你印堂發黑,命中定有血光之災啊!要不要我幫你看看生辰八字,給你挑個轉運石擋一擋……”
 



    聞長生拖著他的動作依舊堅毅有力:“不用啦先生!主人特意叮囑我,除了你的藥方子之外,不能信你哪怕半個字,尤其不能購買您給我推薦的迷信產品……”
 



    眼看著兩個人熱熱鬧鬧地消失在了房門外,雪茸快速關上門,轉頭望向聞玉白:“什麼事?”
 



    聞玉白精力很差,沒工夫多說什麼,只是坐起身來,不知從哪兒摸出一小個小小的證物袋。
 



    看到那袋中之物時,雪茸瞬間睜大了眼睛——那正是自己心心念念許久的“幽火”手錶,和它燃燒著紫色焰火的機芯。
 



    聞玉白將袋子遞到他的手中:“拿去吧,不用客氣。”
 



    第46章 目光女神046
 



    接過證物袋的一瞬間,雪茸激動得心跳加速,兔子耳朵都快憋不住了。
 



    天知道他做夢都想拿到這個,這回聞玉白不告而別,他還以為自己相當於白忙一趟,沒想到他居然主動送給了自己。
 



    但他還是忍不住狐疑起來——是自己表現得太明顯了嗎?他怎麼知道自己想要機芯?既然現在案子已經結束了,這人憑什麼幫我?難道是引誘自己的圈套?可他真想要動手,隨時隨地都能輕鬆要了自己的命,還有必要耍什麼心眼兒嗎?
 



    思忖了片刻,雪茸還是先把袋子收進懷裡,接著才抬頭問道:“謝謝,但是為什麼要特意給我這個?”
 



    對於他的質疑,聞玉白沒有絲毫的意外,十分平靜地解釋道:“算是還你的人情。”
 



    雪茸有些意外地笑起來:“我以為你在地底救我一命就已經足夠還清了。”
 



    “那是我給你帶來的額外風險,本就不應該發生的。”聞玉白淡淡道,“這條線索算是你答應幫忙的酬謝,這樣應該就徹底還清了。”
 



    沒想到這人記仇也記恩,他心裡就跟有個賬本兒似的,雖然很少吭聲,但每一筆賬都仔細記著,有必要的時候隨時拿出來清算。
 



    但雪茸並不想跟他徹底還清,還清了可就徹底變回敵人了,怎麼想都對自己沒有好處。
 



    “我可沒有說過我要這東西。”雪茸說,“案子都結束了,手錶給我有什麼用?”
 



    聞玉白抬起眼,直直盯著他,末了輕笑一聲:“無所謂,要不要是你的事,給不給是我的事。”
 



    其實他們都一清二楚,雪茸拿到袋子時激烈的心跳,就已經暴露了他的真實想法了。
 



    雪茸還是不死心:“那我剛剛留下來照顧你的事情,就這麼抹平了?”
 



    聞玉白一副把他看透的淡然:“你留下來真是為了照顧我?我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賬可不是這麼算的。”雪茸攤開手,“不管我抱著什麼目的留下來,你收了我的好處是事實。”
 



    聞玉白不禁輕笑出聲,無奈道:“行,你要怎麼還?”
 



    “我現在不要你還,等要是下次有緣再見,我再擇機找你討債。”雪茸說,“當然,最好的還債方式,還是不要再見了。”
 



    一筆小恩小惠,必不可能換那傢伙留自己一命,所以這樣的立場,能不見,最好就是不要再見了。
 



    聞玉白沒有回應,只是擺擺手,便側身躺下,閉上眼歇息了。
 



    雪茸看了一眼他背上一圈圈的繃帶,確定他的狀態還可以,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再見了,祝我們再也不要見面了。
 



    拎著沒能送出去的酒,雪茸回到住處,卻發現梅爾把行李都收拾好了,本人卻並不在屋裡。
 



    著急跑路的雪茸只能四處打聽,到處尋找他的靠譜管家。找到梅爾的時候,那傢伙正變成黑貓的形態,趴在“糖果誘惑”的客座,抬頭遙遙望著正被拆遷的舞臺。
 



    眼前,那臺雪茸彈奏過很多遍的鋼琴正在被人推走,梅爾就這樣目送著鋼琴被移到臺下,直到徹底看不見了,這才輕輕搖了搖貓尾巴,又趴了回去。
 



    難得看見梅爾悵然若失的模樣,雪茸頓時起了玩心,靜悄悄走到他的背後,然後“哇”地一下,拍它的貓背——
 



    “喵!!!”被狠狠嚇到的梅爾頓時原地起飛,但彈到半空中就明白了怎麼回事。
 



    還沒等雪茸躲閃,滯空狀態的梅爾就一個轉身撲過去,對著雪茸的臉就一陣心狠手辣的無影拳。
 



    “哇!!我錯了!!”雪茸立刻捂臉投降。
 



    等這一通揍過癮了,梅爾平穩落到桌子上,整個背上的貓毛都豎起來,一臉慍怒地朝他哈氣。
 



    “我錯了我錯了。”雪茸知道梅爾撓自己從來不伸爪子,就當捱了小貓幾個輕飄飄的耳刮子,嬉皮笑臉地道歉,“就是感覺小貓有心事,想來安慰一下。”
 



    聽到這裡梅爾徹底繃不住了,直接變回人形,只為罵他一句:“滾!!”
 



    讓滾就滾當然不是雪茸的作風,他直接把人拉到座位上坐好,掏出沒喝成的酒,“咔咔”大概給他倒上:“喝點兒唄,哥。”
 



    梅爾看了一眼他一動沒動的兩瓶酒,問道:“沒去找他?”
 



    要是被他知道,自己去喝個酒差點兒直接被獵犬生吞,梅爾怕不是能現在親手給自己活剝了。
 



    於是雪茸打了個哈哈:“他忙著呢,我沒好意思打擾他,我們喝吧。”
 



    還好梅爾不是聞玉白那傢伙,光是聽心跳就知道自己說沒說謊,更重要的是,他知道對於大部分事情,梅爾根本懶得追問。
 



    梅爾接過他倒來的酒,又回頭看了一眼舞臺,雪茸立刻精準捕捉到了。
 



    “你到底在看什麼啊?最近心事重重的。”雪茸湊過去,拍他的肩膀,“思春期?”
 



    梅爾垮下臉,面色不善地瞪著他,雪茸便立馬乖乖坐回位置上,給嘴巴做了個拉拉鍊的動作。
 



    終於是鬧夠了,該進正題了。雪茸喝了口酒,壓低了聲音道:“我們估計得儘快出發了,有獵犬在找我。”
 



    他以為以梅爾的性子,一定會立刻起身帶著他火速離開,可沒想到他只是抬了抬眼,淡淡道:“看你的樣子,還來跟我喝酒,應該不是十萬火急。”
 



    雪茸眨眨眼,說:“是沒那麼緊急,那邊暫時想辦法糊弄過去了,一時半會兒露不了餡。”
 



    聽他說完,梅爾的眼神又下意識瞥向那舞臺,看起來頗有些戀戀不捨:“那就喝完這杯再說吧。”
 



    怎麼回事兒?難道自己表演的這幾天,梅爾看上了哪位在臺上表演的姑娘,陷入單相思了?
 



    這話要是問出口,梅爾絕對會把自己抓到毀容為止,為了自己的臉蛋,雪茸硬生生嚥下了那份好奇。
 



    想到這裡,雪茸一口悶了面前這杯酒,內心悵然——小貓都有自己的小秘密了啊。
 



    梅爾心事重重的,憋不出半句話,雪茸喝得寂寞如雪,坐立難安。
 



    正當他快要忍不住端著酒杯往陌生人堆裡鑽時,門口的風鈴“叮鈴”一響,兩個熟悉的少年嘰嘰喳喳走了進來。
 



    萊安:“咱們還是不要喝酒了吧,喝多了你身體受不了,一會兒又得昏過去……”
 



    萊安肩頭的oo點頭:“啾啾啾!”
 



    沙維亞:“你這話幾個意思!你是瞧不起我的酒量?!”
 



    萊安:“不是……我……但是……”
 



    一看來了熟人,快要悶炸了的雪茸立刻興奮起來,朝他們揮揮手:“來!正好!我這兒有酒,咱們一塊兒喝唄!”
 



    “來了來了!!”人菜癮大的沙維亞立刻捧起oo、拉起萊安,小跑著顛了過去。
 



    但嘴上說著要喝酒,真坐到雪茸面前之後,沙維亞猶豫了再三,還是找服務員要了一杯果汁。
 



    雪茸也不愛強迫人喝酒,給萊安斟上一杯,又給oo倒了一小勺清水,每個人每隻鼠的面前有東西能喝,便足夠他炒熱氣氛了。
 



    “來來來,今天這杯酒,是為了感謝大家的通力協作,慶祝我們這次的行動圓滿成功!”雪茸一喝酒,話就變得又碎又多,“同時也要跟我們的沙維亞小朋友告個別,我們這一趟來去匆匆,估計很快就要繼續啟程了……”
 



    正在吭哧吭哧喝果汁的沙維亞抬起頭來,直直望向雪茸。
 



    “感謝沙維亞小朋友,這次真是幫了大忙。”雪茸端起酒杯要跟他敬酒,絮絮叨叨說起客套話來,“只可惜你不能跟我們一起……”
 



    聽到這裡,沙維亞突然放下了手中的果汁,盯著雪茸的眼睛,非常誠懇認真地問道:“那你希望我跟你們一起嗎?”
 



    完全只是說客套話的雪茸完全沒料到他會這麼問,嚇得酒都醒了,半天只發自肺腑地發出了一聲:“啊?”
 



    聽到這裡,萊安也嚇了一跳,趕緊小聲道:“不不不,這不方便吧,你這邊還有公務在身……”
 



    正趴在勺子邊喝水的oo也驚悚地抬起頭,瘋狂地擺起小爪子,企圖阻止他。
 



    但沙維亞完全忽視了他們倆的阻攔,繼續望著雪茸:“我是說,我想跟你們一起走。”
 



    喝了不少酒,雪茸的腦子還有點糊糊的,醞釀了半天,才抬眼望向沙維亞:“……你腦子壞了?”
 



    他又皺起眉,質問沙維亞:“你知道我們是誰,要去哪,去幹什麼嗎?你什麼都不知道,為什麼要跟我們走?”
 



    “因為我有直覺。”沙維亞直視著雪茸的眼睛,語氣十分堅定,“我能感覺到,你們身上有我從小到大最憧憬的、最嚮往的東西。”
 



    聽到這句話,桌子上的其餘三個人和一隻鼠瞬間像是見了鬼一樣,陷入了詭譎的沉默中。
 



    雪茸也覺得他眼瘸了,有些煩躁地捏了捏眉心,於是藉著酒勁掏出了手杖,槍口指向沙維亞的眉心:“再他大爺的亂說我就開槍了。”
 



    沙維亞一臉平靜:“你不敢,這麼多人的地方,你不敢開槍。”
 



    雪茸被他氣笑了,三兩把給人拽到酒桌旁的牆後,梅爾見狀,也趕緊帶著萊安趕過來,隨時準備收拾爛攤子。
 



    在無人的角落,雪茸重新拿槍指向沙維亞的腦袋:“現在我給你看看我是誰,你再決定是硬著頭皮跟我,還是被我現在槍斃。”
 



    面對他的槍口,沙維亞沒有半點恐懼,眼睛只盯著他的左手,來到了他的頭頂。
 



    雪茸輕輕用指腹在頭頂揉了揉,接著他呼吸一凝,發叢中便“噗”地冒出兩隻通體雪白、耳尖有些漸變灰的兔子耳朵。
 



    萊安緊張地圍觀著,雪茸也在觀察著沙維亞的表情,有些出乎他意料的是,看見自己的雪兔耳朵,這傢伙的眼裡除了驚訝之外,沒有半點兒恐懼和害怕。
 



    是不認識自己嗎?雪茸剛準備開口自爆身份,沙維亞便問道:“你是那個……炸了飛艇的Bunny?”
 



    萊安嘆了口氣,撇過頭去。他知道,以沙維亞這個認死理的性格和雪茸心狠手辣的程度,這位剛結識不久的同齡人,今天估計就要交代在這裡了。
 



    雪茸彎彎眼睛,皮笑肉不笑地拿槍指著他:“是,怎麼樣?”
 



    沙維亞眨了眨眼,語氣卻很堅定:“我還是想跟你一起。”
 



    雪茸有些嘲諷般冷笑起來:“你是覺得一個逃犯身上,有你追求的東西?”
 



    沙維亞點點頭:“我覺得有。”
 



    這傢伙的神情不像是為了活命而找藉口,雪茸覺得自己看不透他,眯了眯眼:“你要知道,我可是個無神論的罪人。”
 



    “如果神明會因為一個人的質疑而降罪於他,那麼我認為,這個神明也沒有信奉的價值。”沙維亞說,“不管是教會也好、皇室也好,如果不能給大家帶來真正的幸福和自由,那都不是我要追求的東西!”
 



    越是聽他這麼說,雪茸越是覺得他找錯了人,甚至懶得舉槍瞄準他,冷笑道:“我能給大家帶來幸福和自由?你是說攪亂‘神耀日’、還是炸了飛艇?”
 



    “但你沒有傷害任何人,不是嗎?”沙維亞說,“炸飛艇之前,你甚至特意疏散了人群。”
 



    雪茸最怕被人戴高帽,尤其是硬要說他善良,這種話真的會讓他一陣陣頭皮發麻:“我只是討厭血腥的東西……”
 



    “但至少能證明,你不會主動去害人。”沙維亞說,“這已經很難得了。”
 



    雪茸就是長了八百個腦袋也想不明白,為什麼沙維亞對人性的要求標準可以這麼低。他只知道這一通上價值讓他腦袋生疼——他是個務實派,最搞不定的就是眼前這種滿腔熱血激情的理想主義了。
 



    “當然,如果你們實在不願意收留我,那我就不強求了!”沙維亞後退了一步鞠了一躬,雖然話說得硬氣,但是眼淚又已經開始往外飈。
 



    雪茸上下打量了他一圈,卻沒把話說死:“我沒說不收,但是你也得告訴我,為什麼要收。”
 



    沙維亞的眼淚瞬間收住,抬起頭,眼睛閃亮亮的:“我會打架!”
 



    雪茸無動於衷,把萊安推到他的面前:“我們有比你更能打的。”
 



    沙維亞再次對萊安面露憤恨,接著又道:“我可以幫忙打聽消息!”
 



    雪茸用下巴指了指一邊快要睡著的梅爾:“他路子也很廣。”
 



    “……”沙維亞咬牙切齒,實在想不出別的特長來。
 



    雪茸抱起雙臂,說:“不過呢,我看你認路有一手,或許能起到一些作用。”
 



    沙維亞眼睛亮了起來,眼看著又快要哭出來了:“真的嗎!”
 



    聽到這裡,一直捏著一把汗的萊安徹底忍不住了:“你真的考慮清楚了嗎?我們是被通緝的人,你一旦加入進來,可就沒有回頭路了……”
 



    他沒敢說的是,自己便是如此,儘管一路上都在不停地後悔,但是早就已經來不及了。
 



    “考慮清楚了。”沙維亞一字一句,篤定不移。
 



    話說到這個地步,雪茸實在沒法再拒絕什麼了——他發現這人所謂的追求很有意思,只要符合他心中標準的,哪怕和主流的宗教信仰、通用的法律規則相悖也無妨。
 



    真是個很有原則底線,卻又完全沒有底線的傢伙。
 



    “行。”雪茸攤開手,答應了他的入夥——雖然這傢伙打不過萊安,但身手確實還不錯,多一個戰力就多一分保障,更何況,雖然他看上去咋咋呼呼的,但相處幾天雪茸便知道這傢伙機靈聰明得很。
 



    沙維亞能加入他們的隊伍,絕對不會是他們的損失。
 



    “這段時間我會好好盯著你。”雪茸威脅道,“要是敢耍什麼小心眼兒,你就等著吃槍子兒吧。”
 



    沙維亞滿眼堅定:“好!”
 



    “還有。”雪茸皺起眉,一臉嫌惡,“以後不要把你那滿腦子的理想追求掛在嘴邊,更不要一廂情願把我想成什麼好人,我不喜歡聽這些。”
 



    沙維亞立正站好,就差朝長官敬禮了:“好!!”
 



    “那就這樣吧。”雪茸轉身,伸了個懶腰,重新回到桌邊,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乾杯!”
 



    與此同時,不遠處的神醫藥鋪。
 



    聞玉白終於結束了觀察期,確定傷口沒有大礙之後,便重新披上了外套準備離開。
 



    和聞長生一起走出藥鋪門後不久,他伸進上衣口袋的手,忽然摸到了一張紙。
 



    聞玉白停下了腳步,將那紙條在掌心展開,展現在眼前的,是一整面工整秀氣的字體——
 



    “止血散:馬勃30克、生地30克……”
 



    “化毒散:川連面60克、乳香60克……”
 



    “玉容膏:芙蓉葉80克……”
 



    這是一張抄寫嚴密規整的藥方,從止血鎮痛,到消炎去腐,剛剛許濟世用在自己身上的藥,這裡都詳細記下了藥材、用量和用法。
 



    紙面上散發著淡淡的藥香,和兔子獨有的氣味。
 



    聞玉白讀完藥方,又將紙翻到背面,看到那行留言,始終緊繃的唇角終於微微揚起——
 



    “又欠我一份人情,麻煩記在賬上。”
 



    【喉舌】
 



    第47章 穿喉列車047
 



    發現聞玉白頓住腳步,聞長生便立刻回過頭去,正巧看見那人拿著紙條,嘴角微微上揚著。
 



    “大白哥?心情怎麼這麼好?”聞長生搖著尾巴,“是到發情期了嗎?”
 



    聞玉白的臉色頓時垮下來,警告道:“說過多少次了,不要用這種詞彙形容我。”
 



    “喔!”聞長生立刻改正,“是找到心儀的交配對象了!”
 



    沒等聞玉白髮作,長生就變成大狗的形態,叼著滿滿一袋子藥,屁顛屁顛搖著尾巴繞著他狂奔起來,一副好賴都聽不進半句人話的模樣。
 



    “……”聞玉白懶得再與他爭辯,扶了扶面上的口籠,朝酒店走回去。
 



    回到酒店時,聞風清已經等候他們有一陣子了。
 



    “傷口處理得怎麼樣?”聞風清問。
 



    “肋骨斷了兩根還得靜養,外傷的都處理好了。”聞玉白說,“你朋友挺靠譜。”
 



    聽到這裡,聞風清的臉上露出一絲嫌惡:“他不是我朋友。”
 



    說話間,長生連口中的袋子都來不及放下,便急匆匆搖著尾巴蹭上來求摸頭。
 



    聞風清拿他沒辦法,直接將大狗攬進懷裡,非常嫻熟地摸起他的狗頭來。
 



    “長生……”聞風清猶豫了一下,選擇抬頭問聞玉白,“沒買那騙子的假貨吧?”
 



    聞玉白看著眼前父慈子孝的場景,不帶半點兒感情:“沒有。”
 



    “那就好。”聞風清鬆了口氣,又故作姿態道,“倒不是缺那點錢,就是不想便宜了那混賬。”
 



    看樣子關係是挺差的。聞玉白心道。
 



    因為案件結束得很漂亮,得了重賞的聞風清最近心情不錯,聞玉白也沒什麼精力跟他對著幹,兩個人的交流前所未有的平和順暢。
 



    聞風清頗有些自豪:“這個案子清除了一個根深蒂固的異端邪教組織,成果顯著,教會那邊非常滿意,尤其對你提出了表揚。”
 



    聞玉白對此並不關心:“但是案子還有很多事情沒弄清楚,手錶的事情,你跟他們透露沒有?”
 



    “留了個心眼,沒說得那麼詳細。”聞風清“唰”地展開手中的摺扇,微風將他的長髮輕輕揚起,“我只告訴他們,這個案子背後的水很深,沒說手錶的事情。”
 



    聞玉白掀起眼皮:“怎麼說?還查不查?”
 



    “查。”聞風清合起摺扇,“管他是誰,是多大的官兒,總會有人想要趁機搞他。”
 



    在這片大陸之上,皇權與神權相互依存、相互制約,形成了典型的二元統治、皇室擁有著至高的權力和統治力,教會也同樣有著非常強大的影響力和話語權,兩邊忌憚彼此、暗中較勁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了——換句話說,越是地位高的人,越有人盯著想要搞垮他。
 



    雖然明面兒上,訓犬師和獵犬是隸屬於教會的勢力,但多的是暗中兩頭拿錢的二五仔,聞風清自然也不排斥做這樣的人。
 



    聞玉白點點頭:“行。”
 



    聞風清從身後拿出了一袋錢,丟給他:“案子的獎勵。”
 



    聞玉白伸手接過,看了看滿滿一袋子的錢幣,挑了挑眉,收到了腰間。
 



    一旁,長生正仰著脖子讓聞風清撓下巴,聞風清的手頓了頓,看著這一臉享受模樣的狗子,忍不住嘆了口氣:“看樣子,那兔子確實比較棘手。”
 



    聞玉白頓住了步子,回頭看向那一人一狗——聞風清偏心的事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就算長生跟自己一樣沒能抓回兔子,也不可能像對付自己那樣對待他,長生本人更是完全沒有這方面的神經,任務失敗也依舊樂呵著,完全沒有任何挫敗和失落。
 



    但歸根結底,要不是自己從中作梗,長生早就叼著兔子凱旋了。一想到這裡,聞玉白就對自家這個傻弟弟產生了強烈的愧疚之意。
 



    “長生。”聞玉白提了提手裡的錢袋子,“想要吃什麼,我給你買。”
 



    長生一聽,立刻搖著尾巴,蹦躂著跟著聞玉白出門了。
 



    另一邊。
 



    雖然還沒確定好下一步的去向,但先離開裡三層外三層擠滿了獵犬的埃城,是所有人一致達成的共識。
 



    隨著案件的破獲,埃城邊界的封鎖線也終於撤銷了,而就在這樣號稱“連只蒼蠅都飛不出去”的警衛之下,地下那一群名流顯貴們,卻不聲不響地全部脫逃,就像進出羊圈一般來去自由。
 



    看著身後越來越遠的埃城,雪茸伸了個懶腰:“事實證明,只要有足夠的實力和地位,再嚴密的封鎖線都是放屁。”
 



    “少發表時政評論了。”駕著馬車的梅爾道,“天黑,要是再決定不了接下來要去哪兒,我就掉頭把你送回獵犬嘴邊去。”
 



    “好好好——”雪茸挑挑眉,立刻低頭翻起手裡那厚厚的本子。
 



    打開阿麗塔的實驗筆記時,雪茸就知道,自己這一頓沒白忙活。
 



    阿麗塔的這份筆記字跡工整、思路清晰、實驗過程足夠嚴謹、數據也足夠詳細。她記錄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裡,觀察到“幽火”形態、性狀的全部變化,她還對火焰進行了部分取樣,分批次進行對照實驗。
 



    所有的結論和數據來源都非常科學,她甚至還手繪了手表完整的結構圖,並記錄了拆解過程,即便是拿到七零八落的零部件的雪茸,也可以毫無阻礙地將手錶原封不動地組裝回去。
 



    雪茸一頁一頁、逐字逐句地翻看著這本筆記,著重勾出來幾個關鍵信息點——
 



    “打開表蓋,機芯接觸空氣,火焰性狀並無明顯變化。”
 



    “表蓋密封性好,機芯內並無製氧裝置。”
 



    “取微量樣品形成對照,A組放置在類真空環境下,B組暴露在空氣中,其餘條件統一。觀察結論:二者燃燒情況並未產生明顯差異。”
 



    ……
 



    阿麗塔做這一系列的實驗,思路很明顯,結論也差不多擺在眼前了——幽火的燃燒似乎並不需要氧氣。
 



    雪茸皺起眉——可他分明記得,最開始自己在飛艇的鍋爐房時,打開燃料倉的門的一瞬間,火焰明顯騰躍了一下。難道當時現場還有別的助燃劑,只是自己還沒發現?
 



    雪茸相當潦草地在筆記本上寫下“助燃劑”,畫了個圈又打了個問號。
 



    接著就有些疲勞地捏了捏眉心,閉上眼,靠在身後的靠椅上——顛簸的馬車上看書,要不是阿麗塔的字足夠好看,他都能原地吐到心臟病發了。
 



    勉強緩過勁兒來之後,雪茸轉身從袋子裡拿出戰利品“幽火”,直接擺在沙維亞和萊安的面前:“這個手錶,認不認識?”
 



    沙維亞和萊安幾乎同時抬頭對視了一眼,沙維亞第一反應是搖頭,萊安卻看向了雪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