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頌 作品

100-110

    第101章 白骨搖籃101
 



    聞玉白在原地傻愣了大半天,直到聽見雪茸的呼吸聲漸漸平穩,似乎下一秒就睡著了,這才慌忙走到床邊去。
 



    聽到他的腳步聲,雪茸也沒睜開眼睛,只是,輕輕側開身給他讓了個位置。
 



    聞玉白看著狹小的木板床,又看著這人雪白的側頸,那人身上的香氣又擁了過來,叫他心臟也亂跳、耳尖也發燙。
 



    他有些拿不準自己到底是個什麼狀態、對這兔子又是報以什麼想法了,似乎是生怕出什麼意外似的,聞玉白不敢過度揣摩,只伸手撈起自己的枕頭,又把自己外套鋪在才擦乾淨的地板上,嘆了口氣,決定席地而睡。
 



    感覺到腦袋邊的枕頭被抽走了去,雪茸迷迷糊糊睜開眼,疑惑地望向聞玉白:“幹嘛睡地上啊?上來一起睡啊。你這樣讓我很為難誒。”
 



    對於他能輕輕鬆鬆說出這種話來,聞玉白感到相當地氣惱又無奈,開口想要反駁他什麼,卻又先一步把自己問住了——都是男的,之前假扮情侶也都是假的,有什麼不能一起睡的?
 



    但望著雪茸惺忪迷茫的眼睛,聞玉白的心臟還是緊了一下,匆匆收回了眼神。
 



    “得了吧。”聞玉白悶悶地說,“你也不怕我半夜給你吃了。”
 



    雪茸一聽這話,彎起眼睛笑了起來:“別嚇唬人了,你就一薩摩……”
 



    “快閉嘴睡覺吧你。”聞玉白又氣又惱地堵住了他的話,默默躺到了梆硬的地板上。
 



    ……結果還是沒睡成被子。聞玉白剛有些懊惱地想著,下一秒,就聽見身後的床上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他真的是怕了雪茸搞這些小動作,正當他皺著眉,提著顆心回頭看的時候,一床軟軟的被子落到了他的身上。
 



    “給。”雪茸說,“本來就是專門帶給你的。”
 



    聞玉白有些懵地抬起頭來:“那你……?”
 



    正說著,就看那人抓起床單的一角,“嘿咻”一下翻身一滾,把自己捲進了床單裡。
 



    長長的一條,就露出一個淺金色的腦袋背對著自己,聞玉白盯著他的腦袋看了好久,忍不住聯想到聞風清先前做過的、來自東方大陸的一種食物——春捲兒。
 



    那東西還挺香的,不過跟雪茸的香不是一種香。聞玉白怔愣著又看了幾眼,直到聽到那人的呼吸聲又平息下來,這才慢慢躺回到雪茸給自己的被子裡。
 



    ……該死!
 



    下一秒,聞玉白就“唰”地睜開眼——好香啊!一股兔子味!!這叫人怎麼睡覺啊???
 



    不得不說,雪茸的汙染性是極強的。只是裹了這麼短短一小會兒,這被子的裡裡外外、每一朵棉花的每一個縫隙裡,就都塞滿了他的氣味。
 



    聞玉白嘗試著隔著口籠捂住口鼻,也努力把被子壓得離臉遠遠的,可一閉上眼,額角卻開始突突地跳痛。
 



    這種陰魂不散的感覺,似乎不只是被子,整個房間都被他徹底醃入味了。
 



    而那傢伙,居然就這麼一邊折磨著自己,一邊安安心心地睡著了……真是活閻王啊!!
 



    聞玉白痛苦地翻過身,努力想讓自己離他再遠一些。可耳畔後不遠處,就是兔子平穩又細微的呼吸音。那聲音輕輕的,在只有他們兩人的房間裡飄蕩,總讓聞玉白恍惚覺得,那兔子就趴在自己的肩膀上,鼻息就拂在自己的耳側,帶著他的氣味一起,一點點地探進口籠後方、那不容侵犯的區域來。
 



    只一會兒,聞玉白的額頭便冒出汗來。他覺得口渴,心跳也很快,輾轉反側無法入眠。
 



    這是想要進食的反應,想要一口咬斷他的喉管,想要死死掐住他的脖子,想去舔舐他傷口裡滲出的血,想要一口口將他吞入腹中……
 



    但他又知道,自己此時的狀態與平日裡的“飢餓”並不全然相同。
 



    即便已經背過身去,他似乎還是能看到那人的睡相——他那濃密的睫毛會隨著呼吸輕顫著,臉頰也會微微泛紅,那傢伙睡得又這麼熟,腦袋總是在枕頭上“沙沙”地亂蹭,頭髮一定是亂亂的,隨意地翹在臉前……
 



    這種細節的想象毫無意義,但他也沒有勇氣回頭去看哪怕一眼。
 



    混亂之中,他似乎又回到了湯恩村的那一晚,自己隔著房間被兔子的信息素戲弄了一整夜。
 



    可這回卻還真怪不得人。那傢伙睡得正香,沒有半點兒發情的跡象,自己又憑什麼落成這樣??
 



    一想到湯恩村那晚自己放縱後無盡的自責與空虛,聞玉白一下子被嚇得清醒了——不行啊,聞玉白,這回在一間房裡,死也要忍住給我忍住。
 



    於是他強迫自己閉上眼,強制自己排除一切干擾,也竭盡全力收住了自己身上所有的殺意和信息素味,結果滿腦子就只剩下一句話——
 



    “丁香、茉莉和肉豆蔻,沒有肉桂……”
 



    得益於聞玉白痛苦的隱忍,夢中的雪茸沒有嗅到半點危險的氣味,這一覺睡得十分安穩。
 



    他心裡向來不裝事兒,所以入睡也總是非常迅速的,但這不能代表他睡眠深——永遠保持敏銳和警覺,是兔子的物種天性,因此,但凡是一點點的聲響,都足以讓他從美夢之中猝然醒來。
 



    雪茸毫無徵兆地從床板上一骨碌爬起來的時候,聞玉白離克服困難、迎接入睡僅有一步之遙。他慌慌張張睜開眼、對上雪茸那雙眸子時,恍惚間沒分清自己是在做夢還是醒著。
 



    “外面……”雪茸原本正想要說什麼,但看著聞玉白滿頭的汗水和疲憊的眼神,一下子愣住了,“你生病了?”
 



    還沒等對方說些什麼,雪茸就跳下床來,手背貼上他的額頭:“臉怎麼這麼紅?發燒了?”
 



    聞玉白尷尬地清了清嗓子,推開他的手:“沒有,怎麼了?”
 



    雪茸這才回想起要緊事兒來,回頭指著窗外,緊張道:“你聽到了嗎?外面的聲音。”
 



    聞玉白皺起眉,他的聽力比起兔子要略微遜色一些,努力聽了許久,才隱約聽到了一無法辨別的動靜:“……有人?”
 



    雪茸點點頭,湊到窗邊繼續聽著:“嗯。”
 



    一個滿是學生、教職工的地方,即便是深夜裡,有人走動也是十分正常的。但很快,聞玉白便也感覺到了不對勁。窗外的氣味非常複雜,顯然不只有一個人,而他們聚集的位置並不在古堡中,而是在那一片漆黑幽深的山林深處。
 



    大半夜的,這群人不睡覺,在那種地方亂晃幹什麼?
 



    隱約聽到一陣嘈雜,卻因為距離太遠分辨不了內容,聞玉白問雪茸:“他們在說什麼?”
 



    雪茸雙眉緊蹙,努力辨別著,許久才道:“我只能聽到一個女孩兒在哭,還有……呃……很奇怪的叫聲?其他的聲音太小了,我聽不清。”
 



    聞玉白推開窗,探出身子,朝聲音源頭的方向嗅著,很快就認出了那個哭泣的女孩兒:“是米蒂。”
 



    雪茸被迫跟孩子們廝混了許久,也花了不小的功夫才回想起米蒂是哪個孩子——那是幾個孩子裡最瘦小、最內向的孩子,面色像是被染了色一般一片蠟黃。平時做遊戲、講故事的時候,她也只是躲在角落裡從不吱聲,要不是聞玉白提了一嘴,他甚至根本想不起這個孩子的存在。
 



    兩個人屏住呼吸,想從聲音和氣味中分辨出更多的信息來,可是距離實在太過遙遠,層層疊疊的木林、飄忽不定的山風,對於聲音和氣味都有極大的干擾。他們只知道,人群裡的嘈雜聲越來越近,米蒂的氣味也就在附近!
 



    兩人對視了一眼,二話不說立刻轉身衝出門去。此時此刻,他們的腦海裡只剩下一個念頭——不管發生了什麼,先找到米蒂再說!
 



    “嘭”地一聲推開門,兩人一前一後衝下閣樓,可剛到了宿舍樓所在的第四層,走廊的盡頭剛好拐來一個人影,與匆匆趕路的兩人撞了個正著。
 



    要是遇到正常老師、教職工,雪茸可能並不會搭理,直接就從他們的身邊掠過去了,可偏偏事實並非如此理想化。
 



    雪茸看著面前這張臉,硬生生被嚇停在了原地——
 



    此時此刻,擋在他面前的傢伙,很難讓人認為是個人類。這怪物不算高,四肢卻非常纖長,光禿禿的腦袋上沒有頭髮,皮膚也是沒有半點兒活人氣的死灰色。最叫雪茸毛骨悚然的,是它那張臉,正中央偏上的方向,長了一隻嬰兒拳頭大小的眼睛,那整張臉上唯一一顆眼球,就這樣以一種怪異的方式嵌在鼻子和嘴巴之上。
 



    被那怪物的巨眼盯住的第三秒,雪茸就覺得自己這輩子快到頭了,可他還沒來得及兩眼一閉交代後事,面前的獨眼怪物便抬起頭、張開嘴,發出一聲尖銳的爆鳴。
 



    那聲音聽起來像是驚慌時發出的尖叫,在安靜的深夜裡尤其扎耳。聞玉白的第一反應就是堵住它的嘴、帶上雪茸迅速下樓,可還沒等怪物安靜下來,一旁的宿舍裡就傳來了孩子一傳十、十傳百的哭聲——巨大的噪音已經把所有人都吵醒了。
 



    眼看有人要打開門來,聞玉白當即改變計劃,一手掄起雪茸飛快地衝回了閣樓,並在爆鳴聲戛然而止的前一秒死死關上了門。
 



    兩個人根本來不及鬆口氣,就趕忙又回到了窗邊。
 



    然而此時,在經歷了走廊中的一片混亂之後,窗外的嘈雜聲似乎也被這一聲驚叫嚇得四處散去。
 



    而在某一個時刻,米蒂的氣味也像是一滴掉進海中的墨汁,突然便消失不見了。
 



    一個活人的氣味,真的能像這樣,在眨眼間就徹底蒸發嗎?
 



    這個問題讓他們惴惴不安,再下樓搜尋時,便也沒有任何收穫了。
 



    次日清晨,莎倫·帕特里克校長向所有人通報了一個不幸的消息——
 



    “斯凱立頓孤兒院名下的兒童米蒂,昨夜留下一張紙條後出走,下落不明。”
 



    第102章 白骨搖籃102
 



    米蒂的失蹤,似乎已經是情理之中——這是一場許多人同心協力製造的慘案,有人負責綁架,有人負責轉移視線,有人負責料理後事,一氣呵成,相當默契。
 



    但所有的孩子還是為之嚎啕大哭,安迪老師的表情也因此相當凝重,甚至連莎倫院長都忍不住眼眶泛紅,似乎是隨時都能流出淚水來。
 



    雪茸注視著這群忙著表達悲傷的傢伙,麻木地心想——鱷魚的眼淚。
 



    人群散去之後,雪茸剛要轉身,下一秒就被人輕輕抓住了手腕。
 



    一抬頭,就看到聞玉白朝某個方向揚了揚下巴:“看那個人。”
 



    整個福利院裡,除了孩子們、兩位校長和安迪老師,所有的教職工、工作人員都穿著黑色的麻布衣服,從上到下遮得嚴嚴實實,有的露一雙眼睛,有的則連眼睛都藏在黑暗之中。
 



    聞玉白指的那個人便是全身都漆黑的,即便是裹得極其嚴密,也能看出其四肢細長得有些怪異。
 



    “……啊!”雪茸立刻反應過來,小聲跟聞玉白確認著,“昨晚那個……?”
 



    “對。”聞玉白點頭道,“氣味對上了。”
 



    眼前這個傢伙,就是昨天晚上的怪物,那其他人呢……?帶著這樣的想法再去看,這些穿著黑衣的傢伙,忽然好像就明白他們裹得如此密不透風的原因了。
 



    想到這裡,雪茸忽然感覺一陣背後發涼:“所以那些‘老師’、‘園丁’、‘廚師’們,其實都是……”
 



    “嗯。”聞玉白說,“大概率也是類似昨晚那樣的怪物。”
 



    與孩子們朝夕相處的大人們,面具之下卻是面目猙獰的可怕怪物,光是這個事實,就足夠讓人不寒而慄了。
 



    “所以,一開始我來的時候,整個山上看不到一個人。”雪茸恍悟道,“也許是院方擔心嚇到我們,就先把他們藏起來了,畢竟這是些怪物就算是穿著黑衣服,看起來也相當嚇人。”
 



    “很有可能。”聞玉白說,“昨晚樓下那些傢伙們的氣味,也都在這群人之中。”
 



    話音剛落,一個慢吞吞走向二樓食堂的黑衣人,忽然發出了一聲怪異的叫聲,像是動物吠叫的聲音,卻明顯是由人的聲帶模仿出來的。
 



    雪茸打了個寒顫:“對……昨天晚上人群裡的怪叫就是這個!”
 



    這一聲怪叫十分尖銳,整個廳堂裡都蕩著那刺耳的回聲。可這般突兀的聲響,卻並沒有掀起任何波瀾——其他的黑衣人依舊默默地幹著自己的事,孩子們也只是抬頭看了那傢伙一眼,又回頭開心地嬉鬧了,唯獨莎倫院長看向他的眼神略有些擔憂,似乎更像是擔心暴露些什麼。
 



    所有人都習以為常,一如他們對待米蒂的失蹤一般,沒有人驚訝、沒有人過問、沒有人追究。
 



    看著那群人在悲傷之後,再次平靜地回到原處,去工作、去發呆、去和孩子們嬉鬧,一切都是那麼平靜安寧,卻又叫人毛骨悚然。
 



    “沙維亞說得還真沒錯……”雪茸喃喃道,“這地方確實有夠邪門的……”
 



    看著這傢伙直愣愣地站在原地,聞玉白笑了一聲:“還不走嗎?說好了白天要一起去找遺骸的,不會嚇得不敢了吧?”
 



    雪茸立刻跳起來:“開玩笑!現在就出發!”
 



    說完又低頭看了一眼,一本正經道:“說真的,聞長官,你不會是真暗戀我吧?”
 



    聞玉白一聽這話,才發現自己一直拉著雪茸的手腕沒有松過,立刻撒開手,耳朵也控制不住騰地紅了起來:“我……”
 



    還沒等他想好怎麼狡辯,雪茸就拍拍他的肩膀,笑眯眯道:“開玩笑的啦,你說你惦記著我的肉,都比你惦記我這個人來得靠譜。”
 



    不知怎的,這句大實話,卻讓聞玉白心裡有些微微的彆扭。他抬頭又看了這人一眼,看著他在陽光下近乎透明的皮膚,又忍不住想著,這樣細皮嫩肉的傢伙,咬起來口感一定特別好。
 



    聞玉白的喉結上下滾動了兩下,對於食物的渴望讓他的心情平復了許多——至少不會像昨晚那般荒謬了,果然人一到夜裡,腦子就容易不正常。
 



    “好啦,我們快……”雪茸剛準備催促聞玉白出發,話音便戛然而止了。樓梯上,莎倫校長正居高臨下地注視著他們的方向,面上再沒有半分先前的隨和。
 



    這顯然是在監視他們,判斷兩個人的關係。
 



    於是雪茸立刻話鋒一轉,一邊彎起眼,一邊揚著聲音道:“謝謝這位長官,很高興能認識你,也很感謝您給我的建議。不過我還是希望多在這裡待上幾天……我總覺得和這裡的孩子有種特別的緣分。”
 



    聞玉白上一秒還在發呆,回過神來便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迅速接過戲來:“為什麼?難道我說的話你聽不懂嗎?!”
 



    此時,周圍一眾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過來,於是他刻意壓低了音量,似乎是小心不想讓別人聽到,卻偏又讓所有人都聽得一清二楚:“我已經說過了,這裡很不對勁,還總出現不乾不淨的東西,連我都覺得很難再待下去了,更別說是你們這群手無寸鐵的傢伙!”
 



    雪茸也明白了他的用意——他是想告訴莎倫,對方的“惡作劇”是能起到威嚇效果的,他還想誘騙對方繼續作案,藉機一舉將對方揪出來。
 



    於是雪茸也說道:“我不知道您安得什麼心,總是想要將我們趕走!米蒂失蹤的事情我確實很擔心,但你說過的鬧鬼這種事,我們根本沒有碰到過!這裡的老師和孩子們也都對我們很好,根本用不著您瞎操心!”
 



    氣氛一下子劍拔弩張起來,聞玉白怒氣衝衝地盯著他,許久才有些恨鐵不成鋼道:“既然如此,要是今後再出事,就別怪我沒有提醒到位了,布萊克先生。”
 



    兩個人轉身分道揚鑣的前一秒,聞玉白壓著聲音道:“我繞一圈,一會後門林子裡集合。”
 



    雪茸知道他在看自己的臉,便挑起眼角,朝他輕輕揚了揚眉尾,頗有些不正經的意味。
 



    聞玉白立刻憤憤地收回了目光——輕浮!真是個輕浮的傢伙!
 



    於是兩人便朝著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了。
 



    果不其然,雪茸剛一和聞玉白分開,莎倫院長便擋到了他的面前。
 



    雪茸佯裝不知道她找自己幹什麼,只有些驚訝道:“早上好莎倫院長,米蒂的事情怎麼樣?我有些擔心呢。”
 



    莎倫打量著他的神情,片刻後才緩緩開口:“我們會盡全力搜索的,很遺憾發生了這樣的事情……米蒂是個好孩子。”
 



    雪茸點點頭,然後問道:“您有事找我?”
 



    莎倫問:“剛才那個先生……他沒為難你吧?”
 



    “啊,說是為難,倒也不至於,但也確實聊得不太愉快。”雪茸說,“他自作主張給我提了很多意見,但其實我跟他並不熟悉,我覺得是他有些冒昧了。”
 



    “嗯,希望不要困擾到您就好。”莎倫說,“還是萬分抱歉和感謝,出了這樣的事情,您還願意繼續留在這裡……”
 



    “沒事的。其實我也有一些自己的私心。”雪茸聽出來她是想試探自己的誠意,於是把早就編好的理由倒了出來,“因為我過世的母親,就是在伯恩鎮長大的,我就希望能為我母親的故鄉做些什麼——哪怕只是領養一個可憐的孩子。”
 



    這種時候,適當的私心反而會放鬆對方的警惕,莎倫又跟他寒暄了兩句,終於將他放行了。
 



    謹慎起見,雪茸還是裝作無所事事一般在古堡內溜達了一大圈,直到徹底沒有人監視他,才快步來到了約好的地方——聞玉白早已經在那裡等自己了。
 



    那傢伙還挺有耐心,自己耽擱了這麼久,卻也不惱,只是問了句“沒出事吧”,便帶著雪茸往林中走去了。
 



    此時,山林中還有些許晨霧,輕輕一層掛在樹梢間,叫陽光都朦朧得柔和。除了兩人沙沙的腳步聲外,山野間唯一的聲響便是枝葉間的鳥啼,地面上偶爾還會竄過一兩隻松鼠,甩著大尾巴,抱著松果打量著經過的兩人。
 



    見這小傢伙絲毫不怕人,雪茸道:“看來這裡經常有人來。”
 



    “嗯。”聞玉白說,“到處沾了人群的味道。”
 



    看著聞玉白認真分辨氣味的模樣,雪茸忽然覺得有些手癢。
 



    他盯著聞玉白的後耳根,看著他耳後那根束縛住他的鎖釦,忍不住覺得,聞玉白的脖子上缺了一條黑色的項圈,自己的手中也應該牽一條狗繩,自己叫他坐下他便坐下,叫他起立他便起立。
 



    因為種族原因,雪茸一直對犬類相當排斥,可不知為什麼,這樣簡單的關於訓犬的幻想,居然叫雪茸想得一陣心跳加速起來。
 



    於是雪茸便三兩步跟到他身後去,輕輕用手牽住了他的下衣襬。
 



    “嗯?”聞玉白正在專心搜尋,被人忽然牽住,有些意外地回頭,“怎麼了?大白天的不會有鬼的。”
 



    “不是。”雪茸抬頭看向他,手反而攥得更緊了,“你慢點唄,我跟不上。”
 



    聞玉白聞言,也沒說什麼,只是悄悄放慢了步子。
 



    好聽話啊,好聽話的狗。雪茸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緊握的手,心臟跳得更厲害了——
 



    這就是訓狗的感覺嗎?好喜歡。
 



    第103章 白骨搖籃103
 



    雪茸牽著聞玉白的衣角,盯著他的背影、心猿意馬地邁著步子。
 



    他想象著那人脖子上環上項圈的樣子,忍不住想到自己收緊繩子、將那人拉進到自己的身邊,他可能會被勒得有些痛苦。但聞玉白的話,應該很能忍耐,只要自己伸手摸摸他的頭作為獎勵,他便會搖起尾巴,繼續對自己言聽計從。
 



    想到這裡,雪茸的心臟又一陣狂跳,已經到了有些失控的地步,感覺下一秒,兔子耳朵就要冒出來了。
 



    於是手裡的衣角攥得更緊了。
 



    正在他面無表情地應對著心中的狂瀾時,聞玉白突然停下腳步,回過頭來。
 



    “你還好嗎?”他認真地問道,“你心臟跳得挺快的。”
 



    雪茸眨眨眼睛,目光還是釘在他的脖子上挪不開。
 



    見他沒出聲,聞玉白也不往前走了,示意他到一旁的石頭上坐下:“歇會兒吧,調整好了再說。”
 



    “嗯,不用。”雪茸含糊地應了一聲,艱難地撇開了視線,把思緒拉回了正軌,“怎麼樣,有發現嗎?”
 



    “我們剛才走的路線,就是米蒂氣味的軌跡。”聞玉白說,“再往前走一些,氣味會更濃,但我不確定會有什麼收穫。”
 



    雪茸一聽,二話不說邁開步子:“先去看看再說!”
 



    怕自己再因為奇怪的事情走神,雪茸默默和聞玉白錯開一個身位,儘可能走在他的前面。兩個人沉默著趕著路,一直走到一棵平平無奇的松樹旁,聞玉白停下了腳步。
 



    樹下,有一片已經乾涸的嘔吐物,顯然是昨晚米蒂留下來的。那孩子不知道糟了什麼罪,大半夜的跑來這裡來吐了一地。而周圍的草叢有些凌亂、樹皮也有被磕碰的痕跡,顯然是發生了一些不太激烈的爭執。
 



    “氣味就到此為止。”聞玉白說,“再往前就沒有了。”
 



    雪茸瞥了一眼那嘔吐物,就迅速收回目光,還向後退了幾步,直到躲到聞玉白的身側,他才皺著眉說:“到此為止?難道說她就在這個地方憑空消失了??”
 



    “最大的一種可能,就是原路返回了。”聞玉白說,“但越靠近古堡的區域氣味越雜,我沒辦法判斷出返程的落點,唯一能確定的是,整個山區都沒有米蒂活著的氣味。”
 



    “活著的氣味”,指的是她本體散發出的氣息,而不是她曾經走路、觸摸、嘔吐時,留在周圍環境裡的味道。
 



    雪茸:“也就是說,在她的氣味路徑沒有離開這座山的情況下,她本人就這樣突然地、‘咻’地一下子就蒸發掉了?”
 



    一個好端端的孩子說沒就沒,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簡直比大半夜的鬧鬼還叫人困惑與不安。
 



    聞玉白沉思了片刻,緩緩開口:“人是不可能憑空消失的,但氣味可以。”
 



    聽他這麼一說,雪茸似乎也想起什麼來了:“你的意思是……火?”
 



    聞玉白點頭:“對。”
 



    他們倆幾乎同時回想起來在埃城的見聞,那時候,所有被關到地下室的受害者都沒有暴露出一絲氣味,究其原因,就是每個人進入入口處時,都會被幽火隔空“炙烤”一下,那便是他們最保險的“除味”方式了。
 



    既然如此,那這裡,會不會也用到了相同的方法呢?
 



    一提到火,雪茸的積極性一下子就上來了:“對!這就對了!我來這裡就是,就是因為這裡生產火!也就是說,失蹤的小孩之所以沒有氣味,並不是因為出走,也不是突然消失,而是被人用火除味之後藏起來了!”
 



    “很有可能。”聞玉白的措辭還是這般嚴謹。
 



    用火除味這件事情,兩個人達成了共識,但他們也同樣默契地沒有提及孩子的生死——被那群人合夥藏起來的,到底是活著的貝蒂,還是已經死去的屍體,沒有人敢保證,可被拆分成無數塊、埋在各個角落裡的塔蘭,卻是真的死了。
 



    聞玉白說:“還是得儘快。”
 



    也許還有救呢?也許慢一點就來不及了呢?
 



    因為幽火的原因,雪茸想要破案的心情也變得前所未有的急切。可眼下,最棘手的問題顯現了出來——人到底在哪?
 



    火的本身就是沒有任何氣味的,所以想要依靠聞玉白的嗅覺去尋找,定是不可能的。而這座山雖然不高,但植被茂密、地形複雜,再加上那四處都是怪物巡視的四層古堡,想要靠地毯式搜尋找到孩子的藏身之處,怕是工程量太大、難度係數太高、耗時也太長了。
 



    雪茸有些煩躁地撓了撓頭,說:“最簡單明瞭的解決辦法,就是綁個人過來問清楚,不說實話就崩腦袋!”
 



    聞玉白平靜道:“你猜是你綁人開槍快,還是他們原地撕票快。”
 



    雪茸忿忿地撇撇嘴,卻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最後越想越煩,只能反咬一口聞玉白:“不是你說要儘快的嗎?”
 



    “也沒讓你這麼快。”聞玉白說,“但有的流程確實是越快越好了。”
 



    雪茸挑眉:“比如?”
 



    聞玉白:“比如儘快找到剩下的骸骨,也許能給我們什麼線索。”
 



    雪茸搖頭嘆氣:“這再快能有多快?”
 



    聞玉白:“只要你跑得動,明天早上天亮之前全部搞定。”
 



    “啊?什麼??”這一句話讓雪茸足足震驚了兩次,“明早就能搞定……??等等,為什麼是我刨??”
 



    “兔子打洞,專業對口啊。”聞玉白說,“咱們各司其職。”
 



    雪茸:“你就聞聞?體力活都讓我幹??”
 



    “什麼叫‘就聞聞’?”聞玉白轉身向前邁去,“找東西很累的。”
 



    這人的奴隸主作派實在是讓雪茸相當不爽,但那人沒給他更多抱怨和歇息的機會,只說了一句“開工”,便立刻開始戰鬥了。
 



    事實證明,先前聞玉白真的是一直在將就自己的步子,一旦這人真要趕時間,雪茸就是變成長了翅膀的飛兔,也很難跟上他的節奏。
 



    沒走兩步,聞玉白便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畫了個圈:“刨。”
 



    沒想到居然被狗給差使了,雪茸氣不打一出來,但是說好了儘快,他便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事實證明,在刨坑這方面,他確實是有點兒種族天賦在身上的。因為不想髒手,他就從腰帶上挑了個半自動小鏟子,一摁按鈕便“咔嚓”一下展開,方便收納不說,手柄設計還非常符合人體力學,即便是雪茸都能刨得十分輕快。
 



    看他這專業的設備和手法,聞玉白挑挑眉,誇讚道:“確實專業。”
 



    雪茸沒好氣地說:“那當然了,我從孃胎裡一出來,就開始練習殺人埋屍了。”
 



    “看出來了。”聞玉白順著他的話道,“只能說功夫不負有心人啊。”
 



    知道這傢伙又在陰陽自己的逃犯身份,雪茸挖坑的手速都快了不少。很快,鏟子碰到了個硬硬的東西,雪茸瞬間收回手來,給聞玉白使眼色。
 



    聞玉白沒再強求他動手,而是自己彎下腰來。
 



    是個乖乖去叼骨頭的狗。雪茸盯著他的後頸,手又開始癢起來。
 



    還沒等他展開來想象,聞玉白便取出來一片骨頭:“兒童盆骨的一部分,但和先前的那根腿骨不屬於一個人。”
 



    “不屬於一個人?”雪茸深吸了一口氣,“所以不只是塔蘭,其他的孩子也被……?”
 



    聞玉白沒有說話,輕輕嘆了口氣。
 



    有了心理準備之後,不太容易被嚇到了,但親眼看到殘骸還是雪茸感覺心裡毛毛的。
 



    他轉過身去,從腰間挑出了一個布袋子,展開,讓聞玉白把東西放進去。
 



    “這你也能變出來?”聞玉白頗有些意外,“百寶箱啊你。”
 



    “我好東西還多著呢。”雪茸得意道。
 



    一路上你一句我一句地插科打諢,倒也沒影響到他們的工作效率。天色暗下去的時候,他們已經幾乎搜遍了整個山林,收穫了整整一大袋的骸骨,從肋骨到腿骨,他們幾乎集齊了全身各個部位的碎片,而死者的數量也至少有十幾人,最大的十三四歲,最小的可能只是剛出生沒多久的嬰兒。
 



    藉著將晚的天色,雪茸看著眼前滿滿一大袋的骨頭,忍不住扶著痠痛的腰感慨道:“能幹出這事兒的,賞金總比我高吧?”
 



    “應該吧。”聞玉白說,“趕緊把對方揪出來,送去賺點兒路費。”
 



    聽到能賺路費,雪茸又充滿了幹勁,他扛起他的人體工學半自動小鏟鏟,朝不遠處一座鼓起的小山坡看去:“現在就剩後面的那座小山頭,挖完就能回去了對吧?”
 



    “準確地說,是挖完就轉場去室內了。”聞玉白糾正道,“室內的遺骸可比外面難找多了。”
 



    如果室內的遺骸發掘難度都跟閣樓裡的那根一樣,需要挪櫃子、拆地磚、卸牆板……那可確實比簡單的挖坑複雜太多。
 



    光這麼想著,雪茸便已經覺得累了,於是趕緊道:“我只會挖坑刨土,那種活我可幹不了一點!”
 



    聞玉白也沒強求,只知道:“行,知道了,黃金礦工。”
 



    兩個人說話的工夫,便已經來到了最後一片沒有發掘的山頭前。這片山頭上沒有什麼樹木,倒是開滿了一片一片的小白花,在月色的照耀之下,像是一顆顆灑在地上的星星,風一吹,遍地星河便蕩起了波紋。
 



    看到這番景象,雪茸又想變成兔子一猛子扎進草堆裡撒歡了,只可惜通行的是個不懂情調的木頭,沒有為此情此景動容半分,他已經開始了最後的室外挖掘行動了。
 



    山坡底下,是一片埋屍的重災區。聞玉白集中精力掃雷到了不到二十分鐘,便已經標記了七八處地點來。
 



    雪茸吭哧吭哧跟在後面挖著,挖出第三個時,終於發出了一聲疑惑:“你看。”
 



    第三塊屍骸,是一隻完整的手,上面的皮肉已經風化消失,只留下一堆細細碎碎、勉強還保留原形的骨頭。小孩子們的手和腳,他們已經挖過不少了,可這隻手的手心裡,還虛虛握著一隻已經嚴重生鏽的小騎兵玩具。
 



    聞玉白看了一眼,皺起眉:“砍手的時候沒扔?”
 



    “不是吧。”雪茸搖搖頭,又指向附近的另一個坑——那是一段脊骨,脊骨的旁邊還散落著一堆已經沒有形狀的破布,仔細看能認出來,那應該是一隻破爛的布娃娃。
 



    剛剛他挖出來這塊布的時候,只覺得這是個偶然,直到看見這手中握著的小騎兵,他才覺得有些不對了。
 



    果不其然,剩下的幾處遺骸的附近,有的埋著一塊金屬的積木,有的是一本已經完全看不清字跡的書,但都是孩子們愛玩的小物件。
 



    雪茸忍不住問道:“誰家大好人,殺孩子還送陪葬品?”
 



    這個現象讓聞玉白也有些疑惑,他剛打算從雪茸手裡接過這些動靜,下一秒,就被那人緊緊揪住了袖口:“噓——聽!!”
 



    雪茸的聽覺永遠比他早到幾秒,屏氣凝神循著方向聽去,小山頭的那邊,便隱約傳來了孩子的哭泣聲。
 



    雪茸睜大眼睛,又激動又害怕地拉住了聞玉白,壓著聲音道:“來了?!我終於要遇到鬼了!!”
 



    “不是鬼。”聞玉白輕輕嗅了嗅空氣裡的氣味,說,“是院裡的小孩兒。”
 



    那一瞬間,失望浸滿了雪茸的臉,可下一秒,他就又振作起來了——
 



    這大半夜的,小孩兒不睡覺來山裡哭什麼哭?還不是鬧鬼了!
 



    第104章 白骨搖籃104
 



    心跳一陣加速,雪茸小心翼翼問道:“有沒有其他人?會不會跟昨晚一樣?”
 



    “沒有,只有一個小孩。”聞玉白說,“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個叫佩妮的小女孩。”
 



    沒想到這人不僅能把孩子的名字都記住,還能把氣味對上號,雪茸忍不住誇讚道:“真的假的?你記性也太好了吧?”
 



    聞玉白輕挑眉尾,假謙虛道:“一般般吧。”
 



    不管怎麼樣,還是得先過去看看。兩個人放輕了腳步,繞到山頭的另一邊,果然發現了一個小小的身影。
 



    雪茸立刻拉著聞玉白想往上衝,結果卻被那人堅決地扒拉開了手:“我不去。”
 



    “啊?”雪茸慌了,“幹嘛啊?你不會是怕了吧?”
 



    雖然誰更怕一目瞭然,但聞玉白還是很耐心地做了解釋:“他們怕我。”
 



    雪茸這才恍悟,接著向聞玉白投去憐憫的目光:“好可憐啊你。”
 



    聞玉白二話沒說,直接抬起膝蓋將那賤兮兮的傢伙踢走了。
 



    雪茸順著他的力道跌跌撞撞爬上了小山坡,到了這一步也再沒回頭路了,確定聞玉白一直在暗處守著,他才硬著頭皮朝那小孩兒走去。
 



    聞玉白的鼻子和記憶力確實是靠得住的,藉著月光,雪茸確定了對方就是小女孩佩妮。她比米蒂的身形要健康不少,可是左眼眼睛是灰色的,看上去應該是沒有視力的。
 



    雪茸小心走過去的時候,佩妮正坐在山頭頂上啜泣著,她身上穿著孤兒院統一分發的睡衣,懷裡還抱著一隻毛茸小狗,應該是睡覺的途中醒來了。
 



    聽到不遠處有腳步聲傳來,佩妮的哭聲戛然而止,她警惕地站起身張望著,懷裡的小狗抱得更緊了。
 



    雪茸怕把孩子嚇跑,趕緊說明來意:“別怕,佩妮,我是布萊克先生。”
 



    聽到這句話,佩妮悄悄鬆了口氣,默默坐回草地上,接著眼淚又開始叭噠叭噠往下掉。
 



    雪茸朝黑暗中的聞玉白比了個“ok”的手勢,三兩步來到佩妮身邊,蹲下身來輕聲問道:“你怎麼啦?這麼晚怎麼一個人跑出來了?”
 



    一聽這句話,佩妮的眼淚掉得更厲害了:“米蒂不在這裡……我找不到米蒂了……”
 



    原來是來找好朋友的。雪茸伸手輕輕撫摸著佩妮的頭髮,那孩子便更委屈了,“哇”地一聲大哭起來,一頭扎進了雪茸的懷裡。
 



    雪茸不大會哄孩子,只能嘆著氣、笨拙地一遍遍輕拍她的後背。不知道為什麼,他莫名覺得聞玉白敢這種事情一定會比自己拿手很多。
 



    許久,孩子自己安定下來,又喃喃道:“我以為米蒂會來這裡……”
 



    雪茸似乎捕捉到了什麼,輕聲問道:“為什麼?是和她約好了在這裡見面嗎?”
 



    佩妮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只自顧自地道:“明明大家都會來這裡,為什麼米蒂沒有來……”
 



    雪茸對此十分敏感,立刻抓住她的肩膀問道:“什麼意思?哪個大家??為什麼大家都會來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