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頌 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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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薇薇安被指控似乎是眾望所歸,但為了體現女巫審判的嚴肅性,法官還是敲了敲桌子:“肅靜、肅靜。”
交頭接耳的聲音慢慢退潮,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看向男人手裡的薇薇安。
法官:“接下來,請指控人闡述指控理由,各位再根據闡述情況進行投票表決……”
話音還未落,臺下就有人嚷嚷起來:“還投什麼票啊,她是女巫不是顯而易見的事嗎?!”
“對呀!”“就是!!”“快點處死她吧!!!”海潮般的附和聲響起。
“篤、篤、篤。”法官又敲了敲桌子,“女巫審判是一件非常嚴謹的事情,必要的流程的一定要走的。”
臺下抱怨聲一片,但法官一言九鼎,該走的流程還是一點都少不了。
在周遭人的怒目圓睜之下,薇薇安像一口破了的蛇皮袋一般,被男人強行拖到臺前,丟到了地上。
徵得了法官的允許之後,男人垂著眼睛從薇薇安的身上跨過,站到了觀眾的面前。
“我認為,我們有充分的理由指控薇薇安·格朗特為罪惡的‘瘟疫女巫’。”男人說,“首先,格朗特家族有著邪惡的女巫血統。眾所周知,薇薇安·格朗特的祖母瑪麗·格朗特,是造成十五年前大旱災的‘乾旱女巫’,而她的母親莎瑞·卡門是三年前‘水災女巫’,父親布萊克·格朗特則是女巫的殘忍幫兇……”
“對不起,打擾一下——”人群中傳來一聲懶散的聲音,男人的聲音戛然而止,所有人不約而同皺著眉,朝最後排的角落望去。
聞玉白忍不住扶額,為自己一個分神、沒能及時捂住他的嘴而感到懺悔。
“沒別的想法,單純有點好奇。”雪茸在眾人的視線中坦坦蕩蕩站起身來,“女巫我能聽懂哈,幫兇是什麼意思?”
被打斷髮言的男人臉色有些難看,一時間支支吾吾還真答不上他的問題,眼看著場面陷入尷尬,一旁正襟危坐的村長徐徐開口:“是這樣的,五年前湯恩村遭受了一場前所未有的水災,接連的暴雨和山洪讓村子遭受了慘重的損失。經過我們嚴格的審判程序,認定薇薇安·格朗特的母親莎瑞·卡門,就是造成本次災害的女巫。但是在將其處決之後,水災並沒有得到完全的遏制,於是經過推理和偵查,我們認定她的丈夫,也就是薇薇安的父親布萊克·格朗特是女巫的幫兇,根據我們的審判和拷問,他也承認自己是為了親生母親‘乾旱女巫’瑪麗·格朗特報仇,故意蠱惑其妻子再次在村裡開展邪惡行徑。幸運的是,在處決掉幫兇布萊克·格朗特之後,旱災很快就結束了……”
雪茸:“也就是說,你們殺掉一個,如果發現沒用,就再殺一個,直到殺到災難結束為止,是這個意思嗎?”
他真誠不帶嘲諷的語氣落在會場上,像是當眾點燃了一枚炸彈的引信,甚至沒有人第一時間開口罵他,而是紛紛錯愕地、震驚地看著他,似乎很難相信會聽到這樣荒謬的推論。
始終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村長,此時也肉眼可見地慍怒起來,但他還是努力保持住了語氣上的端莊,嚴肅地糾正道:“處死了女巫和她所有的幫兇,災難自然就會結束。”
眾人怒氣衝衝看著雪茸,似乎在等待著他再說出些大逆不道的話來,就有充分的理由當場手刃了他,就連一旁的聞玉白也進入了緊張的戒備狀態——要是等下捂不住他的嘴,那就得第一時間幹掉要撕他嘴的人。
可沒想到雪茸居然見好就收,擺擺手:“知道了,貴村真是有一套很能自洽的邏輯體系,我沒有任何疑問了。”
說完便在眾目睽睽之下坐下了。
等周圍的人都撤回了目光,一旁的萊安才忍不住問道:“你剛剛是真的在誇他們,還是在陰陽怪氣啊?”
“廢話,當然是在陰陽怪氣啊!”雪茸道,“不過我不敢說了,沒看他們那眼神,都快要把我撕碎了!”
……原來你還知道。一旁鬆了口氣的聞玉白忍不住心想。
雪茸突如其來的插嘴,顯然影響了男人控訴的高歌猛進之勢,此時跌坐在一旁的薇薇安終於回過神來,眼裡的恐懼似乎更多成了無奈的認命。
“咳咳……”男人理了理衣領,又瞪了一眼薇薇安,調整了半天才繼續開口道,“以上我們可以判斷,薇薇安本人有著代代相傳的女巫血統,此次瘟疫必然和她脫不開關係。”
說完,他又有些心虛地看了一眼觀眾席的角落,那淺金色頭髮、雪白皮膚的外鄉人。此時雪茸正撐著腦袋,看到臺上人朝自己張望,伸手給他比了個大拇指,鼓勵他繼續說下去。
“……”男人有些無措地皺了皺眉,撤回視線繼續道,“第二點,薇薇安的個人行為也非常的怪異。”
說完,他伸手指向了薇薇安房子的方向:“大家都能看到,在我們這樣一個以明豔色彩為信仰的村落裡,只有薇薇安的房子,是沒有顏色的,而且村民們幾次勸說她都以各種理由拒絕染色,這說明了什麼?說明她的內心是陰暗的、沒有光彩的,這正符合女巫邪惡的形象!!”
聽到這一條罪狀,就連一直揪著心的萊安也被氣笑了,可沒想到這條荒謬的指控居然再次引起了村民們的一致共鳴——
“對!太奇怪了!!”“我忍好久了,我們村子裡為什麼會有這麼可怕的房子!!”“陰暗!!這就是她內心的投射!!”
聽到這裡,方才已經一臉心如死灰的薇薇安,忽然仰起頭來,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要爭辯什麼,可面對村民們此起彼伏的討伐聲,她的眼圈一陣通紅,最後卻也什麼都沒說出來。
這時,眾所周知保持沉默的聖女貝姬站了起來——
“可這是她家人留給她的房子,她不願意改動、想留個念想不也很正常嗎?”
一身雪白的聖女,在五彩斑斕的人群中顯得尤為扎眼,薇薇安幾乎絕望的眼神,也在她開口的一瞬間被猝然點亮起來。
事實證明,她在村民心中的地位確實很高,這一開口,瞬間會場鴉雀無聲,沒有一人敢反駁她說的話。在死一樣的寂靜之中,村長再次不疾不徐地道:“那可是女巫留下的房子,也正因如此,她的嫌疑就更大了,不是嗎?”
這回輪到了貝姬啞口無言,她怔愣著看著村長,不知該如何辯駁。村長彎起眼,露出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屬於長輩的慈祥笑容來:“坐下吧,貝姬,你還小。”
貝姬的雙唇輕輕顫抖起來,又下意識看著身前望向她的薇薇安,最終逃避般收回了目光。
沉默地坐回席位後,貝姬整個人肉眼可見地焦慮起來,她皺著眉一一掃視著席位上的每個人,直到視線落到雪茸所在的角落,忽然豁然開朗一般,眉頭就這樣解開了。
她藉故暫時離開,朝著最前排坐著的一群孩子招了招手,把他們圍成一圈後囑咐了些什麼,那些孩子們便興奮地一鬨而散了。
回到位置上時,審判仍在繼續,但這一回,她看向薇薇安的目光,終於多了幾分坦然。
人前,有了村長的撐腰,男人瞬間有了底氣:“第三點,瘟疫發生前後,薇薇安的種種跡象表明,她和這場災難脫不開關係,大家有誰還記得,歡迎晚宴上發生了什麼事嗎——”
一陣沉默之後,底下有人驚呼道:“啊!她搶走了種子!!”
此時眾人才回想起來,在晚宴的最後時分,薇薇安得到了來自聖女播撒下的、代表著一整年好運氣的種子。
“對!就是種子!”男人得了勢,頤指氣使地指著薇薇安的鼻子道,“這狡猾的女巫,搶走了屬於大家的好運,所以當天晚上大家就病倒了!!”
“原來如此!!”“罪不可赦!!”“太狡猾了!!!”
男人說:“再到後來,她還出入各個病號的家中,假作照顧病人之意,實則是在給他們施下更邪惡的詛咒!!”
“是她!她來我家沒多久,我丈夫就死了——!!!”一個抱著男人屍體的女人尖嘯道,“你這該死的殺人犯啊——!!”
“殺人犯!!”“太邪惡了!!居然還敢入室作案!!”“她利用了我們的信任,居然做出這種事來!!!”
“處死!處死!!”“割掉她的舌頭!!!”“必須處死!!”……
在一浪高過一浪的指責聲中,薇薇安只覺得面前的平地都變成能溺死人的深海,一陣尖銳的耳鳴聲響起,她整個人都不受控制地晃盪起來。
她想開口說些什麼,可說出來的聲音連她自己都聽不到,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她望向了身後的貝姬,可此時,那屬於她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卻根本沒有看她一眼,甚至直接嘴角露出了些許笑意。
她心底最後的一絲希望,被貝姬上揚的嘴角徹底扯斷開來。就在她徹底被海浪掀翻的前一秒,貝姬直接起身,走向了遠處狂奔過來的孩子們。
那群孩子給貝姬看了什麼東西,下一秒,那象徵著至高與聖潔的白鴿快步衝回臺前,“譁”地一聲展開翅膀。
“停一下!諸位!!”貝姬巨大的白色翅膀,將薇薇安牢牢擋在了身後,陽光照射之下,她整個人白得都有些耀眼。
“我不認為薇薇安·格朗特是造成本次瘟疫的罪魁禍首,真正的‘瘟疫女巫’其實另有其人!”
這一回,所有人終於都結結實實露出了震驚的表情,他們面面相覷著,似乎都在猜測誰才是貝姬口中的真正的女巫。就連快要打起瞌睡的雪茸,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反轉激起了興趣。
等到人群徹底安靜下來,貝姬悄悄用翅尖拍了拍身後的薇薇安以示安慰,然後踩著她硬厎的白色皮鞋,一步一步,朝著觀眾席後排的最角落走去。
“噠”、“噠”、“噠”,皮鞋踩在硬草地上的每一步,都像是牽動著所有人的心跳,在所有人齊聚而來的注視之下,貝姬一步步走向了他的木雕。
貝姬站定的前一刻鐘,雪茸都還保持著托腮看熱鬧的狀態,直到那鳥人姑娘一個轉身,伸手直指他的鼻尖,他才微微有些訝異地睜大了眼。
“就是他!!”貝姬指著雪茸,語氣和目光都堅定無比,“這位新來的客人,才是真正的瘟疫女巫!”
第68章 斷舌女巫068
從自己開口阻止他們吃斑蘑菇的那一刻,雪茸就有一種預感,自己會被這群刁民為難。
但他怎麼都沒想到會是以這樣的方式——他以為,至少女巫該是個女性,又或者,自己充其量也只能被當成薇薇安的幫兇。
…原來性別這一塊卡得沒那麼死啊。
聽到這裡,一同而來的幾個人都驚了,就連坐在地上的薇薇安也在一瞬間瞪大了眼睛。諾恩率先替他開口辯解:“這不能吧!!性別也對不上啊!!”
見其他的村民也發出疑惑,貝姬並不慌張,而是信心滿滿地朝身後招了招手,那一群小孩便捧著個什麼東西,蹦蹦跳跳走了過來。
貝姬把小孩們攬進了懷中:“來給大家看看,你們都找到了什麼?”
小孩聞言,立刻興奮地圍成一團,將手裡的東西展開,一瞬間,全場譁然。
“草……”見一旁時刻始終沉默的聞玉白也忍不住爆了粗口,雪茸忍不住好奇地往前探了探身子,這才看清那孩子手裡拿著的東西——
那是一條黑色的洛可可長裙,是自己喬裝打扮的時候用的,他有好好放在箱子裡壓好,箱子上還有密碼鎖,看樣子這群賤小孩兒,是直接暴力拆解了他的箱子。
想到這裡,他終於皺起眉,小聲叨咕了一句:“那是我最喜歡的箱子……”
“哥……現在不是想箱子的時候吧???”萊安已經有些崩潰了,壓著聲音道,“這怎麼辦啊?按照這群人的強盜邏輯,想把罪名洗乾淨可不容易啊!!”
但雪茸還是一臉坦然,彷彿只是這場審判的旁觀者,甚至直接放鬆靠到後排的桌子上,鬆散自然地架起腿:“聽聽看唄,我倒是蠻好奇他們的邏輯的。”
只是想到自己的箱子被破壞了,多少還是有點兒生氣。雪茸偏過頭,光明正大地瞪向那群興奮得手舞足蹈的孩子。
孩子們對上他的目光,一陣驚叫出聲,慌忙躲進貝姬的翅膀之下了。
孩子的家長見狀,難以置信地站起身來,指著雪茸憤怒道:“你怎麼……”
話還沒說完,雪茸又抬起眼,偏偏腦袋,直視向孩子家長。
雖然雪茸長得漂亮、五官更是沒有攻擊性,但真當他那淺色的眸子放出惡意時,總會讓人感到一陣莫名的惶恐。
他散發出來的氣質,不像是聞玉白那樣鋒芒畢露的殺氣,而是一種像深淵一樣看不到底的、讓人難以揣測的陰狠。
光是被他瞥了一眼,家長就肉眼可見地打了個寒顫,末了還是虛張聲勢地回瞪了雪茸一眼,可雪茸早已經悠哉悠哉看向別處去了。
沒想到還挺能裝。一邊的聞玉白饒有興趣地觀察著雪茸的神情——雖然這兔子的同夥們一個個已經炸開了鍋,但他卻是絲毫不慌。畢竟解決這點問題對於兔子來說,應該是信手拈來的,自己只要好好觀賞地表演就好了。
現場小小的騷動,被雪茸漫不經心的表現瞬間擴大化,頃刻間群情激憤,似乎一下子所有人都忘了方才對薇薇安的那般同仇敵愾了。
法官再次敲敲桌子以示肅靜,這大概也是他第一次遇到聖女親自下場指控女巫的情景,一時間有些手忙腳亂起來。
“呃……”法官思考了一下措辭,“請聖女大人闡述指控理由。”
貝姬點點頭,昂首挺胸地來到臺前,像是一個充滿了自信的宣講者。她全程沒有看身後為她漫不經心鼓掌的雪茸,她甚至看上去根本不在乎被指控人的身份,而更像是急於找到一個符合條件的倒黴蛋,把這一身黑鍋扣在他的身上一般。
“首先,正如大家所見,這身邪惡的衣服,正是從這位客人的行李中拿出來的。”貝姬從小孩手中接過那條長裙,“現在請告訴我,這身衣服是什麼顏色??”
一旁的小孩扯著嗓子尖叫起來:“黑色!黑色!是邪惡的黑色!!!”
見氣氛如此高漲,雪茸也湊熱鬧般舉了舉手:“黑色——”
“沒錯!”貝姬道,“比起一座代代相傳的‘無色’的房子,難道這邪惡的黑色不更能彰顯他見不得人的本質嗎??”
顏色審判制度,是這落後的村莊獨有的奇葩邏輯,雪茸放下拳頭,撐起腦袋,繼續聽她的激情演講。
“更可怕的是,一個男人!居然會隨身攜帶女人裙子!這證明了什麼?”貝姬的發言抑揚頓挫,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卻是很能帶動觀眾的情緒。
一個小孩尖叫:“他被女巫附身了!!”
另一個小孩尖叫:“他就是女人!!”
又一個小孩尖叫:“他是女巫!!”
沒想到一條裙子直接替自己變了性,雪茸樂得笑了起來,於是又被貝姬抓住了把柄:“你還笑!村子裡死去了這麼多同胞,我不敢相信,除了始作俑者之外,還有誰能笑得出來!”
“就是!!”“太壞了!!”“真是該死啊!!!”
可貝姬的發言還沒有結束,她扇了扇翅膀,“譁”地遮住半邊的太陽,所有人便也乖乖噤聲,等待她繼續發言。
“大家還記得這幾位客人是什麼時候來我們村裡的嗎?”貝姬問。
小孩子舉手搶答:“瘟疫發生的前一天!”
這個答案再次讓全場陷入一片譁然,雪茸都快笑出眼淚來——這不廢話嗎?要不是他們來,村子裡為什麼會舉辦歡迎晚宴,大家又怎麼會吃到毒蘑菇中毒呢?真要這麼算,這村子裡鬧著一出,還確實有幾分自己的責任。
“而且!而且!!”另一個小孩著急地舉起手,蹦跳著想要揭發雪茸的罪惡行徑,“讓我說!!我要說!!”
貝姬便把發言權交給小孩:“你說。”
“這個人!”小孩指著雪茸的鼻子道,“他吃飯的時候,還想阻止我們接受大自然的饋贈!!”
他說的應該是自己勸他們別吃蘑菇的那件事。雪茸回憶了一下,覺得自己多餘說那一嘴,但卻又覺得無所謂——反正自己罄竹難書,也不差這麼一條罪孽了。
在一片罵聲之中,貝姬的面上洋溢起了勝券在握的笑容,緊接著,彷彿是握住了最後一顆制勝的棋子,開口道:“最重要的是,這個人還在暗地裡偷偷毒害我們的病人。”
聽到這裡,雪茸忍不住挑了挑眉,他一時沒對上號,這人說的毒害病人,又是哪一條。
說完,貝姬彎下腰,對著身後一臉愣怔的薇薇安,輕聲問:“快告訴大家,他前天晚上都偷偷做了什麼?”
薇薇安聞言,似乎明白了什麼,猛地抬起頭,慌張道:“不是……不是這樣的……”
貝姬皺起了眉,竭力壓著滿是怒火的聲音,卻也逃不過雪茸敏銳的耳朵:“你快說啊,不然我怎麼救你!”
薇薇安卻依舊搖著頭,眼淚瞬間滿溢出來:“不要這樣,貝姬……你知道這是不對的……”
眼看著薇薇安拒不配合,貝姬恨鐵不成鋼地轉過身來,快步走向臺下,直接將一個婦女拉了起來。
那正是前天夜裡帶著孩子找雪茸求醫的女人,見此情形,他便完全瞭然接下來貝姬要使出什麼招式來了。
貝姬將女人連拉帶扯帶到觀眾面前:“你說,他對你孩子都做了什麼?”
女人惶恐地看了一眼雪茸,支支吾吾半天不敢說話:“我……”
雪茸笑起來,朝她揚了揚下巴,讓她隨便說。
在四周如利劍一般的注視下,女人緊張地低下頭,頂著自己的腳尖,如上刑一般背誦道:“他給我的孩子餵了奇怪的湯藥,還給我的孩子強行灌水……”
一旁的沙維亞差點兒忍不住拍案而起,卻又被雪茸伸手攔下了。
沙維亞只能氣呼呼坐回座位上,咬牙切齒,再多一秒怕是又要哭了:“好心當成驢肝肺啊!!”
雪茸依舊一臉淡然地笑著:“她說得也沒錯嘛~”
說到這裡,全場的憤怒終於達到了一個高潮,沒有人在意麵色蒼白的婦女,也沒有人在意一旁搖頭落淚的薇薇安,他們只看見貝姬站在人群中央展開翅膀,像一尊刺眼的神像,舉著雙手引領著這片山呼海嘯。
雪茸坐在同伴們的包圍圈中,百無聊賴地看著熱鬧,他能感受到一旁看似鬆弛的聞玉白,其實已經繃緊神經打起十二分的警惕,這也是他如此坦然的重要原因之一——有聞玉白在,這群人就算一起殺過來也碰不了自己分毫,畢竟那人會毫不猶豫地護著自己。
……大概吧。雪茸悄悄瞥了他一眼——誰叫自己是他的重要線索呢。
人群叫嚷著、怒罵著,一片混亂至極的場面,直到法官再次要求肅靜,才被強行壓了下來。
“說完了嗎?”法官小心翼翼徵詢著貝姬的意見。
貝姬點點頭,法官剛一準備開口,就見雪茸一個翻身,直接站到了桌子上——
“說完了?那輪到我了吧?”
聽到這裡,聞玉白也跟他的同伴們一齊鬆了口氣。雪茸身上散發出的自信是極有感染力的,光是看他這副表情,便知道他已經穩贏了。
在場的其他村民也虎視眈眈看著他,似乎篤定了不管他說什麼,都不會信他一星半點兒。
這人會想出什麼法子替自己辯解?正常人的邏輯在這個村子可行不通啊。聞玉白抬頭望著他的側臉,隱隱期待著他的發揮。
可沒想到,他的發言完全和自己的猜測南轅北轍——
“聖女大人說得沒錯,我,就是女巫。”在一片震驚的沉默中,雪茸揚起嘴角,“我不僅能帶來瘟疫,還非常小心眼兒。”
眼看著周遭的眼神從憤怒變為震驚,最後又變成恐懼,雪茸朝貝姬和那群孩子投去一個無害的笑容來——
“得罪我的人,可都是沒有好下場的哦。”
第69章 斷舌女巫069
一陣充斥著驚悚的沉默之後,終於有人鼓起勇氣,乾巴巴地笑了一聲:“哈,嚇唬人罷了!他怎麼可能會有這種本事!”
雪茸循聲望去,看向那二十出頭的年輕小夥,饒有興趣地偏過腦袋:“嚇唬人?女巫都有本事讓全村染上瘟疫,還沒本事‘獎勵’一下不聽話的小朋友?”
小夥子噎了一下,腦子大約一時沒做上主,竟脫口而出:“你憑什麼證明你是女巫??”
一聽這話,雪茸嗤笑一聲攤開手來,小夥子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面紅耳赤地辯解道:“……你就是女巫!!”
看著那群被自己的邏輯堵到沒法還嘴的村民,聞玉白忍不住揚起嘴角——自己光想著要怎麼用花言巧語奪取這群人的信任,倒還真沒想到反其道而行之,不過現在看來,對付這些強盜的邏輯,就應該做到比強盜還要強盜。
他抬起頭,看著那人的側臉,他的表情自始至終充滿自信,看似乖順的眉眼裡還帶著幾分蔫壞的得意——跟他作對的人確實容易被氣得不輕,但站在和他一致的立場上,這傢伙果然擅長給人帶來驚喜。
但即便有著足夠唬人的噱頭,也不妨礙村民裡多的是做事不經大腦的莽夫。一群人先是嚇得下意識退避三舍,沒過多久,就有人高舉起手來:“怕他幹什麼!!反正我們人多!!!”
這一句話徹底把節節敗退的村民們鼓舞到了,紛紛舉起雙手:
“是啊!!直接撕了他!!”“趁他沒使壞之前趕緊的!!”“上啊!!割掉他的舌頭!!”
人群一擁而上的瞬間,一直坐在一邊滿臉事不關己的聞玉白,幾乎以肉眼難以分辨的速度迅速起身擋在雪茸身旁,只眨眼的功夫,衝在最前面的一排村民就被他“轟”地掀翻在地。
這巨大的動靜嚇得前排一圈人不再敢造次,但身後的村民殺紅了眼,沒注意到前排慘烈的陣亡,直喊著憤怒的口號擁了上去。
身前有聞玉白,身後有一路同行的同伴們,雪茸毫無負擔地蹲在桌子上,興趣盎然地看著一群人纏鬥。
萊安還是那麼能打,雖遠比不上聞玉白,但光是人高馬大地杵在人群中央,就頗有震懾力了。沙維亞不論是身形還是體術都較萊安要差一些,但重在一個聰明敏捷,三兩下躲閃著,別人不僅根本近不了他的身,還被他伸手一摁,跟對面衝來的村民撞了個鴻運當頭。
這兩個小弟可真沒收錯,蹲在高地之上的雪茸頗感欣慰,諾恩雖然平時是個斯文人,但真動起手來也相當像模像樣的,唯一值得擔心的,就是自家戰鬥力跟自己五五開的貓管家。雪茸探著腦袋,在人群中找了好半天的梅爾——
“抓住他!!”“別讓他跑了!!”
果然,瘦削的梅爾在人群裡已經快被擠沒了影兒,雖然面上還保持著他厚重的偶像包袱,但處境怎麼看都已經相當狼狽了。
雪茸有些著急地伸出手,剛想調度萊安去提供支援,沒想到人群中忽然有人扒拉向了梅爾的帽子。
梅爾帽子應聲落地的一瞬間,一旁的女人指著他腦門上的黑色貓耳,爆發出了淒厲的慘叫,梅爾也被嚇了一跳,但很快就反應過來,直接一溜煙,徹底變成貓的形態躥了出去。
徹底破罐破摔之後,那最直接的恐懼直接化成驚叫聲,在人群中爆裂開來:
“黑貓!!黑貓!!”“啊啊啊!是女巫的邪獸!!!”“救命啊啊啊啊!!!它過來了啊啊啊啊!!!”
一瞬間,張嘴罵的、掄拳頭的、抄傢伙的,統統作驚獸般散去,有人甚至害怕得崩潰大哭起來,像是被鬼怪掐住了喉嚨,求天拜地想讓對方饒自己一命。
梅爾原本還緊張到全身炸毛,可眼看著形勢因為自己兩極反轉,直接來了勁,豎起尾巴弓著背、到處亂竄著嚇唬人去了。
桌子上的雪茸看著這場景,直接樂開了花——他沒想到本場戰役裡,破壞力最強的人居然是梅爾。這事兒估計也夠這傢伙暗中得意個好幾年了。
但村裡的人到底是多,就像是韭菜一般,被他的人切割完一茬就又長出來一茬。在桌上蹲了許久,腿都麻了也沒見要結束的樣子,雪茸站起身來,活動活動了筋骨,準備親手給這鬧劇畫上句號。
“好——收一收——停一停——”雪茸象徵性拍了拍手,大約是他站得高了,也可能是他的女巫身份給他足夠的話語權了,眼前這打成一團的人群,居然就真的安靜了下來。
“沒記錯的話,剛才是不是有人質疑我的本事啊?”雪茸眨眨眼,伸出手指在人群中掃了一圈,終於找到了方才跟他叫板的年輕小夥子,“是你,對不對?”
小夥子立刻強裝鎮定地直起了腰板。
雪茸沒多說什麼,而是微微揚起嘴角,手指故弄玄虛地打起了讓人眼花的奇怪手勢,沒有人知道他在做什麼,也沒有人敢上前去打斷他,所有人都緊張兮兮地望著他,屏著一口氣猜測著他在使什麼花招。
雪茸並起食指和中指,“倏”地一下,直指向小夥的方向,所有人都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卻只有聞玉白的動態視力能看見,這人以極快的速度,朝那年輕人的腳下扔了個什麼。
“砰”地一聲,小夥子腳底下爆燃起了一個火團,雖然火力很小、火光也僅僅只亮起了不到一秒,甚至連地上的青草都沒引燃,但這原始到未開化的村落哪見過這陣仗,頃刻間小夥周圍就爆起驚叫聲,人群就像聞到樟腦味的蟲群,嘩地一下子散了開來。
小夥子被明目張膽地腳底放火,一時間動也不敢靜也不敢,臉色由紅轉青又由青變白,眼看著腦門子都滲出一層汗,才戰戰兢兢地抬起頭,望向始終微笑著不開口的雪茸:“你對我做了什麼??”
“下咒啊。”雪茸一臉理所當然道,又一本正經對著他搖了個花手,“女巫嘛,老本行。”
小夥子直接被嚇得一個趔趄,好半天他才強忍著哭腔問道:“什麼咒……我會怎麼樣?”
雪茸伸手指了指他的腳底,又抬了抬下巴:“火光之災啊,這都看不出來?”
聽到這話,小夥子終於白眼兒一翻,整個人背過氣去,直挺挺躺下了。
女巫審判在村子裡盛行了這麼多年,到還是第一次有人當著所有人的面使出“法術”。眼前這一幕對於這個存在著“女巫”的村子,是如此的天經地義,卻又是如此的匪夷所思。
在村民們集體怔愣著、企圖說服自己的認知時,雪茸又忙不迭轉過身來,這回,他看向了一旁不再吱哇亂叫的小孩們。
還沒等這群毀他箱子、偷他裙子的小畜生逃跑,被擰滿了發條的機械小球,便順著他的袖口直躥進孩子堆裡。
隨著一聲尖叫,小球在孩子們的腳邊裂開,變成花灑的模樣,朝孩子們的臉上“噗呲噗呲”噴了一通水。
雪茸幸災樂禍地指著小孩們:“哈哈!水光之災!!”
頓時,撕心裂肺的痛哭聲從孩子群裡爆發出來,小畜生們“譁”地一下散去,撲回自己父母的懷裡,但父母的表情也好看不到哪兒去,有的急得滿面赤紅,有的也跟著掉下眼淚來。
最後,他又看向一旁面無人色的貝姬,那滿面的笑意在頃刻間化為一片冰霜。
這回,他沒有再去找什麼嚇唬人的小玩意兒,而是直接舉起了那根銀色的手杖——那本質上是一把火槍,扣下扳機,是會出人命的。
“雪茸?”一旁的聞玉白皺起眉,輕聲提醒著他,“考慮清楚。”
然而雪茸卻像是完全沒有聽到他的話一般,麻利又迅速地上膛、瞄準——
“砰!”
扣下扳機的那一瞬間,在一旁癱軟了許久的薇薇安,忽然站起身來,毫不猶豫地擋在了貝姬的身前,但那槍口裡飛出來的東西實在太快,擦著薇薇安的臉直飛向貝姬的心臟。
剎那間,貝姬的心口殷紅一片,赤色也應聲飛濺到了薇薇安的側臉。
在一聲驚呼中,貝姬的翅膀都跟著痙攣起來,薇薇安驚慌失措地轉過身來,才發現貝姬並沒有像自己想象中那樣應聲倒下。
她甚至沒有受傷,只是雪白的衣服上開出一朵巨大的血色花朵——那是雪茸用雞血藤的漿汁做的水彈,沒有任何殺傷力,卻能營造出一種血光飛濺的恐怖畫面。
薇薇安盯著貝姬好久,才緩緩鬆了口氣,貝姬也愣了半天,慢悠悠站起身,向村民宣告平安。
等在場的所有人都跟著鬆了口氣之後,雪茸再次帶上那一臉叫人夜裡會做噩夢的笑容,指向貝姬:“嗬!血光之災!”
這女巫接連使出三招聞所未聞的恐怖把式,送出了一連串叫人毛骨悚然的邪惡咒術,直接給這群村民開了個地獄級別的眼界。
這回,再沒有人敢說一句挑釁雪茸的話,甚至沒有人敢擅自離場,都這麼呆呆地站在原地,生怕一個出頭就惹到了這真有法力的女巫。
而人群另一頭,方才告發雪茸給孩子灌藥的婦女,此時正顫抖著低頭捏著裙襬,那副表情,顯然是在暗中祈求能被雪茸從輕發落。
雪茸的目光很快就落到她頭上,思索了片刻,用手指向女人。
女人慌忙閉上眼睛,全身緊繃著,手指似乎都要攥出血來。可她屏著呼吸,崩潰地等了許久,也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等她有些疑慮地睜開眼時,雪茸有些不悅地開口道:“啊,你怎麼擅自睜眼,如此罪大惡極,就詛咒你今晚睡覺中途醒一次好了。”
婦女反應了半天,才明白雪茸是真的放了她一馬,頓時長舒了一口氣,眼淚卻控制不住地滾落了下來。
報復完了這幾個惹事的,又鎮壓住了這群刁民,聞玉白心想,也差不多是時候收工了。
但雪茸似乎正玩到興頭上,並沒有著急回去的打算。
趁著所有人都不敢開口,雪茸直起身、拿捏起姿態來,他本身體態氣質就十分好,再端一端,看上去竟頗有幾分教堂雕塑的神性來。
不知道他又要使什麼法術,大家都緊張地咬緊牙關,盯著他的雙唇,聽他徐徐開口:
“實際上,對於你們稱呼我為‘女巫’,我還是蠻不開心的。畢竟懲戒惡人,只是我最不值一提的能力罷了。”
在眾人惶恐又畏懼的目光之中,雪茸緩緩偏過頭,打了個響指。這時,化成黑貓的梅爾不知從哪兒叼了只小碗,脖子上還掛了一小瓶清水,送到了他的手邊。
接著,他不知從哪兒變出了三顆蓮子,攤開在掌心,向大家展示了一圈。
雪茸遞過去的東西,沒有人敢不看,所有人都緊張兮兮、稀裡糊塗、象徵性地瞥了一眼那蓮子之後,雪茸又把那蓮子丟進碗中。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雪茸向碗中倒入清水,接著伸手蓋住碗口:“實不相瞞,我有讓植物生長、糧食豐收的‘自然之力’。”
聽到這裡,終於有人憋不住了:“這不可能!!除非你是神!!”
——大自然是整個村子最崇高的信仰,即便是冒著被詛咒的風險,也要提出質疑。
雪茸彎彎眼睛,笑起來:“神?這個稱呼我倒是很喜歡。”
說罷,他便收回了蓋在碗口的手,所有人都不約而同湊了過來,接著異口同聲發出了一陣驚呼——
碗裡的三顆蓮子,此時驟然變成了三朵身形嬌小、但是蓬然盛放的粉色蓮花。
所有人震驚地面面相覷,半天說不出話來——
老天,他真的是神明!!
第70章 斷舌女巫070
一直看到蓮花在碗中盛開,村民百姓一個個驚歎連連,聞玉白這才忍不住嗤笑出聲——
雪茸必然不可能是什麼掌管豐收的神明,最多算是個手法精湛的魔術師。
他昨晚看著雪茸坐在桌子前搗鼓了一整晚,看著他用小勺兒將大顆的蓮子挖空,只留下薄薄的一層,再用採來的白色花瓣染色、拼接成蓮花和荷葉的模樣,用細線和黏糯米固定起來、塞進蓮子裡,其中一端繫上小鉛粒,再將蓮子的兩半合攏黏連,這樣一放在熱水中,糯米做成的膠自然會融化,藏在蓮子裡的“蓮花”和“荷葉”,便會盛開了。
雖然雪茸昨天晚上製作的時候便說,這技術是從自己的老師那兒學來的,但真看到他在這個場合接著這般由頭耍了出來,聞玉白還是不得不在心中感嘆他是個天才。
至於他口中說的那個老師,也就是聞風清嗤之以鼻的許濟世,只能說作為個“江湖騙子”,他確實有兩把刷子。
此時此刻,村民們已經被這“自然神力”深深震懾到了,有些反應快的,直接“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朝雪茸的方向行起大禮來。
雪茸這傢伙,倒是來者不拒,見有人向他磕頭許願,不僅沒有惶恐,反而拿捏起架子來。
村民:“請神明保佑我的菜田今年能夠順利豐收!”
“看我心情吧。”雪茸說,“我愛吃胡蘿蔔。”
話音剛落,有眼力見兒的已經回家裡為他挖來了上好的胡蘿蔔,還特意洗得乾乾淨淨,就差塞到雪茸的嘴邊了。
雪茸“咔吧咔吧”啃了一口,心情愉悅起來,揮揮手道:“保佑你的菜田今年能夠順利豐收!”
反正豐收都是多久之後的事兒了,先把胡蘿蔔騙到嘴再說,
見有人許願成功,更多的村民一擁而上,向他說出自己的願望。
有希望果樹能提前結果的,有希望家裡的母豬能每天產十個崽的,還有希望天上能下小麥雨的。
區區豐收,雪茸還算能順口糊弄一下,那些建立在人類想象之上、完全違背科學道理的心願,雪茸聽了都直皺眉——更何況很多想自己許願的人,剛剛喊著要處決自己的聲音比誰都更起勁,這些人不會真當自己不記仇吧?
面對這群人匪夷所思的願望,和進貢到自己面前小山一樣的胡蘿蔔堆,雪茸冷下臉,忍痛把胡蘿蔔都推了回去:“點到為止吧,切忌貪得無厭。”
一聽被神明批評了,村民們又忙不迭磕頭謝罪,雪茸眼睛都懶得抬——他只想抱著胡蘿蔔回去睡覺了。
正當他準備在“信眾”的簇擁之下高調回府,一旁始終沉默的村長緩緩開口道:“這位先生,請問您為何要把瘟疫帶來我們村落呢?”
這話一說,就如一盆冷水澆到了所有人的頭上——是啊,差點兒忘了,這人雖然是能讓植物開花結果的“神明”,也是讓眾人生病的“女巫”啊。
地上跪著的“信眾”們一個個站起身來,有些警惕地站在一旁看向他。
聞玉白也看向雪茸,他很想知道,這個兜兜轉轉又繞回來的問題,雪茸該怎麼回答。
雪茸沉默了片刻,冷笑道:“這個問題,難道不是應該你們自己反思嗎?”
他甚至沒有再看村長一眼,轉過身,招呼著同伴打道回府了——
“不服就來惹我。”雪茸囂張道,“如果你們不害怕的話。”
臨走前最後放的那句狠話,確實起到了強烈的震懾作用,這一路上,再沒有人敢跟過來半步,通宵加班了一整夜的雪茸也終於找到了機會補上回籠覺了。
眼看著這人就跟什麼事兒都沒發生一樣,伸著懶腰就要往被窩裡躺,萊安忍不住問道:“就這樣……不管了嗎?”
雪茸揉了揉眼睛,神態已經迷糊起來:“管什麼?每天返程的火車就要來了,再待一天就能從這破地兒走了,你還指望我在這兒大展身手、整頓民風啊?”
萊安撓了撓頭,不知道該說什麼,憋了半天才誇讚道:“哥你真厲害!”
一聽是在誇自己,雪茸快要黏上的眼皮又“啪”地睜開:“你很有眼光。”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這一回睡覺,雪茸再沒做什麼狼奔兔走的春夢了,只閉上眼就迅速斷了電,直到聽見了交談的聲音,才迷迷糊糊醒了過來。
這回是真口渴了,雪茸睡眼惺忪地來到客廳準備喝水,結果一推門,便被薇薇安攔住了——
“對不起……今天的事情,真的是太抱歉了!”少女幾乎是撲通一下跪在自己的腳邊,淚眼婆娑道,“貝姬她是一心想救我,所以才出此下策的……”
雪茸一下子被嚇得睡意全無,往後跳了幾步,腦子才慢慢開始運轉——哦,她是在說今天貝姬栽贓自己的事兒。
睡了一覺差點都忘了,退一萬步說,要不是貝姬潑給自己的這盆髒水,自己還體會不到這把當“神”的樂趣呢。
但雪茸並不想把話說得明白,他多少有點惡劣的基因在身上,看著別人這樣流著眼淚著急的模樣,他居然感覺蠻有趣的。
“嗯。”雪茸悶悶答道,“要不是我腦子轉得快,今天我就死那兒了吧。”
一聽到這兒,薇薇安的眼淚又湧了出來:“對不起!!真的不知道怎麼表達歉意!!真的太抱歉了!!!”
雪茸慢悠悠去一旁倒了杯水,咕咚咕咚喝下肚,這才不鹹不淡地問道:“她的事情,為什麼要你來道歉?”
當神的感覺是一碼事,他對貝姬本人相當不滿又是另外一碼事——今天在這裡跪地求饒的,怎麼說都不該是薇薇安才對。
薇薇安:“因為……她只有特殊的時候才能出來,平時都是被關在屋子裡的……”
雪茸沒說話,只是靜靜看著她,那姑娘便自己心虛地低下頭:“而且,她的性格就是這樣,哪怕知道是自己的不對,也很難說出口……但是她的心並不壞!還請您不要怪罪她!!”
雪茸懶悻悻地抬抬眉,問道:“你那麼護著她,是完全不介意你父母和祖母的事?”
薇薇安一聽,打了個激靈,全身都控制不住地顫抖了起來。
雪茸見狀,便知道自己猜對了——那棵橄欖樹上的所有死者,都是被長著翅膀的“聖女”親手送上半空吊死的,而這個村子的“聖女”靠的是血脈繼承製,根據年齡來推算,親手吊死薇薇安家人的,不出意外應該就是貝姬的母親或者祖母。
薇薇安的眼眶迅速紅了起來,她咬牙隱忍了許久,這才努力保持平靜地開口道:“這……這是沒辦法的事情,這種事情……是‘聖女’的職責……她比任何人……都不願意這樣的……”
她緩緩蹲下身來,時間彷彿又回到了十五年前,她看著年邁的祖母在村民的呼聲中被推到審判席的中央,看著聖女用凌厲卻又帶著憐憫的目光看向自己,接著張開強健有力的翅膀,帶著眾人口中的“罪人”一躍上凌霄。
那時候,母親躲在人群的中央,一邊流淚,一邊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似乎生怕自己當眾說出些大逆不道的話來,又被牽連著受到了懲罰。
但她當時根本說不出半個字來,只覺得那雙巨大的白色翅膀,將天空都遮住了——她恍惚覺得自己再也看不見太陽。
直到人群中跌跌撞撞跑過來一雙稚嫩的白色翅膀,尚不會飛翔的幼鴿只能胡亂著撲稜,卻十分焦急地伸手朝天空夠著什麼。
有村民笑著摸摸她的腦袋,說:“小貝姬也想像媽媽一樣厲害啊。”
和自己一樣年幼的貝姬卻“啪”地打開那人的手,朝天空中的母親喊道:“回來——回來——把薇薇安的奶奶還給她——”
村民們對孩子的童言稚語還算寬容,只當邪惡的女巫用糖果誘惑了年幼的貝姬,可薇薇安知道,在自己被母親捂著嘴一聲不吭的那天下午,年幼的貝姬從遠處跑過來,用小小的翅膀攏著她,嚎啕大哭了一個下午。
實際上,在那天之前,她和貝姬的關係並不好。被寵大的貝姬性格嬌縱外放,而世代都是“罪人”的薇薇安從小就習慣了懦弱隱忍,自然天生就不是能玩到一起的類型。
但自從自己的祖母化身為聖女爪下的一縷亡魂,似乎是出於愧疚心理,貝姬便總愛往她家跑了。
最開始,貝姬總會偷偷給她送來村民上供的零食甜品,看她呆愣著不出聲,就沒趣地跑開了。
再後來,薇薇安被村裡的其他孩子欺負,貝姬就張著翅膀,一副威嚇人的模樣把人驅趕走。薇薇安跟她說了謝謝,她便開心地拉著薇薇安,從山谷的這一頭跑到那一頭。
貝姬畢竟是受人愛戴的“聖女之子”,薇薇安怕自己的身份影響到她,總難免有所顧忌。但貝姬到似乎並不在意,帶著她四處玩樂,但凡有人拿薇薇安的身份當話題,她就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刁蠻來,用自己的身份,強行讓對方閉嘴。
或許那是來自於聖女的垂憐,或者只是貝姬單純想要減輕自己的內疚,但薇薇安願意一廂情願地將其認為是屬於自己獨一無二的友誼,或許……比友誼更甚。
她們一起在草地上打過滾,一起在山谷的夜風中數過星星,一起翻過村長家的柵欄只為找一朵沒見過的花,一起躺在麥田上仰望天邊那顆懸吊著的、轟隆隆的巨大心臟……
薇薇安一度以為自己可以一直一直和貝姬相伴下去,直到五年前,薇薇安的父母再度被女巫法庭處死,那時候,貝姬的翅膀已經完全成熟到可以飛翔,甚至可以比自己逐漸衰老的母親飛得更高、更遠,但那一天,在村民們憤怒的呼號之中,當初義無反顧對著母親的身影呼喊的貝姬,卻只是微微張開翅膀,又顫抖著收了回去。
其實薇薇安並不希望她衝動地飛上天空阻攔這躲不過的死刑,但翅膀徹底收回去的一瞬間,貝姬強忍著沒有流淚的眸子,卻比當年嚎啕大哭的自己還要悲傷。
在那之後,薇薇安便足足有五年沒再見到過貝姬了。她已經足夠成熟,需要經過錘鍊與沉澱,成為一名真正的“聖女”了。
薇薇安蹲在地上,雙手捂著臉,像是個被人欺負到躲在角落裡的小孩。
雪茸坐在一旁靜靜看著她,直到敏銳的獸耳聽到一陣清晰的轟鳴,他才一個激靈,條件反射地看向窗外。
薇薇安的人類耳朵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只看著雪茸緊張地起身,也跟著疑惑地站了起來。
與此同時,聞玉白也第一時間從房間裡衝了出來。
“很濃的煙塵味。”聞玉白擰起眉,披上外套迅速推開房門,“我去看看,可能要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