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頌 作品

60-70(第2頁)

 



    諾恩:“從動力學的角度來看,那個機器本身就是個巨大的悖論,沒有什麼可以帶動那樣精密的儀器!”
 



    雪茸:“所以我才要來找幽火作燃料,不是嗎?這是我最後的可能性了。”
 



    諾恩:“……或許吧,我打心眼裡希望你能成功,但這東西實在太神秘了,即便像我這樣天天和它打交道的鐘表師,對它的瞭解也僅僅只有皮毛。至於它的成分、它產生動能的方式,還有你想知道的關於它的更多更多,恕我真是無能為力了。”
 



    雪茸:“沒事,你已經幫了我很大的忙了,很謝謝你。”
 



    聽到這裡,聞玉白的心情突然有些毛毛的,不知怎的,聽著那人的語氣,他忽然想象出來雪茸主動親吻諾恩的臉表達感謝這樣荒謬的畫面,雖然他知道這臆測根本毫無根據,但他還是控制不住地扭頭探出去看了那兩人一眼。
 



    兩人好端端地坐在餐桌邊,沒有任何過分的身體接觸。看著聞玉白神經兮兮的回眸,雪茸愣了一下,繼而彎起眼,朝他拋了個飛吻。
 



    聞玉白沉默了半晌,裝作若無其事一般轉身,“呲啦”一下把蘿蔔丁倒進鍋裡,心情也是彆扭極了——莫名其妙。
 



    門外的兩人又恢復了聊天。
 



    雪茸:“誒,對了,你一直在負責‘幽火’手錶的護理,那你能根據外表,分辨出來手錶的主人嗎?”
 



    一聽到這裡,聞玉白來了精神——雪茸的目的是燃料,手錶本身對他來說意義不大,這麼一問,顯然是為了自己。
 



    聞玉白心中剛有一絲微妙的溫熱,就又把自己掰正了回來——那傢伙的話,更大可能是自己好奇才問的吧?
 



    諾恩:“每塊手錶的細節確實有所不同,只要是實名制來我這裡預約的,我都可以認出來,但是你要知道,很多客戶很注重個人隱私,我做護理的時候,也並不能接觸到他們本人……怎麼,你有東西要給我看?”
 



    雪茸:“對。”
 



    聞玉白聽到這裡,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手裡炒菜的動作都輕了下來。
 



    應該是諾恩接過表仔細觀察,門外的兩人陷入了頗為長久的沉默,長到鍋裡的菜都差點兒燒糊了,才傳來一陣吸氣聲。
 



    雪茸:“怎麼了?看你的表情,這東西大有來頭啊。”
 



    諾恩:“嗯……所以,這東西是在哪兒弄來的,你問這個幹什麼?”
 



    “前不久被捲進了個案子裡,這表的主人跟我有點接觸……”雪茸的語氣委屈起來,“你要是不告訴我,我可能哪天小命就葬在他手裡了。”
 



    一聽這話,諾恩明顯急了:“不是我不想說,我確實也並不清楚,這隻表我有印象,做工和成色都是極好的上上品,主人也從沒有親自露過面,每次都是委託其他人來進行護理的……”
 



    “啊,這樣啊……”雪茸的語氣聽起來彷彿要碎掉了。
 



    “但是!!但是有一點可以確定!!”諾恩說,“手錶的主人,是皇室那邊的人,而且地位很高,你一定要小心!”
 



    聽到這裡,聞玉白終於可以安心炒菜了——至少弄清楚了大方向,這頓他得給兔子好好加餐才行。
 



    說實話,雪茸本來對聞玉白的廚藝沒有太大的期待,可當他端著色香味俱全的胡蘿蔔餅、胡蘿蔔汁、還有他最愛的胡蘿蔔燴飯上桌時,他的口水差點淹掉了整個峽谷。
 



    聞玉白甚至考慮到了非胡蘿蔔愛好者諾恩,不計前嫌地為他送上了一盤美味的蘋果派。
 



    兩人深深地為聞玉白的廚藝所折服——
 



    “這位朋友確實賢惠!”諾恩終於打心眼兒裡誇讚起了聞玉白。
 



    “對吧!我眼光超絕的好不好!”啃著胡蘿蔔餅的雪茸興奮道。
 



    謙遜的聞玉白同志依舊不矜不伐、不驕不餒,只是一聲不吭地轉身收拾廚房去了。
 



    看他越幹越起勁兒,雪茸立刻投其所好,變出花兒來地全方位無死角地誇讚起聞玉白能幹勤快手藝好,沉浸在甜言蜜語中的聞玉白,也順勢化身居家戰士,旋風陀螺一般忙不迭地做了一下午的家務事。
 



    到了傍晚,在雪茸的語言鞭策下,薇薇安灰撲撲的小屋已經煥然一新了,正當聞玉白信心滿滿又要轉身去做晚飯的時候,門外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推開門,是一個滿眼憔悴的婦女,她懷中抱著個七八歲上下、意識不清的孩子,眼神里是慌張、惶恐、不安,和滿滿卑微的祈求。
 



    “您好,聽說這邊有懂醫術的醫生,可以治好這瘟病……”女人開口哆哆嗦嗦,瞬間眼淚就掉了下來,“我求求你們,救救我的孩子……”
 



    雪茸聞言,揚了揚眉,得意地看向身旁的聞玉白,似乎在用眼神說:“看吧,怎麼樣?我就知道會有人來。”
 



    看到來人這副模樣,門口的諾恩趕緊伸手接過孩子,女人順勢便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聲淚俱下地哀求道:“求求您……”
 



    雪茸擺擺手,示意她起身,接著便轉身觀察孩子的情況。
 



    孩子的腦門上貼了一張符紙,上面寫著看不懂的鬼畫符,應該是村裡的庸醫治療時上的手段。本人意識倒還算清楚,但氣色非常難看,哼哼唧唧縮在諾恩的懷裡,虛弱地喚道:“媽媽……想喝水……”
 



    女人聞言,眼含淚水搖搖頭:“醫生說了,解決口腹之疾的根本就是要斷水斷食,寶寶再忍耐一下,醫生的藥符會起作用的……”
 



    聽聞此言,雪茸露出震撼到匪夷所思的目光,接著二話沒說,直接伸手撕了那張所謂有藥效的符紙,丟進了燃燒著的壁爐裡。
 



    女人見狀,慌張地想要伸手阻止,卻被雪茸一句話堵了回去:“求我辦事就得守我的規矩。”
 



    女人焦慮地看了一眼病懨懨的孩子,把一肚子話都嚥了回去。
 



    一旁的聞玉白沒有多看那孩子兩眼,而是徑直來到雪茸的身邊,壓著聲音問道:“能搞定嗎?別逞強。”
 



    雪茸摸了摸孩子的額頭,又煞有其事地捏起孩子的脈搏,感受了半天,又露出了招牌的自信微笑:“你也太瞧不起許神醫的真傳弟子了。”
 



    不是瞧不起神醫的真傳弟子,是聞玉白對許濟世本人就有著極大的偏見。但仔細想想,那人給自己治療外傷的藥方子是相當管用,心底的一些不信任便隨之消散了許多。
 



    進入狀態的雪茸,做起事來非常麻利迅速,很快就將一切安排妥當:“諾恩安撫下孩子情緒,我來準備配藥,聞……親愛的你幫我到後廚切點生薑,那玩意兒辣手,我不想自己弄。”
 



    聞玉白生來最討厭被別人指使著幹活,但對於眼下這種事情,他卻也沒有半點脾氣。
 



    雪茸麻利地給孩子遞上一杯碗水、一顆藥丸,又按照藥方支起鍋開始熬藥湯。
 



    孩子脫水是最大的問題,雪茸命令諾恩摁住孩子的四肢,強行灌下一大碗鹽水。鹽水的味道並不怎麼樣,再加上村醫禁水禁食的恐嚇,孩子一邊掙扎一邊哭嚎著要吐,女人好幾次伸手想攔,又被雪茸冷冷瞪了回去。
 



    直到一碗水喝到見了底,孩子蔫巴巴趴在諾恩的腿上,用盡了力氣全身疲憊,但整個人的狀態卻肉眼可見地好轉起來。
 



    看到這裡,孩子的母親總算鬆了口氣,焦急的面孔上總算浮現出了一絲對雪茸的信任。
 



    沒想到看著比他老師還不靠譜的雪茸,居然還真有給人治病的本事,聞玉白一路跟在他身後,去廚房熬藥,直到關上門才肯定道:“有點東西啊。”
 



    “又不是什麼疑難雜症,輕微脫水加上低燒而已,灌點水服點藥,止吐止瀉就好了。”雪茸笑了起來,“當然,要是繼續在那庸醫手裡燒紙符,渴死的幾率倒是挺大的。”
 



    雖然醫療水平落後,但村子最大的優勢就是自然資源豐富,遍地都是能用到的藥材。雪茸從廚房裡又找來了一捆新鮮採摘的紫蘇、一袋手工熬製的紅糖,拿出隨身攜帶的小秤,稱好重量,放在鍋裡煎。
 



    很少見到雪茸認真幹活的樣子,聞玉白在一旁看得投入,雪茸坦坦蕩蕩接受著他的目光,等完全把藥熬好了,才悠哉悠哉道:“記好了,算我免費送你個解毒方子,行氣和胃、溫中止嘔用的。”
 



    聞玉白愣了愣,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完全沒有去看藥方……光顧著看這兔子幹活了。
 



    這種羞於啟齒的事,聞玉白自然不可能直接對雪茸開口,只糊弄道:“沒完全記住,一會兒你要做我再學學。”
 



    雪茸一邊抱怨起聞玉白不懂把握機會,一邊指揮他把藥盛好端出去給孩子喝。
 



    一推門,發現孩子已經躺在諾恩的腿上睡著了。
 



    看見雪茸來了,諾恩趕緊跟女人一起,把孩子放到床上,接著興奮地向雪茸邀功:“怎麼樣,親……雪茸!我念詩給他聽,他很快就被我哄睡著了!”
 



    雪茸一聽,麻木不仁地舉起大拇指:“挺好的,這身本事終於不是一無是處了。”
 



    涼藥的功夫,正好讓孩子睡一睡,雪茸沒有著急開口問女人他好奇的八卦,而是徑直坐到了女人的對面,不緊不慢地等著她開口。
 



    果然,沒沉默幾秒,女人便小心翼翼道:“真的很感謝……但是又很對不起,我帶孩子來看病的事情,還請不要和其他人說……”
 



    有了薇薇安的態度做鋪墊,雪茸對這番說辭絲毫不感覺意外,但刨根究底是他的習慣:“為什麼?事實證明,我的辦法比你們的有效,不是嗎?”
 



    “因為村子有自己的原則……我們的身體是屬於自然的……對於外面傳來的東西,是不提倡的……”女人垂著頭,聲音細若蚊吶。
 



    封建守舊的一套,倒是很符合這與世隔絕的原始村落的刻板印象。
 



    雪茸點點頭,終於開始進入正題:“我聽有人說,瘟疫女巫又來了,這是什麼意思?”
 



    女人聞言,愣了愣,似乎對這個問題很意外:“什麼意思?嗯……因為大家很多人都生病了……”
 



    雪茸微微皺眉,思考了幾秒鐘,似乎勉強理解了這兩件事情之間的邏輯關係:“哦……你的意思是說,是‘瘟疫女巫’讓大家生病的,對嗎?”
 



    女人理所當然道:“當然,人總不會無緣無故地生病,都是那該死的女巫,給我的孩子下了蠱毒!”
 



    直到這一刻,屋裡的眾人才意識到這個村子的認知之落後,對於疾病,他們沒有考慮過食物、環境、遺傳之類的因素,而是簡單粗暴地歸咎於女巫的詛咒,這讓接受過正規教育的眾人感到了匪夷所思,但再看這村子完全封閉的環境,似乎又能稍稍理解了。
 



    女人又看了一眼一旁蜷縮著的孩子,眼圈又紅了起來:“沒關係,這次一定也能很快找到女巫的……只要割掉她的舌頭!大家一定很快就會沒事的……”
 



    聽到這裡,雪茸有些不明白了:“找到女巫?在你們這裡,女巫是確確實實存在的嗎?”
 



    “不存在的話,怎麼可能施下巫咒、禍害大家呢?”女人聽雪茸的話,簡直像是在聽天方夜譚,“好在大家都很團結,每一次都可以破除危機、轉危為安。”
 



    聽到這裡,雪茸感覺自己堅定的唯物主義價值體系受到了狠狠的羞辱。儘管他半個字都不相信,但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他還是忍不住將話題延伸下去——
 



    “能給我具體說說嗎?”雪茸問,“女巫究竟是什麼樣的?能做哪些事?你們都是怎麼找到她們的,又是怎麼破解所謂的‘巫咒’的?割掉舌頭又是什麼意思?”
 



    聽著雪茸一連串的發問,女人的表情就像是聽到有人在問“什麼是水”、“喝水有什麼用”一樣匪夷所思,但眼前人畢竟是孩子的救命恩人,她還是非常耐心地講解了起來。
 



    在村裡人的認知體系裡,大自然為他們提供食物、環境、住所,因此被奉為信仰,是絕對溫柔、無害的。
 



    而不管再風調雨順的地方,總會有遇到困難災厄的時候,譬如常見的旱災水災,比如眼下宛如瘟疫一般的集體性食物中毒,甚至到事在人為的群體爭執鬥毆……這些不愉快的事情發生在村落裡,大自然的信徒們不敢怪罪於環境,也拒絕在自己身上找問題,久而久之,便產生了一個扮演替罪羊的角色——女巫。
 



    旱災來了,是乾旱女巫作祟、有人生病,便是瘟疫女巫下毒、一群人大家,就是憤怒女巫蠱惑人心……
 



    可不能光找到“問題的根源”,總得有解決的途徑。如果“女巫”是個只活在傳說中虛無縹緲的存在,那豈不是意味著,這些災厄根本沒有辦法得到解決。於是不知是哪個大聰明想到了絕佳的方法,讓“女巫”擁有了實體,讓所謂的“禍根”,切切實實存在於他們的身邊——
 



    “女巫就在我們村子裡,外表看上去和所有人都沒有區別,她和我們一同生活,一起享受大自然的贈予,卻在暗中悄悄地、用口唸咒語的方式給大家下魔咒——這也是要割掉她們舌頭的原因,沒有舌頭,她們就再也不能給無辜之人下咒語了。”女人煞有其事地道,“至於女巫的來頭,有的人是天生帶著邪惡的血統,自出生起就是所有人的敵人,有的人本身是善良的,卻一不小心被邪惡的思想蠱惑……總之,女巫千變萬化,她們真的很狡猾。”
 



    雪茸不禁感慨,這一套說辭邏輯真的有夠自洽的。和正常人外表沒有區別、揹著所有人悄悄地下詛咒、既有天生又可以是後天,所以不管是誰被指認為女巫,似乎都不顯得奇怪。
 



    “那你們到底是怎麼找出女巫的,有什麼自己的辦法?”雪茸問。
 



    “我們村子有專門的女巫審判法庭。”女人頗有些自豪道,“主張者舉證、民主決議、法官審判,是有一套很嚴格的流程的。”
 



    雪茸頓了頓,皺緊眉:“找到之後呢?怎麼處理?”
 



    “處死啊。”女人說,“只要找到的那個是真的女巫,所有的災厄都會消失。”
 



    說罷,她站起身,指了指村子盡頭:“那就是我們女巫的刑場,被審判的女巫就會被聖女押送過去,處以絞刑。”
 



    雪茸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霎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她手指的,正是倒吊在懸崖上的、那棵散發著淡淡紫光的橄欖樹。
 



    他的腦子嗡嗡響了好半天,才勉強認清了一個事實:
 



    那樹上掛著的,不是裝飾用的綵帶,也不是有特殊作用的工具,而是一個個,身穿著彩色衣服的,被吊死的……
 



    人。
 



    第65章 斷舌女巫065
 



    難怪諾恩不想讓自己靠近那棵樹。
 



    知道真相的那一刻,雪茸只覺得後槽牙都一陣發酥。“死刑犯的屍體”到底和“張燈結綵的裝飾品”差別太大,這和心理預期的巨大落差難免讓人心驚不已。
 



    他花了半分鐘時間讓自己接受這個事實,緊接著便又想通了很多事情——
 



    樹上吊著的是人,所以風吹過來,那些“彩條”並不會大幅度地擺動,薇薇安在懸崖下祭奠的死去的親人,大概率就是被當成“女巫”吊死在樹上,而昨晚自己懷裡抱著的那顆頭,應該也同樣是死於刑場的“罪人”。
 



    這樣一來,路上馬車伕的話也有了解釋——因為有女巫審判的習俗,所以“不是女人該來的地方”,也正因為黑貓一直以來都和女巫脫不開關係,所以梅爾的真實身份才不受歡迎。
 



    可掛滿死人的絞刑刑場,為什麼會發出紫光?這件事情到底和燃料有著怎樣的聯繫?
 



    雪茸最想知道的事情,依舊沒有答案。
 



    事實證明,斑蘑菇的毒性確實不大,即便是雪茸這樣半吊子水平的假醫生,也能用隨處可見的藥材把症狀止住了。
 



    天亮起來的時候,孩子已經不再嘔吐了,低燒也退了下去,還和諾恩玩了兩局棋。
 



    女人含著眼淚對雪茸連連感謝,接著又把自己和孩子裹得嚴嚴實實,探頭探腦打探了很久,才敢摸著黑鬼鬼祟祟帶孩子回家——看樣子是真的很怕被同村人抓到向外人就醫了。
 



    不過她的謹慎,倒是正合了雪茸的意——
 



    “太好了,現在想問的都問到了,我還生怕她在外邊給我做廣告呢。”雪茸伸了個懶腰,愉快道,“我還有別的事兒要忙,可沒有時間接待那麼多病人。”
 



    正好奇那人一天天都在忙些什麼,梅爾就帶著兩個年輕的小跟班歸來了。
 



    “你要的東西。”梅爾將一個大包裹丟到桌上,“硫磺和硝石不好找,直接走plan B吧。”
 



    雪茸拆開包裹,點了一遍貨,滿意地點頭道:“這種地方,plan B夠用了。”
 



    聞玉白最討厭雪茸當著自己的面,明目張膽和別人打啞謎,頗有一種全世界只有自己矇在鼓裡的憋屈感,但眼下這完全不是重點,重點是,硫磺和硝石是炸藥的原材料,光是提到這兩樣東西,便知道這人沒安好心了。
 



    “你可別亂來。”聞玉白皺起眉,嚴肅道,“雖然你是通緝犯,但至少你身上還沒有沾上人命。”
 



    “放心,這怎麼亂來。”雪茸笑著把包裹裡的東西拿到桌上,展現給他看——
 



    一袋豌豆,一把空心竹竿兒,幾捆麻繩,一些報廢的兒童玩具,一大盒鏽跡斑斑的機械零件……
 



    東西都是無害甚至無用的,但聞玉白盯著雪茸良久,總覺得這人正打著奇怪的算盤。
 



    “行了,別看了。”梅爾有些不耐煩地把東西從聞玉白眼前拿走,面上是直白地提防與嫌棄,“這些東西實打實以物換物交換來的,來源正當得很,道德先鋒。”
 



    聞玉白本就看這黑貓不爽得很,現在還被貼臉嘲諷,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眼看屋子裡的氣壓驟得降下來,雪茸彎起眼打起圓場:“好嘛,玉白也是怕我們惹亂子。”
 



    沒想到這倒黴兔子胳膊肘兒往外拐,還口口聲聲“玉白”喊得那麼噁心。梅爾瞪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氣剛打算變成貓眼不見心不煩,但轉而又想到這村子裡那些個莫名其妙的規矩,便只能忍氣吞聲回了房間。
 



    雪茸一看這人臉黑下去,忙屁顛屁顛跟了過去,轉身前還不忘譴責一下聞玉白:“你把小貓咪惹生氣了,道德先鋒!”
 



    聞玉白的後槽牙都快咬碎了——天知道一句“道德先鋒”對他來說,比罵他十惡不赦、罄竹難書還讓他難受一萬倍。就像是他總愛故意在工作上表現得懈怠一樣,反叛與不馴是他對抗聞風清最直接、也是目前僅有的辦法了,這兔子和貓一口一句揶揄他所謂的“高道德”,無異於全盤否定了他的所有掙扎,顯得他像個惺惺作態的小丑。
 



    太惱火了。聞玉白伸手抓住了面上的口籠,彷彿在抓著兔子脖子一樣用力,但那堅硬無比的金屬質地只勒得他五指生疼。
 



    再多一秒手指就要出血了,但聞玉白也及時冷靜了下來——因為那兔子又很快從貓的房間裡出來了。
 



    剛還在思忖要用什麼樣的態度面對他,那兔子便跟什麼事兒都沒發生過一樣,探出頭來:“玉白,幫我個忙唄?”
 



    雖然知道在諾恩面前要演一演,但被他一口一個“玉白”地喊著,聞玉白還是覺得一陣頭皮發麻,哪哪兒都不自在。
 



    見他沒反對,雪茸招招手:“幫我去荷塘裡摘幾顆蓮子回來,可以嗎?我還有別的事情要忙。”
 



    聞玉白怕這人又要把自己支開,皺起眉:“春天哪來的蓮子?”
 



    雪茸:“總能找到的……”
 



    “能!肯定能!!他不能我能!!”諾恩自告奮勇道,“連春天裡的蓮子都弄不到,你又憑什麼說你愛他?!”
 



    聞玉白氣得胸悶,但眼看著諾恩也要去找,便順勢應了下來:“行,一起吧。”
 



    諾恩相當不滿地抱起雙臂,嘴裡嘀咕著“誰要跟你一起啊”,但還是勉為其難捎上了聞玉白。
 



    臨行前,雪茸叮囑倆人,蓮子是死是活無所謂,就算發芽的也行,重要的是要有蓮子的形狀,而且個頭越大越好。
 



    雖然不知道這人要做什麼,但兩位人高馬大的成年男子,還是被他一句話心甘情願就差使去跑腿幹活了。
 



    兩個人一前一後往村裡最近的荷塘走去,因為那一層存在又不存在的關係隔閡,聞玉白總覺得跟諾恩相處有些彆扭。但那傢伙好像反倒是沒有那麼多心眼兒,出了門就大大方方,毫不避諱地跟他打開了話匣子。
 



    “春天去找蓮子,很奇怪吧?”諾恩說,“這傢伙的腦子裡總是不缺這樣奇奇怪怪的想法,但永遠不要懷疑,跟著他的說法去做就對了——他總能給你帶來驚喜。”
 



    聽著諾恩頗有幾分自豪的語氣,聞玉白總覺得有些彆扭難受,但仔細一想,卻又不知道自己在膈應些什麼。
 



    “雖然被你搶先了一步,但我依舊不會放棄的。”諾恩回過頭說,“如果你不能給他幸福,我隨時隨地都會殺回來搶走他,我比你想象得還要喜歡他。”
 



    被一個人類當面威脅,聞玉白是不爽的,但為了不節外生枝,他還是默默選擇了忍氣吞聲。
 



    見聞玉白一直不出聲,諾恩轉過身來,跟他並排向前走:“所以,你喜歡他什麼?”
 



    聞玉白愣了愣,手心開始微微有些出汗了——說是要演他對象,沒想到還要應付這種問題。
 



    自己該喜歡他什麼?長得漂亮?這種膚淺的答案根本就沒有信服度。可他本來長得就很漂亮,淺金色的頭髮和眼睛、雪一樣的白皮膚,還有激動的時候露出來的毛茸茸的兔子耳朵,這是最直觀的、所有人都能一眼發現的他的優點啊。
 



    那除此之外呢?喜歡他聰明?可是他的聰明給自己帶來更多的是麻煩,要不是他時時刻刻保持著一肚子壞水,抓個兔子這麼簡單的任務,怎麼會拖到現在還沒進度?
 



    所以還能是什麼?喜歡他骨子裡透出來的自信張揚、從容鎮定?喜歡他冷靜果決、永遠不拖泥帶水?喜歡他像百寶箱一樣的腦袋,永遠能變出讓人意想不到的“驚喜”?
 



    再或者,是完全出於生理本能的,喜歡他身上獵物的香氣、喜歡他不太健康有時候吵吵嚷嚷的心跳聲、喜歡他一緊張就散發出來的灼熱的提問,還是喜歡他直面自己時夾雜著興奮的恐懼的戰慄……?
 



    聞玉白越陷越深,直到好久才驟然回過神來——混帳,想那麼深幹什麼?喜歡雪茸的他“男朋友”,又不是自己!
 



    他剛想著隨便胡謅個理由搪塞過去,一直探著腦袋觀察他表情的諾恩便開口道:“沒事兒,我知道戀愛中的人是盲目的,說不出個一二三所以然來也很正常。”
 



    聞玉白剛鬆了口氣,就聽那人繼續說道:“而且能看得出來,你是真的喜歡他,這我就放心了。”
 



    “??”聞玉白感到了巨大的莫名其妙,壓著火質問道,“你哪兒看出來的?”
 



    他看出來個屁!
 



    “各個方面。”諾恩比劃了一下,非常自然地略過了這個聞玉白相當在乎的問題,“雖然你說不出來自己哪裡喜歡他,但我也算看明白,他喜歡你什麼了。”
 



    話題朝著聞玉白越來越不能接受理解的方向狂奔去,但聽到要表揚自己,他還是忍不住屏住呼吸,裝作不在意地豎起耳朵聽著。
 



    “我承認,你確實很有男人味,跟你在一起他一定很有安全感——但這是種族優勢,我不如你也很正常。”諾恩說,“而且你對他真的很有耐心,像他這個性格,就算是一直陪著他的梅爾,都常常忍受不了,在這一點上,除了我之外,你已經沒有對手了。”
 



    聞玉白聽著這些誇獎,總覺得哪裡不大對勁——這對他來說,真的是誇獎嗎?
 



    “最重要的是,你確實長得有幾分姿色。”諾恩上下掃著他的臉,摸了摸下巴,“那傢伙是個典型的視覺動物,抓住了他的眼睛基本就抓住了他一半的心——當年我就是這麼吸引到他的……”
 



    聽到這裡,聞玉白不由自主地睜大眼睛——怎麼說?難道他倆之間還有一段情??
 



    “……只可惜剩下的一半一直沒抓住,他經常罵我浪費了一副好皮囊。”諾恩拍了拍自己的臉,困惑道,“我還是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差在哪兒了。”
 



    聽到還有一半沒抓住,聞玉白松了口氣,又瞥了他一眼,決定不要提醒他那剩下一半的問題出在哪裡——他怕這人現在就帶著那一肚子情詩情話、狂奔到海里跳樓了,那自己一肚子關於幽火手錶的問題,可也就跟著一起石沉大海了。
 



    諾恩這人雖說單相思的手段是油膩了點,但整體來說並不討厭。聽他一路上對自己諄諄教誨、全方位提醒自己該怎麼跟雪茸相處,聞玉白倒也當成是個消遣,認認真真聽了進去。
 



    雖然兩個人的話題進行得非常順利,但這並不妨礙他們展開了一場緊張刺激的採蓮子大比拼。一到了荷塘,兩個人便不約而同進入到了戰鬥狀態,從暗中較勁變成了明著攀比誰更快找到蓮子、誰摘到的蓮子足夠大。
 



    終於功夫不負有心人,在天黑之前,兩個人終於在這初春的池塘裡,找到了幾顆符合雪茸標準的、含苞待放的蓮子。
 



    兩個人溼漉漉從河裡爬上來時,諾恩還不忘探頭去看聞玉白手裡的蓮子:“呵,我的比你多。”
 



    聞玉白麵上根本懶得理他這種弱智的攀比,實際上早已經悄悄掃視了一通他手裡的戰利品——多一顆而已,有什麼了不起,我的可比你大多了。
 



    兩個人各自懷著勝利的喜悅凱旋,踏到薇薇安房子的附近時,聞玉白忽然頓住了腳步。
 



    諾恩回頭看向聞玉白,得意道:“你幹嘛?不會覺得自己輸了不好意思回……”
 



    話音還沒落,只聽“嗖”的一聲,一顆子彈大小的東西,以破風之勢向他們的方向飛了過來。
 



    還沒等諾恩反應過來什麼,聞玉白一個抬手,不知從哪兒變出一把月牙形的短刀,“鐺”,一聲脆響,把那東西擋在了面前。
 



    沒看清那人是怎麼把東西抓到手裡的,只知道他攤開掌心時,正握著一顆豌豆,顯然是雪茸的手筆。
 



    順著豌豆飛來的方向看去,屋簷上方,是一排蓄勢待發的空心竹筒豌豆槍。要是以剛才那個速度打到人的身上,倒也是不小的破壞力。聞玉白又指了指諾恩的腳下,這人不經意間踩到了一個小到幾乎不起眼的開關,這便是豌豆槍發射的原因。
 



    直到這時,諾恩才發現,地上密密麻麻布滿了小機關,不禁一陣頭皮發麻。可還沒等他計算出完美路線來,聞玉白就雙手插兜、閒庭信步地朝著屋子裡走去。
 



    天賦使然,聞玉白可以百分百閃避地面的陷阱,諾恩就沒那麼幸運了,儘管每一步都機關算盡還鼓起了巨大的勇氣,但依然不妨礙整個歸途都回蕩著他淒厲的哀嚎聲。
 



    成功回到屋子裡的時候,諾恩已經快被打成七星瓢蟲了,全身青一塊紫一塊。
 



    他可憐巴巴望著雪茸想討點安慰,可那人上下掃了他一眼,譴責道:“你浪費了我多少子彈?一會兒全部填回去!”
 



    聞玉白看著他正在製作中的其他機械陷阱,把蓮子放到他的桌前,問道:“這是在幹嘛?”
 



    “總覺得這裡的村民會來找我們麻煩,防患於未然而已。”雪茸攤開手,“你也看到了,這些東西都沒有什麼殺傷力,只是嚇唬嚇唬他們,對於別人來說可能比較幼稚,對於這裡的人來說應該剛剛好。”
 



    看來這傢伙得罪人太多,已經養成了習慣性的心虛了。聞玉白也沒多說什麼,搭了把手,幫忙把機械的零部件安裝好了。
 



    就在雪茸做完眼前這隻用來裝神弄鬼的“風力傳動稻草人裝置”,準備伸伸懶腰休息休息時,門外傳來了薇薇安的腳步聲。
 



    剛從屋頂裝完豌豆的諾恩悲憤交加:“為什麼豌豆槍不打她??”
 



    “因為體重輕,觸發不了開關,原理你應該比我清楚。”雪茸彎起眼睛,人模人樣行了個禮,“真正的紳士是不會傷害女孩子的。”
 



    說完,他又相當“紳士”地去給他們的好房東薇薇安開門。
 



    不知怎的,薇薇安似乎永遠都那麼火急火燎、焦慮不安,這一回也是一樣。
 



    剛一開門,根本來不及跟任何人打招呼,薇薇安便喘著氣道:“村子裡有人去世了,大家的病越來越嚴重了。”
 



    吃斑蘑菇能鬧出人命,也算是個稀奇事兒,不過想到這裡落後到荒謬的醫療水平,似乎也都說得通了。
 



    雪茸點點頭,等著她繼續往後說。
 



    “本來不應該麻煩大家的……但是因為有好幾個人去世,所以投票表決的人數不足……”薇薇安紅著眼睛說,“明天早上女巫法庭會召開表決大會,還請大家過去投個票……”
 



    說到這裡,薇薇安的聲音也變得微弱又沒有底氣,似乎連她自己都不肯相信她在說些什麼:
 



    “瘟疫女巫降臨了……我們……必須把她找出來……割掉她的舌頭……”
 



    第66章 斷舌女巫066
 



    屋裡幾乎所有人都看得出來,薇薇安談及這個話題時,整個人緊繃到了極點,面色也很難看。
 



    倒是可以理解,如果按照先前的推測來看,她去世的親人大概率死於這樣的女巫審判之中——這個所謂驅邪避災的活動,對她來說更多的只有失去親人的苦痛。
 



    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沒提這件事,只是象徵性地問了問薇薇安儀式的注意事項以及大致流程。
 



    “沒有什麼需要特別注意的……”薇薇安說,“畢竟你們都是外鄉人,更不會是女巫,大家不至於刁難你們的……”
 



    這話說得連薇薇安自己都沒什麼底氣,也自然沒人敢放下心來。
 



    雖說他們一行人的性別,和女巫就搭不上邊兒,但鑑於這個村子的人腦回路之清奇,誰也不敢保證不會有什麼意外發生。
 



    更重要的是,薇薇安的父親也同樣離世,雖然尚不清楚是否和女巫審判有著關聯,但畢竟有男性死亡的先例,所有人都還是緊繃起神經來。
 



    薇薇安交代好大體事由之後,便緊繃著表情準備回自己的房間了,看著她蒼白的臉色,雪茸開口問道:“如果不去會怎麼樣?”
 



    “嗯?”薇薇安回過頭,有些沒反應過來,“什麼?”
 



    “我是說,如果我們,或者你,不喜歡這種場合,拒絕參加這個儀式呢?會有什麼樣的後果?”雪茸問。
 



    這大約是薇薇安生平第一次聽到這樣的問題,在原地怔愣了好一會兒,才有些為難地苦笑道:“……抱歉,我從來沒聽說過有人不去的。”
 



    “那就是也不一定有什麼後果,對吧?”雪茸看著她的眼睛認真問道。
 



    這個結論讓薇薇安蒼白的臉色更蒙上了一層死灰,她猶猶豫豫想說些什麼勸阻,卻半天憋不出一句合適的理由來。
 



    許久,雪茸才笑了起來,拍拍她的肩膀說:“別緊張,我就是提一嘴,反正跟我們也沒關係,我們肯定會去的——我們不會讓你為難的。”
 



    有了雪茸的保證,薇薇安總算鬆了口氣。
 



    這一晚,她再也沒有心思去照顧村子裡生病的村民,只把自己緊緊鎖在房間裡,不知在想些什麼。
 



    同樣的一夜,雪茸也沒有睡,加班加點幹了一整天的活,原本還打算好好休息一番,可聽到薇薇安帶來的這個消息之後,他便想也沒想,就拿起聞玉白和諾恩帶回來的蓮子,一頭鑽到房間裡琢磨起來了。
 



    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夜晚,終於在焦慮、忙碌、昏睡直接草草結束。雪茸從操作檯邊站起身來的時候只感覺一陣眩暈,差點兒沒一腦袋直接栽倒在地上昏死過去。
 



    好在聞玉白一陣眼疾手快,伸手拉住了他,看他站在原地恍惚地眨著眼睛,這才不鹹不淡地吐槽道:“好險啊,差點兒我的線索兼任務目標兼全大陸最值錢的通緝犯,就在我眼前一個腳滑把自己摔死了。”
 



    雪茸揉了揉滿是紅血絲的眼睛,回過頭這才想起來,這傢伙就撐著腦袋看自己搗鼓蓮子搗鼓了一整夜。
 



    這傢伙真是很有耐心,一整晚硬是沒跟自己多說一個字,也沒有哪怕閉眼休息一秒鐘,自己熬了多久,他就陪了自己多久,好幾次快撐不住的時候,都是靠著那傢伙的陪伴才咬牙堅持下來的。
 



    真是個不錯的傢伙,雪茸不禁再一次感慨——要是那傢伙不是個獵犬就好了。
 



    此時天剛矇矇亮,雪茸實在扛不住,趴在桌邊快速補了一覺,醒來的時候,聞玉白以神速準備好了所有人的早餐,還有專門給他做的胡蘿蔔薄餅。
 



    ……要是那傢伙不是個獵犬就好了。
 



    一群人圍在餐桌邊,剛吃完早餐,就響起了“篤篤”的敲門聲。
 



    一打開門,門外站著的男人就對薇薇安一陣冷言冷語:“怎麼磨蹭到現在還沒出發?難道還要村長親自過來請你嗎?”
 



    薇薇安趕忙跟人鞠躬道歉:“對不起,我們馬上就來!!”
 



    雪茸望了一眼來人,回房間拿上自己搗鼓了一晚的蓮子,又挑挑揀揀選了些裝備帶上,這才不慌不忙出了門。
 



    如果不是困到想吐,他還真挺好奇所謂的“女巫審判”該是什麼樣的文化糟粕的,更好奇這些人該如何尋找女巫,定罪量刑的邏輯和標準又是什麼。
 



    比起他的清閒自在,走在最前列、始終保持著沉默的薇薇安,此時已經緊繃到了極點。即便現在是帶著些微寒的初春,也不妨礙她緊張到全身被冷汗津了個溼透。好幾次她走路似乎都有些不穩當了,要不是萊安在一旁扶了一把,可能已經摔倒在地上了。
 



    跟著薇薇安走了一陣子,雪茸才發現,所謂的“女巫法庭”,依舊是在他們熟悉的那片,村口懸崖下的大草地上。
 



    只是當天的餐桌被擺成了一排排的模樣,一張由兩張桌子拼起來的大號桌子在最前排,正對著觀眾席,那晚輕鬆愉悅的晚宴現場,搖身一變,便成了莊嚴肅穆的女巫法庭。
 



    他們來到現場的時候,人已經黑壓壓地全部坐滿了,熙熙攘攘的人流像是一下子把這初春拉進盛夏,在這晴空蒼穹下劃出一道道刺耳的蟬鳴來。
 



    薇薇安的面上已經沒有半點兒血色了,比起這群遲到了卻依舊坦然的客人,在面對人群的視線時,薇薇安的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她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不好的回憶,瞳孔不受控制地著,直到她抬起頭,目光下意識瞥向了主席臺上,這才一個愣神,接著露出了一個勉強但又真誠的微笑。
 



    雪茸順著她的視線望去,不出所料,主席臺上坐著的,正是穿著一身耀眼白衣的“聖女”貝姬。
 



    此時貝姬也看到了薇薇安,眼神不受控制地欣喜起來,但很快意識到了旁邊村長的目光,便慌忙收回了視線,重又保持著一臉正經嚴肅的模樣了。
 



    可只是一個簡單的對視,就足夠讓失魂落魄的薇薇安重新鎮靜下來,她和幾位客人一起,在角落找了個位置坐下。
 



    沒多久,村裡的幹事點完人數,“咚”、“咚”、“咚”,三聲擂鼓聲響起,“女巫法庭”便正式開庭了。
 



    人數過多,最後一排的視角不是很好,村長在臺上嗚嗚囔囔說著沒用的開場白,雪茸也懶得聽,便伸著腦袋,半眯著眼睛,朝主席臺上看了好半天。
 



    聞玉白看他探頭探腦的樣子實在受不了,才給他講解起主席臺上坐著的三個人:“聖女、村長,還有一個穿著制服的,應該是法官。”
 



    雪茸點點頭,給他豎了個大拇指。
 



    聞玉白又忍不住道:“晚上少熬夜幹活,傷視力。”
 



    “確實,煤油燈真的很傷眼睛啊,再這麼下去我都要近視了。”雪茸眨眨眼,伸起懶腰來:“……哦,按照這邊的話來說,是近視女巫要摧毀我的視力了!”
 



    還沒等他懶腰伸個舒服,聞玉白便一手將他的胳膊收了回來,壓低聲音提醒道:“低調點,村長在瞪你。”
 



    雪茸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第一反應就是站起來正面跟人對剛,但想到不能給薇薇安添麻煩,便只能悄悄在後排翻了個白眼兒:“老東西,管得真多。”
 



    這一聲罵,難免讓周圍人聽見了,但聞玉白也不能堵住他的嘴,只能頂著周遭的怒視,無奈地心想著——這人唸書的時候,估計也是個經常跟老師當堂叫板的刺兒頭。
 



    這點倒是跟自己蠻像的。
 



    不論是學校的教授,還是地方的領導,上了年紀的老同志只要在臺上講些虛無縹緲的空話,就總是有著極其恐怖的催眠效果。
 



    很快,挑燈夜戰了整個通宵的雪茸,就在村長的催眠聲中昏睡了過去,聞玉白只能支著腦袋幫他放哨——至少在這樣的場合,他是比雪茸要多一些敬畏心的。
 



    “咚”、“咚”、“咚”,又三聲鼓響,雪茸從夢中驚醒過來,這回終於輪到雪茸稍微感興趣的部分——被害人陳述。
 



    在法官的主持之下,一陣嚎哭聲響起,三個長相相似的成年男子,拉著一輛鋪滿了鮮花的小推車,來到了主席臺前。
 



    “上蒼啊——”左邊的男人捶胸頓足。
 



    “大地啊——”右邊的男人掩面哀泣。
 



    “神明啊——”中間的男人痛哭流涕。
 



    三個人一人一句、抑揚頓挫地直抒胸臆之後,又齊刷刷道:“邪惡的瘟疫女巫帶走了我們可憐的父親!請務必降罪於她!!為我們可憐的三兄弟做主吧!!”
 



    說完,又“唰”地一下,把車裡躺著的老人提溜到了半空中——此時,老人的身體已經完全僵硬了,他還保留著蜷縮在推車裡的姿勢,隨著被提到半空的動作,渾身上下一個勁兒地掉落著花瓣,看上去像一樹巨大的枯萎的樹,被人強行篩掉了枝葉,可憐中帶著一絲說不出的滑稽。
 



    這三個人的腔調之誇張、臺詞之整齊、行為之離譜,讓雪茸一瞬間誤以為自己是在看一出精心排練的話劇。更讓他意想不到的是,周圍的村民在聽了他們這一通指天問地後,居然紛紛悲傷地淚流滿面,雪茸一個沒忍住,直接笑了出來。
 



    好在他笑出聲、被周遭群眾再次譴責的前一秒,早已預判到他的反應的聞玉白一個眼疾手快,直接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幫他強行撤回了一個笑。
 



    很快,老人又“咚”地一聲,被兒子們塞回了推車裡,地上又飄飄然落下幾片花瓣,無人在意。
 



    坐在主席臺最左側的法官見狀,忍不住低頭抹了抹眼淚,接著引導他們說出事情的經過。
 



    中間的男人說:“我父親他一直到前天晚上都還好好的,身體非常健朗,可前天夜裡開始,就突然開始上吐下瀉,就連村裡的醫生也無能為力,昨天中午時分,我父親他……就永遠地走了……嗚嗚嗚……”
 



    正說著,另一個受害人家屬也衝了上來,她懷裡還抱著個襁褓,此時已經完全沒有了動靜:“我的孩子也是……她還這麼小啊……啊啊啊啊!!”
 



    雪茸探頭看了一眼襁褓裡的孩子,緊接著驚歎地倒吸了一口氣:“我靠,這孩子頂了天六個月大,這就開始喂主食了?”
 



    聞玉白也覺得離譜,但反應淡然很多:“所以給喂死了啊。”
 



    隨著越來越多的死者家屬抱著屍體來到臺前哭嚎,臺下圍觀的村民也跟著哭泣起來,雪茸只覺得耳朵一陣生疼,怕是再多一秒就要坐不住了。
 



    好在他潛逃的前一秒鐘,這場除了飽滿的情緒之外,沒有任何信息量的“陳述環節”,終於落下了帷幕,“咚”、“咚”、“咚”,三聲鼓響,法官拍了拍桌子,嚴肅道:
 



    “現在進入指認環節,秉持著誰主張誰舉證的原則,任何人都有權提出懷疑名單,每個被指認者也有辯駁的機會,最後結果將由村民投票決定——好,現在請受害人家屬團優先指認。”
 



    聽到這裡,雪茸終於來了精神,眼看著受害人家屬們湊成一團商討著什麼,他恨不得把兔子耳朵掏出來聽他們討論的內容。
 



    沒過一會兒,三兄弟中的長子往外站出一步,義正詞嚴地來到法官面前:“尊敬的聖女、村長、法官大人,經過我們受害人家屬的協商討論,我們一致認為‘瘟疫女巫’此時就坐在旁聽席之中!”
 



    廢話,全村的人現在都在這裡,你們要指認一個活人,還能離了旁聽席不成?雪茸在心裡忍不住吐槽,但這並不妨礙觀眾席裡傳來一陣沒見過世面的、驚奇的呼聲,彷彿這是一個多麼讓人感到意外的驚天大秘密一樣不可思議。
 



    長子轉身,來到了旁聽席前,目光一排排掃視著在座的所有人。這個環節顯然讓氣氛緊張了起來,雪茸很明顯地聽出來,周圍人的心跳都跟著加快了起來。
 



    在所有人的屏息以待中,長子皺眉凝神,緩慢朝著觀眾席的後座走去,他每向前略過一排,都能聽到一大串鬆了口氣的聲音,和後排更加劇烈的心跳聲。
 



    一步、一步,雪茸聽到身旁不遠處的某人已經快要不會呼吸了,他微微側頭望去,果不其然,男人就停在了那人的身側。
 



    “就是她!!”男人一把抓住了女孩的後衣領,將那人紙一樣蒼白的臉,從人群中硬生生連根拔起——
 



    “薇薇安·格朗特!她就是害死我們家人的‘瘟疫女巫’!!”
 



    “割了她的舌頭!!”
 



    第67章 斷舌女巫067
 



    這一聲指控,宛如平地驚雷,徹底將整個審判現場炸了開來。
 



    但雪茸看得明白,目光所及的所有人、包括薇薇安在內,他們的臉上有憤怒、有驚慌、有惶恐、有憂慮,唯獨沒有一個人對此表現出意外。
 



    似乎薇薇安早就是大家心目中統一認定的那個“女巫”了,念出她的名字,只不過是這場審判的必要流程。
 



    全場似乎只有萊安摸不著頭腦,產生了難以言喻的不解與憤怒:“啊?為什麼是她啊??”
 



    坐在他身邊的沙維亞理所當然道:“當然是她啊,她幾個親人都被處決了,她怎麼可能逃得過去?”
 



    萊安還是不能理解:“可是個人都能看出來她又熱情又善良,這兩天不僅把我們幾個安排得妥妥帖帖,還徹夜忙前忙後照顧病人,自己都忙得快病倒了,這群人沒有心嗎?怎麼能這麼對她??”
 



    沙維亞這個青年早熟的人精兒搖了搖頭:“人吶,就是這樣,指不定他們還覺得她這麼做是出於心虛呢。”
 



    此時,被男人揪起衣領的薇薇安,就像是一團被抽走了靈魂的爛泥,四肢癱軟,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似乎隨時隨地都可以失去意識。
 



    只可惜坐得太遠,雪茸探頭探腦好半天也沒看清,坐在主席臺上的聖女貝姬,此時又是怎樣一副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