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頌 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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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一說完,他便意識到自己著急了,果不其然,本就搖搖欲墜的佩妮被他的動作嚇到了,嘴角向下一撇,又嗷嗷大哭起來,根本回答不了半個字。
“……”看樣子自己是沒法套出什麼話來了,樹林後的聞玉白也被他糟糕的表現狠狠無語到了。
天知道能靠一張嘴把成年人哄得團團轉的傢伙,面對丁點兒大的小毛孩,居然就直接熄火了。
眼看這孩子越哭越兇,雪茸實在怕出事,只能暫停一切計劃,把她送回古堡裡去。
等那手忙腳亂的一大一小離開之後,聞玉白便又來到了他們剛才席地而坐的地方——
大家都會來這裡,是什麼意思?這個地方有什麼特別之處嗎?
聞玉白仔細分辨著空氣中的氣味——這裡埋著的遺骸確實要比別處多出不少,而且很多孩子生前的玩具、書本也埋在這個地方,佩妮說的大家都會回來,是指這個意思嗎?
眼下,除了淡淡的青草香和花香外,只剩下了漫山遍野的“死味”。這座遍地埋著白骨的小山坡上,青草茂密、鮮花盛開,忽閃忽閃的螢火蟲在夜色裡慢悠悠地遊蕩著,叫人只覺得寂寥得有一些悲傷。
聞玉白轉身,快速將剩下的遺骸挖出來放進口袋中,便馬不停蹄地趕往古堡——那兔子一個人八成是要害怕的,不趕緊過去的話,怕不是又要出什麼亂子。
與此同時,雪茸剛剛帶著佩妮來到莎倫院長的房間前,夜已經很深了,她房間裡的燭火還亮著,也不知在忙些什麼。
也許是聽到了佩妮哭聲,還沒等雪茸敲門,房間門便打開了。看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佩妮和麵露無奈的雪茸,莎倫院長連忙蹲下身來:“怎麼了?佩妮?”
佩妮立刻撲進了她的懷裡,一邊哭一邊噎著,抽抽搭搭說不出半個完整的字來,莎倫便伸手將孩子一把抱著站起身來,很熟練地拍著2她的後背給她順氣,接著抬眼,分外緊張地望向門外站著的雪茸。
“是這樣的,我半夜睡不著到外面散步,就聽到佩妮一個人在林子裡哭。”雪茸解釋道,“應該是想朋友了,沒出什麼事。”
這時,莎倫才鬆了一口氣:“謝謝您,真的太感謝了……”
“沒關係。”雪茸說,“畢竟才出了這種事,小朋友心裡難過也很正常……”
不得不說,這個莎倫確實會演,聽到這句話,眼神瞬間就落寞了起來。
直到在她這兒問不出什麼所以然來,雪茸便道:“那佩妮就拜託您了,我也要回去休息了。”
莎倫點點頭:“真是給您添麻煩了。”
雪茸忙不迭打完招呼關好門,小孩兒的哭聲炸得他腦袋都要碎了。
可剛一關上門,他的心裡便又咯噔了一下——把小孩交給這麼一個惡魔院長,真的沒有問題嗎?昨天晚上的悲劇,還是會在自己的眼前重演嗎?
這個充滿了人道主義關懷的念頭,僅僅只是在雪茸的腦海裡閃現了一下,便又很快被他自己調理好了——首先,這個院裡的所有大人都不是什麼好鳥,不管把她交給誰,最終都還是一樣的結果,只不過是早遲的問題;再著,先不談自己根本不可能領養一個孩子,就算退一萬步說,自己真要為了救他把她帶走,跟著一群亡命之徒東躲西藏上刀山下火海,那還不如讓她在這裡了結個乾淨利落呢。
所以,橫豎都救不了她,那又何必為此徒增煩惱!這樣想著,雪茸的步伐都又開朗了許多。
可開朗也只是暫時的,他稀裡糊塗往前走了幾步之後,反應過來自己獨自正走在陰森森的恐怖古堡之中,一下子就差點兒炸開毛來。
從陽光快樂的開朗男孩,到滿地亂竄的受驚老鼠,雪茸只需要短短一個緩過神來的時間——
聞玉白呢??他的狗呢??怎麼還不速速趕來護駕??自己下一步該去哪兒??
雪茸站在原地,聽著呼呼的陰風在古堡裡來回穿梭,看著眼前漆黑又幽深的古堡長廊,感受著自己越來越誇張的心跳,決定先讓自己冷靜下來。
首先,鬼是不存在的,那都是這些人精心策劃的惡作劇,雖然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突然冒出來嚇自己半死,也不知道會不會對著自己後腦勺砸上一錘讓自己頭破血流……
再者,鬼確實是不存在的……
就在他屏氣凝神,強行用思考壓下恐懼、迫使自己的心臟安穩下來時,他忽然聽到了樓下傳來了一串急切的腳步聲。
他對聲音的敏感程度,就像是聞玉白對於氣味一樣敏感。他立刻辨認出來是聞玉白來了,只一瞬間,緊鎖著的眉頭便唰地展開了。
他剛想迎過去,下一秒便又發現了不對,那人的步伐如此急切,顯然不是趕路,而更像是在追逐著什麼。
雪茸沒有慌亂,而是湊到了樓梯旁仔細聽著——下一層的樓道之間,除了飛速奔跑著的聞玉白之外,還有一個“呼呼”的聲音。
那聲音像是窗簾被風吹動,又像是一面旗幟在啪嗒啪嗒地飄著,似乎還有滾輪“骨碌碌”的聲響,此時正被聞玉白追趕著從這頭跑到了那頭。
雪茸只花了一秒鐘便做出了反應——“鬼”來了!
這一刻,在極度的恐懼與興奮的雙重夾擊下,他的全身都忍不住顫抖起來。
但恐懼從不是讓他退卻的理由,只會成為他驅使好奇心最大的動力——他想都沒想,便直接衝了下去!
而此時此刻,聞玉白一邊全速狂奔,一邊眼看著面前這雪白的人影以非人類的正常速度,在走廊中極速移動著。
走廊盡頭就是一扇大開的窗戶,像上次一樣,只要這白影衝出了窗子,便再也找不到蹤影了。
此時他心中唯一的波瀾便是,那兔子又跟“鬼”完美錯過,恐怕知道了又是要鬧了。
眼看著那白影子離窗戶越來越近,聞玉白還是想努力爭取一把。電光石火之間,他伸手掄來一旁架子上的兒童玩具,穩準狠地朝白影的腳下方掄去,“嘭”地一聲,完美命中,白影趔趄了一下,移動也肉眼可見地卡頓了片刻,但很快,就又像什麼也沒發生一般,繼續飛向窗戶。
眼看著離窗口只有一步之遙,聞玉白皺起眉——大概是追不上了。
可就在白影翻越出窗子的一瞬間,身側的樓梯上忽然一躍而下一個人影,狼狽地、慌亂地、卻又十分堅決地將那白影撲在了身下。
“抓到了!”雪茸捂著懷裡一動不動的傢伙,興奮道,“抓到‘鬼’了!”
第105章 白骨搖籃105
沒想到這傢伙居然在這種時刻從天而降,聞玉白感到了幾分驚喜。
他快步趕過去,先是確定雪茸的情況:“傷到沒有?”
“嘶……好著呢!”雪茸活動了一下撞得生疼的肩膀,手依舊死死抓著那“鬼”的真身不肯松,“別管那個了,快看看這是個什麼玩意兒!”
聞玉白好不容易才從那人抱得鐵死的懷裡,把那白影摳了出來。方才還在快速飛竄的東西,此時早就沒了動靜。
兩人低頭一看——是個披著白床單的模特假人。
果不其然。兩個人對這個結果絲毫不感到意外——這就是一場故意嚇人的惡作劇,早上聞玉白的一番話,果然又把這玩意兒給騙出來了。
確定不是什麼嚇人的東西之後,雪茸的膽子就徹底大了起來。他檢查了一遍那“鬼”的構造——腳下有兩個滾輪,特意做了靜音處理背後還繫著一根繩子,通過窗臺上一個很小的定滑輪,直接連到窗外。
兩個人順著繩子的方向看去——另一頭應當是連接在樓下的某處,可在雪茸撲過去的一瞬間,另一頭就徹底斷掉、再找不到源頭了。
丟車保帥。
此時,兩個人手裡唯一的線索便是手裡的那隻人造鬼。
“能聞出來什麼氣味嗎?”雪茸問。
聞玉白搖搖頭:“這個假人和這塊白布,應該是所有人都能接觸到的教具,什麼人的氣味都有,分辨不出來。”
雪茸又一次看向那假人腳底安裝的滑輪,還有身後相當精細的傳動裝置,分析道:“有比較成熟的機械製作經驗。”
這句話相當於直接排除掉了那群孩子的嫌疑,可偏偏聞玉白卻皺起眉,掀開了白布,仔細打量起幾處連接點:“布是用米飯碾碎了粘上去的。”
如果是院內的大人們製作、或是參與制作了這個東西,為什麼不直接使用成品膠水,而是要大費周章地使用米飯?反倒是孤兒院的孩子們,膠水因為怕操作途中出現意外,他們平時是不能接觸到剪刀、膠水之類的東西,就算是做手工,也只能統一用食堂剩下來的米飯去黏貼……
再去看那塊布,應該是某個宿舍裡廢棄的床單,為了配合假人的大小做了一些裁剪——那些裁剪的邊緣十分粗糙,有的甚至直接歪了很遠,看上去更像是直接上手撕扯的樣子。
“可哪個孩子能做出來這麼精細的東西?”雪茸並不贊同,“我寧可相信是大人們在故意栽贓小孩子,也不相信真有小孩兒能做出這種東西來。”
說完又補充道:“雖然我六七歲的時候就能做了,但他們不行,就我對他們的觀察來看,他們中間沒有一個孩子有這樣的動手能力。”
聞玉白對機械製作並不瞭解,也不好在雪茸專業的領域反駁他,便只能點點頭,不置可否。
經過這一遭折騰,雪茸整個人又像被徹底掏空了,癱坐到了牆角,即便如此也掩蓋不了他勝利的喜悅:“嗯……這個世界果然是唯物主義的世界,鬼就是不存在的!”
聞玉白彎腰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整個人也是如釋重負:“挺好的,鬼確實不存在,所以今晚不用在我房間睡了吧?”
雪茸回過神來,一下子有種被人掃地出門的委屈感,可他想了半天,似乎也沒有要留下的必要性——好好的大屋子不睡,幹嘛非得跟這傢伙擠個老破小啊?
儘管很不爽,但他還是勉為其難地答應了,正要往回走呢,忽然想起還有正事沒幹完:“室內藏著的骨頭呢?還沒找齊啊。”
聞玉白擺擺手:“我來找,你去睡覺吧。”
等的就是這句話。雪茸剛一轉身,又回過頭去:“哦!還有一件要緊的事!”
聞玉白:“什麼?”
雪茸:“我的被子還在你的房間……這麼晚回去鋪床,梅爾會殺了我的。”
“……”聞玉白無奈地捏了捏眉心,只能妥協道,“你就在我床上睡,每天一早就走人。”
說完又問道:“一個人睡怕不怕?怕就別睡了跟我一起幹活。”
這話一出,雪茸立刻堅定地掉頭走上樓去:“那還是更困一些。”
親手捉住了那個驚擾他一路的鬼,找殘骸的事情又有聞玉白兜著底,即便是在黑黢黢的小閣樓裡,雪茸這一夜也睡得格外香甜。
第二天清晨,雪茸精神百倍地卷好鋪蓋準備走人,一推門就看見滿面疲憊的聞玉白靠在門對面的牆上打盹,看樣子已經站在那裡頗有些時候了。
“誒呀,你怎麼不進來睡啊!”雪茸問。
聞玉白抬起眼,不想說是因為自己怕進屋聞到他的氣味,只擺擺手糊弄道:“才回來,怕打擾你休息——東西已經找齊了,回頭等我睡一覺我們一起研究。”
這麼一說,雪茸不好意思了,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空蕩蕩的床板,又看了眼手裡的被子,說:“要不我把被子留給你吧,反正我已經睡好了……”
聞玉白一聽,瞌睡都嚇沒了一半:“不用了,千萬別!”
他可不想悶在濃縮兔子味裡睡覺!!
不過為了讓這隻非常有用的工作犬好好休息、迅速進入到下一場戰鬥中去,雪茸還是以“被子弄髒了”為藉口,又找院長要了一套嶄新的四件套給聞玉白送去——果然學院裡根本不缺任何東西,只是聞玉白被排擠了而已。
忙活了一同,也終於給功勳犬伺候睡覺了,雪茸抱著自己那床兔子味的四件套,小心翼翼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裡。
兩天沒回來了,一進門,正對上的是自己已經被搬空的床鋪,和一眾或擔心、或好奇、或無奈的目光。
“喲,還知道回來啊。”梅爾說,“天天上趕著跟人混在一起,我以為你巴不得把自己洗乾淨送到人嘴邊去呢。”
他說這話的樣子,像是個抱怨女兒偷摸跟不三不四的野男人幽會、卻多次勸阻無效的老母親。
雪茸的腦海裡首先浮現出來的,便是自己那關於訓狗的幻想,全身一下子起滿了雞皮疙瘩,他趕緊抬頭狡辯道:“我們很清白的!”
“……??”梅爾抬頭望向他,寫滿嘲諷的臉上多了一絲不可置信,“你想什麼呢??我是說你天天跟他待一起,不怕被他吃了嗎??”
說完,怕他再誤解,還貼心地補充了一句:“是殺死、撕碎、吃進肚裡的那個吃!”
啊,原來說的是那個“洗乾淨、送嘴邊”啊,幹嘛說得那麼招人誤會嘛。雪茸微微一個臉紅,撓撓頭道:“這沒事吧,他不是那種人。”
實在跟他說不到一塊兒去,梅爾深吸了一口氣避免氣死自己,就再也不搭理他,變成貓轉身跑去曬太陽了。
雪茸一看他生氣了,步子一邁伸手對著他的貓背一陣狂擼,把貓撓得“嗚嗚嗷嗷”直炸毛,直到看到梅爾眼睛裡冒起兇光,爪子也要撓過來,雪茸趕忙後退了一步。他一手撈起一旁正在吃堅果的oo揣進兜裡,一手拉攏起一旁圍觀著的沙維亞,往門外退:“來來來,跟我走!”
“啊?”沙維亞懵了,“我?”
他回頭看了看坐在原地的萊安,那人傻傻地朝他揮了揮手。
“對,跟我一起來!”雪茸嘿嘿一笑,跟人勾肩搭背起來,“萊安就負責留在這,保護嬌弱的梅爾公主。”
在身後傳來一聲憤怒的貓吼之前,雪茸便眼疾手快把門關上了,只留下沙維亞一臉懵逼地望著他:“我……”
雪茸看出了他眼底的猶豫和恐懼,在他開口之前,就伸手“啪”地一下摁住他的肩膀,先發制人:“你知道的,又有孩子失蹤了,而且很突然。”
沙維亞喉頭一哽,童年的噩夢再次爬上心頭,忍不住再次嘴碎起來:“果果果然傳說都是真的,這破地方真的有鬼,被送來這裡的小孩最後都會被鬼吃掉……老天爺啊!機械之心啊!!為什麼要這麼折磨我!!誰知道那鬼下一個會不會來找我!!”
“不會哦。”雪茸平靜而迅速地答道,“因為鬼根本就不存在。”
沒想到他回答得這麼篤定,沙維亞一下子愣住了:“啊?”
雪茸簡明扼要又掐頭去尾地傳達了“鬼只是他們用來嚇走調查人員的惡作劇”,以便讓他徹底放下心來,又故意隱瞞掉了“黑衣人其實都是恐怖怪物”這個可能嚇退他的事實,接著告訴他“孩子們確實不是離家出走,而是被院裡的大人們帶走了”,最後又精準地踩中了他內心堅定的正義感和崇高的職業道德:“沙維亞,你現在已經長大了,已經成為一名光榮而偉大的警督了,難道你不想為這些和你相同境遇、卻又身陷囹圄的孩子們做點什麼嗎??”
聽了雪茸這番慷慨激昂、不給他一絲喘息機會的演講,沙維亞瞪大了眼睛,先是恍然大悟長鬆了一口氣:“原來如此!原來鬼是不存在的!這樣說我就一點都不害怕了!!”接著憤怒不已、打抱不平:“這群畜生!!居然這麼對一群孩子!!”最後慷慨激昂:“有什麼需要我做的!!我警督沙維亞在所不辭!!”
雪茸最欣賞沙維亞的地方,就是他很聽勸,說難聽點就是很容易被人洗||腦。
見他態度轉變如此堅決,雪茸彎起眼睛,拍拍他的肩膀:“兩件事。一個是跟這裡的孩子套話,跟小孩兒溝通這塊,你肯定比我擅長。第二條,繼續畫地圖,如果遇到不讓進的地方,告訴我,我想方設法帶你進去。”
沙維亞做事永遠風風火火,執行效率高得可怕。只用了一個上午的時間,他便和孤兒院裡的七個小孩子打成了一片,孩子們面對他,也沒有面對雪茸的那般諂媚,而是相當自然輕鬆,就像是要好的朋友一般愉快。
沙維亞用當警督的時候學來的技能,嘗試著從孩子們口中套出一些話來。到了下午,孩子們便徹底跟他交心了。
“佩妮,聽院長說,你昨天晚上差點兒走丟了,是怎麼回事呀?”沙維亞問。
“我去找米蒂了……”佩妮有些失落地垂下頭,“可是米蒂不在那裡……明明大家都會去那裡的……”
聽到了雪茸要他打聽的關鍵詞,沙維亞趕忙問道:“大家是誰呀?”
此時,一個小男孩舉起手來:“大家就是所有人,以前的小朋友們和以後的我們!”
“對!”另一個小孩說,“大家走了以後都會回來的!米蒂也一定會回來的!”
第106章 白骨搖籃106
孩子們的這番話,讓沙維亞狠狠地打了個冷顫。
“嗯……?什麼意思啊?”他吞了口口水,小心地問,“大家要怎麼回來?”
“就是幽靈呀!幽靈!”小孩兒興奮地說。
“幽……幽靈??”沙維亞的喉頭都緊了起來——啊??不是說好了鬼都是假的嗎??現在這又是什麼個事兒啊???
但是對於這個問題,小孩子們不但沒有表現出半點恐懼,反而十分坦然與開心:“大家最後都會變成幽靈和我們重聚的,所以我們的分別都是暫時的!”
說實話,看見他們一本正經地說著這種恐怖的話,沙維亞當即就想拔腿開跑。但畢竟肩上還有雪茸降於自己的大任,儘管童年陰影夾著各種噩夢席捲而來,他還是努力給自己加油打氣,勉強維持住了面子上的正常與淡定:“你們說的幽靈是什麼樣的啊?和我們長得像嗎?”
孩子們聽了,面面相覷了一番,然後不約而同地搖搖頭:“幽靈是沒有形狀的。”
“啊……?”沙維亞的冷汗已經快把他澆成落湯雞了,但腦子裡還是積極主動地在思考著,身體也在竭力控制著淚腺不要當場爆哭,“那你們是怎麼知道,那些幽靈是那些……離開的朋友的呢?”
小孩們又眨了眨眼,最後笑著給出了一個答案——“反正就是知道!”
沙維亞說:“那能帶我去看看嗎?我也很想去認識一下幽靈朋友。”
實際上,就在昨天,雪茸的問題也得到了一模一樣的答案——
“不可以哦。”孩子們說,“大人是看不見幽靈的。”
沙維亞在警署工作的時候,經常被安排和兒童溝通,他的職業素養告訴他,這個年紀的小孩子們就很容易胡說八道,他們也許並非惡意撒謊,只是很有可能是把一場夢、一段故事、一些不小心聽錯的話當成了現實,繼而言之鑿鑿地說給別人聽。
所以,最大的可能,這就是院裡的老師們為了掩蓋自己的罪行、為了從思想上控制住孩子們,所精心編造的謊言。
為了驗證這個猜測,沙維亞換了個話題:“哥哥發現你們跟我一樣,也不喜歡那個嘴上戴籠子的叔叔……”
話音剛落,小孩子們便義憤填膺起來,有的生氣地罵他是壞人,有的則舉起手,說要把他打倒。
不等沙維亞發問,就有孩子主動交代道:“老師說了!被他們帶走的小朋友們,就再也回不來了!”
佩妮一聽,想到了失蹤的米蒂,又忍不住哭了:“米蒂如果不能變成幽靈……我們就再也不會見面了……”
果然。沙維亞一邊嫻熟地哄著孩子,一邊心想——教會的人是來孤兒院解救孩子的,自然不會變成所謂的“幽靈”,這裡的老師們用這種顛倒黑白的話,讓孩子們自然地牴觸外來的施救者,同時也讓他們失去對死亡的敏感與恐懼,可真是太狠毒可惡了。
這樣的事實,或許還不如有鬼。沙維亞心想,人可比鬼壞太多了。
與此同時,雪茸正在臥室裡,認真琢磨著聞玉白寄放在幾大袋子骸骨,噼裡啪啦從桌上擺到地上,最後把沙維亞的床都徵用了——當然,還是很人道主義地為他掀開了床單。
梅爾實在是受不了這個滿地屍體的惡劣環境,叼著食堂送來的鮮魚跑去屋頂上曬太陽了,萊安怕自己一轉身的功夫,這人就把骨頭放在自己的床上,於是緊張兮兮地待在室內鎮守領地。
雪茸雖然平時生活雜亂無章,但到了工作這塊,還是有自己的條理在的,他仔仔細細努力給骨頭分類放好,就像是平時分類各個不同型號尺寸的釘子、螺母一樣細心。
果不其然,分好類的工夫,他就發現了些許端倪——如果聞玉白在就好了,他很想跟他討論一下自己的發現。
正想著,對面的閣樓上傳來了“咔噠”一聲開門的聲響,雪茸立刻從位置上跳起來,推開臥室門——“醒了?”
閣樓上,聞玉白還有些睡眼惺忪,低頭看到雪茸興奮的表情,便也瞭然:“來了。”
一喊就來,甚至還沒喊呢,心裡想一下就來了,多好的狗!雪茸看著他的脖子,手又開始癢了。
先想著牽著狗繩的樣子,雪茸興奮地牽起了他的手腕,把人往臥室裡帶。
聞玉白看了眼他握著自己手腕的手,又聞到那房間裡濃郁的兔子味,耳尖又控制不住地紅了起來。
進門來,一看到這兩人一個紅著耳朵,一個興奮得眼冒金光,萊安便知道,自己再待下去就不合適了。
……算了,就算床板上被放了骨頭,自己也不要摻和這種事。於是他匆匆說了句“我出去轉轉”,便慌不擇路地逃走了。
目送走了屋裡唯一一個活人,兩個人面面相覷,似乎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尷尬。
但很快,兩個人就迅速投入到了辦正事兒的工作中去,當然,也有一定轉移注意力的成分在。
“快來看,我把骸骨分好類了!”雪茸一揮手,向他炫耀滿屋子的戰績,“按人分的,不確定對不對。”
這確實是個不小的工程,聞玉白點點頭,認真道:“辛苦。”
雪茸倒是毫不客氣:“記賬上。”
沒有接過這筆人情債,聞玉白徑直走了過去,挨個兒打量起每一堆骨頭——這一堆骨頭便是一個死去的孩子,而整個屋子滿滿當當,從桌上到地上,就連不知道哪個倒黴蛋的床板上都被堆上了,這數量看得確實叫人觸目驚心。
看著聞玉白認真地、挨個兒打量著骸骨堆,雪茸問:“你看看,有什麼發現沒有?”
聞玉白垂下眸子,又觀察了幾堆,立刻答道:“嗯。不正常。”
聽到了想要的答案,雪茸打了個響指——聞玉白說的不正常,既是指發現了異常,也是指這些骨頭本身“不正常”。
桌子右上角的第一個孩子,有一根手臂非常短,雪茸還是採取的排除法,才把這根骨頭歸好類的。
而隔壁的第二個孩子,顱骨有一塊很明顯的凹陷,這凹陷看起來並不是後天撞擊造成的,而是出生開始,就是長成了副模樣。
剩下的孩子也多是如此,有的手掌只剩一個沒能發育的球形,有的脊骨上長滿骨刺的,有的胳膊缺少一整個關節的……
這對骸骨中,骨骼畸變的比例非常之高,誇張些說,雪茸之前活的二十多年裡見到的畸形人,加在一起也比不上眼前的數量。
而剩下一堆骨骼上沒有太大問題的,也並不能排除在去世之前,他們的皮肉、臟器、血液等等方面沒有“異常”。
兩個人不約而同對視了一眼,看樣子應該是想到同一處去了。
所以,他們看到的斯凱立頓孤兒院的7個孩子,有的面色蠟黃,有的單眼失明,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問題,看樣子也並非巧合。
“走。”聞玉白起身,“去檔案室看看,那裡有所有人的體檢報告。”
雪茸也立刻興奮地跟到他的身後,緊接著就想起一件重要的事:“等等,我進不去啊!”
身份問題,他並沒有進入檔案室的權限,可他真的不想再錯過這麼重要的場合了!
“從窗子翻啊。”聞玉白理所當然道,“外面的管道那麼結實,窗臺又那麼寬敞,你作為一個大名鼎鼎的逃犯,總不能這點本事都沒有吧?”
“??”雪茸驚呆了,“我可是離了柺棍都走不穩的病人!”
聞玉白:“哦,難怪你那麼討這裡人喜歡。”
雪茸氣得倒吸了一口氣——不聽話的狗,就該拿小皮鞭抽抽才解氣!
話雖這麼說著,聞玉白還是沒敢讓他有什麼冒險之舉,快步帶著他繞到了隔壁樓道的窗口,然後面無表情地朝他伸出手來:“來。”
雪茸看著他伸向自己的手,一下子愣住了:“啊?”
聞玉白顯然不想多說,聽他這麼一問,有些煩躁地“嘖”了一聲:“帶你過去啊。”
雪茸眨眨眼,開始冒冷汗了:“真要從窗子爬??”
“……不然呢?”聞玉白說,“要麼你到樓上去挖地道?”
知道這人是不會好好說話了,雪茸只能趕鴨子上架硬著頭皮走了過去,打量了一下他的姿勢,又莫名其妙多了些尷尬——
“啊?嗯……一定要這樣……?”雪茸伸手比劃了一下——就,一定要抱著麼?
聞玉白本來就有點膈應,被他這麼一說頭皮都麻了:“你要是能保證掛得住,也可以自己掛我背上。”
雪茸探頭看了一眼窗臺下——三樓說高不高,摔下去別人可能死不了,但他一定會死。
於是他毅然決然地回過頭,視死如歸道:“抱我。”
下一秒,就被聞玉白一個攔腰,單手撈進了懷裡。
要知道,自己從湯恩村逃出來的那段路,幾乎就是被聞玉白一路連扛帶抱回去的。那時候怎麼不覺得尷尬呢?
越想著尷尬,就越覺得哪哪兒都彆扭得慌,雪茸整個人都僵直了。
可偏偏這般尷尬的時候,腦子裡還開始萌生了些不正經的想法。
被對方的溫度包裹住的那個瞬間,雪茸滿腦子只蹦出來了一句話——老天爺,他的身材真好!
下一秒,他整個人騰空而起,被聞玉白單手抱牢,輕輕一躍站到了窗臺上。
看著下面足以摔死一隻兔子的高度,聞玉白貼心地提醒道:“怕就閉眼。”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雪茸便也就不客氣了——
像是兔子一頭扎進青草地一般,雙眼一閉,把臉埋進了聞玉白的胸口。
嘿嘿……真好。
第107章 白骨搖籃107
事實證明,轉移注意力是克服恐懼最好的辦法。
整個翻窗子的過程中,雪茸安安心心地做著一隻鴕鳥,只顧埋頭,一動不動。那所謂摔死兔子的高度、下落的失重感、移動時的感知,統統感受不到,他唯一想著的事情只有倆字——真好。
雪茸一直閉著眼,用心感知著世界的美好,直到頭頂傳來聞玉白的聲音:“到了……你還好嗎?”
那美好的世界在頃刻間抽離,雪茸恍惚地睜開眼,這才聽到聞玉白松了口氣:“還以為你被嚇暈了呢。”
“嗯……沒有。”雪茸被人輕輕放回地上,眼前已經是隔壁他不曾涉足的檔案室。
這麼快,雪茸伸手,兔子洗臉似的抹了抹臉,難免心生遺憾——這也太快了。
雖然雪茸內心亂七八糟的想法永遠很多,但只要雙腳落地,便就知道要收心去幹正事兒了。
此時,眼前是一排排高高的櫃子,每個櫃子上都根據字母順序貼了對應的檢索標籤,從每個學生、老師的檔案資料,到每年、每月的巡檢日誌、再甚至是食堂的賬單,都在這裡十分嚴謹地封存著。
雪茸隨手抽出一張檔案袋,袋子上面嚴格地寫著保密級:只有持相關證件者才有權限在管理員的陪同下查看。
雪茸又瞥了一眼他們剛剛翻進來的窗戶——他們進來的時候就沒經過管理員的允許,自己更是連相關證件都沒有。沒有允許、沒有證件、沒有陪同就是沒有任何權限,更是沒有上限,是徹徹底底的自由人,是全場所有檔案免費暢讀!
這不比造假證從正門被人盯著查資料舒服多了?這麼一想,這一次翻窗戶可真是連吃帶拿、賺大發了!
他小心翼翼地繞到了走廊邊,這裡的視野正好能看到門口,那披著黑衣的怪物管理員正背朝著他們,對他們的到來毫無察覺。
聞玉白來過一次,比雪茸更熟悉檔案室裡的構造。在兔子走走停停、邊看邊玩的時候,他已經徑直來到了最裡側的一排櫃子前。
那排櫃子單獨放置著所有孩子的入院前身體檢查結果,和每一年的體檢報告。
他朝走廊那頭的雪茸揮了揮手,那兔子便一路小跑著過來了。
雖然現在孤兒院裡只有七個孩子,但從建院以來,活著長大進入社會的、被人領養走的、再到已經死去被埋在地底的,所有孩子每一年的體檢報告,就不是一個簡單的數量了。
整整一排櫃子被報告塞得滿滿當當,兩人對視一眼,聞玉白打了個手勢。雪茸立刻會意,兩人一個從最早的開始正向翻閱,一個從最晚的倒序檢查。
雪茸看的是從後往前,看的最新的體檢報告。他快速取下幾個孩子的檔案,直奔著檢查結果翻去——
米蒂:輕微營養不良,可食補緩解。其餘正常。
佩妮:先天性異瞳,不影響視力。其餘正常。
托米:行走時身體輕微搖擺,經詢問為不良行走習慣,骨骼發育正常,可糾正。其餘正常。
……
每個孩子肉眼可見的問題,在體檢報告上都沒有進行迴避,但卻很明顯是在避重就輕,甚至是顛倒黑白——
米蒂肯定不僅僅只是營養不良,她蠟黃的面色和萎靡不振的精神,顯然是有什麼不算小的疾病在身。而佩妮那所謂“視力正常的異瞳”,實則整個右眼對光線沒有任何反應。托米的體檢報告更是扯上加扯,那孩子的整個右腿都要比左腿長一截,看上去像是髖關節發育的問題,能被強行解釋成“不良行走習慣”,實在是離譜得有些好笑。
將這些檔案看完歸位之後,雪茸又在那一整排檔案中,抽出了幾份仔細翻閱。
已經失聯的孩子,報告會被換成灰色的封面,意味著再不會增添內容。
他低頭看了看封面上的名字——塔蘭。那個傳說中很聰明、能看遍整個圖書館的、已經變成亡魂的孩子。
入院的體檢結果都是顯示一切正常的,偶爾會出現咳嗽、體虛的症狀,但都被解釋成了受涼、疲勞等不痛不癢的問題。失蹤前的最後一次體檢報告也沒有什麼明顯異常,只是報告的末尾有一行人工手寫的字跡——
“檢查時發現,該兒童存在下肢癱瘓的現象,院方解釋為近期發生意外摔傷,並已經有了明顯好轉,具體情況待觀察。”
落款是一串花裡胡哨看不懂的簽名,但名字後面印的是教會的公章,顯然是教會來突擊檢查時留下的。
雪茸又看了看這行字下面的時間,果不其然,就是在塔蘭留下字條、徹底失蹤的前一天。
他似乎已經能想象到當時的情況——教會來突擊檢查時,塔蘭早已經因無法告人的原因下肢癱瘓,這種一眼就能看出來的問題一下子引起了教會的注意,遂留下這行字打算徹查,院方怕被查出問題,便只能當著教會的面鋌而走險,連夜讓塔蘭消失,並留下字條,造成了塔蘭主動出走的假象。
一個下肢癱瘓、身體虛弱的孩子,要怎麼做到連夜出走、在這樣的山區消失得無影無蹤?雪茸想到他們慌不擇路、死馬當成活馬醫的樣子,覺得可悲得有些可笑。
提到字條,雪茸忽然想起了圖書館裡那本寫滿怪異符文的厚書。
他轉身打開塔蘭的個人檔案,翻開到了最後一頁,查看那張他出走前留下的字條——
讓他有些意外的是,這張字條上的字跡,居然和那本厚書上的批註一模一樣。
難道真是那孩子臨走前自己寫的?還是說,那本厚書上也根本不是他的字跡?
正想著,門口的走廊處忽然傳來一陣高跟鞋的腳步聲,和一串狗爪子走路的輕響。雪茸唰地抬起頭來,走廊那頭的聞玉白也已經聽到了動靜。
“嗯,我來更新一下米蒂的檔案。”門口傳來莎倫院長毫無波瀾的聲音,“很快就會出來。”
兩個人不約而同瞥了一眼身後的檔案櫃,米蒂的檔案就在這裡,不出意外的話,莎倫的目的地就是這裡。
隨著腳步聲越來越近,兩人迅速交換了個眼色,迅速將手中的檔案歸位,很快,聞玉白悄聲來到雪茸的身邊,一把將他帶到櫃子側旁的一處暗角。
暗角之所以是暗角,在確保隱蔽性的同時,必定不會太過寬敞。兩個人緊緊貼在一起,立刻感覺到了哪裡不對勁——面對著面不對勁,背對著背也不對勁,面對著背更不對勁……
但是能怎麼辦呢,藏起來只是尷尬,被發現了可就功虧一簣了。兩個人只能咬著牙忍氣吞聲,只要不開口,就假裝尷尬的不是自己。
這時,莎倫已經走到了不遠處的檔案櫃面前,剛取下檔案,便又低下頭問道:“怎麼了?”
兩個人心裡一緊——作為人類的莎倫很好糊弄,但她的身邊還跟著兩條獵犬。在沒有經過任何氣味處理的前提下,找到角落裡的兩個人簡直是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