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頌 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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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深吸一口氣,用著前所未有的洪亮聲音道:“我宣佈!一直以來的女巫審判運動,就是一場荒唐的鬧劇!”
她的腰板挺直、她的目光堅定,此時此刻,她比那穿著長袍的男人更像一個明辨是非的法官,用手中剛正不阿的木槌,為所有的冤屈定音:
“所有在審判中死去的人們,都是無罪的!天上的神明會給他們祝福!真正的惡人終究會下地獄!!”
在場的所有人,似乎都不約而同地對號入座了“下地獄的惡人”,憤怒的討伐聲瞬間爆裂開來。
有人衝上來,恨不得親手撕碎薇薇安的嘴,有人則怒罵著貝姬,要她儘快剪掉薇薇安的舌頭。
就在貝姬崩潰著推開塞來手裡的剪刀時,面前目光堅毅的薇薇安,嘴角忽然冒出一汩鮮血,下一秒,她便“呸”地一聲,朝著人群吐去了半截沾滿鮮紅的舌頭。
——她把自己的舌頭生生咬斷了。
見到被舌頭嚇到連連後退的人們,薇薇安忍不住笑了起來。殷紅的血順著她上揚的嘴角流淌著,和麵上的墨汁混在一起,變成了刺眼的黑。
這抹扎眼的黑,像是她掛在嘴角的笑容一樣,充斥著讓人厭惡的嘲諷。被短暫嚇退的人群再次被她惹怒,一擁而上。
那一刻,貝姬感覺自己就像是被一群鬣狗盯上的屍體,尖銳的利爪和殘暴的低吼聲,讓她的全身幾乎條件反射地顫抖起來。
有人抓住了薇薇安的衣服,有人扯住了她的手臂,她驚慌地尖叫著,“譁”地一聲,展開翅膀。
白色的雙翼在一瞬間推開了一道安全區,可還沒等貝姬鬆了口氣,就有人瘋了一般要去抓她的腳踝。
她慌忙躲閃過去,翅膀不受控制地撲騰著,平日裡時常起飛困難的她,這回只撲扇了一下,便帶著她和薇薇安來到了半空。
和地面上的人分開的一瞬間,貝姬只覺得天空都亮起來了,可下一秒,她便聽到腳下有人在呼喊:
“絞刑!絞刑!!絞刑!!!”
她這才後知後覺地抬起頭,那崖頂的橄欖樹,正像山崩一般朝她的頭頂壓過來。
那一瞬間,心臟結結實實地刺痛了一下,翅膀猛地抽搐,兩人險些一同從半空中跌落下去。
好在她穩住了。她勉勉強強穩住了自己的飛行軌跡,卻是滿腦子空白,不知下一步該如何是好。
此時,懷中的薇薇安因為失血過多,已經相當虛弱了。她嘴角的鮮血卻仍舊一滴滴地落回大地上,滴在那勢必要將她處死的山谷之間。
貝姬的眼淚也控制不住地湧出來,她手足無措地在半空中盤旋著,必然不肯將懷裡的薇薇安絞死在樹上,卻也沒有帶著她重新回到亓亓整理地上的勇氣。
如果能一直這樣飛到天上就好了。貝姬痛苦地想著,卻在眼淚掉落的一瞬間,被懸崖那頭的日光刺痛了雙眼。
懸崖那頭。
貝姬猛地睜大雙眼,看向那高高的懸崖那邊、那轟隆的機械心臟普照之下、那廣闊得不屬於村子的世界——
懸崖那頭,是光禿禿的崎嶇的山脈,那這並無大礙,她可以帶著薇薇安以最快的速度飛出山群,那裡有一條長長的鐵路,每過一段時間就會傳來悠長的汽笛聲,那群狡猾又奇怪的客人們便是從那裡來。
……或許,她們也可以一起到那裡去。
這樣的念頭升起的一瞬間,貝姬便覺得自己的翅膀又充滿了力量,她越過了那掛滿死人的橄欖樹,只朝著那懸崖之外的世界飛去。
她想帶著薇薇安逃出去,她再也忍受不了這個地方了。
可還沒等到她再飛遠一些,懷裡的薇薇安便死命搖了搖她的胳膊。
“什麼?”貝姬全身都在興奮地顫抖著,低頭看向薇薇安,也不知是興奮還是害怕,“我要帶你出去!我們一起出去!!”
薇薇安的表情卻並沒有她想象的高興,只是搖搖頭,又朝下方望了望。
順著她的視線望去的一瞬間,貝姬全身的血液便在頃刻間涼透了。地面上,義憤填膺的村民們伸手指著她怒罵。而人群中央,自己的母親被人拿刀架住了脖子,年邁的前聖女,此時宛如一隻被人捆住翅膀的家禽,淚流滿面,卻沒有半點掙扎的餘地。
“貝姬,不要衝動。”村長的聲音從谷底傳來,“想想你的家人。”
家人。
懸崖之外是無盡的自由與新生,但自己腳下的這片土地,還牽連著自己盤根錯節的血脈。
那一刻,貝姬便知道,她們再不可能看見懸崖之外那廣闊的天地了。
懸崖之下,雪茸遙遙看著天空。天空盡頭,那抹即將越獄的白色,在跨越出那道高崖的前一刻,猶豫停頓,最後悻悻地調轉回頭。
那白色影子回到了橄欖樹邊,拿出了早已經準備好的繩子——那是在終結摯友的生命,亦是在扼殺自己的未來。
“但凡心狠一些,就已經自由了。”雪茸聳聳肩,轉過身去。
身後的高崖之上,黑色的身影痛苦地掙扎了幾下,終究是沒了動靜。
烏鴉的軀殼和白鴿的靈魂,一同被吊死在了橄欖樹上。
第78章 斷舌女巫078
再回住處時,房子還是那個房子,但那個熱心又善良的房主女孩,已經永遠回不來了。
雖然這是薇薇安自己的選擇,但萊安還是感覺到了莫大的悲傷與無奈。
此時,沙維亞正各個房間忙著給薇薇安處理後事,無力顧及其他的萊安只能拿涼水洗了把臉,許久才回到客廳,看著正在書桌邊看書的雪茸。
為什麼他能這麼鎮靜?為什麼一個活生生的人死在了自己的面前,他卻還能看得下去書,做得下去自己的事情?
萊安站在一旁遙遙望著雪茸,他對這一切感到深深的不解,還有滿滿的疲憊與無力。
感受到了身後幽怨的目光,雪茸合上手中的書,活動了一下肩膀,扭頭問:“你想說什麼?”
萊安嚇了一跳,支吾半天,想起哥哥的話,才鼓起勇氣問道:“如果你是貝姬的話,你會選擇飛出去嗎?”
他有太多疑問,真到開口時才發現,自己唯獨想要知道在這件事上,雪茸會如何抉擇。
“當然。”雪茸毫不猶豫道,“能出去的話,為什麼要留下來。”
雖然知道他會這麼回答,但萊安還是忍不住問道:“那家人呢?她最重要的家人都還在這邊啊,如果不留下來的話……”
“你想多了。”雪茸伸了個懶腰,打斷了他的話,“他們已經不信任她了,留下來根本改變不了任何事。”
萊安怔住了:“啊?可她在的話,至少還能用她的身份保護她的家人……”
“你是說,‘聖女’的身份?”雪茸笑出了聲,“除了需要她的時候,他們還給過她任何的尊重嗎?”
晚宴上起飛失敗時被譴責、逮捕薇薇安遲到時被抨擊、擅自打算離開時被威脅……
自始至終,所謂的“聖女”,似乎也不過是他們用來行刑的工具而已,甚至這份工具帶來的一絲榮光,在退役之後也瞬間變得一文不值——
就像是貝姬的母親,那位曾經很得民心的稱職聖女,此刻也是被人拿刀抵著脖子,成為逼女兒回來最後的籌碼。
或許回來……確實不是最好的選擇。
“但並不意外,我猜到她會這麼選。”雪茸擺擺手,“與其說是所謂命中註定,不如說是性格造就必然,這種事不必去幹涉,沒有任何意義。”
見萊安還在嘆氣,雪茸拍了拍他的肩膀:
“與其糾結這些已成定局的事,不如想想有什麼辦法能讓接下來的損失最小、收益最大,除此之外的所有憂慮都是庸人自擾。”
說罷,他又轉身來到窗邊——村子那頭的橄欖樹下,依舊是一片熱鬧的熙攘。他聽見村民們喜悅熱烈的歡呼、聽見貝姬撕心裂肺的哭喊、聽見村長用蒼老的聲音跟旁人低聲嘀咕著,似乎是關於薇薇安,又好像是關於貝姬。
他一邊努力豎起耳朵分辨著,一邊用指腹來回摩挲手杖的表面,許久才揚了揚眉,轉身宣佈道:“不出意外,下班列車我們能趕上了。”
萊安不知道他又想出了什麼法子,也知道這種事情自己根本做不了主,便乾脆轉身回到房間裡,和沙維亞一起收拾起薇薇安的遺物來。
這姑娘臨行之前已經把所有的東西都收拾好了,整整齊齊地打包在了箱子裡,箱子上擺放著兩張塗鴉,一張畫著三隻烏鴉和一個人類女性的全家福,一張畫著烏鴉和白鴿並肩在天空中飛翔。
看到這裡,萊安的眼淚又控制不住地掉了下來,剛準備慌慌張張伸手去擦,就聽到身旁的沙維亞也在“嗚嗚”地哭著,恨不得把自己兜裡的oo搶來擦眼淚。
原來不止是自己會難過,原來並不是自己過分軟弱。看著比自己哭得還要誇張的沙維亞,萊安便感覺寬慰了許多。
許久,沙維亞才嗚嗚咽咽問出一句:“貝姬可怎麼辦……”
是啊,萊安也跟著擔憂起來——貝姬可怎麼辦?
不久前,親手殺死了薇薇安的貝姬,剛憑著本能落回地上,下一秒便在人群的簇擁下失去了意識。
或許這是一種非常強硬的自我保護機制,倘若讓她清醒著來到地面,她慘烈的刺痛和莫大的悲傷,也許當即便將她殺死了。
她不記得自己失去意識之後都發生了什麼,只模模糊糊聽見海嘯一般尖銳的歡笑聲將她的全身淹沒,讓她窒息嗆溺,崩潰缺氧。
人們在慶祝薇薇安的死去,慶祝這一場自己親手締造的死亡。
接下來的一段混沌時間裡,她做了無數驚悚的噩夢。她夢見那懸崖上的巨樹伸出一根根藤蔓,掐上她的脖子、撕扯她的全身,她夢見那樹上一個個彩色的身影,盯著一具具風化的白骨,幽幽盯著她、叫她償命。
她夢見樹上那罕見的一抹黑,還保持著完整的模樣,她下意識朝著薇薇安的方向飛去,那人卻在開口的一瞬間,嘔出大股大股的鮮血來。
在薇薇安幽怨的凝視之下,貝姬終於從驚醒過來。那一瞬間她感覺自己的心臟被猛地一揪,又被倏地鬆開,突如其來的大赦讓她險些不知該如何呼吸。
心臟狂跳、渾身浸溼、四肢癱軟,連羽毛都變得亂糟糟的。
貝姬感覺全身都難受得要命,下意識轉頭想依偎在媽媽的懷裡,卻在抬眼的瞬間,才發現母親並不在身邊。
從小到大,但凡自己有一丁點兒的不舒服,媽媽都會寸步不離地守在自己身邊,可此時,她不在、平日裡很忙的爸爸也不在,只有比自己小几歲的弟弟,迷迷糊糊趴在床邊打著瞌睡。
她的腦子裡閃過了母親被挾持的畫面,一瞬間,她宛如一隻被箭射中的驚鳥,幾乎彈跳起來、猛地推醒睡覺的弟弟:“爸媽呢??他們去哪兒了??”
弟弟本來睡得正香,被貝姬這麼一推,嚇得差點兒仰面翻過去。
他慌忙揉了揉眼睛,然後緊張地吞吐道:“他們有事要忙,讓我來照顧你。”
有什麼事能比照顧自己更重要?有什麼事能是他們兩個人一起才能解決的??
貝姬越想越慌,幾乎是顫抖著穿好外套,也不顧剛剛醒過來渾身無力,趔趔趄趄就要往門外跑去。
就在她慌不擇路、即將衝出門的前一秒,房門被輕輕推開了。
滿身疲憊的母親似乎是怕驚擾到她,連換鞋的動作都十分小心,直到抬頭看見衝到了門邊的女兒,才怔愣著杵在了原地。
貝姬也頓了頓,接著一個箭步衝上去撲進了她的懷裡,大口呼吸了幾口,便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起來。
“媽……媽……!!”貝姬上氣不接下氣地哭喊道,“你去哪兒了??嚇死我了!!”
母親嘆了口氣,伸出蒼老的翅膀,輕輕將支離破碎的女兒攏在懷裡,斑駁的羽毛輕輕摩挲著她的臉,許久才有些沙啞地開口道:“醒啦,快回去躺著吧,身上都被汗溼透咯,我的寶貝受苦啦……”
一聽到媽媽一如既往的安慰聲,貝姬便又委屈起來,她把腦袋埋進了媽媽的翼根之下,一邊哭一邊用那細細的絨毛擦著自己的眼淚。
她從小便喜歡這樣,一邊哭鬧一邊鑽到媽媽碩大的翅膀之下哭。那時候的她覺得,世界上沒有比這雙翅膀更結實的巨傘了,似乎什麼風沙都能遮蔽,什麼暴雨都能阻擋。
再到後來,等自己也長出了翅膀,才發現母親的翼展在成年白鴿裡並不算優秀,甚至還沒能等到和自己並肩飛行,那雙翅膀便已經匆匆退役,再也無法飛上天空。
直到現在,貝姬只覺得臉頰被擦得火辣辣的疼,她這才發現,那曾經鋥亮順滑的白羽,早已經在歲月的侵蝕下變得毛糙斑駁了。
深深的無力感再次淹沒了她,貝姬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下一秒,她的身體便被母親用雙翅捧回了床上。
側躺在床上,她剛一閤眼,面前便閃現出薇薇安在自己面前氣絕的畫面。
她慌忙睜眼,掙扎著趴到母親的腿邊,直到熟悉的羽毛再次攏住她,這才鬆了口氣,任由淚滴順著自己的面頰落到床邊。
在母親一遍一遍輕輕的摩挲之下,貝姬這才開口,小聲喚道:“媽媽……”
母親問:“嗯?”
貝姬問:“你第一次殺人的時候,會很傷心害怕嗎?”
“當然。”母親說,“不只是第一次,每一次都會很傷心、很害怕。”
貝姬一聽,又輕輕閉上眼睛抽噎起來。
“媽媽第一次行刑,比你還要小兩歲,當時才跟著你外婆學會飛行沒多久,就讓我親手吊死一個滿頭白髮的老奶奶。我當時也是哭了好久才願意上去,我實在是太害怕了。”母親說,“我抱著那個老奶奶,一邊飛一邊哭著給她道歉。我希望她能說一些安慰我的話,至少希望她能說一句不怪我,可她快要被我殺死了,怎麼可能照顧到我的情緒。一直到最後,她也沒有跟我說一句話,也一直到今天,我還會時不時在夢裡想到她的臉。”
見女兒崩潰地往自己的懷裡鑽,母親輕輕摸著她的翅膀,又摸著她的腦袋,卻並沒有停下來,而是繼續說道:“所有人都安慰我說,這種事情做多了就麻木了,以後便也就輕鬆了。可事實卻是,自那以後的每一次行刑、每一個被我親手吊死的人,都給我帶來了巨大的、不可磨滅的痛苦。”
這還是貝姬第一次聽母親聊這方面的事,在此之前,她一直以為母親是個敬業又冷酷的劊子手,她以為母親早已經不會對這份工作產生任何波瀾。
“我不能忘記我親手殺死七八歲的小孩,也不能忘記我讓女兒最好的朋友失去了親人,每一次行刑都只會給我徒增一層夢魘,我便也徹底認清了,所謂麻木,對我而言是根本不成立的。”
聽到這裡,貝姬又忍不住哭出聲來:“那怎麼辦?以後怎麼辦?還有辦法嗎?”
“沒有辦法的,至少對我,還有跟我一脈相承的你,這樣的痛苦本就沒有不可能解決。我們會為此痛苦終生,直到死亡。”看著貝姬絕望的目光,母親笑了笑,“但其實我很慶幸,你會感到痛苦。”
貝姬愣了愣,有些茫然地抬起頭。
“會對這種事情痛苦,才是一個正常人該有的狀態,說明我們有良知,有底線。”母親說,“如果真能有一天,我們能毫無波瀾地結束一個人的生命。那我們便成了一個真正殘忍的殺人惡魔了。”
聽到這裡,貝姬的眉頭終於鬆開些許——她知道這只是黔驢技窮的自我安慰,但確實會讓她的心情稍微平靜些許。
至少殺死他們,並非自己的本願。至少薇薇安臨終之前,還安慰了自己。
或許等自己死後,那顆機械心臟上的神明也能看在自己本性不壞的份上,對自己的靈魂網開一面,或許這份揮之不去的折磨,是在幫她洗去雙手上越發厚重的血腥與罪孽。
貝姬緊張的翅膀鬆了開來,她又往母親懷裡鑽了鑽,一旁的弟弟見狀,也小心翼翼湊了過來。
這一晚,母親拉著姐弟倆聊了很久,兩個人躲在同一雙翅膀下,你一言我一語,似乎又回到了小時候,只有蓋著媽媽的翅膀、聽媽媽講著故事才能睡著的孩提時代。
這一刻,似乎誰也不敢期待黎明的到來——這是一種心照不宣的預感,他們似乎都能感受到,太陽昇起時,不幸便會降臨。
直到村口的公雞一聲啼鳴,生生將這最後一絲寧靜撕開粉碎,接著便是一串悽慘嘶啞的鑼鼓喧天。
昨天夜裡,仍有人死於瘟疫,罪魁禍首薇薇安已被處決,恐怖的災難卻仍未結束。
聽到門口一聲氣貫長虹的呼喚聲,貝姬便知道,新的替罪羊又已經被找到,直到她從窗口探出頭來,全身的血液終於徹底凝結。
窗外,自己一夜未歸的父親被人五花大綁著,人們摁著他的頭,逼著他下跪認罪。
——蒼天之下,那把殺人如麻的無情刀,終於還是徐徐向她的頭頂揮砍而來。
第79章 斷舌女巫079
看見被人摁在地上的父親,那一瞬間,貝姬的腦子裡一片空白。
她不敢去思考出現這種情況的原因,她不敢承認,自己已經親手將那殺戮的火焰引到了家人的身邊。
她呆愣在原地的功夫,一旁毫不知情的弟弟著急了起來,驚慌失措地拉住媽媽的胳膊:“媽?爸怎麼了??他為什麼會被抓起來???”
母親的面色也是慘白的,相比起兩個孩子,卻似乎並沒有多少意外。
窗外,遊行的隊伍幽幽伸進了叢林最深處,而隊伍最前排,一群人圍在父親的身邊,頤指氣使、怒罵不斷,而他的身後,一名精壯的男人手持著一把巨大的砍刀。
像是故意說給屋內的人聽的一般,門外的法官揚起聲,對著窗戶宣判道:“邪惡女巫薇薇安·格朗特已於昨日被正式行刑處死,但其惡毒影響仍在繼續、深重罪孽仍未消散,災厄並未就此結束,仍有人在暗中為虎作倀、助紂為虐,必須將女巫的同黨勢力斬草除根、以絕後患!”
聽到這裡,弟弟也似乎明白了什麼,但還是用乞求的目光看向母親,希望她能打消自己的顧慮。
母親的嘴唇顫抖了片刻,這才有些艱澀地開口道:“昨天晚上,爸爸遇到了一點麻煩……”
準確來說,昨天夜裡,貝姬的父親就已經被人拉去審訊了。作為前一任聖女,母親想要藉助自己的餘熱來替丈夫說情,但結果並不盡如人意。
最後,被人五花大綁的男人對妻子說:“別管我了,先去陪貝姬吧,她還病著,需要你照顧。”
此時,法官站在白房子的對面,遙遙盯著窗那頭的一家三口。
他一揮袖子,宣判道:“經嚴格審查,女巫法庭陪審團投票表決,現認定安德烈·德芬為女巫同黨,接受女巫薇薇安·格朗特的邪惡思想、並暗中慫恿‘聖女’貝姬·德芬實行叛變,罪大惡極、不可饒恕,當斬立決!”
貝姬一聽,僵直的身子終於猛地顫抖起來。
她不顧母親的阻攔,踉踉蹌蹌衝出房間,幾乎要跪在那群人的面前:“我的問題你們針對我就好!不要傷害我父親!!”
眾人看見慌不擇路的貝姬,紛紛後撤一步,然後虔誠下跪,慼慼伏到她的面前——
“恭迎聖女大人!”
看到這荒謬的情景,貝姬急得在原地跺腳,她看著那群油鹽不進的村民,不知該說些什麼,糾結許久還是一咬牙,直接衝向了人群中央的父親。
她想二話不說將父親帶走,但方才還對她俯首聽命的村民們,又齊刷刷站起身,在她的面牆擋起一棟人牆來。
村長從人群裡走出來,抬手伸出柺杖擋在貝姬的面前:“聖女大人,請您退後。”
貝姬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對著他道:“我是聖女,你有什麼資格命令我??”
“聖女大人,您是我們湯恩村的寶物,我們有義務對你的行為作出規範,這是對你、也是對我們所有人負責。”村長的聲音永遠是那麼平靜,卻震耳得讓貝姬頭痛欲裂,“所以,再次請您退後。”
這回貝姬算是聽明白了——礙於自己“聖女”的身份,他們確實不會拿自己怎麼樣,所以他們會對自己的親人下手,全方位無死角地摧毀屬於自己的一切。
對於此,貝姬的第一反應是求饒。
從小被捧在手心裡、習慣性恃寵而驕的貝姬,想也沒想就直接撲通一下跪到了地上。
“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只要你們能饒了我的家人,我一定反省我的錯誤,為我所做的一切負責,要殺要剮隨便你們!!”
她幾乎是哀求地用雙膝爬到了村長的腳邊,但那傲慢的老頭只是輕輕向後退了一步,拒接了她拋棄自尊換來的諂媚。
“您在說什麼呢,聖女大人。”村長垂著眼皮,語氣依舊平靜無波,“首先,不是我們‘饒了’您的家人,是令尊與女巫勾結作惡,我們只是按照傳統和規則辦事而已,不摻雜任何個人情感,也完全由不得我們做主。”
看著貝姬逐漸絕望的表情,村長頓了頓,繼續道:“再者,聖女大人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存在,即便您的心智被暫時地蠱惑,我們也相信您終究有一天能夠幡然醒悟,我們也願意等來這一天。”
說完,又擺擺手對身後眾人說:“考慮到聖女本人的情感關係,我個人建議網開一面,不要讓聖女親手執行刑罰,而是讓她全程旁觀,既可以避免對其造成不可磨滅的傷害,也能確保對其起到一定的警示和教育作用。”
聽到這裡,貝姬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更讓其匪夷所思的,是一旁的村民的連連附和——
“果然還是村長考慮得周到啊。”“貝姬,快謝謝村長吧,他真的非常貼心了。”
村長也望向貝姬,滿眼似乎都寫著“我對你如此不薄,還不快快感恩”。
這些人滑稽離奇的三觀,讓貝姬一瞬間連生氣是什麼感覺都想不起來了。
她滿腦子裡都回蕩著薇薇安臨死之前的呼喊,她說這群人是不可理喻的瘋子,是最變態最殘忍的惡魔。
……薇薇安說的都是對的。
貝姬倏地站起身來,想將父親強行帶回自己身邊去,可下一秒,她就被四五個男人團團圍住,有人擒著她的胳膊,有人抓住她的翅膀,就像制服所有罪人一樣將她摁到了地上,逼著她和自己的父親面對著面跪著。
從一開始,貝姬就沒有敢去看父親的臉,似乎這樣就可以讓她的心裡稍稍好受一些,可此時有人抓住了她的頭髮,扯著她的腦袋讓她抬起頭來,有人伸手撐開她的雙眼,叫她不得不盯著面前的父親。
這時她才看清父親全身上下的累累傷痕,才看清他高腫著的眼眶下,早已經被折磨得渙散的目光。
貝姬的情緒在這一刻徹底崩潰,幾乎是從嗓子眼裡擠出一聲呼喚來:“爸爸……”
父親始終處於意識遊離的邊緣,聽到了女兒的呼喊聲,才勉強轉了轉眼球。貝姬看著他的瞳孔努力收縮了幾下,但最終也沒能聚焦到自己的臉上來,掙扎到最後,他也只能哀哀地留下兩行渾濁的眼淚,閉上眼睛,不願再讓女兒看自己一眼。
恍惚工夫,那棟封閉了貝姬若干年光陰的白色房子內,傳來了弟弟撕心裂肺的哭嚎聲。
貝姬的大腦短暫地陷入了空白,下一秒,她抬起頭,正迎上砍刀飛速地落下——“噗呲!!”
噴湧而出的鮮血將她全身染得通紅。
她瞪大眼睛,看著面前依舊跪立著的身體,沒能發出一絲聲音。
直到父親的頭顱骨碌碌滾來,滾到了她的面前,滾到了她的手裡。
溫熱的手感讓她條件反射地縮回了手,但她還是愣愣地,和父親對視了片刻,
下一秒,絕望的驚叫刺破長空。
……
貝姬悽慘的尖叫聲是如此的刺耳又冗長,這讓萊安想到了蒸汽火車的車輪摩擦鐵軌時的爆鳴,叫一切人聽了都難免心慌。
偏偏那一刻,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似乎是故意空出一個舞臺來,逼迫著全世界都只能聽見貝姬的慘叫。
沒多久,貝姬弟弟的哭嚎聲也加入了進來,男孩的聲音並沒有那麼刺耳,更像是哭一聲罵一句、斷斷續續的,但似乎每個字都帶著腥熱的血味。
這是一場悲傷又驚悚的二重奏,貝姬的尖叫始終懸吊在半空,綿延不絕,像是拉著不和諧音的小提琴,而弟弟的哭喊則有著自己的節奏,像是一下一下重錘著低音的老舊鋼琴。
最後,是他們的母親顫抖著將他們扯回了家。此時此刻的她,終於化身成多年前那個被自己親手吊死的女人,她那烏鴉丈夫被處死的那天,她也是這樣,死死繃住最後一根神經,牢牢捂住自己的女兒嘴,將她拖進幽深的森林深處的。
這場鬧劇再一次刺激到了萊安的神經,他本以為躲在家中就能逃避掉這些荒謬的一切,可沒想到,貝姬的哭喊聲甚至能穿越半個村莊,直直刺進他的耳朵裡。
這一回,他再不去祈盼雪茸能向貝姬提供幫助了,他只想快點離開這個地方——雪茸說得沒錯,貝姬的留下就是個錯誤,接下來等著她的,只會是更加恐怖的人間地獄。
“哥……我們什麼時候才能走?”萊安痛苦地問道,“我實在是受不了了……”
雪茸聞言,並沒有著急回答,只是站到窗邊,繼續聽著彼方的動靜——
與此同時,被母親強行拖回房間的貝姬已經有些意識不清了,她不再尖叫,全身繃得筆直,幹挺挺地被母親塞進房裡,像是一具被推進了棺材的乾屍。
身後的母親迅速關好門窗,這才抱著自己、蜷縮在角落低聲啜泣起來,而自己的弟弟則因過度悲傷,上氣不接下氣地喘著,似乎隨時都能暈倒過去。
貝姬依舊像是死人一般愣在原地,她微張著嘴,雙唇都乾燥得發白了,卻也沒有半點動靜。
直到許久之後,屋外看熱鬧的人群開始緩慢散去,貝姬的眼球忽然動了動,瞥向了桌面上,那把用於縫紉的剪刀。
下一秒,她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了上去,在母親和弟弟作出反應之前,“嘭”地推開了屋門。
不遠處,雪茸聽到聲響,緩緩開口道:“快了。”
另一端,貝姬“呼”地向後扇動翅膀,藉著風一個箭步逼到那拄著拐的老頭面前。
拔地而起的驚叫聲中,貝姬高高舉起手中的剪刀。
像是劊子手砍去父親的頭顱那般,決絕、憤怒、使盡全力地刺向了村長的心臟。
第80章 斷舌女巫080
這一刻,貝姬承認她的腦子已經徹底不做主了。
她完全沒有考慮過這一刀會帶來的後果,當然,從小到大母親都說她衝動又幼稚、做事顧頭不顧尾,像個長不大的孩子。
每每這時,她就會嘀嘀咕咕地辯解,說自己成長期都被關在房子裡不能出門,幼稚都是必然的。
而父親只要在一旁聽到了,便會笑著替她開脫說:“我就希望女兒能一直保持純潔天真,永遠不要長大。”
此時,說著那樣的話的父親在自己的面前被處以極刑,屍首分離。而貝姬能想到、能做到的唯一的事,便是拿起這把剪刀,去討要她所有失去的東西。
“噗呲”一聲,村長滿眼驚恐地仰面倒在地上,他穿著大紅的衣裳,鮮血的顏色看起來並不明顯。
一旁的村民們被嚇懵在了原地,可貝姬的憤怒卻更清晰了,還沒等那老頭開口說些什麼,她便將那剪刀拔了出來,又雙手握住刀柄、使盡全力再次捅向村長的胸口。
“噗……”村長瞪大了眼睛,一口鮮血噴了出來,他努力張開嘴,拼盡全力擠出一句:“貝姬……”
貝姬見狀,再次拔出剪刀,對準了他的喉嚨刺了下去。
一刀、兩刀、三刀……所有人就這樣怔愣在原地,眼睜睜望著貝姬一下下地刺向村長的身體。
虛弱的呻吟聲很快就熄滅了,那具蒼老的身體也漸漸停止了掙扎,最後像是個裝滿了油漆的破爛漏壺,平躺在原地,悄無聲息地向四處湧著鮮紅。
村長死了。
是聖女殺了村長。
偌大的一個村莊,似乎花了很長時間才反應過來如上兩個事實。人們終於炸開鍋來,卻沒有人知道該怎麼辦。
畢竟在以往,村子裡的大事小事都是村長做主,此時村子的主心骨轟然坍塌,所有人跟無頭蒼蠅一樣,根本找不到方向。
他們緊張地圍成一團,許久才有人開口道:“她殺了村長!罪該萬死!!”
剛有人應和,下一秒就有人提出反對:“可村長說了!聖女大人神聖不可侵犯,我們不能殺了她!!”
“那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事態再一次陷入僵持,無頭蒼蠅們嗡嗡盯著貝姬和村長的屍體,手足無措。
此時,高貴的白鴿全身撒滿了鮮血,像是一隻被活剝了皮的肉雞,通紅的一片。
她跪坐在村長的屍體邊,恍惚地抬起頭,直到看見那男人手裡拿著的砍刀,剛剛陷入平靜的她突然又驟地跳起,掄起手裡的剪刀就要朝對方刺去。
隨著一聲慘叫,完全沒有防備的男人應聲倒地,還沒等眾人反應過來,貝姬便又刺向了她面前的另一個人……
這時人們才意識到,他們現在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控制住這隻發瘋的鴿子——先把她帶走,至於處不處死,等討論出了結果再說。
勉強在這個問題上達成一致的眾人,終於朝著中央的貝姬一擁而上。
貝姬瞪著滿是紅血絲的眼睛,喉嚨擠出無意義的低吼,像是一頭髮狂失心的野獸,崩潰地掙扎著。
一片混亂中,有人伸著腦袋喊叫著:“村長說過!別動她的翅膀!這對村子很重要!!”
於是那幾欲折斷她雙翅的手才憤憤地收了回去。
到底貝姬只是孤身一人,很快她便寡不敵眾,被人三下五除二摁倒在了地上。
制服一個發瘋的少女,實際上根本耗費不了多少人力物力,一小撥人手忙腳亂地將貝姬帶離現場,又有一部分人選擇留下來處理村長的屍首,剩下的人懷著滿腔的憤怒和迷茫,站在原地面面相覷——
沒人替他們做主了,沒人告訴他們接下來該怎麼辦了。
場面混亂了片刻,相對來說比較有發言權的法官嘗試著開口:“關於聖女貝姬,大家是否同意處死?”
氣氛瞬間緊張起來,有人率先開口:“她殺了村長!怎麼能留她活命??”
但立刻又有人站出來反對:“可村長說過,不能殺她——這是村長親口說的。”
“而且,我們確實需要聖女……”又有人說,“她是村子裡唯一會飛的人,如果我們殺了她,從今以後的女巫誰來處置?又有誰能在宴會上為我們撒下幸運的種子?”
大家不約而同倒吸了一口氣,再次陷入糾結之中。
“村長說了,聖女是絕對無罪的,貝姬之所以會做出這種行為,一定是受到了惡人的蠱惑。”另一人幽幽地開口道。
這話一出,立刻點醒了眾人——是啊,雖然現在已經剷除了她邪惡的父親,但她依舊處於混沌之中,這也就意味著,依舊有人暗中在控制她的思想,將她引向邪惡之路。
想明白了這一點,一盤散沙的眾人又變得同仇敵愾、義憤填膺起來。
法官宣佈道:“我們必須要拯救聖女,只要將迷惑她的邪惡之人斬草除根,她應該就能醒過來了!”
說完,所有人便齊刷刷地看向了不遠處那棟白房子。
……
與此同時,人們將貝姬五花大綁,扔進了一座廢棄的木屋中。
沒有人敢隨便處置她,也沒有人敢就這樣放了她,最後糾結再三,只在窗臺上方留了一碗她根本碰都碰不到的水,便關上門、再也不敢去管了。
門關上的一瞬間,嘶吼了一路的貝姬忽然安靜了下來。突如其來的黑暗似乎終於喚醒了她的大腦。她睜開眼,狠狠打了個冷顫。
她沒去想被自己刺殺的村長,也沒去想死在自己面前的父親,在理智徹底回籠的那一瞬間,她滿腦子便只剩下兩個人——母親和弟弟!
只是想到這兩個人的存在,貝姬全身就開始不受控制地發冷起來。她慌忙抬起頭看向窗子的方向——什麼也看不到,只能聽見人們的腳步聲齊刷刷地離開,似乎是朝著自己家的方向進發去的。
完了。
這一瞬間,貝姬的腦子裡只能蹦出這兩個字,她甚至沒有來得及去憤怒,也沒來得及去怪罪自己,便瘋了一般劇烈地掙扎起來。
她要出去,她要立刻回到媽媽和弟弟的身邊去,哪怕自己的手中只有一把剪刀,哪怕她面臨的是全村人的憤怒,她也必須要擋在他們的身前。
這一刻,連嘶吼都來不及了。她使盡全身的力氣想要去掙脫捆住她的麻繩。
這是聖女加冕儀式的時候,母親傳給她的繩子,象徵著她擁有執法行刑的能力、握住了衡量正義與邪惡的準繩。此時,這根繩子捆了一道又一道,捆住了她的雙手,也捆住了她的翅膀,纏纏繞繞勒住她的全身,一如“聖女”的頭銜一般,困住了她的一生。
胳膊勒出一道道血痕,翅膀的皮肉也撕裂綻開,劇痛沒有減緩貝姬的動作半分,卻也沒能給她帶來逃出生天的奇蹟。
她短暫地絕望了片刻,接著又鉚足了勁兒移動到牆邊,接著便毫不猶豫地撞向身後的牆面。
“咚”、“咚”、“咚”,沉悶的撞擊聲一下接著一下,她明知道撞擊牆面並不能解開她的束縛,但卻一秒也沒停下,一次又一次地將自己砸向那面牆。
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或許是單純地不敢停下來,又或許在暗暗期待著,在某一下的撞擊聲後,自己便徹底不會再醒來。
不知撞了多久,她的滿臉、滿身都是鮮血和淤痕,因為失血過多、消耗過多,她的動作也終於慢慢地緩了下來。
此時,夜色已經爬上窗頭,平日裡潔白的月亮,卻透著詭異的暗紅。而房間內,那隻本該全身聖白的白鴿,此時也徹底被染成了血紅。
貝姬趴在地上,怔怔地望著窗外暗紅的月色,像是死了一般,雙唇微張、一動不動。
她覺得她很快就要被這寂靜的夜徹底殺死,可就在她即將閉上雙眼、等待月色行刑的前一秒,窗臺上方忽然傳來了一陣細碎的聲響。
她倏地抬起頭,正看見一隻通體漆黑的貓,坐在窗臺上遙遙望著她。
“你……”還沒等貝姬開口喊住他,那黑貓便站起身來,轉身離去,既沒有救她,也沒有殺死她。
就在貝姬短暫亮起的眼睛再度暗下去的前一秒,那悠然離去的黑貓輕輕甩了甩尾巴。
“噹啷”一聲,那隻放在窗臺上的瓷碗被它掃到了地上,鋒利的碎片崩向屋裡的各個角落,落到了貝姬的腳邊。
貝姬盯向了那枚碎片,怔愣了片刻,彎下身,將它握進了手裡。
貝姬從小屋裡逃出來的時候,全身的骨骼似乎都已經黏連到了一起,僵直、劇痛,但她還是搖搖晃晃、一步一步走向了自己的家。
她早猜到自己來遲了,畢竟他們一直從天亮等到了天黑,等到人群早就散盡,等到門前的籬笆散落了一地,等得白色的房子變得跟自己一樣紅。
但她還是跌跌撞撞推開了自家的門,平日裡結實的鎖早已經被人踹爛在了一邊,門上還留了一個巨大的洞,一股又一股的血腥味從洞裡飄出來。
她沒有點燈,因為今晚的月色很亮,那泛著紅光的白能讓她看得很清楚,甚至能分辨出釘住母親的十字架是什麼木材、也能找到散落在屋裡每一個角落的每一塊弟弟。
她在門外靜靜地看了十來分鐘,又轉身,靜靜關上了這扇破了洞的大門。
不久後,她敲響了薇薇安家那扇被她親手塗黑的大門。
前來開門的是那位淺金色頭髮的異鄉人,他的懷裡抱著一隻通體漆黑的貓,正慵懶地搖著尾巴。
那人看著渾身血汙的她,眸子裡沒有半點意外,只是依舊彎著眼睛,似笑非笑望著她:“什麼事?”
貝姬抬頭望著他的眼眸,無比平靜道:
“請教給我,能殺死所有人的法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