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頌 作品

210-220

    第211章 機械之心211
 



    看著眼前那滿滿一堆的東西,雪茸莫名其妙有些緊張起來,冷汗悄悄滲了一背。
 



    很顯然,教皇心裡清楚哪個才是艾琳的東西,他大費周章來這麼一出,是要用這氣味來試聞玉白,同時用聞玉白來試雪茸。有沒有人撒謊,有沒有人包庇,他一試便知。
 



    這道題對於雪茸來說並不困難,畢竟艾琳就是自己的親生母親,只要她確實是教皇口中的那個人,那麼通過這道測試對他來說是天經地義。
 



    而常理來說,聞玉白的嗅覺也可以輕鬆分辨出親子之間血脈相連的氣息,這題對他來說,本身也並沒有什麼難度。
 



    可問題是,聞玉白並不知道自己和艾琳之間的關係,兩人來不及溝通,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在說謊。萬一這裡面根本就沒有艾琳的東西,聞玉白嗅不到和自己相匹配的氣味,會不會以為自己是在撒謊,為了替自己掩護而隨手指認,反而弄巧成拙?
 



    或者他會不會看穿自己此行的目的,然後多管閒事,為了不讓自己過多接觸教皇,故意否定自己和艾琳氣味的關聯性,讓自己直接錯失了這次大好的機會?
 



    再退一萬步來說,自己上一次朝他開的那一槍,他會不會記恨?萬一此時的聞玉白已經是自己的敵人,那麼他會不會故意栽贓自己,直接將自己坑進水底?
 



    雪茸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多疑已經和教皇旗鼓相當,只能死死盯著那堆東西看著——這麼一個簡單的問題他卻沒辦法插手干預,他真的恨極了把命運交到別人手中的感覺。
 



    他抬起頭,想要去從聞玉白的神情中讀出點什麼,可這人實在太能掩飾,沒有多看自己一眼,只迅速地應下了指令,便轉身去推車裡找東西了。
 



    聞玉白跟雪茸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性格不同,不論做什麼事都十分有條理。面對眼前高高的雜物堆,他沒有隨手拿起一個就開工,而是不緊不慢地將東西按照氣味類型大致分類,一層一層地進行篩選,進度節奏一目瞭然。
 



    他聞得很認真,越是這麼認真,就越叫雪茸心裡沒底——他到底在想什麼,他期待的是個什麼樣的結果,如果認出來了他會說嗎?
 



    他現在到底是哪邊的人……
 



    這樣懷疑自己喜歡的人,哪怕是對雪茸來說也是十分痛苦的事情,但他沒有選擇,比起盲目信任,他更需要給自己留有後路。
 



    如果聞玉白否認自己是艾琳的孩子,那麼在問題激化之前將錯就錯應當可行,可如果他真要往死裡坑自己,信口指認自己故意偽裝身份另有所圖,到時候該怎麼說?
 



    雪茸眼睜睜看著他將手中的發繩、甲片、絲帶一個個地排除選項,眼看著他手中剩餘的物件越來越少,心跳便也越來越快。
 



    這是什麼概率?那麼多東西里都沒有一個是屬於艾琳的?他會不會已經聞到了但是選擇了裝傻?還是說,他也是在拖延時間,思考對策?
 



    很快,他手中只剩下了一隻手套、一支筆、一根項鍊。雪茸也忍不住去猜了——他覺得很可能是那隻筆,畢竟梅爾說過,艾琳是喜歡讀書的,所以有筆也是十分合理的。
 



    果不其然,聞玉白先後放回了手套和項鍊,最後端著那支筆,垂眸,仔仔細細辨認了許久。
 



    雪茸幾乎已經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了——就是那支筆,對了自己就過了教皇這關了,他對聞玉白的疑慮也終於可以打消了。他盯著聞玉白的手,心裡催促著那人快點說出正確答案,卻沒想那人又緩緩將筆放回了遠處。
 



    雪茸感覺自己的心臟一下子停止了跳動。
 



    什麼意思?這人到底聞出來了什麼?
 



    “怎麼說?玉白?”教皇也饒有興致地問道。
 



    “抱歉大人,我在想,是不是您弄錯了。”聞玉白畢恭畢敬地站到一邊,指著那堆物件說,“我確定,這裡面沒有她母親的東西。”
 



    雪茸屏住了呼吸,教皇也笑著望過來,右手插進了口袋裡:“哦?那這麼說,是我認錯人了?”
 



    這是雪茸最害怕出現的狀況,聞玉白聞了一遍說沒有和自己匹配的氣味,自己卻還不知道到底是真是假,也不知道這人的所想,更弄不清這人的立場,而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自己還被迫出局,前面和教皇鬥智鬥勇回答那麼多全都白費了。
 



    怎麼辦?接下來該改變計劃了……
 



    正當他飛速調整心態,開始思考如何力挽狂瀾時,一旁的聞玉白忽然開口道:“但是……”
 



    他沒說出但是個什麼,目光卻死死黏在教皇插在口袋裡的右手,良久,他俯身湊到了教皇的耳邊低語了一句。
 



    那人聲音壓得很低,但雪茸是個兔子,自然也是聽得一清二楚。他對教皇說:“但是您口袋裡好像有什麼東西,能和她的氣味匹配上。”
 



    這話一出,一切想不明白的事情便瞬間就通了——教皇果然是在考他們兩個人,眼前的東西里故意沒有放艾琳的東西,一旦聞玉白瞎指認,便直接剔除了一個撒謊的叛徒。而他口袋裡的東西又是個雙保險,看樣子他打心眼兒還是希望“希爾”確實是艾琳的孩子,他在測試聞玉白的過程中,也是真想給自己的問題一個答案。
 



    他大抵是提前把艾琳的東西封閉在密封盒裡了,想等著聞玉白露餡之後,再將口袋裡的東西拿出來尋求答案,可沒想到這人沒有上鉤,穩穩當當地給出了正確答案,他剛剛把手伸進口袋應當就是打開了密封,艾琳的氣味露了出來,聞玉白便順勢指認了。
 



    一切了結得都是這麼精確又完美。
 



    雪茸不得不感慨,只要聞玉白這傢伙願意,確實能在職場上吃得開。他顧忌教皇的想法,怕他不願被當眾拆穿,便這麼悄悄地用耳語告知其本人,又同時考慮到了雪茸的聽力,用隱晦的法子給他吃了顆定心丸。
 



    只是在教皇打開密封、讓艾琳的氣味流出之前,他是怎麼想的?當他說出沒有匹配的氣味時,到底期待的是什麼結果,雪茸仍舊不得而知。
 



    雪茸恨自己多疑,也怨自己不肯完全信任聞玉白,但他卻又深知自己不得不如此——食物鏈的規則便是這樣,如果你是毫無反抗能力的最底層,就註定要多想、多疑、多慮,任何一個疏忽大意和過於信任,都有可能徹底害死自己。
 



    此時此刻,危機暫時解除,但他最期待的,仍舊是聞玉白能和自己解釋清楚,他想要他們之間的芥蒂徹底消失。
 



    眼下,教皇也對這個結果特別滿意,他從右手口袋裡拿出了什麼,放到了雪茸的手心:“我都忘了,原來這是你母親的。”
 



    雪茸打開手心,發現這是一個巴掌大的金屬盒子,盒子頂端上了鎖。他沒敢當著教皇的面直接撬開,只是假裝無可奈何地扒拉了一下,然後試著晃了晃——裡面裝了東西,但不是很沉。
 



    他抬起頭,用一雙無辜的眼睛望著教皇:“我可以打開嗎?大人?”
 



    那人望著他,面上露出讓他捉摸不透的笑意:“可以,鑰匙就在機械之心上,等你到了,就能看見你母親給你留了什麼東西了。”
 



    原本雪茸的心思還在聞玉白完美答題的後勁之中,沒太在乎這東西本身,結果這人忽然一個故弄玄虛,反倒是叫他的好奇心逼到了頂點——
 



    這盒子裡面到底藏了什麼?非要搞得這麼神神秘秘的?有沒有可能是教皇故意騙自己上機械之心的誘餌?可聞玉白也說了,這東西確實是艾琳的……
 



    他低下頭,又揣摩了一下盒子。確實,如果自己不是一個超級開鎖匠,那這麼牢固的東西,沒有鑰匙,一般人很難打開。
 



    但偏偏自己就是專業對口了。看這鎖的構造,一會兒找個沒人注意的時候,隨便搗鼓不超過十下就一定能打開。
 



    雪茸小心翼翼把盒子抱在懷裡,眼睛滴溜溜盯著教皇看。他已經迫不及待想這老東西滾蛋了,退一萬步說,就算不滾蛋也行,只要他的視線不黏在自己的身上,他就會飛速地動手開鎖。
 



    好奇,太好奇了。雪茸一邊盼著那人轉身,一邊忍不住一遍遍用指腹摩挲著那把鎖。終於,門外傳來了一陣歡呼,聞玉白提醒道:“大人,該輪到您去演說了。”
 



    教皇抬手看了一眼手錶,便安排道:
 



    “找兩個修女陪著希爾小姐,玉白跟我來。”
 



    雖然沒有機會跟聞玉白多說些什麼,但這老東西總算是要走了。雪茸一陣竊喜,聞玉白也立刻行禮:“是,大人。”
 



    教皇走在前面,聞玉白依舊習慣性地走在他身後。懺悔室的門很厚,雪茸抱著盒子站到門口,幾乎是眼睜睜地看著它合攏、關閉,手也在快速地探鎖、摸針、找眼……
 



    就在他微微鬆開手指,打算用細針探一探鎖芯的時候,懷裡就忽然一鬆,一抬頭,路過自己身邊的聞玉白,居然就這麼明目張膽地把盒子從自己的懷裡抽走了。
 



    ——什麼??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就這麼明搶?!!
 



    雪茸的眼珠子都快瞪掉了,卻又因為不知道他唱的是哪一處而不敢大聲質問。
 



    那幹壞事的某人卻依舊神情如常,只是很絲滑地將盒子放到了遠離雪茸那側的口袋,稍稍頓了頓步子,在他耳邊用極低的聲音快速說道:
 



    “暫時替你保存。相信我,現在不要打開。”
 



    第212章 機械之心212
 



    聞玉白的聲音帶著他特有的氣息擦過雪茸的耳尖,叫他的心臟漏了一拍。
 



    什麼意思?雪茸望著自己空空的雙手,仍舊處於長久的蒙圈之中。
 



    明明教皇都把那盒子交給自己了,聞玉白為什麼又要拿走?他說是暫時替自己保管,意思是還會還給自己?現在不要打開,又是因為什麼??現在不行的話,得等到什麼時候才可以打開??
 



    雪茸完全猜測不出這人的用意,甚至連憤怒都沒法生出了。因為他了解聞玉白的性格,這傢伙不可能無緣無故冒著風險做一件莫名其妙的事,他一定有自己的判斷和邏輯。
 



    最重要的是,聞玉白叫自己相信他。這是雪茸給予心上人最大程度的區別對待。
 



    所有的旁人都值得他提防和懷疑,唯獨聞玉白,不論當前是什麼立場什麼狀況,不論他們彼此之間有多少謎題沒解、有多少話沒說開,只要那人開口說一句“相信我”,雪茸便就願意放下一切疑慮,相信他。
 



    於是,儘管雪茸被那盒子裡的東西勾得心癢難耐,他還是選擇聽聞玉白的話——那就暫時不打開吧。
 



    但是理智上的選擇和本能上的好奇是完全兩碼事。已經下定決心不打開的雪茸,此時此刻滿腦子卻都塞滿了盒子的事情,根本沒辦法控制自己奔逸的思維,很快就變得有些渾渾噩噩起來。
 



    教皇安排來陪他的兩位修女一直企圖跟他聊天拉家常,雪茸根本沒心思搭理,偶爾應付著嗯了一聲,卻又因為忘了偽音差點兒露餡。
 



    幾回下來修女們也不再找他說話,而是自顧自地聊了起來。雪茸還在想盒子的事,也沒細聽她們在聊些什麼,只是間歇性回過神來的時候,偶爾聽到她們在聊關於“幸運之子”的事情。
 



    修女甲:“我剛剛進來之前看到了,我家隔壁的廢人金居然也被選中了,為什麼他那種人都能選上,我們這種勤勤懇懇幹活、老老實實做人的傢伙卻不行……”
 



    修女乙:“你別說廢人金了,知道福來恩嗎?那混帳也被選中了。”
 



    兩人的對話終於把雪茸從盒子的世界裡拔了出來,他思考了片刻,接著清了清嗓子,問道:“廢人金?福來恩?都是什麼人?”
 



    雪茸猜想,如果猜得沒錯,這兩個也是殘疾或者重病之人,可答案卻在他的意料之外——
 



    “廢人金是個廢物單身漢,有手有腳、身體好好的就是不肯工作,每天靠著社區的救濟糧過日子,這下好了,真給他啃上鐵飯碗了。”修女甲解釋道,“至於福來恩,哦,那真是個令人作嘔的傢伙。他從小就偷雞摸狗,還愛佔姑娘便宜。雖然沒有犯過什麼上天的重罪,但是隔三差五就得被送去悔過。”
 



    在韋斯特大陸,重罪者會被監禁飛艇送上空中監獄終身服刑,而輕量級的罪犯則會被送到各個教堂的悔過室中,進行七到三十天的拘禁悔過。雪茸親愛的良師許濟世先生,就無數次因為兜售假藥、坑蒙拐騙被當地教會抓去小黑屋。
 



    雪茸眨了眨眼,感覺事情似乎和他猜測的有些許出入,便又確認道:“他們沒有生病或者殘疾嗎?”
 



    修女乙:“沒呢,別聽那個姑娘胡說,我們在教堂工作我們最清楚,被選中的人裡有大把的身體健康健全的人。根本沒有那麼一回事。”
 



    她說的“那個姑娘”,指的就是阿麗塔。經過那一出鬧劇,幾乎所有人都聽說了“機械之心會選病人”的猜測,可此時此刻,她卻直接否定了這個結論。
 



    雪茸只感覺腦子一下空了下來,一時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去猜了。
 



    兩人怕他不信,便又舉了幾個例子,比如前年全家上天的貧困戶海勒一家,五口人都沒有任何疾病,卻也被機械之心宣召上了天。
 



    修女乙:“誒,這麼多年觀察下來,我感覺機械之心真是個大好人,它可能想要讓每個人都過上好日子,所以會挑這些人……但這麼想總覺得有點不公平吧,總感覺努力生活的人反而沒有好報。”
 



    修女甲:“也不能這麼說,那個有錢有權的尤金親王,幾年前不也被選中了嗎?”
 



    雪茸不關心政事,聽他們這麼一說才想起有過這麼一號人。尤金親王算是女王的得力干將,在位時幫助皇室擺平了好幾次內亂,他被選上機械之心之後,皇室內部還引發了一次不小的地震,險些直接崩盤了。
 



    那人也沒有過什麼身患疾病的傳聞,但雪茸仍舊不想打破自己的猜測——也許這些人跟自己一樣,得了外表看不太出來,但是一犯就致死的病呢,那也是極有可能的事啊。
 



    幾個人又有的沒的聊了一會兒,雪茸快坐不住了,豎著耳朵又聽了會門外的動靜,終於,本年度的“神選之子”也差不多全部選拔完畢了。
 



    此時,教皇正在慷慨激昂地進行著演講,這人實在能說,似乎遠沒有盡頭,終於在他快要忍不住出去看個究竟的時候,厚厚的石門終於被人推開了。
 



    讓他有些失望的是,來人並不是聞玉白,讓他看到了希望的是,門口站著的是一名教堂牧師,他手中牽了一隻低等獵犬,而獵犬的手中正叼著一朵精緻的花環——那是“神選之子”被選中的特別標誌。
 



    牧師拍了拍獵犬的背,那醜陋的毛絨怪咖便站起身,帶著花環來到了雪茸的面前:“恭喜您,被機械之心選中了。”
 



    兩邊的修女有些驚詫地望著眼前的一幕,似乎沒相當剛剛在背後議論完挑選的機制,下一秒眼前這漂亮姑娘就被機械之心選走了。
 



    雪茸看到這一幕第一反應便也是開心,可還沒來得及彎腰接過花環,那方才剛平息下去不久的心慌、胸悶、噁心、眩暈,就又潮水一般,隨著開門的動作,猛地向他灌溉而來。
 



    這一回,他立刻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伸手捂住了口鼻——
 



    獵犬的手裡、信眾的頭上、走廊的雕塑裡、洗手檯牆壁上……
 



    自己難道是對花過敏?可是自己平時根本沒有花粉過敏的歷史啊?難道是這花環裡,有什麼他平時從沒接觸過的、特別的花?
 



    雪茸驟然蒼白的面色,讓在場的所有人慌亂起來,而這時,面前那叼著花環的獵犬像是接收到了什麼特別的信號,格外亢奮起來。
 



    暈眩間,雪茸眼睜睜看著面前這醜陋的怪物瘋狂地在原地打轉,接著痴痴地望著自己,骯髒的嘴邊甚至滴滴答答流下口水。
 



    見到這一幕,本就對這種生物有著生理性厭惡的雪茸更難受了,忍不住扶牆一陣乾嘔,還沒等一旁的修女跑來查看,就聽牧師一陣驚訝的低吼,一抬頭,那獵犬竟不受控制地朝自己爆衝而來。
 



    雪茸心道完蛋,大約是那傢伙聞到了兔子的氣味,控制不住想要捕獵了。
 



    牧師長得又瘦又柴,單靠手裡一根狗繩根本控制不住這突然發狂的龐然大物。只聽那怪物低吼了兩聲,本就已經快要崩潰的雪茸眼前直接一黑,身子控制不住向牆角躲去,手卻極其迅速地摸向了手杖的開關——
 



    他打算朝獵犬開槍。雖然這樣相當於讓一切功勞全部白費,但只要還活著,就一切好說。
 



    下一聲犬吠,那帶著血腥味的腐臭氣息便直撲向雪茸的面門,雪茸手中的手杖也已經迅速變形,露出黑洞洞的槍口。
 



    回頭想想,現在的處境和發展,幾乎和去年今日如出一轍。難道又要重來一年?雪茸有些煩躁地嘆了口氣,手卻迅速抬起,金屬的手杖橫在自己的面前,結結實實擋住了獵犬的撲咬。
 



    那怪物撲向自己的力道極其恐怖,雪茸抬起的手瞬間被撞得收回胸前,眼看著那獠牙已經衝到了自己鼻尖,他強忍著全身的不適,艱難地伸出手指去夠扳機。
 



    轉動槍口、瞄準……雪茸咬著牙,感覺自己的胸口都快要被擠碎了,可槍管太長,想要靠著手腕的力量將槍口對準獵犬,對於此時此刻幾乎昏厥的雪茸來說,實在太難了。
 



    眼看著那血盆大口快要咬住自己的口籠,雪茸強打起精神,瞪向身後手足無措的牧師——護住是獵犬的本能,自己的角度殺不死獵犬,但能對牧師開槍,那麼短暫引開眼前這傢伙也就有希望了。
 



    如果能讓自己活下去,那麼這牧師殺了便也就殺了。雪茸毫不猶豫地,轉動槍口,心道,當了一年逃犯,自己的手裡總算要見點血了——
 



    “砰!!”
 



    整個房間一陣顫動。雪茸手裡的火槍並沒有開火,眼前那發狂的怪物卻以一種極其恐怖的姿勢飛上半空,又狠狠摔到地上。
 



    胸口驟然放鬆的雪茸忍不住狠狠喘了口氣,卻又因此吸入了更多的花粉而窒息難受起來。
 



    眼前忽黑忽白,身體就像要被一雙巨手撕碎一般,即便如此痛苦,雪茸還是用最後一絲力氣睜大眼睛——到底什麼情況,他可好奇極了。
 



    昏沉間,他看見聞玉白猶如神兵天降般,單手將獵犬摁在了地面上,那怪物正痛苦地蜷縮著,緊緊夾著尾巴,而他口中的花環,也被聞玉白順勢扔到了屋外。
 



    屋內,兩位修女趕緊見縫插針湊上前,把癱軟在地上的雪茸攙扶起來。而一旁的牧師早已嚇得全身木僵,呆愣愣地望著聞玉白,完全不知該作何反應。
 



    聞玉白冷冷垂下眸子,居高臨下地望著地上的獵犬。那怪物經過剛剛那些一摔,嘴角已經滲出血來,此時正竭盡全力揹著耳朵,小幅度地搖著尾巴,企圖嘗試討好聞玉白。
 



    “啪。”一聲脆響,聞玉白一記手刀砍上它的頸側,那傢伙便“嗷嗚”了一聲,立刻沒了動靜——他還是沒有選擇殺生。
 



    雪茸看著面前的聞玉白,忍不住鬆了口氣,嘴角控制不住微微上揚了些許。此時他面色蒼白如紙,全身都被冷汗浸溼,眼前也一陣陣的發黑,力氣就像是被抽乾一般,整個人完全不受控制地癱倒下去。
 



    他這次癱倒得毫無顧忌,因為他知道有聞玉白在,自己不可能摔著。果不其然,就在他仰倒的那一刻,那人再次將他托起,接著打橫抱起。
 



    雪茸覺得自己脆過頭了——這才剛重逢不到半天,自己都在他懷裡倒了兩回。
 



    但這一回,自己的症狀顯然比先前更重,他感覺自己很快就要失去意識,忽然有些擔心,生怕這人趁自己昏厥又把自己打包送回家去了。
 



    於是他像岸上的魚一般,猛地一個激靈,對聞玉白道:“我……要去機械之心……”
 



    怕那人不同意,雪茸死死拽著他的胸口,儘管眼前已經一片漆黑,卻還僵著身子昂著脖子,以表達自己強烈的慾望和不屈的意志。
 



    那人先伸手把自己的身子撫平,然後輕輕道:“嗯,會的。”
 



    “相信我。”
 



    雪茸便終於鬆了口氣,安安心心昏了過去——
 



    他說相信他,那他就一定能做到。
 



    第213章 機械之心213
 



    心裡裝了太多事,以至於就算昏迷,雪茸都昏得不夠踏實。
 



    他惦記著自己接下來的計劃,又想到了自己,剛剛昏過去之前最後一句話就不該說要上機械之心,而是得跟聞玉白說自己花粉過敏,他對這件事完全不知情,萬一直接把自己大喇喇地塞進人堆裡,一會兒跟那麼多帶著花粉的“神選之子”擠在一起,自己豈不是能直接迎來肉體消亡、靈魂飛昇了??
 



    因為太過擔憂,平時一暈就是一天以上、不被梅爾狂扇耳刮子都不睜眼的雪茸,這回體感沒過多久就把自己嚇醒了。
 



    他猛地一蹬腿,下意識伸手捂住自己的口鼻,確定做好了密閉措施,這才屏著氣、慌慌張張睜開眼。
 



    他想,自己應該也沒有昏迷太久,現在醒應該還能趕得上登船,在飛艇啟動之前,他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處理……
 



    昏迷太久,視線沒有第一時間恢復,倒是耳朵裡逐漸傳來了轟隆隆的聲音。雪茸愣了片刻,心臟忽然一揪。
 



    這聲音他可太熟悉了,是大型蒸汽設備運轉時才會發出的轟鳴,而身下輕微的顛簸更是讓他徹底驚醒。雪茸努力眨眼,視線終於在一陣眩暈後恢復清明——
 



    他所在之處不是教堂的某個懺悔室,也不是擁擠的人群之中,而是一個陌生的房間。
 



    房間面積不大,陳設極其簡單,一張樸素的床鋪,一張桌椅,一扇面盆大小的緊閉的木圓窗,一看便是某種交通工具的獨立臥鋪。
 



    強烈的不安湧上心頭,他連忙翻下床,起身的一剎那,也不知是他自己頭暈,還是身下的地板在晃動,他整個人一個趔趄,險些沒站穩。
 



    雪茸腦子一嗡,沒多思考,迅速伸手,“譁”地一下將木窗向上推開。
 



    一瞬間,刺目的強光翻湧進來,雪茸下意識閉了閉眼,等眼睛適應了光照的強度,才慢慢睜開眼。
 



    他先是看到了大片大片閃爍著強光的模糊,接著看見了窗下逐漸成型的斑斑點點,等他終於意識到自己看到了什麼時,懸著的心也終於是徹底死了——
 



    木窗之外還有一層不能打開的玻璃窗戶,窗外那團閃亮的白光,是一大片飄過的雲,這種本應該高懸於頭頂、與機械之心比肩的東西,此時就在他斜上方伸手便能夠到的位置。
 



    而他身下那團斑斑點點,仔細一看,竟是他熟悉的城鎮。彼時鱗次櫛比的建築樓房,此時已經縮成了指甲蓋兒大小的點線,那原本高聳入雲的主教堂鐘塔,也小得像個孩童把玩的積木玩具,似乎輕輕一捧,便能放進手心裡……
 



    真的上天了,自己最重要的事情還沒來得及做,就已經被塞進蒸汽飛艇、直接打包上天了。
 



    再自我欺騙也無濟於事了。頭頂的雲朵越來越大,地上的建築越來越小。飛天之路似乎還很漫長,但想要返程補救,卻是註定來不及了。
 



    雪茸一個趔趄,腿一軟,腦子一嗡,跌坐回了床鋪上。
 



    他應該是有受到特殊待遇,能在這麼多人之間擁有獨立整潔的房間,有床鋪和煤油燈,桌上還有倒好的水。
 



    但他根本沒有心思去享受這份禮遇,他滿腦子都是自己未完成的計劃——他之前問過oo,每一架蒸汽飛艇內都會有大量的燃料庫存,他原本答應過拜耳,會在飛艇昇天之前,找機會偷運足量的燃料出去,以供皇室那些嗷嗷待哺的機械救急,這樣短時間內,他們就擁有了可以與教會抗衡的火力。
 



    至於自己,雖然他原計劃也是瞞著拜耳偷偷登船昇天的,但這一切的前提是,得把燃料運出去才行啊。
 



    他還等著諾恩想辦法整出個差不多的飛艇,直接帶著槍炮飛到機械之心上解救自己呢,現在沒了這個前提,自己兩手空空就被送上去,那當下的處境和去年不反抗、直接聽話上艇有什麼區別??
 



    自己這一年的冒險,意義到底在哪裡??
 



    想到這裡,雪茸腦子突突跳痛了起來,他下意識把手插回口袋——那是平時塞oo的地方,每次伸手進去都會摸到軟乎乎的一團,指尖都已經熟悉了那個觸感,可沒想到這回一下撈了個空,雪茸的心臟也咯噔了一下。
 



    oo呢?他倒吸一口涼氣。自己還要靠這鼠東西找燃料呢,雖然這個時候找燃料已經相當遲了,但它不應該不在這裡的……
 



    雪茸低下頭,將自己兩個口袋翻出來個底朝天,確實沒有找到任何一點鼠影,卻骨碌碌掉出一顆啃了一半的栗子。
 



    “呃啊……”雪茸噁心地皺起了鼻子。
 



    他對這方面相當有潔癖,很久之前就警告過oo,不允許在自己的口袋裡留下任何一點食物殘渣,平時這傢伙也恪守規矩,這回特意噁心自己一下,是下定決心背叛自己還要順便跟自己示個威嗎?
 



    雪茸對老鼠的背叛沒有感覺,他還是更在意自己被弄髒的口袋,正要用手帕包著栗子丟進垃圾筐內,就發現這栗子的形狀有點奇怪。
 



    “嗯?”雪茸眯了眯眼,忽然有種直覺,接著將栗子對準窗外。
 



    陽光投射而來,栗子被啃得坑坑窪窪的影子投射到了背後的牆上,雪茸下意識扭頭看去,接著便發出一聲驚歎:“我靠。”
 



    那傢伙居然把栗子啃出了個鏤空的“ok”的字樣,而被鏤空的o的中央,甚至還塞了一粒小到幾乎看不清的燃料顆粒。
 



    雖然醜陋得很,但這傢伙忽然間展示出的雕塑技能還是深深震撼到了雪茸。
 



    “ok”。雪茸看著那個影子,似乎是明白了那老鼠的意思——它是知曉自己的計劃的,也是能找出燃料所在的,它告訴自己ok,還留了燃料下來,意思應當是,它一隻鼠把事情辦妥了……
 



    雪茸怔愣了一下,眨眨眼,總覺得有些不放心。
 



    雖然它確實是找燃料的能手,但是沒有外力幫助,它一個前鍋爐工,真的能突破這樣重重的阻攔,把燃料安全帶出去嗎?
 



    它把燃料帶回自己的口袋,最多隻能證明它拿到了燃料,能保證燃料順利送到拜耳的手中嗎?
 



    雪茸越想眉頭縮得越緊,當即就蹲下身,摸向靴子側邊藏著物件的皮帶——不管oo有沒有成功,自己都應當抱有最壞的打算。他得找到其他的備用燃料,然後再想辦法送回地面去……
 



    對於人生地不熟、沒有幫手孤身一人、身體尚未恢復、武力本身就極弱的雪茸來說,這件事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挑戰。他一邊在飛速地在腦海中做著計劃,一邊挨個兒檢查自己隨身帶過來的新武器。
 



    正在頭腦風暴之時,房門外忽然傳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雪茸趕緊放下裙邊遮住靴子,裝作若無其事一般坐回原處。
 



    推門進來的是聞玉白和一個陌生修女。雪茸有一肚子話想問他,但旁邊大喇喇站著個眼線,他也只能忍著好奇,繼續演起來。
 



    看樣子教皇確實是個很多疑的人,哪怕他不在聞玉白的身邊,也絕不會給他單獨行動的機會。
 



    聞玉白開口也是端得一副陌生人的姿態:“希爾小姐,現在身體狀況如何?”
 



    雪茸一看到聞玉白,心情就舒暢起來,這副假正經的模樣更是深得他的喜歡,於是立馬短暫地忘記了剛才那些有的沒的。
 



    他彎起淺金色的眼睛,直勾勾看著聞玉白,在窗外天光的照射下,一雙眸子似乎成了兩面勾人心魂的銅鏡:“好多了,真是多虧了您的照顧。”
 



    如他所料,聞玉白根本招架不住他這樣的眼神,只剛剛對視上,剛才那份無堅不摧的冰冷自持便垮塌了。
 



    雪茸見狀,內心暗爽,得寸進尺向前一步,用身子貼近他,輕輕捧起了他的右手,伸出手指在他的掌心撓了撓:“我的恩人,請問您想要我怎麼報答您?”
 



    大概沒想到這人這麼放肆,聞玉白的手微微僵了一下,然後相當有些彆扭地抽了回來,假裝淡淡道:“不必。”
 



    雪茸也不做聲,就這麼笑著望著他,直盯得他耳尖都泛紅了,眼神忽閃了幾下,最終還是沒敢跟他對視上。
 



    他果然就吃這一套。雪茸得意起來。
 



    “咳咳,我們只是來看看你的身體情況,沒什麼事的話就先走了。”聞玉白清了清嗓子,強行找回神志,然後指了指一旁的修女,“如果小姐您有什麼不方便的,可以隨時找這位女士幫忙。”
 



    那倒是真不能有了。雪茸看了那修女一眼,還是向她禮貌地行了禮,接著他又想到了失蹤的oo,上揚了些許的心情又壓抑了下來。
 



    “嗯,只有一件事……”雪茸想了想,開口道,“我有一個一起過來的朋友,我好像找不到他了……”
 



    修女聞言,笑著解釋道:“小姐,您現在已經是被神明選中的人了,您的朋友可能沒有中選,和他分開也是正常的。”
 



    雪茸沒應聲,只抬眼看向一旁的聞玉白,那人也接收到了他的視線信號,問道:“您的朋友,是什麼人?”
 



    雪茸:“是個鍋爐工,您有印象嗎?”
 



    提到鍋爐工,聞玉白的眉尾輕輕揚了一下,雪茸便知道他聽懂了,也是應當知道oo的動向,立刻心臟一緊,握著拳頭等著他的回答。
 



    “有的,我有印象。”聞玉白不緊不慢地點頭道,“他確實沒有被選中。但我知道他是您的朋友,所以啟程之前我特意送他離開了教堂,和他的朋友們會合了。”
 



    說完,他帶著修女轉身離開,關門前,在背後給雪茸比了個ok的手勢。
 



    雪茸想到了那顆被啃成ok形狀的栗子,立刻了然這是聞玉白和oo留下的暗號,不禁心中一陣大喜——
 



    oo成功和其他人匯合了!燃料已經送出去了!計劃比自己想象中還要順利!!!
 



    他看著門那頭聞玉白離開的背影,忍不住嘴角上揚起來——
 



    最讓他高興的是,聞玉白啊,一直都是自己的好狗。
 



    第214章 機械之心214
 



    彼時彼刻,一隻黑貓馱著一隻倉鼠,在大街小巷中飛速穿越。
 



    倉鼠一手緊緊抓著空中飛揚的貓毛,一手抓著一張飛舞著如旗幟般的紙,芝麻點大的小眼睛都被疾風嗆出了淚花,兩隻腮幫子鼓得像兩隻大麻袋,身後還揹著個沉甸甸的大背囊,在極速中上下顛簸,暈得夠嗆。
 



    一個時辰以前,他還躺在雪茸的口袋裡,靜靜地等著他發號施令。結果這人過敏實在太嚴重,人都被送上了蒸汽飛艇,也絲毫沒有醒過來的意思。
 



    oo的性格比萊安還是強勢那麼一點點的,眼看著其他人被陸續送上飛艇、艙門即將關閉,依舊沒有得到行動指令的倉鼠當即作出了一個違背祖宗的決定——
 



    它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了藏著備用燃料的房間,用腮幫子裡藏著的核桃,把看守的倉鼠敲暈了,接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眼前足以支撐飛艇來回飛行五十餘次的大量燃料打包帶走。
 



    只是打包之前他是個靈活的鼠,打包之後他就是個被塞滿石頭的不倒翁,不僅行動不便,目標也大了足足四倍。它只是從鍋爐跳到了地上,就發出了鉛球落地的“咕咚”聲,還沒跑出門,就覺得自己離光榮就義只差路人瞥來的一眼。
 



    正當他糾結著是要減少負重、輕裝上陣,還是咬牙硬拼、放手一搏時,身後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個小縫,超重量級的oo還沒來得及滾向一邊,就被一雙大手擒獲。
 



    oo本以為自己已經玩完了,正小腿一蹬打算先裝個死,接著就聽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我送你出去,你給兔子留個信號。”
 



    oo芝麻粒大小的眼睛頓時瞪圓得像兩顆綠豆!
 



    於是它飛速在嘴裡騰出一個空間,將他最後一顆當路上儲備糧用的栗子啃出了個ok的形狀,鄭重地塞進了聞玉白的手裡。
 



    再然後,那人便神通廣大地帶著自己一路風調雨順地拿到了雪茸藏在花瓶下的神選之子名單,又順順利利離開教堂,坐到了梅爾的背上。
 



    現在,梅爾以最快的速度,把這滿滿一倉鼠的燃料和滿滿一張紙的名字送到了皇室的軍械庫中。
 



    前來迎接他的,是十皇子拜耳·韋斯特,和皇家鐘錶師諾恩·坎貝爾。
 



    拜耳拿到名單之後,便立刻安排人員進行身份統計和分析,接著又將燃料的事情全權委託給諾恩。
 



    此時,已經是諾恩前來軍械庫支援的第十天,雪茸給他打下的基礎非常非常好,一切比他想象中的還要順利,現在就差足夠的燃料啟動差分機,龐大的計算量便可以以最快的速度解決,最遲十五天,軍械庫裡的大傢伙們就全部都能投入使用,他們也就有殺上機械之心的絕對實力。
 



    按照原計劃,雪茸偷到了燃料之後,就應當回來和自己一起進行最後的攻關,也是和他一起見證他們期待了很多年的,差分機運轉的奇蹟時刻。
 



    但他看到朝自己奔來的,不是那淺金色頭髮的青年,而是一隻黑影般的貓時,他便知道,這傢伙又選擇脫離組織、擅自行動了。
 



    諾恩慌忙接下燃料,想說些什麼,卻又覺得,好像確實該這樣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