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頌 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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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忍著笑意,抬起爆滿血絲的眼睛,準備觀賞聞玉白倒下的一瞬間,面前即將上演的精彩畫面,可一抬頭,他卻愣住了。
眼前,那本該被毒針殺死的男人,正沒事人一般伸手摸著耳後的鎖芯。只聽“咔嚓”一聲,那理應當只能被他手中鑰匙打開的籠鎖,竟在他自己隨意的撥弄下,輕輕鬆鬆地解開了。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聞玉白露出下半張完整的臉,比那半遮半掩時看上去更加冰冷,陌生得讓他不寒而慄。
聞玉白瞥了他一眼,輕輕抬手,將那口籠丟到一邊,一旁的雪茸已經上好了膛,卻沒著急開槍,而是向聞玉白伸出了左手。
聞玉白見狀,垂下雙眸,牽過那人的手,單膝跪地,低頭俯身,脫離了冰冷鐵籠的隔閡,用雙唇輕吻他的手背。
這是標準的臣服禮,宣誓絕對的效忠與不可撼動的主權。
“在你死之前,有必要和你介紹一下。”聞玉白站起身來,俯視著牆角處的教皇,而一旁的雪茸也已經抬起手杖,將槍口對準那人的眉心。“殺死你的,是艾琳的孩子、阿麗塔的老師。”
“也是我唯一的主人,雪茸。”
第234章 血脈相連234
在開這一槍之前,雪茸展現出了極其充足的耐心。
他一直舉著手杖,看著教皇的表情,直到看到這人的臉上展現出錯愕、震驚、憤怒和扭曲,確定那傢伙聽進去了聞玉白的話,也醞釀出了洶湧的情緒,在他的崩潰到了頂峰、目眥盡裂的那一瞬間,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
“砰!!”
男人的腦袋狠狠震動了一下,接著便像一隻爛熟的瓜果,皮肉爆裂、汁水溢出,最後只剩下一團爛泥。
這個作惡多端的男人,就這樣在一聲槍響後化成一縷灰煙,就這樣極其草率地退出了這一場鬧劇。
……就這樣結束了?
雪茸一直舉著槍,雙目死死盯著眼前這具死屍,直到那人的血液順著地板縫隙流到他的腳邊,他才回過身來,放下手臂,有些嫌棄地後退了一步。
聞玉白在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將他的身子轉過來,不讓他再看眼前這景象。
雪茸領會到了他的意思,回頭,笑了笑:“還行,沒什麼感覺。殺他不算殺人。”
聞玉白望著他,那人永遠是彎著眼睛笑盈盈的,但其實面色白了,嘴唇也沒了血色。於是他有些心疼地垂下眸子,就這樣望著雪茸。盯著他那微顫的睫毛,聞玉白下意識偏頭湊近了些許,卻又在動作的瞬間意識到了什麼,生生勒停了自己的動作。
雪茸對他的心思瞭如指掌,只輕輕哼出了一個笑音,然後伸手扯過了那人的領帶:“時間不對,場景也不合適,但是我心情允許,所以批准你親我一下。”
聞玉白一直下垂的眸子便瞬間抬了起來,他伸手鄭重地扶過了那人的後腦勺,先是輕輕啄了啄他的鼻尖,接著又屏住呼吸覆上了他的唇。
聞玉白的吻技還是像之前那樣青澀,小心得像是生怕激起。雪茸笑了笑,伸手環住了他的腰,微微偏頭佔據上風,接著在那人呼吸逐漸急促之時惡劣地開口,輕輕咬在了他的下唇上。
那人正愣了一下,接著便也很識趣地點到為止了。
“說好的親一下,你耍賴了。”雪茸彎著眼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意思是,親在這裡的,就已經算一下了。
聞玉白盯著他的鼻尖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接著喉結上下滑動了兩下,雪狼的獸耳也抖了抖,似乎是有些亢奮的樣子。
於是雪茸便抱起雙臂,饒有興致地看著他調整呼吸,接著兀自轉身,默默撿起了方才自己親手扔到地上的口籠,又嚴嚴實實地給自己戴了回去。
這是意識到自己快無法自控之前,手動給自己的獸慾加了到枷鎖。雪茸見狀也難免一陣興奮,心臟收緊狂跳起來。
雪茸聽著自己逐漸亢奮的心跳,忍不住問道:“你當時就知道,我沒有給你重新上鎖了,對嗎?”
聞玉白摸了摸自己面前的口籠:
“嗯。”
數月前,在獵犬島返回大陸的航船之上,恰逢雪茸發情期到來。
兩個人在極度疲勞痛苦的情況下,稀裡糊塗滾在了一起,帶著極端彆扭的情緒和情感雲雨幾番,終究是不得不敞開心扉,坦白了對彼此的感情。
那時候情況很不明朗,機械之心的真相逐漸清晰,教會的勢力剛剛露出水面,聞玉白名義上的歸屬權也被收回。兩人都深知下船便要被迫分離,但雪茸還是率先打破了沉默,問了他想不想要跟自己走,想不想要自由。
聽見那句話的時候,聞玉白險些脫口而出地答應了,他聽見自己的心跳緊張成一團亂麻,也知道以那兔子的聽力,自己的動搖一定逃不過他的耳朵。但他還是死死咬住了牙,忍著衝動沒有應允。
他知道他們之間還有太多的事情沒有解決,即便獲得了名義上的自由,也沒有辦法改變立場和血統上的矛盾。
……兔子和狼混在一起,本身就夠不像話的了。
可即便聞玉白心裡拎得門兒清,此時此刻依舊是沒法將拒絕的話說出口。他太想答應了,太想將一切矛盾立場倫理天性都拋之腦後,想完完全全順從自己的本心,想不顧一切地選擇他想跟隨的人。
但點頭的前一秒,他聽見了門外傳來一串腳步聲,他聽見有人說:“聽說沒,聞風清手裡剩的那隻狗,教皇主動要過去了。”
聞玉白蠢蠢欲動的心臟立刻安穩了下來——替教會辦事,和替教皇辦事,對於之後的路來說,完全是兩個概念。
這個機會一旦放手,便真的不會再回來了。
於是他拼盡所有力氣,說出了他最不想說出的拒絕,他也看見雪茸淺金色的眸子瞬間暗了下去,因為情動而直立的兔子耳朵,也肉眼可見的蔫了。
雪茸真的很失望,但他也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
難得他們之間的氣氛如此和諧,卻因為自己的一句話徹底毀了,聞玉白自責不已。他想要找些話題儘量逗他開心,沒想到那人自己倒是先做出了妥協。
那清瘦的、帶著香甜氣味的兔子忽然翻過身來,伸手抱住了自己的尾巴,像是裹被子一般,把整個身子埋了進去。
然後他扯了扯自己的衣服,問自己,能不能在他這裡睡一覺。
兩個人剛才都已經睡過了,再睡一覺又有何不可。更何況自己也根本不想拒絕。
於是聞玉白也大起膽子,順著他的動作,將尾巴完全交給他抱著,自己則側身把那人整個身子攬進了懷裡。
方才兩個人鬧得太猛太兇,這傢伙本來就這樣薄薄的一個,很快就因為體力不支徹底昏睡了過去。
可聞玉白卻完全睡不著了。
他就這樣抱著雪茸,聽著他胸口並不健康的心跳聲,感受著他的體溫,又看著那對毛茸茸的耳朵慢慢收回了腦袋裡。
懷中人的皮膚是雪一樣的白皙,臉頰處又因為兩人交融的體溫而泛起了微微的紅暈,這讓他看上去比平時更加鮮活和健康,也勾得聞玉白無數次想要俯身輕吻上去。
但對方沒有允許的情況下,偷偷親吻是很不禮貌的,更何況他面上還有著一副枷鎖,讓他連接吻的自由都不能擁有。
聞玉白又一次感受到了懊惱與痛苦。他很想伸手去撕碎那該死的籠子,他想,或許單純地做個野獸也是很幸福的事情,自己的一切煩惱、糾結、痛苦,都來自於自身成長出的、毫無必要的人性。
很快,更痛苦的事情出現了。
隨著那兔子陷入熟睡,獨屬於獵物的氣味再一次勾得聞玉白飢腸轆轆——睜開眼,他想將那人擁入懷中親吻,閉上眼,他又像將面前兔子的喉嚨撕碎,茹毛飲血。
即便雪茸在他心中已經是如此不可替代的存在,他那該死的本能,依舊還是在把對方當成食物對待。
這便是他必須遠離雪茸的理由了。那人平時考慮的事情那麼多,一定也很介意這件事才對。
在這樣極端的痛苦之下,聞玉白硬是強壓著痛苦與衝動,一動不動地將雪茸抱在懷裡。
他知道這人好久沒能這麼踏實地睡一個好覺了,他也知道這一覺醒來,他們註定要分道揚鑣。
聞玉白一向知道自己是個十分能忍的傢伙,但這一次,卻還是讓他的耐心透支到了極點。
一直等船在海中飄了好久好久,久到他將自己的後牙都快咬得滲血,久到他終於哄騙著自己快要睡著的時候,面前那兩簇近在咫尺的睫毛輕輕顫動了兩下,接著那雙淺金色的眸子,便就這樣悠悠然醒了過來。
像是經歷了一場漫長的災難,與雪茸目光相對的一剎那,聞玉白建設許久的心理防線終於“轟”的一下崩塌了。
一股不知從哪兒生出的委屈翻湧上來,他知道雪茸都看在眼裡,但那人還是很絕情地撤回了目光。
“嗯,睡好了!”雪茸彎眼笑起來,沒事人一般掀開了聞玉白的大尾巴,伸了個懶腰,準備下床,“那我走啦,今後就有緣再見了。”
眼看著那人真就這樣頭也不回地背過身、穿上衣服,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過一般走到門前,聞玉白終於徹底忍不住,開口喊了一聲:“喂,兔子。”
為了顯得沒那麼落下風,他甚至不敢喊雪茸的名字,連語氣都刻意偽裝成毫不在意的模樣。
可偏偏那人毫不在意自己的“冒犯”,十分乾脆地回過頭,笑著看自己:“嗯?”
聞玉白愣了一下,第一時間沒能說出口,有那麼一瞬間他還在糾結,心想著,要不算了吧,再怎麼衝動也不能做出這種事來。
可偏偏雪茸在他的身上展現出了極強的耐心,就這樣用那雙灼人的、透徹的眸子望著自己,像是撒了一張大網將自己徹底拉扯淪陷。
他的理智不在線了,這麼多年來第一次,他的本能徹底支配了他。
他說:“幫我開鎖吧。”
“真的?”他看見眼前那雙眸子瞬間亮了起來,像是面剛被晨光照耀的湖,粼粼的叫人挪不開眼。
但他很快又意識到,這樣還是不妥,至少該說些什麼補救一下,不能讓事情往最不該的方向發展。
於是他又認真補充了一句:“只要你幫我開鎖,我保證以後再也不追殺你。”
意思是今後依舊會跟他保持距離,他們的立場本質上不會發生改變。
可雪茸似乎並不在意他打的那句補丁,只是雙眉輕挑,嘴角上揚,揮了揮手:
“到床上躺好,我來拿工具。”
第235章 血脈相連235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聞玉白肉眼可見的緊張了起來,彷彿對方不是要來幫他開鎖給他自由,而是要拿刀具將他開膛剖肚一般。
同時,他的獸耳也下意識地繃直——比起緊張,現在支配他大腦的更多是發自本能的興奮。
雪茸所謂的“道具”,都放在了他自己的房間裡,聞玉白在房間裡等待的那幾分鐘,像是重又將他灌進了海底的地牢那般煎熬又漫長。
等著雪茸歸來的那段時間裡,聞玉白的腦子裡胡思亂想了很多很多,到最後什麼也沒能想得明白,便告訴自己什麼也別想了,就這樣他媽的隨他去吧!
終於,在聞玉白選擇徹底破罐子破摔的時候,雪茸拎著他的手提箱,丁零當啷地推開了門。那人的步伐也是剋制不住地雀躍著,聞玉白聽得出他真的很開心。
扭過頭去的時候,正好對上雪茸的笑臉。那人朝他揚了揚手中的箱子,彎著眼問道:“你剛剛說,只要我幫你開鎖,今後就再也不追殺我?”
聞玉白輕挑眉尾,發誓道:“當然,我說到做到。”
“好,我信你。”雪茸滿意地點點頭,拎著箱子來到他的身旁。
他伸出雙手拍了拍聞玉白的肩,示意他轉過身背對著自己。聞玉白的喉結有些緊繃地上下滑動了一下,接著便十分順從地將後背交給了他。
轉過身去之後,聞玉白便全神貫注地聽著背後的動靜。他聽著那人慢條斯理地打開了箱子,接著又挨個把金屬質地的工具擺成一排,他迫不及待地希望那人快點上手,可偏偏這時候,耳側又傳來了那人不疾不徐的聲音:“聞長官,其實我還是有些顧慮。”
被吊到頂端的期待落空。聞玉白咬了咬牙,壓著性子道:“你說。”
“既然你說過你不會傷害我,那我就完全相信你。”雪茸的聲音輕輕的,尾音卻不正經地微微上挑,像是一隻兔毛撣子,撓得聞玉白喉嚨發癢,“但你也知道,我們手藝人行走江湖出門在外,吃飯的傢伙歸根結底就是一個知識產權。”
“接下來要用到的手法,我還指望下半輩子靠他吃飯呢。”輕笑間,那人不知從哪兒抖出一張黑色的絹布來,疊成不透光的幾層,遞到了他的眼前,“所以很抱歉,我得確保你不會剽竊我的技術。”
聞玉白愣了足足三秒,才有些無奈地嗤笑出聲——不知道這人肚子裡在醞釀什麼壞水,但剽竊技術這種藉口也太隨便了。
儘管這藉口連敷衍都算不上,但聞玉白還是接過黑布,十分配合地主動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但沒想到這人變本加厲,又伸手撥弄起了他的兩隻胳膊:“嗯,為了確保中途不會摘下眼罩偷看,手也要綁住哦。”
聞玉白眉心一跳,卻倒也沒說反對的話,任著那人將自己五花大綁了。
其實這種力道的捆綁,自己只要願意發力,掙脫不過是分分鐘的事情,對方也應該清楚自己的實力,知道這樣的束縛其實根本無濟於事。
但聞玉白明白,只要自己願意順從配合,那人就會有十足的安全感。
只要那傢伙能安心,自己願意配合他的所有演出。
那人用來捆住自己雙手的東西,應該是皮製的細腰帶,勒得力道不輕,叫他的手腕都有些微微發疼。
之前被迫對聞風清低眉順眼的時候,自己最討厭的便是各種各樣的束縛,從籠子、鐵鏈再到各種各樣的枷鎖,每一道措施都會讓他產生極端的厭惡情緒。
可這樣的條件反射,在眼下的環境中卻突然失靈了。
失去視覺之後,整個人的觸覺、聽覺和嗅覺都變得靈敏萬分,他清楚地感覺到了那人的指腹在自己手腕上留下的溫熱,也聽得見那人用力捆皮帶時難言的喘息,也嗅得見那傢伙體溫升高時不由散發出的兔子的香氣。
聞玉白的心臟又微微加速,連他自己都莫名其妙——怎麼就這麼興奮起來了?
捆綁聞玉白的浩大工程耗費了十來分鐘,完工的一瞬間,兩人都不由得鬆了口氣。
這回終於是走到了開鎖的那一步。
“嗯,我來先看看情況,你不要亂動哦。”
雪茸的聲音離得很近,聞玉白的耳朵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接著強裝鎮定地又支稜了回去。
很快,他便感覺到那人溫熱的呼吸撫在了自己的後頸處,像是有人故意用手撓過去一般,聞玉白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真是可怕。聞玉白在心底感慨道——現在這個樣子,那人怕是直接拿刀捅自己的心臟,自己都沒辦法第一時間做出反應。
自己也真是離譜,居然就這樣把自己的生殺大權,毫無保留地交給了自己的敵人。
像是看透了他在想什麼一般,雪茸忽然笑了一聲,然後道:“聞先生,你也可以試著信任我。我雖然是個狡猾不知廉恥的通緝犯,但作為服務甲方的乙方,可是絕對忠誠可靠的。”
“嗯。”聞玉白舔了舔嘴唇,開口的聲音微微喑啞,“我信任你。”
得到了這句認可,忠誠的乙方心情顯而易見地揚了上去。他開始用手撥弄那口籠背後的鎖,動作小心謹慎,確實專業得叫人安心。
“稍微有些複雜,聞先生。這種鎖一般的開鎖匠確實是處理不了,他們為了對付你可真是花了大心思。”
和他平時抑揚頓挫的語調不同,工作時的雪茸,開口聲音永遠是輕輕的、穩穩的,哪怕說出口的並不算什麼好消息,也給人一種胸有成竹的安全感。
很顯然,那人確實是胸有成竹的——
“但是沒關係,我不是一般的開鎖匠。”說著,雪茸拿起小螺絲刀,輕輕在鎖面敲了兩下,“你放心,這個世界上沒有我打不開的鎖。”
雪茸說這句話的時候,聞玉白是完全相信的。他甚至沒有預想過雪茸打不開鎖的情況。在他的認知裡,限制他自由的,永遠不可能是那人的技術水平。
“就是時間會有些長,可能會有點無聊。”雪茸的聲音又輕輕飄過來,叫他剛才心中的那些焦躁不安,統統都撫平了下去,“你可以趁這個時間睡一覺,醒來就差不多該好了。”
前不久跟這傢伙毫無節制地放肆了一通,已經叫他困頓不已了,偏偏那傢伙安心補覺時,自己還亢奮地失了眠。說到這裡,聞玉白總算是覺得自己困了。
他聽著耳朵後面輕微的擰螺絲聲、金屬碰撞聲、零件摩擦聲,聽著雪茸帶著雜音的平穩的心跳、感受著他拂在耳側的溫熱的鼻息,嗅著他散發出的清甜的氣味。
聞玉白的眼睛越來越沉,那本就漆黑一片的視野又慢慢更黑了一些。他緊繃的肌肉也慢慢放鬆,終於是在那輕柔的動作中安然睡去。
而另一邊,雪茸的工作複雜程度不亞於進行一場精細的手術。
鎖芯的結構十分複雜,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觸動機關,讓裡面的毒針彈射出去,叫聞玉白直接一命嗚呼。
放在以前,放在他沒對聞玉白有什麼想法之前,有了這難得的機會,他一定早就摁下機關剷除後患了。
可偏偏自己很喜歡他,他們在床上也非常合得來。
他得讓他活。
於是雪茸的工作量便瘋狂加倍了。
好在雪茸一向以膽大心細著稱,在機械問題面前也有著異於常人的耐心,他低著頭,極其細緻地操作了許久許久,直到頸椎僵直、眼睛也酸得流淚時,終於聽到“咔嗒”一聲響,那塵封了二十餘年的枷鎖終於打開,鎖芯裡的那根毒針,也終於從鎖芯裡脫落出來。
雪茸深吸了一口氣,第一時間將那根毒針用鑷子夾起,從舷窗處丟進了海里,接著看著眼前已經打開的鎖,怔怔地沒有出聲。
再也沒有什麼能困得住聞玉白了。
從此以後他便是個自由的人了。
此時,那鐵籠依舊罩在他的臉上,只不過輕輕用手一摘,便可以徹底擺脫。
但雪茸就這樣望了許久,沒有喚醒熟睡中的聞玉白,沒有告訴他這個天大的好消息。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只知道一種難言的彆扭正在他的心口盤繞著。他深知自己應當喊醒聞玉白,幫他摘下面罩、讓他重返自由,但又有一種十分強烈的私心拉扯著他,讓他不願放走眼前這個人。
他就這樣望著聞玉白的睡顏,手指一次又一次地探向面罩,又一次又一次地收回,終於在那人的眉毛微皺、將醒未醒之時,雪茸一個靈機一動,湊過身去,伸手推了推聞玉白。
那人本就快醒過來了,被這樣一推,立刻有了反應。正當他開口要說些什麼的時候,雪茸直接伸手,直接將他面上的口籠摘了下來。
那一瞬間,儘管看不清聞玉白的雙眼,但雪茸還是感受到了那人深深的錯愕與震驚。
接著他二話不說,直接俯過身去,吻住了聞玉白的雙唇。
該死,早就想這麼做了。雪茸皺起眉,被濃烈的情緒堵住胸口,呼吸都變得有些不順起來。
聞玉白也終於徹底醒了過來。最開始被突然強吻難免被動,但嚐到甜頭之後,這不願服輸的野獸也立刻是反客為主,牢牢接住了這個吻,甚至是狠狠吻了回去。
多少次,多少次差點就能接吻,卻因為這該死的籠子沒能吻成。
兩人的呼吸急促地糾纏,雪茸甚至主動遞過自己的脖子,任由對方吮吸啃咬。聞玉白終於是嫌眼上的遮擋礙事了,他想崩斷繩子摘下黑布,想看著雪茸的臉、扶著他的後頸用力地吻他,可就在他即將違背約定、主動掙脫束縛的當口,那人的唇忽然從自己的面前撤走。
他摁住了聞玉白即將掙脫的雙手,又喘著氣吻了吻他的鼻尖,接著聞玉白又感覺臉上一涼、耳後咔嚓一聲輕響,接著那人終於摘下了他的眼罩。
視線重新恢復,面前是短暫地離開了自己、又重新回到自己臉上的口籠。
一隻手輕輕用指腹點著他的口籠後的鎖,那人又用那羽毛般輕挑的聲音撓他的耳根:
“幫你換了把新鎖。”
“現在,我是你的主人了。”
第236章 血脈相連236
開口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雪茸的內心其實並沒有看上去的那般從容。
他並沒有給聞玉白換上新鎖,那根能拿捏他的毒針也已經被他扔進大海中。在這樣毫無保險的前提之下,自己不僅違背了方才的諾言,還對他撒了謊……但凡這人對自己有半點恨意,他的命也就要到此為止了。
從邏輯上來說,他自己都想不明白這樣做的目的,為什麼自己突然這樣靈光一閃,把局面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但從情感的角度,他很快找到了答案。說出“我是你的主人”這句話之後,雪茸感覺到大腦前所未有的舒爽與亢奮。不管結果如何,短暫地宣佈擁有了聞玉白的支配權,這便足夠讓他愉悅到了極點。
雪茸站在他的身後,緊緊盯著他後頸的籠鎖,攥成拳頭的手心滲出了汗水,全身也微微發著抖。
他的心臟在胡亂地跳著,他知道聞玉白肯定也聽得見,但他依舊裝作從容的模樣,假裝這是方才激吻過後的餘波。
與此同時,他也在凝神聽著聞玉白的心跳聲。那人從剛剛接吻開始,心跳也過速得厲害,而就在自己說出那番話之後,他明顯聽到那心臟漏跳了一拍,接著又逐漸地恢復了平穩。
雪茸恨自己聽不見他的心聲。他很想知道這人在想什麼,想知道這人會不會發火掐住自己的脖子。
眼下,聞玉白背對著他,看不清表情,房間裡只有他們交錯的心跳,還有尚未完全降溫的呼吸。
短短幾秒的沉默,幾乎要把雪茸的血液都熬幹了。他想,聞玉白要是再不動手製裁他,他可就要忍不住拿刀先去捅他的後背了。
就在他胡思亂想之時,聞玉白終於緩緩回過頭來。
銀色的眸子與自己對視的一瞬間,那人還伸手摸了摸口籠鎖釦的位置。
雪茸的心臟都要爆炸了,但卻依舊從容地笑著,彷彿真的手握著他的生殺大權一般,一副遊刃有餘的模樣。
他看著聞玉白,聞玉白也看著他。他不太會讀別人眼中的情緒,就像此時,他分辨不太出這雙銀月般的雙眸之中,到底是藏著冰冷的殺意,抑或是他沒看懂的其他。
雪茸有些緊張地舔了舔嘴唇,那雙銀眸便順勢垂向了他的唇。雪茸也垂下眸子望他的唇部,那方才還跟自己肆無忌憚接吻的薄唇,此時又被鎖進了冰冷的鐵籠之後。
就在雪茸不受控制地回味著接吻滋味的當口,那鐵籠後的唇角微微揚了揚。
接著他便聽聞玉白平靜地開口道:“你剛剛還說,你是個值得信賴的乙方。”
他或許是有不滿,是在抱怨,但到底還沒有生氣爆發,自己也暫時沒有危險。雪茸望著他,順著他的話笑著聳聳肩,一臉蹬鼻子上臉的囂張模樣:“我也是個不講信用的通緝犯。”
話題又一次陷入了死寂。兩個人就這樣望著彼此,似乎是在試探對方的想法,大約是在梳理腦中的思緒,也可能是在回味方才的那場吻。
像是再暗暗較勁一般,誰都不願意先開口。雪茸就這樣望著他的眼睛,又抽空從上到下將他的每一個部位都打量了好幾遍,看他的臉、看他的髮絲、看他的獸耳和尾巴、看他的手腕和腳踝、看他面上的籠子……
口渴,心慌。雪茸坐在他的身側,那人的尾巴不知什麼時候碰到了他的手背,撓得他如芒在背、坐立難安。
真想幹脆把那籠子一扯了之了。雪茸這樣混沌地想著。
終於在這時,那人先一步開口了。他微微俯下身子,抬眼望著雪茸的模樣,像一隻等待安撫的大狗——
“你說話不算話,真的傷到我了。”
想到那人會直接點破自己、會跟自己宣戰、會冷嘲熱諷,卻怎麼也沒想到,這人居然這樣可憐巴巴地訴諸著自己的委屈。
雪茸的心臟一下子亂跳起來,幾乎是不受控制地抬手,像是摸狗一樣輕輕拍了拍聞玉白的頭頂。
“……那你要我怎麼補償你?”脫口而出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聲音都不受控制地帶著上揚的笑意。
下一秒,那人便俯身湊了過來。
他們的身形相差很大,只是貼近的動作,雪茸便被那人的影子生生籠罩住了。
雪茸抬眼看著聞玉白,那人就這樣居高臨下地望著自己。他能感覺聞玉白在故意用自己的野獸氣息壓制、甚至是在侵略著自己。自己骨子裡食草動物的血液也開始叫囂沸騰,叫全身的骨骼控制不住地顫慄。
但他卻沒有感覺到危險,他根本沒有想逃跑的念頭。相反,在那人的膝蓋抵到自己的腿間時,他甚至順勢敞開來,眸子裡只剩下極致的亢奮。
“都怪你,我現在這個樣子,接吻是沒有辦法了。”聞玉白欺身壓下去之前,幽幽地瞥了眼自己的口籠,嘴裡也抱怨著,“你說怎麼辦?”
雪茸的兔子耳朵又一次冒了頭,直直戳在腦袋頂上,散發著滾燙的溫度。
他摸清那人的想法了。雪茸的眼睛裡蒙了層水汽,笑起來比平時更多了分盪漾旖旎。
他伸手抓住那人的領子,像扯狗繩一般強迫那人更貼近自己一些,接著伸出雙手,十分虔誠地捧住了聞玉白的臉。
“那就做一些比接吻更過分的事情吧,小狗。”終於可以這樣光明正大地喚他,雪茸亢奮得耳尖亂顫,“你想怎麼做都可以。”
話音剛落,那人便迫不及待地俯下身——倒也不算不請自來。
這麼短短的時間裡,他們又一次廝磨到了一起。
不堪入目,成何體統。真是叫人唾棄的野獸行為。
在那人等著自己緩過勁來的檔口,雪茸又起身,在他的喉結、耳側、額頭,都落下了認真的吻。
不出他所料,那人好不容易平息下來的氣息又亂了。這回,這小狗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目光都不敢直視雪茸了。
可雪茸偏就要他直視自己,硬生生掰過那人的下巴後,他又輕輕吻在那人的鐵籠上。
“就當給你賠禮道歉了,你原諒我,好不好?”他用商量的語氣問道。
那人的目光躲閃了好久,終於再次與他對視:
“好,原諒你了……主人。”
第237章 血脈相連237
發情期的兔子遇到了壓抑太久的狼,產生的反應簡直堪稱恐怖。
哪怕是已經事先放肆了很久,但只要一方還有繼續的意思,另一方也很快就會被重新挑起興致。
就這樣,兩人你來我往、不知疲倦地亂來了好多好多次,總算也是找到了機會,趁著每次間隙,斷斷續續聊了很多先前沒有機會聊的話題。
就好像真的在談戀愛一樣,兩個人不約而同地產生了這樣的幻覺——擠在一個狹小的空間裡,汲取著彼此的溫度,訴諸著各自的衷腸。
整個世界只有彼此的心跳、呼吸和氣味,這一刻他們也只有彼此。
看著雪茸浸溼的頭髮,聞玉白根本挪不開視線。但他心中有事,好幾次心不在焉被雪茸強行拉回了神志,好幾次想要開口,又被雪茸用下流的法子堵住了話語。
到最後,還是雪茸主動提起了他的心結。
他趴在聞玉白起伏的胸腔上,一邊用滾燙的兔子耳朵聽著他的心跳,一邊用手輕輕梳理著他被打溼的尾巴,忽然就輕輕開口道:“剛才門外有人說,教皇看上了你。”
聞玉白的動作一下子就停了,抬眼望著眼前人。但那人正埋著頭,叫人看不清那淺金色的眸子裡是怎樣的光彩。
於是聞玉白便伸手扶住他的腰,那人順勢支起上身,抬起頭來對上自己的眸子。
沉靜的、理智的、再一次充滿了不帶感情味的算計。聞玉白覺得自己腦子出了毛病,居然覺得看到這人這副熟悉的壞模樣,心情居然驟地放鬆了下來。
他點點頭,說:“是。他會親自帶我。”
接著便止住了,沒有談論接下來的計劃,或者說,他根本沒有接下來的計劃——習慣了當狗的傢伙,已經很難再有自己的主見了。
但他很幸運,現在牽住他狗繩的人十分清楚目的地在哪裡。
雪茸望著他,伸手摸了摸他的口籠的鎖釦,平靜道:“那你去吧,去找他,去做你該做的事情。”
聞玉白的心跳亂了一拍,不知是為他太懂自己的想法而感到雀躍,還是因為不得不面臨分離而生理性痛苦。
看他不說話,雪茸又摟住了他的脖子,緊緊貼著他的身子,繼續那方才戛然而止的進程。
他滾燙的臉貼在聞玉白耳側冰冷的鐵籠上,聲音幾乎是貼著頭骨傳進了聞玉白的腦顱。他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很輕,但是卻有著不容拒絕的力道——
“但是……你要答應我……不論你走到哪裡……都要拎得清……你到底是誰的狗。”
聽到這話,聞玉白便突然一下忍不住了。
他緊緊把雪茸摟進懷中,幾乎是將自己的一切都交了出去。
“……遵命。”他說,“遵命,我的主人。”
那一段航程的最後,雪茸終於是在極度透支的情況下,突然變成了兔子的原形。那時聞玉白正把他圈在尾巴里打盹,突然感覺懷裡的身子一下子縮小了,一睜眼發現好端端一人沒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隻又軟又白的雪兔子,嚇得聞玉白迷迷糊糊的睡意在頃刻間煙消雲散。
兔子也嚇得不輕,急得從床上蹦躂到了地上,又是照鏡子又是抓自己的兔耳朵,一人一兔想盡了辦法也沒能讓雪茸變回原樣來。聞玉白心懷愧疚,只能去船上餐廳斥巨資買來最好的高級草料,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兔子餵飽了再說。
到最後兩人分別時,雪茸也沒能變回來。梅爾接到兔子的時候似乎就已經猜到了什麼,但聞玉白實在難以啟齒,只將全部責任攬在了自己身上,再認真跟兔子告了別,便匆匆折返,去開啟他的下一趟旅程了。
自那次分別之後,雪茸總會在夜裡夢見聞玉白。一個心裡從裝不下別人的傢伙,此時會時常擔心聞玉白的安危,會想念那人的溫存,也在想起那把鎖的時候,升起萬分難熬的焦慮——
聞玉白知道自己並沒有給他換鎖了嗎?知道之後,還會願意站在自己身邊嗎?他認自己為主人,會不會只是像先前面對聞風清那樣,迫於籠鎖壓制的無奈之舉?又或者純粹只是想多上自己幾回的逢場做戲?
雪茸生來便疑心病極重,幾番思忖下來,便又覺得如臨大敵,全天下都不值得信任了。這樣的焦慮、懷疑、不安,一直糾纏著他,直至他們分別後的再一次見面。
那天,聞玉白擋在了教皇面前,他朝聞玉白扣下了扳機。
此時,兩人站在教皇的屍體前,接了個久別重逢的吻,聞玉白又重新給自己戴上了口籠。
雪茸看著他,想起了那天與他四目相對的模樣,忍不住開口問:“我那一槍……打得疼嗎?”
聞玉白愣了一下,倒也沒說謊,只是笑了笑,道:“很疼,流了很多血。實不相瞞,我差點沒挺過去。”
雪茸知道這人極其能忍,也知道這人並非在埋怨自己,而是陳述客觀事實。能讓他說出那樣的話,這人一定是遭了很大的罪。
他伸手握了握柺棍,忽然有些侷促,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但這都是我們約定的內容,不是嗎?”聞玉白笑道,“我們是約好了的,那天在塔頂‘決一死戰’。我們都很好地履行了約定,多好。”
再回想當時的事情,雪茸的手還是忍不住有些發抖——
在碼頭和那人分別以後,兩人再沒有過任何聯繫了,而聞玉白的立場問題,便時時刻刻困擾著雪茸,叫他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那段時間裡,理智一直告訴雪茸,要重新把聞玉白當成敵人看待,而且是對自己知根知底的最危險的敵人,但是感性卻總又生生撕扯著他,讓他情不自禁地選擇去信任聞玉白。
這樣的搖擺不定一直折磨著雪茸,直到阿麗塔出事的前一夜,也是新蒸汽能源站啟動儀式的前一晚,萬般焦慮的他收到了來自聞玉白的一封信件。
信裡沒有任何的說明,只單單一句——儀式當天,教堂塔頂,決一死戰。
看到信件的一瞬間,雪茸的心情複雜到了極點。他不知道該怎麼理解這封信——聞玉白是發現了自己的謊言、真的想要自己的命,還是要聯合自己演一出打戲,抑或是有別的什麼安排,他猜不出,也看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