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頌 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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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茸朝他點頭,示意他可以說,他才小心翼翼開口:“‘幽火’手錶,我父親也有一隻……”
 



    父親有同款手錶的事情,他之前就和雪茸提起過,但那時候他們只是透過長長的管道,遠遠看了一眼,此時手錶擺在他的面前,他有些緊張地接了過來,第一時間是翻看錶耳的側面。
 



    似乎是看清什麼之後,萊安鬆了口氣,說:“……不是我父親的那隻。”
 



    雪茸聞言,湊過來:“怎麼看出來的?”
 



    萊安說:“非常明顯,錶盤和指針的做工比我父親的那隻精細很多……也就是說,這個表的主人的身份地位,也大概率在我父親之上。”
 



    馬車車廂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萊安的父親是大陸僅有的十位公爵之一,雖然因為沒有皇室血統而排在末位,但在整個大陸也已經幾乎立於首屈一指的地位了。
 



    見沒人接這個話茬,一邊聽得睜圓了眼睛的沙維亞,終於忍不住把話補齊:“也就是說,至少是公爵以上、甚至可能是皇室成員、或者是宗主教級別了?!
 



    萊安不由地看向了沙維亞,糾結了許久,他終於鼓起勇氣對雪茸說:“哥,要不避著點說吧,還是別讓他牽扯進來了……”
 



    可還沒等雪茸說點什麼,躺在沙發上的沙維亞率先不幹了。
 



    “幹什麼?”他一個鯉魚打挺坐起身來,目光堅定道,“我可是警督,追蹤變態罪犯的行蹤我義不容辭!”
 



    萊安聽了,哭笑不得道:“你知不知道,對方是什麼人?”
 



    沙維亞扭過頭,梗起脖子:“我當然知道!”
 



    少年一說話,就能露出一顆尖尖的虎牙,加上那橘色的頭髮和兇巴巴的表情,看上去確實像只無知無畏的小虎崽子,稚嫩中透著囂張:
 



    “皇室又怎麼樣?宗教主又怎麼樣?就算是國王和教皇犯了法,也得與庶民同罪!”
 



    萊安怔了片刻,看著他的表情,便只能無奈地笑了笑,不再說話了。
 



    雪茸拍了拍萊安的肩膀,問:“既然你父親有這個表,那是不是證明他有什麼線索?”
 



    一聽他開始打自己家人的主意,萊安臉都白了,慌忙搖頭:“他什麼都不知道!他完全不懂這些東西的!就連做表的工匠他都不認識,不然當初也不至於費這麼大勁兒才弄到這東西了!”
 



    “這麼昂貴的表,總要護理和維修吧?”雪茸問,“你父親給表做護理一般找誰?”
 



    萊安愣了愣,說出了一個名字:“是皇家鐘錶行的首席機械師,諾恩·坎貝爾先生。”
 



    聽到這個名字,雪茸挑起眉,沒再多問一句,直接拿出一張信紙,唰唰寫下一行草字:
 



    “諾恩·坎貝爾:
 



    想諮詢你關於‘幽火’手錶的問題,尤其是助燃劑方面的事,如果你瞭解,儘快回信告知。
 



    ——懷特。”
 



    看著雪茸寫下這絲毫不懂禮數的文字,萊安瞪大了眼睛——要知道諾恩·坎貝爾可不是一般人,技術之高超連自己的父親對他都分外客氣。這種沒頭沒尾、幾乎撲到別人臉上直接逼問的信件,對方能回才是出了鬼了。
 



    但他沒敢說,雪茸也沒解釋,只是扯著嗓子讓梅爾就近找一隻郵鴿送信。
 



    “找只機靈點兒的,別再把狗招來了。”雪茸說,“要走加急啊加急,要是因為送信耽誤事兒了,可別把我送去餵狗。”
 



    梅爾根本懶得聽他絮絮叨叨,拿著裝好的信就去寄了。
 



    信寄好之後,馬車繼續漫無目的地往前開著。雪茸嘗試著捯飭了一會兒機芯,還沒拆下來一枚螺絲釘,就一陣暈車反胃,徹底宣告任務暫停。
 



    於是他就這麼心安理得地倒在沙發床上,也不管一車等著他指明方向的夥計們,眼睛一閉,酣暢淋漓地補起覺來。
 



    萊安和沙維亞對視了一眼,兩雙眼睛一個賽一個迷茫。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就只能這麼乖乖坐在他的對面,等著他醒來。
 



    快到傍晚的時候,雪茸大概是做了個噩夢,雙腿兒一蹬,兔耳朵直接飛出腦袋,接著便一骨碌爬起來,拍著胸口心有餘悸道:“我靠。嚇死了,我夢到那條狗強吻我!”
 



    對上面前兩個恍惚中帶著無語,迷惘中帶著疲憊的人,雪茸臉不紅心不跳地理了理衣領,低頭看了眼時間:“差不多該來了。”
 



    話音剛落,窗口便傳來篤篤篤的敲門聲,雪茸打開窗,一隻帶著金徽章的特級郵鴿伸出腦袋,塞進來一隻沉甸甸的信封。
 



    諾恩真給他回信了!萊安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眼前這信封是特製的羊皮信封,火漆上還撒了金粉,署名是“諾恩·坎貝爾”,落款的位置還非常浮誇地留了一個大紅唇印。
 



    “咦呃。”雪茸頗有些嫌棄地看著那唇印,用兩根手指捏著信封的角勉強拆開,裡面是厚厚的幾疊信紙,一打開,就是一行飄逸得連下筆都帶著充沛感情的文字——
 



    “親愛的心肝寶貝小天使:
 



    太久太久沒有收到你的來信,看見你名字的那一刻,我以為我正在虛無縹緲的夢境裡,彷彿一縷春風吹進這嚴寒隆冬,讓我枯燥的世界開出花兒來……”
 



    只掃了一眼開頭,雪茸就面無表情地扔掉了前面整整四頁紙,他熟門熟路地來到信件的末尾,那人寫道:
 



    “關於你提到的事情,信件裡實在不便多說。我最近人在斯洛特市的湯恩村出公務,五天之後才離開,你可以直接過來找我,我想亓亓整理我們當面可以聊太多東西。
 



    ——永遠、一直、熱烈、瘋狂愛著你的諾恩。”
 



    “……就知道。”雪茸冷著臉,把手裡的最後一張紙揉成紙團,丟到一邊,“他大爺的就是為了寫這些廢話,居然耽誤我這麼久。”
 



    萊安終於忍不住了,問道:“你跟坎貝爾先生……是認識嗎?”
 



    說完,他就後知後覺地想起什麼——這人女裝用的化名,好像就叫艾琳·坎貝爾來著。
 



    “認識啊,我機械學院的同學,也是我同行,是個自戀狂。他喜歡我。”雪茸想了想又把一邊的信紙拿上桌,開始摺紙,“他追了我好多年了,平時夠煩人的,不過關鍵時候能派上用場就行。挺好用的。”
 



    話說完的功夫,手上那張熱烈的告白書,便被折成了一隻小狗的形狀。雪茸用手指逗了逗那狗,接著便揚聲喊梅爾:“湯恩村——沒聽說過,你認識不?”
 



    梅爾回過頭:“湯恩村?大概在什麼方位?”
 



    聽到他的語氣中帶著疑惑,雪茸從簾後探出腦袋:“說是在斯洛特市……你也不認識嗎?”
 



    “斯洛特市……”梅爾重複了一遍這個地名,兩人便同時陷入了沉默。
 



    斯洛特市,是大陸中央偏北的一座城市,因為深處盆地、四面環山,形成了天然的要塞地形,大部分公路、鐵路線經過此處都會選擇繞行,因此即便位置並不偏遠,但與外界的接觸也少之又少。
 



    用通俗的話來講,這座城就像是自閉症患者在一幢市中心的房子,即便鄰里人來人往車水馬龍,但戶主永遠緊緊關著門窗,從不與人來往。
 



    所以,對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能知道它的大名已經是他們的極限,具體該怎麼進去、裡面還藏著什麼村子,便不得而知了。
 



    雪茸:“要不我看看地圖?”
 



    “得了吧。”梅爾翻了個白眼,“整個大陸就沒有一張靠譜的地圖。”
 



    整個韋斯特大陸的地圖繪製水平,就和當地的醫療水平一樣稀爛。小一點的村莊、城鎮局部地圖還能勉強找到像樣的,可全大陸的宏觀地圖,一百張就有一百種不同的模樣,東南西北各不相同,走到哪裡全靠運氣。
 



    地圖靠不住,馬車伕又碰上了經驗盲區,馬車卡在路中間,一下子不知該往哪走才好。
 



    這時,另一個頂著橘色短髮腦袋急匆匆擠了出來。沙維亞眨眨眼,有些興奮道:“你們要去湯恩村?我認識路呀!”
 



    雪茸扭頭看他:“你去過?”
 



    “沒有,但我認識個奶奶,就是從那邊過來埃城的。她跟我聊過很多那裡的事情。”沙維亞用手指在自己頭頂畫了兩圈,“現在我腦子裡已經有那邊的地圖了。”
 



    沒見過,光是聽人隔空描述,就能在腦海裡畫出地圖。雪茸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人——沒想到歪打正著,還真讓自己撿到個寶了。
 



    雪茸:“說說?”
 



    “斯洛特市在埃城的西南方向,坐馬車過去的話,至少要半個月的時間。”沙維亞說。
 



    “這麼遠?”雪茸皺起眉,“但那自戀狂還有五天就要走了。”
 



    沙維亞伸手在桌上拿了一張諾恩的告白書,翻過來用空白頁當起草稿紙,唰唰畫出簡易的地形示意圖和路線——
 



    “你看,其實我們離終點的直線距離並不算太遠,所以你們剛剛送信,郵鴿來回都非常快,主要是路線太繞,所以耽誤時間。”沙維亞說,“最簡單的方法,最近的火車站,每個月都有一班直達的列車,可以直接過穿山隧道,送我們去盆地中去——正好最近就有一班列車,加上中途停靠,只需要三天時間……只不過,你們的身份,可能不大方便坐火車……”
 



    聽到這裡,雪茸樂開了花:“巧了,我們還就是最方便坐火車了。”
 



    說完,他拍了拍一邊恨不得把頭塞進地底的萊安,沙維亞這才想起來——對啊,這小子可是德文公爵的孩子,整個大陸的鐵路公路,可都是他們家族的產業!帶幾個朋友上下個列車,豈不是跟進出自家的大莊園一樣簡單!
 



    果然還是有錢人活著舒服呀!
 



    一個鐘頭之後,馬車終於趕到了最近的火車站。
 



    隔得老遠,沙維亞就看見了比舊教堂還要高上許多的巨大鐘樓,遙遠卻又清晰的鐘鳴聲響起,接踵而至的便是一陣悠長的汽笛聲。遠處的吊塔上,一串白霧在汽笛聲中緩慢駛發。
 



    沙維亞踮著腳打量了一圈,接著興奮地指著那爬行的紅色長蟲歡呼起來:“火車!那是火車!!”
 



    對於一個小鎮上的孤兒來說,火車算是隻可遠觀的新奇玩意兒,小時候他常和朋友們徒步半天,走到離埃城很遠的鐵道旁,只為每天聽那一聲長鳴,看那巨大的鋼鐵長蟲載著一群西裝革履的有錢人,從面前的軌道上呼嘯而過。
 



    每當這時,一群穿著破衣裳的孩子就會跟他現在一樣,興奮地歡呼著:“火車!火車!!”
 



    火車站是個工業氣息非常濃厚的地方,車站大門外,是佈滿了黃銅管道和鐵藝裝飾的圍牆,車站內,到處都是靜謐的機械,和充滿乾淨的巨大的蒸汽火車。
 



    “那個……”萊安拿出了四張票,塞到了每個人的手裡,有些為難地解釋道,“對不起啊,我其實可以帶你們去坐私人車廂的,但是我怕太顯眼了容易暴露身份,就選擇了頭等,你們將就一下……”
 



    此話一出,沙維亞便驚恐地倒吸了一口冷氣。
 



    對他來說,能拿到火車站票,就已經是小有資產的有錢人,能買到普通車廂的坐票,更是有錢人裡的人上人,頭等這個詞甚至出現在他耳朵裡的頻率都低的可憐,更不要說什麼私人車廂——這還是他第一次聽到這個詞。
 



    這一刻,他才意識到,眼前這個唯唯諾諾、膽小又愛哭、看起來沒什麼主見甚至有點慫、誰都能欺負一下的傢伙,是個實打實的、真正有錢的少爺哥。
 



    雪茸顯然也沒想到這傢伙直接搞了個頭等車廂,眉尾壓不住喜悅輕輕一挑,又故作鎮靜道:“沒事,已經很好了,票花了多少錢,要不要報銷?”
 



    “不用,我沒花錢。”萊安搖搖頭,從胸口拿出一枚吊墜——那是他的伯爵徽章,可以用來免費享受頭等車廂的待遇。
 



    看到那枚金閃閃的徽章,沒見過世面的沙維亞眼睛都挪不開了,萊安被他眼裡的光閃到了,問他:“想看嗎?”
 



    “可以嗎!!”沙維亞的眼裡都要迸出星星來。眼看著人又要激動得飈眼淚,萊安沒說什麼,直接把徽章從脖子上摘下來遞給他。
 



    沙維亞就像在野地裡挖到金銀財寶一般,寶貝得不得了,他小心翼翼地把徽章捧到手心裡把玩,還不忘問他:“他們不認識你嗎?你可是家裡的少爺啊!”
 



    “就是因為是少爺,才更不認識。”雪茸拍了拍沙維亞的肩膀,笑道,“現在皇室那邊的哪個王子來你家門口買菜,你能認識麼?就是這個道理。”
 



    簡單來講,身份差得太多,已經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
 



    但貧苦少年沙維亞並沒有為這巨大的階級差感到難過自卑,而是再次低頭看了一眼手裡的徽章,眼睛鋥亮——哇去,他可是真的貴族少爺哥啊!!這可是他第一次看到活的貴族少爺哥!!
 



    第一次進偌大的火車站,沙維亞看什麼都新鮮,雪茸也時不時被新奇玩意兒勾引走了步子。梅爾直接拎起沙維亞的後衣,把這傢伙交給了萊安,又順勢提溜起了準備亂竄的雪茸:“一人一個,看好了別把他們弄丟了。”
 



    因為綁架的事兒,沙維亞對自己一直頗有微詞,剛接到這個看護任務,萊安難免緊張不已,但沙維亞卻顯然並沒有太多心思,反倒是直接化身成十萬個為什麼,拉著萊安處處問——
 



    沙維亞:“哇哦!!那是什麼東西!!”
 



    萊安:“列車時刻表,上面寫的是不同班次的火車的運行時間,我們要坐的就是那一班。”
 



    沙維亞:“那些人是幹什麼的啊??”
 



    萊安:“是列車站的工作人員,戴藍色帽子的是安保,小屋子裡的是售票員,戴紫色袖標的是引導員……”
 



    沙維亞:“哇!我的天!!那是餐廳嗎??火車站裡居然還有餐廳?!”
 



    萊安:“嗯,但是站內的餐廳不好吃,候車廳和頭等艙有免費供應的三餐和甜品,我們就不要在這裡吃了……”
 



    沙維亞一路走一路連連驚歎,最後忍不住誇讚萊安:“你真牛!你知道得真多!!”
 



    萊安知道這跟自己的實力無關,是自己的出身佔盡了便宜,但還是忍不住揚起了嘴角,心情也輕鬆多了。
 



    因為乘坐的是頭等車廂,有專門的候車休息間,除了站點的服務人員以外,沒有閒雜人等會來靠近他們。一路上緊張的神經鬆懈了些許,除了滿身幹勁、拼命嘗著果切的沙維亞,所有人都靠在鬆軟的沙發裡睡了過去。
 



    正當他們熟睡的工夫,相連著的另一個車廂內,聞玉白也提著行李,來到了專用的休息間。
 



    不久前,他剛接到聞風清的指令,要求他到湯恩村尋找一位名叫諾恩·坎貝爾的機械師。
 



    據可靠消息稱,這位機械師是唯一一個跟那個手錶有關係的、公開姓名的傢伙,聞風清想要順著這條線,把他背後的大魚一起釣出來。
 



    聞玉白來到車站,便毫不猶豫賣了獨立頭等車廂的車票——他的睡眠太淺,一點動靜就能擾得他整夜失眠,整整三天的車程,將就著睡在普通車廂裡,簡直比睡在鐵籠中還要折磨。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聞風清答應了路費全部報銷,他的錢不花白不花,能花完就不留一分。
 



    聞玉白有些疲憊地閉上眼睛,躺臥的姿勢讓他背上的傷口有些難受,還沒來得及睡一會兒,手腕上的計時器“咔噠”跳了一下,他疲累地睜開眼睛——該吃藥了。
 



    從口袋中拿出藥的時候,又連帶出了那兔子留給自己的紙條——
 



    “又欠我一份人情,麻煩記在賬上。”看到這行字,聞玉白緊皺的眉頭慢慢紓解開來。
 



    也不知道會不會再見了,這人情還有機會還上嗎?
 



    怔愣了許久,聞玉白才反應過來,自己有些莫名其妙了。他隔著口籠,有些艱難地把藥送進了嘴裡,戴上眼罩,便躺著睡了過去。
 



    這一覺無夢所以飛快,睜開眼便是列車進站了。
 



    站廳的工作人員輕聲敲響了休息室的門,提醒他準備乘車,同時還煞有其事地給他遞來了一對耳塞,聞玉白拿在手裡看了看,和普通的海綿耳塞不同,這對耳塞是金屬質地的機械耳塞,上面還有旋鈕和開關,看起來煞有玄機。
 



    “尊貴的聞先生,您好。”穿著正式的工作人員微笑道,“這是本次列車專門為頭等車廂旅客準備的特製耳塞。”
 



    “由於您所乘坐的路線較為特殊,部分乘客在行進途中,可能會出現幻聽、幻覺、癲狂等特殊情況,選擇合適時機佩戴該耳塞,將會最大程度地避免此類情況的發生。”
 



    “同時,本次列車的頭等車廂也配備了專門的隨車醫生,如佩戴耳塞後仍遇強烈身體不適,無法自行解除的情況,列車將會及時為您提供專業的醫療服務。”
 



    “最後,溫馨提示您,保持輕鬆愉悅的心情乘坐列車,避免過度緊張情緒。同時,如果您聽到了不合理的聲音、歌謠,或是發現您的身邊突然出現了非正常的人或物品,請不予理會,並及時進行積極的心理暗示。”
 



    “以上便是本次旅行的須知內容。祝您本次旅途順利、愉快、清醒。”
 



    第48章 穿喉列車048
 



    “祝人旅途清醒……?”沙維亞看了看手裡的特製耳塞,感慨道,“真……還挺別緻的。”
 



    看其他人也盯著手裡的耳塞,他忍不住追問道:“你們平時坐火車,也會這樣嗎?”
 



    三人異口同聲:“不會!”
 



    “哇哦!”沙維亞捧著手裡的高級耳塞,如獲至寶,“那我第一次就體驗這麼特別的,運氣可真好!”
 



    大家的運氣再好,也不如他的心態好。萊安焦慮地看了看手裡的耳塞——見多識廣的他也很少遇到這樣的情況,說是會遇到幻聽幻覺,這聽起來也太嚇人了!
 



    此時,好奇心點滿的雪茸早已經摸清了耳塞的構造,迫不及待地塞進耳朵裡。
 



    按理說,金屬的隔音效果一定很差,但取下撥片的一瞬間,一陣刺耳的“叮噹”聲突然響起,聽力過於敏感的雪茸只感覺自己被一道利劍貫穿太陽穴,從脊樑骨麻到了天靈蓋兒,整個人差點兒被直接送走。
 



    直到梅爾嫻熟地幫他摘下耳塞,他全身僵直地繃了半天,這才緩過神來:“……嚇死我了!!”
 



    這玩意兒根本不是什麼隔音的耳塞,而是在耳朵裡用噪音打敗噪音的耳鈴!雪茸揉著自己生疼的耳朵,感慨道:“這玩意兒打死我也不戴!比起聾了,幻聽幻覺能有多大事!”
 



    一群人一邊嘰嘰喳喳研究討論著耳塞的事情,一邊在乘務人員引導下登上了列車。
 



    頭等車廂內,有足夠四人休息的獨立單人床,有鬆軟舒適的靠窗沙發,有無限量供應的美食,有隨叫隨到的貼心服務,有消遣解乏的圖書角,也有休閒娛樂的各種桌遊棋牌……
 



    沙維亞又激動地上躥下跳起來,梅爾二話不說躺靠到沙發上閉目養神,雪茸則毫不客氣地大快朵頤起來,而焦慮不已的萊安還是忍不住,找乘務員打聽了這趟列車的詳細情況。
 



    片刻後,他回到包間內,給大家帶來了新鮮出爐的一手情報——
 



    這趟列車還有個外號,叫做“穿喉列車”。最初的起因,是因為要穿越群山,來到盆地中的斯洛特市,列車就必須要穿過一條長長的天然隧道,彷彿是穿過了大山的喉嚨一般。再後來,因為列車上頻繁有乘客出現幻聽的現象,便有人傳出這是“喉嚨”發出的呼喚。
 



    再玄乎一些的說法是,出現嚴重幻覺的人,有可能會癲狂甚至死亡,曾有人在強烈的幻覺中,選擇用隨身攜帶的鋼筆直刺自己的喉嚨,至此,“穿喉列車”的名字,便又多上一層“穿乘客的喉”的含義。
 



    “不過,並不是從一開始就會出現這種情況。”萊安解釋道,“旅客出現幻覺幻聽的現象,基本集中在列車穿越隧道的時間段,也就是說,耳塞並不是需要一直佩戴。”
 



    萊安的情報再一次讓包間陷入了沉默,梅爾斜眼睨向一邊的雪茸,警告道:“進隧道必須把耳塞戴上。”
 



    雪茸崩潰地仰起脖子:“可是真的會聾的啊!!”
 



    梅爾面無表情:“隨你吧,反正你要是在這裡發癲自殘,我就讓他倆把你的兔頭擰掉。”
 



    雪茸一聽,立刻抱著自己的兔頭逃難去了。
 



    隨著門外列車員的提示,一聲悠長的汽笛聲響起,鐵皮火車緩慢啟動,隨著車廂微微地晃動,雄厚的軌道音也順勢揚起。
 



    聽見車頭傳來“嘶嘶”的蒸汽聲,沙維亞激動地趴到窗邊,看著那翻滾的白霧將外景蒙上一片一片的薄紗,忍不住紅著眼眶、眼含淚水地呼喚道:“喔——!!老天爺!!太酷了!!”
 



    正式啟程了,沙維亞自然是忍不住觀察車廂的每個角落,梅爾安心地變成貓,窩到床邊的桌子上曬起了太陽,雪茸繼續掏出機芯和手錶,對照著阿麗塔的筆記細細研究,萊安則拿出了桌上的今日報紙,認真翻看起來——
 



    “第192期神耀日鉚釘大教堂分站神選人員補錄缺席名單”。
 



    看到這一行大字的一瞬間,萊安的手指都僵住了,緊接著他就在一小串名字裡找到了“雪茸·懷特”和“萊安·德文”。
 



    他趕緊起身,從雜誌架上找到了前幾日的報紙,拼拼湊湊終於明白了緣由——
 



    第192期神耀日,就是自己被選上的那一期,因為雪茸炸了飛艇,那一期所有被神選中的人,都沒能如約登上機械之心。
 



    這件事情發生之後,教會第一時間聯合皇家警衛部隊,發表了對犯罪嫌疑人及其同夥的通緝,與此同時也立即重新組織了三次補錄,重新集中被選中的“神選之子”登艇。
 



    而昨天,最後一次補錄已經徹底結束,沒有參加補錄的人員名單直接登報公示,除人員意外死亡等不可抗力因素外,全部以“逃避神職”的名義論處。
 



    萊安顫抖著手指仔細翻看著公示下的備註:“逃避神職”的處罰甚至比拒絕皇室兵役的後果還要嚴重,被神明選中卻拒絕登上機械之心的人,要麼在教會的追捕之下被強制登艇,要麼就是享受“死人”的待遇,一切身份、待遇都徹底在整個大陸宣告死亡。
 



    就在今天早晨,萊安·德文伯爵,已經在這座大陸上徹底死亡了。
 



    雖然這一切都有預料,但真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現在公示欄中時,萊安的心情還是跟著難受了起來。
 



    此時,坐在他對面搗鼓手錶的雪茸,頭也不抬地問道:“之前讓你給家裡寫信,你沒寫吧?”
 



    萊安慌忙抬起頭:“啊……沒有……”
 



    自己家畢竟是有錢有勢的大家族,自己的事情實在拿不出手,也真是怕連累了家人,所以雖然雪茸先前慫恿過自己跟家裡通風報信,但萊安一直沒敢有動作。
 



    或許,對自己的爸爸媽媽和哥哥們來說,自己這個沒用的兒子、弟弟,死了要比活著好太多太多。
 



    他以為雪茸要開口責難他,都已經低頭準備挨訓了,那人卻遲遲沒有開口。一抬頭,這人早已經忘了剛才的話題,沉浸在解剖手錶的宏偉事業之中了。
 



    此時,一旁的沙維亞終於參觀完了車廂裡的設備,坐回沙發邊的時候,瞥到了萊安放在桌上的一沓子報紙,拿起來瞅了兩眼,又看到他苦悶的表情,便立刻明白了緣由。
 



    他從吧檯拿了兩罐汽水,遞給了萊安一瓶,然後便拍拍他的肩膀,爽朗道:“多大點事兒!你們不是早就走起逃犯路線了嗎!這算什麼!”
 



    萊安看著面前的報紙,苦笑起來,搖了搖頭:“不知道我家人看到這個會怎麼想。”
 



    “不要想太多,哥們兒!”沙維亞說,“不管怎麼樣,家人肯定希望你能平安健康,只要你好好活著,對他們來說就比什麼都好!”
 



    沙維亞從小沒有享受過家人帶來的溫暖,更沒有承受過大家族裡天然的壓力與責任,自然共情不了萊安的處境。
 



    但這麼一句安慰,卻及時把萊安搖搖欲墜的情緒拉了回來。
 



    “而且咱們這是在做正確事啊!”沙維亞打開汽水兒,跟他碰了個杯,話還沒說完,就把自己感動得眼淚狂流,“雖然現在沒有人理解我們……嗚嗚,但遲早有一天,他們都會醒悟過來,發現我們多有先見之明!等到那時候,你的家人一定會為你驕傲的!”
 



    即便萊安自己也不知道他口中所謂的“正確”為何意,但他的眼睛還是亮了起來——真的好想啊,有朝一日可以成為家人的驕傲。
 



    一邊給沙維亞遞紙擦眼淚,一邊喝完了汽水,萊安的心情終於徹底平復下來。火車軌道頗有節奏的音律和搖晃,就像是天然的催眠曲,很快,除了滿身幹勁鑽研手錶的雪茸,其餘人都躺在沙發床上,在初春的暖陽下安穩地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只聽“呲”的一聲,車身的晃動慢慢停了下來,雪茸抬起頭,才感到脖子有些僵痛。
 



    他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剛耐不住性子想去別的車廂串串場,就聽遙遠處傳來一陣熙熙攘攘的聲音。
 



    火車中途停靠站臺,有旅客上車,自然就會有這樣的動靜。但雪茸的感知和聽力一樣的敏銳,在海潮般的人聲中,他非常迅速乾脆地找尋到了重點——他聽到了犬類伸著舌頭的吐息聲,聽聲音,還不止一隻。
 



    他立刻轉身搖醒了一邊打盹的梅爾,黑貓很快睜開眼睛,順著他的手勢貼到門邊聽起來。
 



    “獵犬。”兩人很快達成了共識。
 



    突如其來的緊張氣氛也嚇醒了兩位人類少年。萊安慌慌張張睜開眼,就對上雪茸難得嚴肅的一張臉:“萊安,你剛才買票是什麼流程?存不存在暴露身份的可能性?”
 



    萊安臉都白了:“不可能,我直接用伯爵勳章訂的包廂,全大陸所有的伯爵勳章都一模一樣,不可能暴露身份的。”
 



    雖然全大陸只有十個公爵,但伯爵的數量卻多到成百上千,每天用勳章訂包廂的也不在少數,通過購票信息摸排到他們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看雪茸還在盯著自己,萊安都快哭了:“真的……我沒騙人……我不會做這種事的……”
 



    “不會是他暴露的!”沙維亞也打包票道,“他沒那個膽子!”
 



    雪茸完全沒有聽他們的說辭,而是用那讓人毛骨悚然的目光,上上下下掃視著萊安。有那麼一瞬間,萊安覺得自己都要被那人生生盯出個洞來。
 



    就在他急得崩出眼淚的前一秒,雪茸突然彎起眼睛,方才叫人發寒的表情在一瞬間沒了蹤影:“嗯。我信你。”
 



    萊安眨了眨眼,一瞬間竟不知道他說的是正話還是反話,憋著的一口氣也久久不敢鬆下來。
 



    雪茸沒再解釋什麼,而是轉身對梅爾說:“得確定一下對面是不是奔著我們來,如果確實是,那下次傳信就得另找別的途徑了。”
 



    萊安反應了半天,才明白這人在懷疑郵鴿傳書的過程中洩露了秘密,回想起來第一次和聞玉白交鋒也是郵鴿出了問題,他這才鬆了口氣——至少自己是暫時擺脫嫌疑了。
 



    一旁,梅爾點點頭,二話不說變成黑貓從門縫裡鑽了出去。
 



    當前的情況下,無法確定他們的身份暴露到了什麼程度,只能讓變成最不惹眼的黑貓打探情報。
 



    關好門後,雪茸轉過身,從桌上找來萊安看過的那疊報紙,快速定位到了通緝令的專區——自從那天炸了飛艇之後,有關“Bunny”的懸賞就始終佔據頭版頭條。
 



    截至目前來看,官方尚沒有將他和“雪茸·懷特”的名字聯繫到一起,但隨著日期的逐步推進,越來越多的目擊者提供了證人證言,雖沒有靠譜的人物畫像,但東一句第一句的描述,已經將雪茸的整體外貌特徵描述得大差不差了。
 



    他微微蹙起眉,將報紙塞回了雜誌架上,接著轉身,摁響了桌上的服務鈴。
 



    摁下這個金屬鈴後,頭等包廂專配的乘務人員就會趕來提供服務。萊安嚇了一跳,沒想到這個關頭雪茸居然還會主動召喚一個陌生人來包廂,但很快,他就猜到了這人要做什麼,一種不妙的預感湧上心頭。
 



    果不其然,鈴聲的迴音還沒有消散,雪茸就轉過身,迅速又平靜地對他們說:
 



    “一會兒進來的服務生綁起來關好,我要他的衣服和工作證。”
 



    作為上一個被這樣綁架的受害人,沙維亞瞪大了眼睛,滿臉寫著“讓我參與你真的良心不會痛嗎”,萊安則趕緊搖搖頭,對雪茸說:“衣服和工作證我都能弄到,還……還是不要這樣了吧?動靜越大風險也越大啊……”
 



    雪茸挑眉:“確定能弄到?”
 



    萊安點頭:“嗯嗯!”
 



    “行,按你說的來。”雪茸拍拍兩人肩膀,“你們接待一下,保險起見我先不露面。”
 



    天知道一句“按你說的來”,對萊安是多大的鼓勵。那一瞬間他直接原地復活,腰板都重新挺直了。
 



    說話間,門口傳來了“篤篤”的敲門聲,雪茸快速隱到洗手間的門後,接著悄悄推開一絲門縫監視情況。
 



    廳堂外,萊安起身開門。或許是來到了自己的主場,平日裡一眼識破的拙劣演技,現在居然變得相當自然,完全看不出緊張的痕跡。
 



    還是挺有可塑性的嘛,雪茸心想。
 



    門外,一位身材高大的男服務生,眯著雙眼面帶笑意站在門口:“您好,請問有什麼可以幫您的?”
 



    一旁的沙維亞倒吸了一口冷氣——這個服務生的個子甚至比萊安還要高,小臂上還有若隱若現的肌肉線條,雖然不是那種誇張的肌肉猛男,但看上去也相當難對付。
 



    他開始感謝萊安提出了新的方案,長年在社會摸爬滾打的經驗告訴他,面前這傢伙,他和萊安兩個人配合都不一定打得過。
 



    這體格當服務生未免也太屈才了吧??
 



    開門的一瞬間,萊安也有些被驚到了,但某種想要證明自己的信念支撐著他,表情只是微微有些意外,便很快調整好了狀態:“您好,麻煩給我帶兩份潘妮託妮蛋糕,再給我帶一些無鹽牛肉條、蘋果粒和麵包蟲,我帶了一隻貓和一隻倉鼠。”
 



    聽到這裡,一邊的沙維亞確信這場戲只有萊安能演——別說那個什麼妮的蛋糕,就是他用來喂貓的牛肉條,自己從小到大都沒吃過幾次。
 



    “好的,先生。”眯眯眼服務生朝他行禮,卻沒著急離開,“對了,說起貓咪,請問這是您家的寵物嗎?”
 



    “?”在萊安詫異的目光中,服務生不知從哪兒拎出一隻黑貓來,可憐的梅爾被單手捏著後頸皮,懸空在半空中發出崩潰又憤怒的“喵喵”叫。
 



    “……啊!”萊安慌忙將梅爾捧回手裡,他還是第一次這樣抱著梅爾,一想到他人形的樣子,心裡難免一陣緊張。但萊安還是硬著頭皮,沒敢露出什麼破綻:“你什麼時候偷溜出去了!”
 



    這回,梅爾還算配合他,沒有第一時間從他的懷裡掙脫出去,而是像個寵物貓一樣,一個勁兒地往他的臂彎裡鑽。
 



    “您家的小搗蛋鬼可能確實餓了,剛剛盯上了後廚的奶酪,被我抓了個正著。”服務生笑眯眯地彎腰看向梅爾,“再忍耐一下,一會就給你送牛肉條過來。”
 



    他想伸手再摸一摸梅爾,卻被那傢伙直接“喵嗚”一爪子扇了回去,但那服務生手速也快得很,竟然輕輕一收手,便躲過了梅爾快如閃電的無影爪。
 



    這動作都被雪茸看在了眼裡,他現在只恨自己不方便出去,不然怎麼說也要套對方几句話。
 



    但讓他沒想到的是,一向沉默寡言、小心謹慎的萊安,居然開口說了他想說的——
 



    “先生,您身手真是不錯。”萊安儘可能讓語氣保持輕鬆,“我家的保鏢都抓不住這隻貓,您在這裡做服務生,是不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服務生焊在臉上的笑容似乎有了一瞬間的僵硬,但很快又恢復如常:“先生您過獎了,你也知道,這班列車總是會出現一些特殊情況,就需要我這樣的人來鎮住場子——再說了,我們東家給我的待遇也很不錯,絕對不存在什麼大材小用一說的。”
 



    萊安看著他,沒再說什麼,只是點點頭,便關上了門。
 



    門合上的一瞬間,他的手心都汗溼了,面色也有些泛白,直到沙維亞一把攬住他,用無聲又誇張的語言誇讚他,雪茸也從後排伸出大拇指來,緊張過度的萊安才終於鬆了口氣。
 



    這時,心情差到極點的梅爾從他懷裡鑽了出去,沙維亞見狀,有些沒心沒肺地問道:“他說的是真的假的?你剛剛在車廂裡沒吃飽?怎麼跑去後廚啦?不可能吧?”
 



    梅爾的怨氣都快把列車掀翻了,在地上憤怒地轉了兩圈,才冷靜下來,變成人類的模樣。
 



    “我根本沒去後廚。”梅爾咬牙切齒道,“最近的五號車廂有獵犬上來了,我打算去打探一下消息的,結果門還沒打開,就被這傢伙捉了。”
 



    天知道他梅爾走街串巷這麼多年,不管是流浪狗還是人類都別想私自靠近他半分,沒想到這傢伙跟個鬼似的,神不知鬼不覺出現在了自己的背後,還一把揪住了自己的後頸肉,讓他連偷跑的機會都沒有。
 



    只是那服務生千算萬算也沒算到,梅爾居然是個可以說話的獸人,一開口便跟這些人告狀了。
 



    一直在門後躲著的雪茸探出腦袋:“我懷疑他根本不是什麼服務生。”
 



    萊安聞言,小聲開口道:“確實。”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到他的身上,萊安的臉又蒼白了些許,聲音依舊很小,但語速卻越來越快:
 



    “他的舉止漏洞是在太多了,沒有‘重輕重’的敲門禮儀、沒有給我們提供表演類服務的菜單、沒有問我蛋糕的果乾偏好和甜度要求,也沒有問我是否需要寵物寄養服務……這都是頭等車廂服務員不可能犯下的低級錯誤。”
 



    終於,萊安的聲音篤定起來:“我很確定,他絕對不是這裡的服務生。”
 



    第49章 穿喉列車049
 



    聽萊安這麼一羅列,車廂裡的幾個平民百姓才知道當個服務生還有這麼大的講究。
 



    沙維亞亮著眼睛,真誠地誇讚道:“你真的太牛了!!”
 



    雪茸也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很棒啊萊安,這一路沒有你還真不行。”
 



    萊安真的太需要鼓勵和認可了,即便知道雪茸夸人大概率是不會走心的,但不妨礙他依舊感動得快要流下眼淚來,渾身都幹勁也更足了:“還需要工作服和工作證嗎?我知道哪裡有,現在就可以弄來。”
 



    雪茸給他豎了個大拇指:“儘快。”
 



    眼看著萊安轉身出門,沙維亞不禁問道:“剛剛那冒牌貨,是來抓我們的獵犬嗎?”
 



    “不像。”雪茸輕輕摩挲著手杖,笑吟吟道,“首先,那傢伙是我們用鈴子搖過來的,不是主動找上門的,看起來更像是在等待時機,或是在暗中觀察我們。再者,梅爾串門被發現了,也沒有直接滅口,而是被他送回我們身邊。最後,獵犬都是頭腦簡單的動物,可從來不玩那些拐彎抹角的角色扮演遊戲。”
 



    “至於他到底有什麼來意,那我就不清楚了。”雪茸攤開手,“不過看他那個體格,如果是我們的敵人,可就麻煩大了。”
 



    聽到這裡,沙維亞也有些緊張了,不過他跟萊安正好相反,他越是緊張越是動力滿滿,現在他眼裡的興奮勁兒,是壓也壓不住了。
 



    沙維亞:“那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
 



    “暫時先在包廂裡按兵不動,如果能躲得過去那是最好。”雪茸說,“如果他們找上門來,我會簡單變個裝,你們的身份沒有暴露,就按原樣來就行。”
 



    沙維亞聽明白了,自己不熟悉火車上的事物,唯一的任務就是“一切照常”,但他並沒有半點沮喪——能把日常演好也是重要而艱鉅的任務,只要能切切實實參與其中,他就已經非常滿足了。
 



    萊安去找衣服的工夫,雪茸便拉著梅爾躲進洗漱間化起妝來。與其說梅爾那身本事叫“化妝”,不如說叫“易容”更加合適,每次雪茸自己看著鏡子,都有一種脫胎換骨的神奇感。
 



    看著梅爾又對著自己的臉精雕細琢起來,雪茸就忍不住說:“小貓,我發現你化男妝和女妝風格完全不一樣誒。”
 



    梅爾只是斜斜睨了他一眼,沒搭理他,繼續動作著。
 



    雪茸:“真的,你化男妝的風格不能說是五花八門,也算得上是千奇百怪,但我覺得,你化的所有女妝,看起來都很像同一個人。”
 



    梅爾化妝的手頓了頓,接著輕輕道:“那是因為你都是用的一個身份。”
 



    “你是說艾琳?”雪茸晃了晃腿,抬眼賤兮兮笑道,“那下次換個別的風格試試?我總擔心你總把我化成你理想型的樣子,萬一愛上我怎麼辦?”
 



    梅爾實在忍無可忍,一巴掌甩上他的後腦勺,咬牙切齒道:“要是再亂動就給你扔到鐵軌上碾成餅。”
 



    雪茸只能乖乖坐好,接著默默懊惱起來——可惡,又給這傢伙把話題扯開了。
 



    在被梅爾強制性禁言的這段時間,雪茸倒也沒閒著,一邊豎著耳朵聽門外的動靜,一邊在心裡捋著思路——如果這群獵犬真是來抓自己的,那消息到底是怎麼走漏的?萊安買票洩露的可能性暫時不談,真要是郵鴿那邊出了問題,寄給諾恩的信上也是蓋了郵戳的,那傢伙會傻到郵戳被撕開都察覺不到異常?
 



    雪茸仔仔細細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想了一遍,等看到自己手裡下意識疊起來的小狗摺紙時,忽然想到——難道是聞玉白?
 



    那傢伙知道自己在追查手錶的事情,還特意把阿麗塔的筆記交給了自己,難道就是為了把自己引過去?但他明明有無數次機會可以對自己動手,有必要這麼大費周章嗎?
 



    雪茸的腦子裡又浮現出了聞玉白的身影,想起了跟他亦敵亦友的那一段經歷,想起了這個人的做派……他跟別的狗是不一樣的,比普通的獵犬更加惡劣,享受著玩弄獵物的樂趣,但同時又比一般的獵犬更加守序,他有著自己非常嚴格的底線標準。
 



    所以,無論是出於“玩弄自己、特意把獵物放跑了再追回來”的心理,亦或是對於他“還欠自己一份人情”的讓步,都是說得通的。
 



    雪茸開始有些確信,這些獵犬都是聞玉白喊來的了——呵,果然不是什麼好狗。
 



    與此同時,另一個車廂的聞玉白悶悶地打了個噴嚏,然後有些疲憊地揉了揉眉心——不會真染上風寒了吧?
 



    背後的傷難免讓他的狀態有些低沉,但一個噴嚏過後,沒有緊跟上來的其他症狀,他便也將這事給忘在了一邊。
 



    他低頭隔著口籠,用勺子給自己遞水喝,同時獸耳輕輕轉動著,仔細聽著門外的動靜。
 



    上一站停靠時,突然來了很多獵犬,這些傢伙不是自己喊來的,交頭接耳了半天,也沒人說出來他們要找尋的目標。
 



    也許是例行檢查?或許是車上還有別的逃犯。
 



    一想到逃犯,聞玉白的腦海裡就一下子跳出雪茸的名字,但他很快否定了這個猜測——這才分開多久?總不能這麼巧。
 



    一直等眼前這茶杯裡的水都喝完了,聞玉白才抬起頭來——他覺得自己思慮過度了,在埃城那段時間認真過了頭,他都快忘了自己本該是個對工作完全不上心的人。
 



    說到底,他要做的不過就是被人用繩索套著脖子、滿世界聞來聞去罷了。他不能根據自己的判斷去做決定,沒有權力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只有聞風清開口了,他才能灰溜溜夾著尾巴,像機器一樣幫他找他想找的人,幫他判斷他們人類判斷不了的事。
 



    這樣的工作有什麼用心的價值和必要?聞玉白撐著腦袋,食指一下一下敲打著口籠的邊緣,金屬的碰撞聲一下下敲擊著他的腦袋,讓他無奈又清醒。
 



    他不知道自己工作的意義在哪裡,但他知道,這口籠的鎖一朝不打開,他一朝便只能做聞風清的走狗。
 



    “篤篤篤。”門外響起敲門聲,他知道門外的人要做些什麼,便懶懶散散起身開門。
 



    “您好,先生。”他的專屬服務生站在門口,面露難色,“因為一些特殊情況,稍後可能需要核驗一下旅客的身份和車票,若有冒犯,請您原諒……”
 



    聞玉白沒動作,直接看向了他的身後,這時,訓犬師才帶著獵犬姍姍來遲。
 



    看到聞玉白的一瞬間,訓犬師的臉色變了變,趕忙道:“沒事了,這位就不用查了。”
 



    但獵犬卻興奮起來,不顧往回撤退的訓犬師,直接掙脫了繩子竄到了聞玉白的腿邊伏趴下來,瘋狂地甩起了尾巴。
 



    “……”聞玉白本人其實對狗的興趣並不是很大,但偏偏他就是特別招狗的喜歡。眼看那傢伙都快用尾巴把自己的小腿扇斷了,聞玉白只好嘆了口氣,彎下腰摸了摸那狗的腦袋。
 



    一旁的訓犬師只能嚥了口口水,硬著頭皮走過去牽起了狗繩。
 



    聞玉白平淡地抬頭看了他一眼,那訓犬師便緊張地低下頭去,極其不自然地寒暄道:“您……您也來出任務?”
 



    聞玉白知道自己的任務跟他說的不是一回事兒,但他也懶得解釋,便道:“嗯。”
 



    有那麼一瞬間,他其實很想開口問問對方,你們來這裡是辦什麼案子,是不是來找兔子,但秉持著絕不對工作上心的這份倔強,他還是強行忍住,沒有打聽。
 



    關我什麼事?聞玉白心道,就算要抓兔子,跟我又有什麼關係??
 



    他胡亂地摸了摸狗頭,把兩位同事送走,關上門躺上沙發,伸手將兩隻獸耳扒拉下來,貼到腦袋上,強行“閉耳”——不聽了,一點都不會再聽了。
 



    一牆之隔的門外,拿到了制服和工作證的雪茸,經過萊安的簡單培訓和梅爾的改頭換面之後,已經成功正式持證上崗。
 



    此時,他正巧碰見了那位訓犬師教訓自家狗的畫面——
 



    “你這喪門星!!”那訓犬師一巴掌甩在狗腦門上,“你知道對方是誰嗎你就跑去抱人大腿??你就不怕他把我倆一起弄死??”
 



    獵犬彆著耳朵垂喪著腦袋,一臉認罪認罰的模樣。
 



    雪茸瞥了一眼那扇緊閉著的門,好奇心又冉冉升起——連訓犬師都害怕,那房間裡到底是個什麼人物?
 



    他隔著走廊,盯著那扇門看了許久,很想進去一探究竟,但又看了看對方的門牌——跟他們的房間一樣,這也是一間頭等包廂,萊安特意跟自己囑咐過,這類房間都有自己的專屬服務員,自己是萬萬不可隨意出入的。
 



    心癢得不得了,但為了安全起見,雪茸還是選擇把他的好奇心拼命按了下去,來到了相對沒那麼顯眼的普通車廂。
 



    偽裝成服務生,一方面是為了方便摸清獵犬們的目的和動向,一方面是為了逃避獵犬們人口普查式的追蹤。
 



    長長的走道里,轟隆轟隆的軌道聲充斥著耳畔,普通車廂旅客們沒有舒適的沙發床,只能靠坐在硬座上昏昏欲睡。
 



    看到服務生打扮的雪茸,幾位旅客朝他招招手,雪茸便立刻進入工作狀態,滿臉堆笑地給人端茶送水。
 



    他學東西確實快,只是聽萊安提點了兩句,又一路觀察了其他服務生的舉止,便能幾乎毫無破綻地入戲了。
 



    正當他捧著托盤,挨個兒彎腰詢問旅客的需求時,車廂的門被“碰”地一聲打開了——
 



    “來,都醒一醒,例行檢查。”一聲不耐煩的聲音,在沉默的車廂內驚起一片昏睡的眼。戴著教會標識的訓犬師站在車廂連接處,手裡牽著的,是一隻人身獸面、全身佝僂的獵犬。
 



    和聞玉白那樣的高質量獵犬接觸多了,差點忘了大部分的走狗都是這副半人不狗的醜樣子。雪茸下意識屏住呼吸,竭力壓制住自己眉眼中的嫌惡。
 



    因為對方突如其來的闖入,車廂陷入了短暫的混亂,但很快又在獵犬的齜牙低吼警告聲中,被迫陷入了緊張的沉默。
 



    在此之前,萊安有提到過“例行檢查”時的一些規矩。雪茸微微低下頭,站到一側的空位,讓出一條通行的道來。
 



    在檢票員的帶領下,獵犬和訓犬師挨個兒檢查起了旅客的票據、包裹和氣味。所有的人都緊繃著神經。一旁,一個小孩兒被伸過來的狗鼻子嚇得哇哇亂哭,看獵犬對他齜起了牙,帶孩子的父親忙把孩子抱回懷裡,一臉敢怒不敢言地看著訓犬師和他的狗。
 



    訓犬師和狗都不是好脾氣的,眼看著就要對男人發橫,一旁的雪茸趕忙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手搖的鈴鐺玩具,隔著座位塞進了小孩的手裡,哄道:“不哭不哭,這個給你玩好不好?”
 



    小孩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吸引走了,尖銳的哭聲收住,獵犬便也不再糾纏下去,繼續向後搜查。
 



    跟在訓犬師身後的檢票員悄悄給雪茸比了個大拇指,雪茸也鬆了口氣——他對孩子沒有什麼愛心,更別說對這一份臨時工作有多少責任心,他只是怕獵犬在這倆人身上耽誤太長時間,增加自己暴露的風險罷了。
 



    很快,獵犬和他的主人便來到了他的面前。儘管已經無數次和獵犬近距離接觸,但那種骨子裡對捕食者的恐懼,是種族基因決定的。
 



    看到那毛乎乎的狗腦袋湊到自己面前時,雪茸的手心都滲出汗水來,但他面上還是一副無懈可擊的職業微笑:“您好,我是這趟列車的乘務員,這是我的證件。”
 



    萊安給他的證件都是真的不能再真的真貨,自然檢查不出什麼毛病來,但問題就出在獵犬這一關。
 



    訓犬師原本大概並沒有過多關注乘務人員,看完證件之後便準備牽著狗繼續下一位了,可沒想到,這狗嗅了嗅雪茸的手之後,居然原地坐定在了他的面前。
 



    這是發現異常的行為表現。雪茸眼睜睜看著他在自己的面前坐定,心跳開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起來。
 



    “嗯?”訓犬師也發現了異常,狐疑地打量起雪茸。
 



    “汪!”那獵犬對著訓犬師叫喊了一聲,搖著尾巴,直勾勾看向面前的雪茸。
 



    “怎麼回事?”訓犬師扭頭看向了一旁的檢票員,聲音冰冷地質問道,“他是不是你們列車上的人?”
 



    那一瞬間,雪茸的呼吸微微一滯——現在,只要這檢票員開口說一句不認識自己,面前這獵犬十有八九就要將自己就地制裁了。
 



    他依舊保持著無懈可擊的表情,但手卻悄悄摸進了袖口。
 



    這裡人太多,不大方便動用武器,但不代表他不會使用武器選擇自保。
 



    他在想,如果那傢伙硬要上來搜自己的身,就用袖口裡藏的毒針管先送他下地獄,至於那條狗,用腰間的迷你火銃應該有可能直接擊斃。
 



    而這裡離駕駛室也很近,只要自己在其他人反應過來之前,迅速衝過去逼停火車,那自己還有逃脫的概率。
 



    就是想想就有夠為難自己這副身子的了。
 



    雪茸悄悄地調整著呼吸,因為獵犬的信息素壓迫,他全身都控制不住地滲著冷汗,但他還是堅決地伸出手,從袖管裡捏出那根劇毒的細針來……
 



    就在那訓犬師已經先一步準備對他進行搜身時,一邊的檢票員忽然開了口:“嗯?是啊。”
 



    雪茸有些意外地抬起頭來。
 



    檢票員看向他,彎起眼睛笑道:“他是車上的服務生,我們經常一起工作,有什麼問題嗎?”
 



    第50章 穿喉列車050
 



    事情的發展完全出乎了雪茸的意料。
 



    他悄悄抬眼打量起面前這個檢票員,確定自己完全不認識對方,便更加狐疑起來——為什麼要說認識自己?他到底有什麼目的?
 



    聽到檢票員發話了,訓犬師逼過來的手也收了回去,但還是謹慎地看向手邊的獵犬:“哦,是自己人那就沒事,只是我的狗,不知道發什麼瘋……”
 



    此時此刻,那獵犬依舊坐在雪茸面前,抬頭直直盯著他看。雪茸也沒有任何的退縮,雙手插在口袋裡,目光冰冷、居高臨下地和那狗對視著。
 



    眼看那狗坐不住,想要直接上鼻子拱自己,雪茸對獵犬的限定潔癖幾乎在一瞬間被激得爆發起來。
 



    他難耐地咬緊牙關,藏在口袋裡手也爆起了青筋。他順勢抓緊了口袋裡的東西,在他抽出左手的一瞬間,訓犬師和獵犬幾乎同時做好了戒備的姿勢。
 



    “盧卡!”訓犬師用力抓緊了狗繩,但耐不住雪茸的動作更快。下一秒,他手中握著的東西,直直指向了獵犬的眉心——
 



    是一根火腿腸。
 



    “啊,你是想吃這個對吧?”雪茸一秒鐘換上笑臉,“難怪你總纏著我不走呢,原來是聞到好吃的了!”
 



    雪茸手裡握著的,是頭等廂特供的精華火腿腸,他自己一個素食主義聞起來都餓得慌,更別說持續工作沒來得及進食的獵犬了。
 



    火腿腸豎在自己鼻子前,獵犬直接被香迷糊了,完全忘了自己剛才準備幹什麼。
 



    主人在身後看著,它也不敢放肆,只能繼續端坐在原地,兩眼放光地看著火腿,任由哈喇子滴到主人的鞋面上。
 



    一看他口水橫流的模樣,訓犬師便一巴掌拍在狗腦門上,低聲怒罵道:“餓死鬼投胎的??口水給我收回去!!”
 



    但那火腿腸就在自己的鼻頭附近,獵犬再怎麼努力,口水也只能越流越多,最後實在是嫌丟人,訓犬師便強制把狗從火腿腸面前帶離了。
 



    獵犬不能吃外人投餵的食物,這是最基本的規矩,所以直到最後雪茸手裡的那根火腿腸也沒送出去,而訓犬師象徵性地抓了一把狗糧塞他嘴裡,也因為和精華火腿腸過分懸殊,而遭到了獵犬的婉拒。
 



    因為火腿腸的存在,整個後半截車廂,獵犬檢查得都十分心不在焉。等訓犬師帶著他的狗,和檢票員一起離開車廂的一瞬間,雪茸才將一直藏在口袋裡的右手拿了出來——
 



    左手摸火腿腸的同時,右手也已經準備好了毒針,這一出安穩落幕,也不知道究竟是誰偷偷撿回了一條命。
 



    身後的門關上之後,車廂裡的所有人似乎都一下子鬆了口氣,雪茸也感覺到一陣虛脫,疲憊地坐到角落處的空座位上。
 



    他現在還不能回包廂,看剛才那個架勢,即便是頭等車廂的客人,也免不了被獵犬懟著臉一頓狂嗅,只要自己不在那邊,梅爾他們三個想要矇混過關,還是相對輕鬆的。
 



    雪茸捏了捏眉心,又忍不住朝身後那道門看去——剛剛那個檢票員到底為什麼要幫自己?他跟先前那個肌肉服務生有沒有關係?那些獵犬究竟是不是奔著他來的??
 



    還沒等雪茸理清這些線索和信息,又有人喚道:“服務員!”
 



    “誒,來了!”雪茸便只好堆起笑臉迎過去。
 



    為了儘量避免與其他獵犬和乘務員打上照面,一整個下午,雪茸都在車廂裡無意義地忙活著,平日裡被梅爾伺候慣了,輪到自己伺候別人,可真是把他累掉了快半條命。
 



    直到夜色漸漸深了,他跟著指令挨個熄滅了車廂的煤燈,這才活動了一下筋骨,準備回自己的包廂歇息去。
 



    車廂徹底陷入一片漆黑時,才顯得窗外的夜色矇矇亮,此時,列車早已經駛離了城市,窗外是一望無際的曠野,星星點點的螢火在軌道邊浮游,與頭頂的銀河遙相輝映,頗有種置身於浩瀚星海的夢幻感。
 



    車廂很長,距離回去的路還有很遠的路要走,雪茸一邊在黑暗中摸索著,一邊透過窗戶看著夜景。
 



    這時,遠處的天盡頭漸漸送出一片高山,漆黑的模塊蔓延到星空之下,就像是一張灑滿了閃片的卡紙,被人用手撕出了一座座山峰的形狀。
 



    雪茸站定在窗前,慢慢皺緊眉頭——沒看錯的話,面前便是一長排綿延的高山,而鐵軌則蜿蜿蜒蜒直接伸進群山之間,按照沙維亞描述的地形來看,難道已經快要進盆地了?
 



    這麼快?還記得自己在包廂裡特意找了地圖,怎麼說也要到明天早上才會進盆地啊……果然所有的地圖都是不靠譜的。
 



    快要進入盆地,意味著火車即將穿越隧道,雪茸頓時想起上車前乘務員的警告——不知道一會要出什麼岔子,自己必須抓緊時間趕回車廂裡了。
 



    就在他準備加快速度返程時,機械擴音器的廣播聲忽然在頭頂響起:“親愛的旅客,本車即將駛入特殊地段,部分乘客可能出現幻覺、幻聽等症狀。為保障您的安全,請您迅速就座並繫好安全帶,儘可能保持舒緩愉悅的心情……”
 



    這廣播一出,旅客們不僅不可能保持輕鬆愉悅,反而在一瞬間緊張地炸開過來。原本已經昏昏欲睡的車廂,此時在一瞬間清醒又忙亂,交頭接耳聲後,不斷有人注意到走道邊穿著工作服的雪茸,並伸手強硬地攔住了他。
 



    “服務生,這是什麼情況啊?”
 



    “請問有沒有什麼方法能緩解症狀啊?我已經感覺有點不舒服了……”
 



    “我從一開始就想問了,要是我們在車上出了事情,你們會負責嗎??”
 



    雪茸知道的信息也十分有限,但他還是靠著一手糊弄人的好技巧,把所有的問題都一一敷衍了過去,好消息是,一直到走出這節車廂,也沒有人懷疑他的身份,壞消息是,他好像快來不及回去了。
 



    眼看著車窗外的夜景在不停飛馳著,面前黑漆漆的高山越壓越近,藉著路線的彎道,雪茸看見了車頭的不遠處,是一個巨大的、比漆黑的夜、烏黑的山還要更黑的巨大的洞口。
 



    那便是火車進入盆地唯一的入口,一條天然形成的、無比幽長的天然隧道,一尊在黑夜裡撕裂著深淵巨口,等待將獵物吞吃入喉的龐然巨物。
 



    看到那黝黑的血盆大口逼到眼前,一陣莫名其妙的心慌如海潮般翻湧,雪茸的心臟控制不住地難受了起來。
 



    此時,車廂裡的所有乘務員都不見了蹤影,似乎是集中躲在了某一處避難一般。
 



    隨著洞口的不斷逼近,鐵道轟隆的音律也變得異常起來,雪茸的額頭滲出了汗水,心臟跳得更快了。他一邊加快步子往前走,一邊嘗試著打開經過的每一扇門。可是他一路經過的洗手間、餐廳、工具間……所有可以暫時性躲避的房間,都大門緊鎖。
 



    偏偏光線太暗,車身搖晃,加上人多眼雜,他連撬鎖的機會都沒有。
 



    距離洞穴還有一小段距離的時候,車廂內突然傳來一聲尖叫——“啊!不要殺我!!”
 



    所有人都被這一聲吸引走了目光,緊接著又有人哭嚎著說自己看到了死去的仇家。
 



    可雪茸卻頭也沒回地繼續往前趕路,他知道,已經有人開始出現幻覺了,再找不到地方躲起來,就太危險了。
 



    與此同時,頭等車包廂內,眯眯眼的服務生正在囑咐所有人注意事項——
 



    “頭等包廂有一定的隔音作用,上車前給諸位送來的耳塞請儘可能佩戴,車廂內有固定和束縛裝置,也是建議各位儘快使用的,在列車離開隧道前,請鎖好房門,不要理會任何的敲門聲、最後,這是一壺助眠的花茶,有助於您更加輕鬆地度過這段路程,祝您一路平安。”
 



    服務生關上門的一瞬間,梅爾立刻變成了人,焦慮地踱起步來:“怎麼這麼快就要進隧道了?那傢伙還沒有回來,估計也沒料到會這麼早。”
 



    萊安也著急起來,緊張地問道:“需要我去找他嗎?”
 



    梅爾抬頭看看他,又搖搖頭:“不行,這種情況你也沒遇到過,不能隨便冒險,省得出岔子……再等等吧。”
 



    兩個人思索著找人工夫,沙維亞已經乖乖把自己鎖在了位子上,戴上了耳塞——這一路上自己幫不上什麼忙,就儘量不要惹亂子好了。
 



    至於那壺花茶,所有人都非常默契地沒有動——那服務生確實太奇怪了。
 



    經過簡單商討之後,梅爾把自己鎖在了位置上不戴耳塞,方便聽見雪茸回來的動靜,而萊安則戴上耳塞不採取束縛措施,梅爾聽見動靜之後,就給他打手勢讓他去開門確認。
 



    雙重保險之下,火車轟隆著駛進隧道,漫天星河和遍地螢火在頃刻間被黑暗的潮水覆蓋,列車和它的所有乘客,直直落進了怪物和深淵巨口之中。
 



    包廂內的燈還開著,耳塞刺耳的噪音掩蓋了周遭所有的聲響,窗外被徹底染成了墨黑。在噪聲的包裹中,萊安抬頭,緊張地看著梅爾,但不知從哪一刻開始,梅爾的面色開始變得有些不自然,他的額頭滲出了汗水,那琥珀色的貓瞳也緊緊收縮成了一條細縫。
 



    萊安趕緊走過去,用自己聽不見的聲音詢問他的狀況:“你還好嗎?梅爾??”
 



    可不論自己怎麼喊,那聲音似乎都傳不到梅爾的耳朵裡去。此時,他睜著那細長瞳孔的貓眼,震驚又恍惚地越過萊安的肩膀,雙唇輕啟,似乎在呢喃著什麼。
 



    萊安慌忙回頭,可明明身後什麼人也沒有——他知道,梅爾出現幻覺了。
 



    萊安趕緊從口袋裡掏出耳塞要給梅爾戴上,但梅爾卻依舊緊緊盯著那一處,不知為何,連眼眶都微微紅了起來。
 



    “……艾琳?”他輕輕喚道。
 



    另一邊,雪茸眼睜睜看著漆黑的洞穴將全世界吞沒,手中的耳塞剛一送進耳朵裡,那尖銳的噪聲便伴隨著一陣刺痛,幾乎要將他的耳膜撕裂開來。
 



    過於敏銳的聽力將噪音的威力放大了無數倍,宛如萬根尖針刺扎一般,沒幾秒鐘的功夫,雪茸就被痛得眼淚洶湧。
 



    “叮——叮——”一聲又一聲的錘擊音敲打著他的腦袋,甚至讓他的視野都天旋地轉起來。
 



    頭昏腦脹、耳朵刺痛,雪茸捂著耳朵緊咬著牙關,忍不住滑坐在角落裡,總感覺自己下一秒就要七竅流血而亡了。
 



    “叮——叮——”耳塞還在持續性地擊打著自己,雪茸本就難受的心臟更加狂亂不安起來。
 



    他皺著眉不停地喘息著,他估算了一下自己的心率——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再這樣下去,要不了半分鐘,自己就要在這全是人的車廂裡冒出兔耳朵來。
 



    不行。想到這裡,雪茸一咬牙,把那叫囂著的耳塞從耳朵裡摳了出來。噪音源離開腦袋的一瞬間,一聲耳鳴如解脫般在大腦中迴旋起來,緊張到快要炸開的心臟終於得到了紓解。
 



    他滿身冷汗地靠坐在走道邊,在耳鳴的環繞下慢慢調整好呼吸。沒過多久,耳鳴聲漸漸散去,耳朵也不怎麼疼了,雪茸終於鬆了口氣,站起身來,打算繼續趕路。
 



    可他剛站起身、晃晃悠悠向前走了沒幾步,就聽見列車的盡頭傳來了若隱若現的鋼琴音。
 



    他知道,頭等包廂的客人是可以享受到音樂演出的服務的,可再仔細一聽,那鋼琴彈奏的曲目,他卻分外熟悉——正式那首一直一直深藏在他記憶裡、不知是誰曾經彈給他聽過、後來他又在埃城的舞臺上演奏的那首曲子!
 



    雪茸不知道這首曲子的普及度有多高,只知道這聲音勾起了他心底許多非常奇怪、隱秘又說道不清的情緒。他下意識循著那聲音走去,可走到一半他便反應過來——是幻聽嗎?
 



    這個念頭的產生讓他瞬間頓住了腳步,那鋼琴的聲音太過真實,雪茸甚至能感覺到他是從多遠的房間傳來的,如果不是乘務員提前告知,他根本不會把它當作是自己臆想出來的曲子。
 



    他搖了搖頭,打算繼續往回趕路,他知道,即便這鋼琴曲是真的,他的當務之急也依舊是和同伴會合、保證自己的安全。
 



    可當他再次抬起頭來的時候,眼前的路卻徹底變了——原先幽長漆黑的火車車廂,此時變成了一間小小的房間,一個看不清面孔的人正坐在鋼琴前,演奏著他熟悉的曲目。
 



    這回他確定自己出現了幻覺,沒有為這畫面多停留哪怕一秒,而是憑著記憶裡火車車廂的構造,目不斜視地繼續邁步向前。
 



    狹窄的房間沒有幾步就走到了頭,身後的人似乎喊了一聲他的名字,但雪茸卻沒有半步的停留。他緊鎖著眉,毫不猶豫地朝著面前那堵牆邁去……
 



    “唰”的一下,身後的房間、奏樂的鋼琴、彈琴的人都在一瞬間灰飛煙滅,雪茸睜著眼,面前坍塌的畫面卻很快重新點亮了起來。
 



    這一回,他又來到了寬敞的教堂廣場。人山人海間,一個巨大而又嶄新的蒸汽飛艇徐徐升空,而他的懷裡,年幼的黑貓正對著天空喵喵地叫喚著。
 



    這是雪茸第一次這麼具象化地回顧這一段記憶,他幾乎是順著本能,抬頭望向那艘飛艇,可隨著周身人海的湧動,他的步伐趔趄了幾下,回過神來的時候,他便意識到,自己摸不清在火車廂裡的具體方位了。
 



    沒法靠著記憶盲走了。
 



    雪茸站定在原地,緊閉上雙眼,心跳又有些微微加速起來。因為幻覺的存在,他無法憑藉肢體的觸摸來尋找方位,可這樣站在原地很難確保不會出事。
 



    在人聲鼎沸中冷靜了片刻,雪茸深吸了一口氣,接著又抬起手,將那對他傷害巨大的耳塞塞回耳朵裡。
 



    “叮”的一聲銳響,一道利刃將面前的幻境撕得粉碎,在劇烈的耳痛、頭痛中,雪茸慢慢睜開眼睛,緊接著便鬆了口氣——視野恢復了。
 



    他忍著疼痛和不適,在車廂裡快速穿行著,但噪音的殺傷力實在過於恐怖,很快,雪茸便頭疼得渾身發冷,幾乎走不動半步了。
 



    正在他猶豫著要不要摘下耳塞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現在正在一間頭等車廂的包廂門口,雖然不是自己的房間,但比起前前後後滿是人的普通車廂,這大門緊鎖的包廂顯然安全很多。
 



    現在這個時候,包廂裡的人應該正把自己綁在束縛椅上,行動不方便的情況下,自己進去避個難,順便趁火打個劫,難度應該不是很大。
 



    耳朵裡的刺痛已經快讓他昏厥了,現在這個狀態回到遠在另一頭的自己的包廂,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雪茸立刻作出決斷,深吸一口氣,伸手摸向口袋——
 



    “嚓”的一聲,他點亮一根火柴架在鎖上方照明,很快他又從手心變出一根鐵絲,伸進鎖芯搗鼓起來。
 



    這鎖的結構並不複雜,但雪茸現在被劇烈的疼痛困擾著,心臟也快爆炸了,搗鼓了好半天,連鬢角都滴下汗珠,才勉強感受到鎖芯彈開的動靜。
 



    摘下鎖的那一刻,他覺得自己的兔子耳朵已經呼之欲出了,耳膜也在撕裂的邊緣,雙眼一陣陣的發黑,整個人控制不住地想吐。
 



    他本想盡可能小動靜地溜進房間,可實在是虛脫得沒了力氣,他推開門的一瞬間,就幾乎跪倒在了地上。
 



    但雪茸還是強忍著痛苦轉身關門、摘下耳塞,就在他準備拿出火槍指著房主的腦袋、說點不厚道的恐怖宣言時,他看見面前的人,直接愣在了原地。
 



    房間裡只有一個客人,此時正把自己嚴絲合縫地鎖在束縛椅上,看見他進來的一瞬間,也下意識睜大了眼睛——
 



    “聞玉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