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頌 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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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時候,媽媽一次又一次地跟她說,說她越飛越好,很快就可以飛躍出這座山谷,再也不用回來了,年幼的薇薇安卻只是抱住媽媽的腿,黏糊糊地撒著嬌,說爸爸媽媽和祖母在這裡,自己哪兒也不想去。
 



    後來她親眼目睹祖母被人割掉舌頭、殘忍地吊死在橄欖樹上,有人說她的背後發現了黑色的翅根,說她是報喪的烏鴉,死不足惜。自那天起,他們全家成了村子裡重點監視的對象,爸爸媽媽再也不敢半夜帶她出去飛了。
 



    直到那天,她和貝姬在星夜裡肆意奔跑,貝姬一邊嬉笑著,一邊撲騰著她還很稚嫩的白色雙翼,那時候她還不會飛,只能踮踮腳,稍微往天上夠一些,卻也做出要飛的模樣。薇薇安見狀,一個忘乎所以,身後的黑翼“呼啦”一下撐開來,她帶著貝姬在天空裡飛了一小圈,才後知後覺,有些害怕起來。
 



    看著她驚訝的神情,薇薇安以為貝姬會去告發自己,翅膀一軟,兩個人一同滾落到麥田裡去。貝姬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潔白的翅膀都沾上了一圈黑泥,薇薇安慌忙將她從泥地裡拉起,正心想自己這回徹底完蛋時,貝姬卻拉住她的手,欣喜道:“原來你有翅膀呀?還飛得這麼好!真的太厲害了!”
 



    薇薇安站在原地,頗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貝姬是不是沒有反應過來,只沉默著,惶恐地收起翅膀。
 



    可貝姬卻眼疾手快地伸手捏住了她的翅尖,見她被嚇得一驚,這才咯咯笑道:“你是烏鴉嗎?這是我第一次看到烏鴉的翅膀,我可以摸摸嗎?”
 



    薇薇安愣怔了半天,也只能點點頭,任由她輕輕摸著自己的翅膀。
 



    “你好厲害,你的翅膀好大,好有力量,不像我,我到現在還不會飛呢!”貝姬感嘆道,“感覺你比我更適合做聖女!”
 



    薇薇安的心臟微微一緊,她沒有告訴貝姬,作為一隻烏鴉,自己不但和聖女的身份南轅北轍,甚至還面臨隨時被處決的命運。但她也知道,雖然此時的貝姬還沒有學會飛行,但她已經是自己心目中最純潔、最神聖的女孩子了。
 



    那天晚上,貝姬沒有告發薇薇安的身份。她們還是一如既往地一起玩耍、嬉鬧。薇薇安手把手教會了貝姬飛行的技巧,到了夜裡,她們便能一起肩並著肩,在月光下、在星河裡飛行。
 



    那時候,母親還在期盼著薇薇安從山谷裡飛走,只是語氣中更多了些焦急和催促。但即便是發生了祖母的事,薇薇安也依舊離不開家,如今更是因為貝姬的存在,不願意遠走高飛了。
 



    直到又一次審判,父親被冠以“幫兇”的罪名拉上刑場,行刑前的前一晚,母親將薇薇安拖到山崖下,逼著她從谷底飛上去。但或許是貪心想要帶上母親一起逃走,那一刻她熟練到骨子裡的飛行技巧,卻全然記不起一點。
 



    那天夜裡,母親瘋了一般不停地伸手將她託舉向天空,她一邊哭著回頭望,一邊心不在焉撲稜著翅膀,終究還是沒能逃離這山谷的桎梏。
 



    最後一次狠狠摔下來時,翅膀脫了臼,再也飛不起來了。母親只能將她拉進無人的樹林裡,一邊死死捂住她的嘴,一邊咬著牙、流著眼淚,生生用刀挖掉了她的翅膀。
 



    那痛楚至今時不時還會出現在薇薇安的夢裡,皮肉綻開、鮮血翻湧、骨頭斷裂,像是心臟被活活剜出一個空檔來,疼痛沒過了她的四肢百骸,也徹底奪走了她的幸福和希望。
 



    那天夜裡,她躺在床上發了一夜的高燒,醒來時父親已經被絞死在了樹上。有人提出要去檢查罪人的子嗣,被當眾剝掉上衣的薇薇安,只留下了後背兩個血淋淋的□□。
 



    沒有找到翅膀,她逃過了一劫,卻再也飛不起來了。
 



    興許是翅膀割得太晚,薇薇安背後的兩個傷口總是會時不時地增生出很小的肉翼,這翅膀是畸形的、不能飛的,翅膀到手臂的位置卻還是會定時長出漆黑的羽毛,所以每隔一段時間她就得親手割掉它們,並且隨時拔掉自己的羽毛,以防身份的洩露。
 



    距離上次拔掉羽毛其實還沒過多久,可也許是這段時間壓力太大、作息紊亂,羽毛竟然又長了出來,還被村裡的小孩搶了去。
 



    此時,小孩們已經一鬨而散,找大人告狀去了,薇薇安只覺得全身的骨骼都止不住地戰慄著——她知道自己要完蛋了。
 



    現在外面哪裡都不安全,就算是躲進森林裡,也會很快被村民們的地毯式排查搜刮出來。
 



    薇薇安慌忙穿上衣服,繼而快速作出決定——唯一能尋求幫助的,就只有家裡的那群客人了。
 



    薇薇安從淋浴房失魂落魄趕回來時,雪茸剛剛贏了一牌大的。看著那面色蒼白、踉踉蹌蹌的姑娘,他淡定地放下手中的牌,十分紳士地伸手撫了撫她的胳膊:“怎麼了,親愛的房東女士?你看起來很慌張。”
 



    薇薇安深吸了一口氣,接過諾恩倒過來的一杯水喝了好幾口,這才緩過勁來,把原委告訴了他們。
 



    “哦,簡單來說就是偷窺狂的小孩發現了你不便展露的真實身份,現在正在呼叫援兵,準備對你進行討伐。”雪茸總結道。
 



    “對……”薇薇安痛苦道,“能不能拜託你們……幫幫我……雖然這很冒昧,但我一定會想辦法回報的……”
 



    “實際上,我並沒有助人為樂的習慣。”雪茸攤開手,語氣十分鬆弛,“不過現在我還住在這裡,有人來騷擾我,自然是要趕走的。”
 



    見他幫個人都這麼彆扭,聞玉白平靜地補充道:“就當我們還房租了。”
 



    聽到大家願意幫忙,薇薇安終於長舒了一口氣,儘管不是什麼長久之計,但卻是難得放鬆了下來。
 



    雪茸打了個響指,招呼起同伴們:“沙維亞和萊安一人守住一個窗子,諾恩和梅爾注意天窗,我跟聞玉白負責正門,尺度自己拿捏,有需要直接喊。”
 



    諾恩一邊哭嚎著說是做任務都要把自己支開,一邊又興沖沖地跟梅爾說:“你知道嗎小梅?這幾天我閒著沒事兒,也在天窗這裡設計了一些小機關,小雪一定是時刻關注著我,知道我在背後默默付出了多少努力,而且還一直記在心上,才讓我過來的!”
 



    梅爾懶得戳穿他幹了兩天的活、扯著嗓子邀了三天的功,只打了個呵欠,變成貓形隨時準備嚇唬人了。
 



    沒過多久,門外就傳來了嘈雜的腳步聲,所有人各就各位,把薇薇安護在了身後。
 



    隨著一聲慘叫響起,雪茸知道有人走進他的豌豆陣了,緊接著遠遠地,一個男人粗魯地喊道,“薇薇安!!薇薇安!!快給我滾出來!!”
 



    雪茸拍了拍聞玉白的肩膀,示意他做好準備,這才打開門,一副慵懶惺忪模樣:“誰啊?房東小姐今天不在家。”
 



    此時,門外已經密密麻麻站了一大圈人,但因為實在懼怕雪茸佈下的天羅地網,所有人都緊張地和房子保持著距離。
 



    “別騙人了!”男人隔著老遠怒喝道,“剛剛還有人看到她在洗澡!!現在能跑去哪兒?”
 



    雪茸一聽,捂住嘴做驚訝狀:“你是說有人偷看她洗澡??這是什麼畜生啊??”
 



    那人頓時噎住了,幾個被隔空辱罵的小孩兒滋兒哇地叫起來,雪茸立刻鎖定嫌疑人,悄悄從手裡放出一條機械蛇,呲呲遊了過去。
 



    沒多久,人群裡就傳來幾聲孩子的慘叫和爆哭,雪茸就知道那蛇給他們幾個的腳脖子一人來了一口——那蛇的牙尖上沒塗毒素,但只是這麼嚇唬一下,就夠這幾個小孩今晚做噩夢了。
 



    雪茸彎腰把蛇收了回來,接著朝著小孩的方向比了個花裡胡哨的手勢:“嗯。壞事做盡,因果報應——”
 



    小孩一聽,哭得更大聲了。
 



    這麼一來,確實沒有人敢再向前一步了。但人群裡還有人扯著嗓子喊話:“大神,你讓薇薇安出來吧!我們找她有事兒!”
 



    雪茸從口袋裡掏出一根胡蘿蔔來,靠在門框邊邊啃邊問:“什麼事兒?她可是我房東,你們最好別找她麻煩。”
 



    見雪茸明目張膽護著她,一群人一時沒有辦法,交頭接耳了好一會兒,才又站出個人來:“大人,您可別跟她走太近,她是瘟疫女巫!!”
 



    見雪茸不為所動,甚至巧奪天工地把胡蘿蔔啃成了一把蘿蔔刀,擁擠的人群裡終於被撥開一條小道,姍姍來遲的村長拄著柺杖,氣定神閒地站到了雪茸的面前。
 



    “先生,麻煩你把薇薇安交出來。”村長說,“這是我們村子內部的事,你們作為外人,還是不要牽扯太深比較合適吧?”
 



    雪茸拿著蘿蔔刀,隔空朝他心口的方向捅了兩下,這才嘎嘣嘎嘣啃碎了嚥進肚裡。
 



    “所以呢?”雪茸笑起來,“我要是不放人,你就要帶著你的村民們殺進來了?”
 



    接著他二話不說衝進房間,把還在恍惚的薇薇安一把拉過來,推到眾人面前。
 



    “來,她就在這裡。”雪茸頗有些囂張地笑了起來,“有本事就過來把她帶走。”
 



    第75章 斷舌女巫075
 



    雪茸的氣場實在太足,一直縮在萊安兜裡的oo聽了他的慷慨陳詞,都忍不住竄到他的肩頭,威風凜凜地朝眾人發出獅吼。
 



    果不其然,有視力好的村民發現了這個小東西,驚恐地尖叫道:“天吶!他還養了老鼠!”
 



    “他還給老鼠穿衣服……我的天啊……”
 



    oo聞言,憤懣地指著對面“嘰嘰咕咕”抗議,嚇得村民們又齊齊往後退了幾步。
 



    雖然村子裡人多勢眾,但畢竟雪茸法力無邊,還馴服了一狗一貓一鼠三個神獸,怎麼也不像平民百姓能惹得起的模樣,可雪茸的氣焰太過囂張,已經有人忍不住想要冒死衝上去給他一拳了。
 



    村長沒有貿然應了他的激將法,而是抬起柺杖,攔住了盲目往上衝的年輕人。
 



    抬頭看向雪茸時,依舊是那副平淡自若的模樣:“先生,我們無意冒犯您,既然您不願意放人,我們也絕不會再往裡走一步,但在我們自己的土地上,我們做什麼也都是自由的。”
 



    說完,用柺杖在地上畫了一道線,在旁人的攙扶下慢慢坐了下來。
 



    眾人見狀,面面相覷了半晌,忽然明白了什麼,也跟著紛紛坐到了地上。
 



    這是要打持久戰的意思。雪茸微微皺眉,對對方沒有直接開戰感到了些許遺憾。
 



    那就硬磨吧。雪茸聳了聳肩,好不在意地轉身,關上門回屋了。
 



    一轉身,看著還保持戒備狀態的同伴們,拍了拍手:“留一個人輪流值班,其他人休息。”
 



    接著又彎彎眼睛,看向一臉驚慌的薇薇安,紳士地牽起她的手:“快去睡覺吧,親愛的房東女士,有我們在,今晚是個平安夜。”
 



    看著雪茸平靜又漂亮的淺金色眸子,薇薇安心中的不安似乎也被一併抹平了。她的眉頭稍稍解開了些許,可剛轉身準備進屋,就聽道門外傳來一陣幽怨的啜泣:
 



    “薇薇安——你真的該死啊……嗚嗚嗚……你的祖母害死了我的父親,你的父母害死我的丈夫,現在你又來害我和我的孩子……我們一家和到底你什麼仇什麼怨啊——??”
 



    薇薇安的腳步一下頓在了原地,全身肌肉也僵直起來。她幾乎是條件反射地轉身,想要打開門辯解什麼,卻被雪茸一把拉住了。
 



    “那些事情是你做的嗎?”雪茸問她。
 



    一聽連雪茸都這麼問,薇薇安的眼圈一下子紅了起來,幾乎哽咽地搖頭:“不是我,我……”
 



    “那你解釋什麼?”雪茸伸手捏住她的肩膀,將她重新轉過身來,“人是沒有辦法證明自己沒做過的事情的,尤其是跟你這些腦子裡全是漿糊的鄰居們,何必浪費口舌。”
 



    薇薇安愣了一下,本覺得這話並沒有什麼說服力,對上雪茸目光的一瞬間又猛然想起,這人在被薇薇安指認為女巫的時候,就是這麼做的。
 



    他說的沒錯,對於那些想要凌遲自己的村民,自證清白本就是最行不通的。
 



    但自己並沒有他那般厲害的法術,也就是從根本上就不具備破局的能力。薇薇安又嘆了口氣,心裡的擔子反而隨著破罐子破摔,而沒那麼沉了。
 



    此時,門外的聲討聲依舊此起彼伏——
 



    “薇薇安!你這個懦夫!!”“快出來!敢做不敢當的混賬東西!!”“殺人償命!!殺人償命!!”
 



    難聽話刺到耳朵裡,低落委屈在所難免,但比起剛才,薇薇安的情緒已經穩定了很多。
 



    雪茸轉身將她推到房間裡去,一旁的萊安想了想,伸手給她遞了一對耳塞:“這個你戴上吧,晚上睡得會踏實一點。”
 



    一旁的沙維亞揶揄道:“哇哇哇,真麼貼心!你平時一定很會討女孩子歡心吧!”
 



    萊安聽得滿臉通紅,嘀咕著讓他不要亂說,然後伸手把他推回房間強制休眠了。
 



    沙維亞一句話把氣氛調節得輕鬆起來,薇薇安也終於進了房間休息。看上去一切如常,但實際上,每個人都清楚眼下這並不是長久之計——
 



    村長帶人把房間圍堵死了,看這樣子也是打算輪流值班,24小時不間斷地監視著房子。雖然他們可以暫時躲在房子裡,但他們總有物資耗盡的一天,薇薇安也不可能一輩子不出門。
 



    房間裡,萊安忍不住嘆了口氣,憂愁地問著一旁的沙維亞:“你說還能怎麼辦……?我們走的時候,能把她一起帶出去嗎?你說他們會同意嗎?”
 



    沙維亞本來都快睡著了,一聽他的話,疲憊地睜開眼,也跟著嘆氣道:“哎,帶她出去應該不是什麼難事吧,難的是以後啊。跟我們一起感覺不大合適,雪茸哥估計也不會答應,要是不跟我們一起,她又能去哪裡?她在村子裡生活這麼多年,根本沒看過外面的世界,更沒有熟悉的人照應,估計也很難生存下去吧。”
 



    兩個人沉默了半晌,又齊齊嘆了口氣,憂愁地枕著罵聲進入了夢鄉。
 



    這一夜,除了門外從未停歇的怒罵與譴責,總體來說還算穩定。
 



    薇薇安大抵是一夜沒怎麼睡好,醒來後精神並不足,情緒也不太高漲。雪茸倒是一覺睡到快中午,睜眼吃完飯就拉著一群人陪自己打牌。
 



    攤子一支起來,氣氛立刻變得火熱,跟門外的嘈雜交相輝映——
 



    門外的兄弟倆一唱一和:“薇薇安!!你害死了我們的父親!!殺人償命!!”
 



    雪茸“啪”地朝桌上甩兩張牌:“對二!!沒用的先跑!!”
 



    一個男人對著窗子怒吼:“薇薇安!!你還我的菲奧娜!!”
 



    話音剛落,另一個男人的怒罵聲直接暴起:“你什麼意思??菲奧娜是我老婆!!你跟她是什麼關係???”
 



    雪茸笑了起來,“碰”地又拍了一張牌上桌,高喊道:“哈哈!小三兒!!不分花色!!”
 



    門外的爭吵聲驚起一群小孩的哭聲,沙維亞起身猛地拍下一張:“小鬼!!未來一片黑暗啊!!”
 



    聽著門外混亂成一團,村長不得不當起和事佬:“不要吵了……”
 



    諾恩“唰”地甩出一張,壓到小鬼牌上:“老鬼!!老不死的也就這點用了!!”
 



    門外嗡成一團,接著一鼓作氣,一起高聲譴責起來:“薇薇安——”
 



    話還沒說完,雪茸恨不得站到板凳上,氣勢恢宏地朝人群裡甩出四張牌:“炸彈!來一個炸一個!!所有人!!統統炸死!!”
 



    外面的村民一聲一聲、字字泣血、句句誅心,屋裡的人歡呼雀躍、熱鬧非凡、好不快活,隨著這場單方面的討伐變異成了一場別開生面的裡應外合,村民們的氣焰,也終於隨著天色一起暗了下去。
 



    這一晚,大抵是擔心他們繼續通宵打牌傷身體,門外的村民再沒敢吱一聲了。被雪茸拉著強行打了幾局牌的薇薇安終於睡了個好覺。
 



    次日清晨,眼看著家裡的主糧快要耗盡,薇薇安又一次陷入了焦慮。
 



    主廚聞玉白擺擺手,直接推開門在眾人的注視下走了出去,回來的時候,一手提著幾隻還在撲騰的雞,一手拎著一大袋小麥大米、蔬菜。
 



    此時雪茸剛剛睡醒,欣喜地繞過了他手裡的雞鴨,接過裝著胡蘿蔔的麻袋:“你這是去打獵了?會做飯的男人可真帥啊。”
 



    聞玉白嚴肅地摘掉了褲腿上的雞毛,放下手中的貨物,依舊是那般西裝革履、衣冠楚楚。
 



    薇薇安慌忙拾掇好地上的菜,儘可能委婉地問道:“這是……搶的嗎……?”
 



    聞玉白抬起頭,平靜的眸子裡寫滿難以置信:“怎麼可能?找你朋友借的,以後記得還給她。”
 



    在這種情況下還願意幫她的,除了貝姬大約也找不到第二個人了。薇薇安的眉頭鬆了鬆,嘴角微微上揚後又控制不住地垂了下去。
 



    “就是就是,我們玉白可是文明人。”雪茸又開始陰陽怪氣了,“道~德~標~兵~”
 



    聞玉白毫不客氣地一把捏住他的後頸,雪茸順著他的動作一縮脖子,哧溜一下逃走了。
 



    在一旁圍觀的萊安忍不住問梅爾:“……他們什麼時候這麼熟了?他們明明是天敵。”
 



    梅爾捏了捏眉心,咬著後牙恨鐵不成鋼道:“他確實有這個本事……”
 



    時間就這麼一天天地過去,門外的村民依舊輪班值守著,一副誓死要把薇薇安等出來的執著,門內的眾人們依舊過著柴米油鹽、吃喝玩樂的悠哉生活。
 



    這明面上的平衡誰都不願意主動打破,可誰都知道,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
 



    那天夜裡,趁薇薇安回房休息,雪茸召集來眾人商討突圍的事情——
 



    “還有一週,下一班火車就要來了。”雪茸慢慢將手裡的撲克牌搭成一座紙牌屋,“最多等到這一天,還是沒有其他辦法的話,我們就得強行突圍了。”
 



    接著,他又抬頭看向欲言又止的諾恩:“比起這些人的命,順利逃出去顯然更重要。”
 



    這回諾恩沒有再提反對意見,只嘆了口氣,點了點頭。
 



    一旁,見萊安一副想說不敢說的模樣,沙維亞主動替他開了口:“那薇薇安怎麼辦?我們能帶她一起出去嗎?”
 



    雪茸聞言,轉頭看向沙維亞。他那幾乎透明的眸子直勾勾盯著人時,總能帶來一種無形的壓迫感,一時間就連天不怕地不怕的沙維亞,都開始擔心自己是不是說錯話了。
 



    沉默的那幾秒,沙維亞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滴滴答答起來,甚至連下輩子的事情都想好了,但雪茸卻彎彎眼睛,又給紙牌屋添了張牌:“那要問聞長官,帶她出去會不會對我們有影響。不是太麻煩的話,順手做個人情也無妨。”
 



    眾人又齊刷刷看向聞玉白。那傢伙抬了抬眼眸,平靜道:“追擊她的村民對我們構不成任何威脅,問題是引發爆炸之後,她有沒有足夠的自保能力——畢竟照顧一個體力差的已經很麻煩了。”
 



    說罷,他毫不客氣地看向一旁拖垮整個團隊戰鬥力的雪茸。那傢伙接收到對方明目張膽的鄙視,也不惱,抬起胳膊搭在他的肩上,還順勢用手指拂了一把聞玉白麵上的口籠,調笑道:“那有什麼關係,聞長官答應會帶我出去的~”
 



    聞玉白麵無表情地拂開了他的手,似乎已經對他的過度接觸產生些許免疫了。
 



    正在他們商討著如何處理薇薇安的時候,身後的房門吱呀一聲打開了。雪茸正在疊牌的手指尖輕輕顫抖了一下,平地而起的紙牌屋便在頃刻間轟然倒塌了。
 



    薇薇安徑直朝人群走來——她今天似乎心情很好,整個人都洋溢著難得陽光的氣場。
 



    “又在玩牌?”她笑眯眯坐到人群中,“帶我一個!”
 



    難得見她這麼主動,眾人紛紛表示歡迎加入,雪茸快速洗好牌,大家再沒提逃出去的事。
 



    這一晚薇薇安的手氣很好,連雪茸都好幾次輸了個心服口服。末了等大家都排隊給薇薇安結賬時,她忽然向後一躺,仰面倒到沙發上。
 



    薇薇安:“雪茸先生?”
 



    “嗯?”見她沒有要收錢的意思,雪茸便自覺地把錢收回了口袋裡,“怎麼說?”
 



    “如果你是我……是現在的我。”薇薇安說,“是一個沒有‘法力’的、被人困在屋子裡出不去的、你說什麼別人的都不相信你、所有人都想殺死你的必死無疑的人,你會怎麼辦?”
 



    雪茸沉默了半晌,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反問道:“真的必死無疑了嗎?”
 



    薇薇安說:“就假裝是吧。”
 



    雪茸眨眨眼睛,也向後躺倒在沙發上,伸了個懶腰:“大鬧一場,把所有人變成傻子,然後開心地死掉。”
 



    薇薇安愣了幾秒,繼而笑起來:“好棒,聽起來真的很不錯!”
 



    一旁的萊安終於忍不住開口道:“你難道不想逃出去嗎?如果……如果我們有辦法帶你出去呢?”
 



    薇薇安聳聳肩,看向窗外的高崖,仍舊笑著,沒有回答。
 



    清晨時分,太陽初升。值完夜班的村民們迷迷糊糊揉著眼睛準備換崗,卻在抬頭的一瞬間,指著房頂發出驚呼:
 



    “是薇薇安!!她出來了!!”
 



    “她穿的什麼??烏漆嘛黑的!好恐怖!好惡心!!”
 



    “你們看她的後背!!黑色的羽毛!!她果然就是女巫!!”
 



    此時,薇薇安正穿著一身露背的純黑色短裙,她側身坐在屋頂上,一雙長著黑羽的畸形翅膀舒展開來,像是在呼吸一般,於微風中。
 



    晨曦從她的身後籠罩而來,卻顯得她的影子更加的漆黑。
 



    聽見屋簷下一片指指點點熙熙攘攘,薇薇站起身來,深呼吸一口,用盡全身力氣喊道:
 



    “黑色是最好看的顏色!你們這群沒品的東西!!”
 



    第76章 斷舌女巫076
 



    大抵是習慣了薇薇安唯唯諾諾、畏首畏尾的模樣,面對她突如其來的怒罵,一群人一時竟不知作何反應。
 



    她做了一整夜的心理建設,喊出聲的那一瞬間,她只覺得耗盡了所有的勇氣和力氣,但同樣的,一股以前從未感受過的舒爽順著她的指尖爬遍了全身。
 



    她感覺眼前一陣陣泛白,險些身子一軟,直接仰面從屋頂上翻下去,但看著腳下逐漸復甦的人群,她又深吸了一口氣,伸手端起身旁的水桶——
 



    “快讓開!!她要使詐!!”
 



    隨著人群中傳來一聲驚呼,那水桶中便潑出一片漆黑的墨汁,但她並沒有潑向下方驚慌退散的人群,而是直接澆上了腳下的屋頂。
 



    “譁——”原木色的屋頂染上一片墨漬,像是女孩臉上的一塊黑斑,不算好看,但在人群中絕對扎眼。
 



    趁還沒有人反應過來,薇薇安提起桶,赤著腳三兩下蹦下屋頂,快步繞到門前拿起油刷,向屋門揮灑了一串墨滴。
 



    這是一串自由的黑點,未乾的墨漬被太陽照得光亮亮的,像是被撒空中的黑珍珠,肆意無比。
 



    薇薇安的眼睛一亮,全身都開始發熱起來——好久好久,都沒有過這樣從骨子裡滲出來的興奮了。
 



    原本氣焰囂張、恨不得當場將她捉拿的村民們,看著薇薇安手裡拿著的桶和油刷,頓時頓在原地不敢向前。
 



    薇薇安也怔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之後,嘴角都控制不住地揚了起來。
 



    她向四周環顧了一圈,看到有人蠢蠢欲動想要接近她,便下意識轉過身來,拔劍一般“唰”地將漆黑的油刷指了過去。
 



    村民見狀,立刻轟地四下散開,可墨汁還是順著她的動作飛濺向人群中,落到人們五彩的衣衫上,像是一粒粒火星,把本不屬於她的斑斕畫布生生灼出一個個洞來。
 



    人群中立刻傳來尖銳的驚叫,前排被墨汁濺到臉的女人直接撕心裂肺地哭嚎起來,被弄髒了衣服的男人也驚恐地破口大罵,人們像看鬼一樣看著薇薇安,憤怒著、忌憚著、憎惡著沒有一個人敢上前阻攔。
 



    薇薇安大抵也沒想到自己手中的墨汁能有如此大的威力,看著眼圈轟然亂成一團的樣子,她終於忍不住笑出聲。
 



    緊接著,她只感覺全身上下都控制不住地戰慄起來,每一個骨節都在叮叮咚咚地互相磕碰著,她只覺得在原地再無法站定一秒,她只想什麼都不顧地奔跑,奔跑!!
 



    於是薇薇安晃晃悠悠地邁開腿,試探性地朝人群走去。有人下意識想攔,她便立刻顫抖著舉起手中的油刷,宛如牧師驅趕惡靈一般,瞬間將對方清退出局。
 



    漆黑的刷子成了她銳利的武器,她手持這把黑色的寶劍,全身戰慄著向前走著,明明一副隨時都能一頭栽倒的模樣,卻硬生生在憤懣的人群裡開出一條道來。
 



    一路上,總有五顏六色的手想要把她往深處拖,她也不退縮,反倒是毫不客氣地潑出黑墨水,將那一雙雙手刺回到深淵裡去。
 



    她越走越快、步子越來越穩,終於在破開人群的一瞬間,高抬起腿,朝森林中狂奔而去!
 



    意識到她逃竄出去,村民們也慌忙一哄而上追了過去,但薇薇安卻像是腳下生出了風一般,一手提著桶、一手拎著刷子,卻依然狂奔在隊伍的最前端。
 



    她好久沒有如此恣意暢快過了!她聽見心臟咚咚地狂跳,就像是晚宴上擂起的鼓聲,牽著她的步子越跑越快,刷尖的黑墨跟著她的腳步滴答,落到草尖上,畫出一條漆黑的路來。
 



    人們生怕地上的墨汙沾染了鞋底,紛紛繞開來追趕,有人提議,等她桶裡的墨水灑完了再去抓住她,薇薇安便把他們甩得更遠了。
 



    她一頭衝進那幽幽曲徑的樹林,尖銳的枝條扯爛了她的衣服、劃破了她的面頰,可她卻覺得全身的皮膚都是甜的,舒適的溫熱讓她的全身都變得飄飄然。
 



    畸形的翅膀快活地舒張,黑色的羽毛都在久違的日光下輕舞起來。耳側是風、腳下是風、羽尖也是風,她的靈魂似乎都被風輕輕托起——
 



    她好像又飛起來了。
 



    跑著跑著,周遭的世界便似乎被她手中的刷子津回漆黑的夜裡,兩側的樹枝變成父親託舉他的雙手,耳畔的風變成母親清脆的叮嚀。
 



    她禁不住笑出聲來,腳步越來越輕快——她根本不是在逃離身後的追擊,她僅僅只是在擁抱風,在飛向過去的自己。
 



    衝出樹林後,她馬不停蹄扎進了村民們的聚落,在一聲聲驚恐的阻攔聲中,她回過頭眨了眨眼,接著明白過來了什麼,咧開嘴笑出聲來。
 



    “唰!”她一揮刷子,面前一座藍色的房子被她繪出一朵黑色烏雲,隨著屋主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響起,薇薇安興奮得撲騰了兩下身後的翅膀,繼續向下一間屋子跑去。
 



    此時,整個村莊都成了一塊由各種顏色拼接而成的巨大畫布,薇薇安拿著她的筆刷,一邊在整個村莊循序穿梭,一邊隨心所欲地在她看到的每一處留下黑色的印記。
 



    這個世界本就該有黑色的一席之地。她跑著跑著,只覺得胸腔滿溢出一股熱流,直逼得她大喊出聲:
 



    “憑什麼黑色就是邪惡???黑色只是一種顏色,它是每一個夜晚,是鳥獸的羽毛,是樹幹上的蘑菇和木耳,它也是自然中的一個顏色,和白色、紅色、藍色有什麼區別???”
 



    也不知是說給誰聽,也不知那群人有沒有聽見耳朵裡,薇薇安只自顧自地停下腳步,對著人群呼喊:
 



    “憑什麼說我們是兇手??我的外婆、我的爸爸媽媽、還有我,從沒有傷害過一個人,沒有亂說過一句話,我們會照顧受傷的動物、生病的病人,我們比你們所有人都善良!!”
 



    “到底什麼是女巫??又有誰看到過她們真的害人??你們又憑什麼隨便殺死她們???”薇薇安大喊著,“明明就是你們自己治不好病、阻止不了旱災水災,就靠殺人來逃避責任、靠找人頂罪來自我安慰!!”
 



    這一聲譴責讓村民們瞬間炸開鍋來,有人說她是徹底瘋了,村長的臉色也鐵青起來:“不要亂說,薇薇安!”
 



    可薇薇安根本聽不見他們的聲音,只知道憋在心底的那些話,此時此刻正完全不受控制地呼喊著:“你們就是一群蠢貨!傻子!變態!!”
 



    “你們所有人都會被烙鐵在臉上燙出傷疤!!所有人都會被針刺到身體麻木!!所有人都不可能在點燃的火堆上走滿一百圈!!所有人都會被鐵錘錘碎骨頭!!!”薇薇安的嗓子都喊得嘶啞,“把你們丟進水裡,你們一半人會沉到水裡淹死,一半人會浮出水面!!你們都是女巫嗎??你們這群殺人兇手!!你們才是最恐怖的惡魔!!!”
 



    說罷,她狠狠一揮手上的墨桶,淺藍色的天暗了一刻,接著,那墨雨灑向雲端、灑向樹梢、灑向驚恐的人群,又淅瀝瀝落到她的臉上。
 



    一切鮮豔的、斑斕的、無色的,都被塗上了黑。
 



    眼看著她最後的底牌都已經被一揮而盡,一直不敢上前的人們終於一哄而上。他們有人擒住薇薇安的雙手,有人摁住她的身子,有人捆住她的雙腿。
 



    薇薇安的力氣也終於在這一刻用盡,完全沒有任何掙扎,任由人們將她翻轉過來。
 



    她聽著尖叫怒罵在耳畔潮起潮落,但她看著頭頂的天空,看著睫毛上掛著的黑色墨珠,卻輕鬆地揚了揚嘴角。
 



    黑色終於擠進了不歡迎它的世界裡。
 



    突兀、扎眼、不受待見。
 



    但終究是擠了進去。
 



    第77章 斷舌女巫077
 



    “現在想明白了嗎?為什麼她不想逃出去。”
 



    隊尾,一邊啃著胡蘿蔔一邊悠哉悠哉看熱鬧的雪茸,偏頭問一旁的萊安。
 



    這孩子鑽了一夜的牛角尖,一直想不通為什麼薇薇安不願意逃走,翻來覆去嘆了一整晚的氣,害得雪茸都沒怎麼睡好。
 



    萊安還是難過得很,但再也不問為什麼了。
 



    對於薇薇安來說,一次暢快淋漓的狂奔、一通無所顧忌的控訴、一場歇斯底里的吶喊,或許比稀裡糊塗再苟活幾十年更有意義。
 



    再換位思考來說,如果換成是自己,全家的親人都被處死了,自己也被整個村子排擠欺負,大抵也沒有活下去的念想了吧。
 



    共情到了這巨大的悲傷,萊安還是難過得流下眼淚來。一旁的沙維亞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哭啥呀,應該替她高興才對,難得看她這麼開心!”
 



    萊安抬起頭,看著她微微上揚的嘴角,這才哽了哽,似乎也釋然了些許。
 



    此時,被死死摁在地上薇薇安,只感覺世界天旋地轉,身體飄飄然像是浮在天上,有種說不出的解脫與暢然。
 



    直到她聽到人群中傳來一聲怒喝——
 



    “貝姬呢??快把那丫頭喊過來!!這種場合怎麼連個影兒都找不到??”
 



    聽到貝姬的名字,薇薇安猛地睜大了眼,瞳孔也跟著震顫了起來,接著目光便微微黯然下去——自己淪落到這個地步,貝姬會傷心的吧。
 



    接著,人群外圍便傳來連推帶搡的嘈雜聲。
 



    “你怎麼這麼不懂事??剛才喊你你為什麼躲著不出來??”
 



    “快點!!只有你能解決這麼骯髒的傢伙!!”
 



    “你是聖女,已經不是小孩子,不要忘記自己的職責!!”
 



    長輩們你一句我一句,惡狠狠地教育她、批評她,貝姬一句話都沒有說,趔趄地來到薇薇安的身旁,剛低頭看了她一眼,便渾身一軟,跪到了她的面前。
 



    還沒等薇薇安看清她的表情,兩滴豆大的眼淚便砸上薇薇安的臉頰,帶著她面上的黑墨一起,滾落到一旁的草地裡了。
 



    看著她篩子一般顫抖的雙翅,薇薇安的眼眶瞬間紅了起來——她真的很傷心。
 



    ……還是有人會為自己難過的啊。
 



    “薇、薇……”貝姬的嗓子眼裡剛擠出兩個音節,薇薇安便搖了搖頭,打斷了她的開口。
 



    “貝姬。”薇薇安輕聲道,“別說話,帶我走吧。”
 



    “好好表現。”薇薇安的唇角抽搐了兩下,最終擠出一個有些難看的笑容來,“這可是你的首秀。”
 



    貝姬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能不能……能不能不要……”
 



    話還沒說完,村民們便圍成一圈,舉著拳頭齊齊吶喊起來:“處死!處死!!處死!!!”
 



    說話間,半跪在地上貝姬便被人一把拎了起來,下一秒,被五花大綁的薇薇安便被強行塞進了貝姬的手中。
 



    像是被烙鐵燙到一般,貝姬條件反射地縮回了手,剛想要向後退,手指便被走在前方的薇薇安伸手勾住了。
 



    那人真被人狠狠按著頭,根本沒法回頭看自己,也不能跟她說一句話,卻這樣死死攥住了自己的手指。
 



    貝姬知道,薇薇安是在怕自己表現出異常,被這群瘋魔的村民們遷怒。
 



    她本以為作為聖女的自己,無論如何也都是村民們應該尊重、景仰的對象,可此時村民們憤怒的注視讓她的翅膀都灼痛起來。她唯一反抗的勇氣都沒有了。
 



    貝姬只能深呼吸一口,上前一步,生生把眼淚憋了回去。
 



    此時,追趕的隊伍變成了遊街示眾的長龍,薇薇安被人挾著走在前面,貝姬便緊緊跟在她的身後。
 



    她不得不裝作雙手擒住薇薇安、押著她向前走的模樣,實際上只有她們倆知道,是薇薇安在暗中牢牢牽著她的手,一步步將她向前引著——就像很多年前,自己牽著被人欺負的薇薇安,仰著頭大步大步地走在人群中央。
 



    此時,隊伍最前方的薇薇安成了全村的眾矢之的。有人朝她丟來爛掉的菜葉,有人向她砸去壞了的雞蛋。可她依舊像沒事人一樣一步步向前走著,既不反抗也不遮擋,任由那些腌臢淹沒自己的身軀。
 



    唯獨當有人的東西扔偏向身後的貝姬時,薇薇安那畸形無力的翅膀才會倏地伸展開來,顫顫巍巍替她擋下所有的火力,再痛得痙攣地收回肩後去。
 



    這是貝姬第一次感覺,從樹林到懸崖下的這一小段路是那麼的長,長到似乎要把她的雙腳都走出血泡,長到幾乎要將她的力氣全部抽乾。
 



    “處死!處死!!處死!!!”
 



    一浪高過一浪的呼聲像是一雙雙巨手,將貝姬的全身都要撕扯開來,她好似被撕成了一地的碎片,唯有薇薇安牽著她的手,能將她虛虛拼成一個整體,一步一步拖向路盡頭的刑場。
 



    終於,隊伍在那懸崖下站定。薇薇安被人摁著肩膀,撲通一聲跪到地上。
 



    人群呼地散開,圍成一個圓。一襲白衣的貝姬和全身墨黑的薇薇安被攏在正中央,像是一同被審判的罪人。
 



    村長一揮手,村民們的呼喝聲便驟然停下。他緩緩從人群中走出。
 



    “女巫狡猾多變,事不宜遲,快速宣判吧。”
 



    隨著人們熱烈的高喊聲向前,薇薇安身後的貝姬慌忙向人群中張望起來。
 



    她不敢在這種場合上亂說什麼,但她知道有人有這個勇氣和能力。
 



    她宛如尋找救命稻草一般,在人群中快速找到了那抹扎眼的淺金色——此時雪茸也隔著人群,平靜地望著她。
 



    雪茸知道貝姬會想要求救,這都在他的意料之中。看著她顫抖著用唇形說出“幫幫她”,雪茸輕輕挑了挑眉,平靜地移開了視線,表示拒絕。
 



    看見貝姬瞬間崩潰的臉色,萊安也在一旁焦慮地扣起了指甲,低聲解釋著,更像是在安慰自己:“對不起……實在幫不了……”
 



    “不是幫不了,是她不需要。”雪茸開口,淡淡地打斷道,“她自己選擇了赴死,我們沒必要替她做決定。”
 



    萊安聽聞,眼眶還是酸了起來——他實在佩服雪茸那樣的理智又殘忍,不會為任何一個人的離開而感到痛哭,也只有這樣的性格才能做成大事吧。
 



    身著長袍的法官站了出來,義正詞嚴地宣判道:“女巫薇薇安·格朗特,蠱惑人心,為害一方,刻意隱瞞其邪惡身份,造成無辜百姓死傷,罪不可赦,現判處割舌刑、剝奪其話語權,再執行絞刑,毀其肉身!請聖女貝姬立即執行!!”
 



    話音剛落,便有人給貝姬遞上了一把金色的剪刀,臉色蒼白的少女慌忙向後退了幾步,無論如何也不願意去接,在一番近乎祈求的推搡中,剪刀“噹啷”一下,掉到了地上。
 



    見到這番景象,人群中立刻傳來嘀嘀咕咕的議論聲,有人體諒貝姬是第一次處刑,害怕也很正常,有人則懷疑她也被女巫蠱惑了心智,為什麼要在這種時候還猶猶豫豫。
 



    就在貝姬被議論聲裹挾住,幾乎快要昏死過去時,一直跪在原地的薇薇安忽然抬頭喊道:“我有話要說!”
 



    眾人的目光立刻被“唰”地吸引了過去,法官立刻嚴肅道:“駁回!!邪惡的女巫,臨死前還要蠱惑人心!!”
 



    沒人上前捂住她的嘴,薇薇安便毫不顧忌地大喊起來:“我偏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