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身死(第2頁)
窗邊負手而立的正是太子云珩,他腳邊跪著一人,是先前與虞秋說話的青衣侍女。
太子俊雅非凡,尤其注意儀表禮數,不管是什麼場合,衣衫上下都保持整潔無褶,侍女們採摘早開的梅花,就是為了給他熏製衣衫。
因為身上總帶著漫漫馨香,前幾年隨天子出巡問路,曾有稚童無知,喚他做“香香公子”,他竟也笑著應了。
後來這稱呼在皇城中傳開了,誰都知道太子溫文爾雅,是岸芷汀蘭一樣風雅的人物。
可這都是假象。
大約是可憐她,浮影讓虞秋進府前曾冷聲提醒過她,他刀下斬殺的人數之不盡,壯漢婦孺皆有,具是太子下的殺令。
虞秋不怕滿身血腥的浮影,卻怕這含笑晏晏、表裡不一的香香公子。
更何況,她袖中藏著一包毒藥,正是為他準備的。
虞秋急忙攏緊袖口,將鸚鵡放在桌上,穩住情緒請安。
雲珩側目看來,濃墨色的眼眸中好似有碧波盈盈,微微笑道:“怎麼連自己的東西都看不好?”
虞秋被他笑得心中發毛,還沒反應過來他這是什麼意思,就見他指尖一動,一抹青色朝著自己拋來,虞秋下意識接住,發現那是先前掛在自己腰間的玉佩,是浮影給她的那枚。
怎麼到了太子手中?
她正疑惑,青衣侍女用力磕起頭,嘶聲求饒道:“殿下饒命!奴婢知錯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殿下饒命!”
“知錯就好。”雲珩道。
侍女面色一喜,正要叩謝,卻見他指尖輕叩桌面,倏然有侍衛上前,架住青衣侍女拖了出去。
“奴婢什麼都說了,殿下饒命!殿下饒命……”
侍女驚恐的求饒聲在被拖到廳門口時還響著,可當衣角消失在門檻的瞬間,就突兀止住。
虞秋心頭狂跳,垂著頭不敢亂看。
是了,這位香香公子在外美名如潮,實則是個心狠手辣的主。
下邊的人只要犯了丁點兒錯,哪怕是倒茶時水溢出一滴,或者是服侍時打了個哈欠,都有丟掉性命的可能,更何況聽這意思,是青衣侍女偷了她的玉佩在先。
“把東西收好。”
虞秋忙將玉佩收入懷中。
廳中靜了下來,外面的風聲就顯得格外清晰。
虞秋立在一旁不敢動,而云珩慢條斯理地給鸚鵡食盒加了水,開口問:“知道孤為何讓你來教鸚鵡說話?”
明明是很平靜的聲音,虞秋心虛,硬是被嚇得打了個哆嗦。她提心吊膽的,怕說錯了話,掐著手心試探道:“因為我聲音好聽?”
雲珩動作一頓,轉過身來看向她。
虞秋被他濃墨色的眼眸看得驚疑不定,生怕他是察覺到了自己袖中藏著的東西,僵硬片刻,方驚覺自己方才竟然自稱“我”,頓時大氣不敢出。
“還真會誇讚自己。”雲珩聲音中聽不出喜怒,又問,“會說話了嗎?”
綠毛鸚鵡方才還使勁撲騰著翅膀,這會兒像個鵪鶉一樣縮著脖子緊緊靠著鐵架,雲珩捏著顆果仁送到它嘴邊,它也不敢張口去吃。
虞秋覺得自己現在和它像極了,也很想像它一樣不會說話,可惜她沒鸚鵡命好,不答話一定會被殺了。
她垂手立著,瑟縮道:“還、還沒學會。”
“當真有好好教嗎?”
“有、有啊。”虞秋說話不利索了。
雲珩眉心微皺,看她一眼,繼而舒展開,含笑道:“孤可沒聽人說過你還是個結巴。”
虞秋心頭一緊,噗通跪下,磕磕巴巴道:“不是……”
兩個字差點讓她把舌頭咬了,急忙定神解釋:“不是結巴,太子威嚴,我、奴婢不敢胡言……”
她說的語無倫次,畢竟誰會找個結巴教鸚鵡說話?這麼著急解釋是怕太子降罪於浮影,人家救了她,她哪能再拖累他呢。
只恨自己不爭氣,腦子不靈活也就罷了,一緊張嘴巴還不聽使喚。
沒聽見雲珩出聲,虞秋嚇得心高高提起。
她心中正驚慌,聽見雲珩笑了起來,虞秋手腳顫抖,壯著膽子抬頭,見雲珩捻了捻指尖,慢聲道:“這隻鸚鵡外在普通,唯一副嗓子格外出眾,詩詞歌賦皆不在話下。現在卻發不出聲音,你可知為何?”
虞秋不懂他為什麼這樣問自己,但好歹他未起殺心,忐忑搖頭:“奴婢愚鈍,不知為何。”
她處在下首,雲珩一垂眸便能看見她側頰上的猙獰傷疤,目光一頓,漫不經心地轉了話題,問:“是你爹讓你把臉劃了的?”
虞秋咬唇未答,他並不在意,又道:“可知曉虞大人讓你這麼做是何用意?”
“是怕奴婢這張臉招禍……”
“是,也不是。”雲珩輕笑,悅耳笑聲與身上馨香一起在空氣中浮動,好似層層漣漪蔓延開來,他道,“你應當知道的。”
虞秋垂頭不語。
雲珩撣了下衣袍,慢悠悠道:“確實愚鈍,難怪雲珀會那麼說你。”
春日鹿鳴宴,名為宴請新科進士,實際是方便擇婿覓良緣。各家小姐均被邀在列,其中虞秋豔壓群芳,卻因為三皇子云珀的一句“美則美矣,可惜沒什麼腦子”成了個笑話。
未出閣的姑娘家名聲壞了,以至於昔日閨中密友逐漸疏離,門前冷落,婚事遲遲未能定下來。
當日虞秋覺得羞辱,近半年來經歷了種種鉅變,再面這種嘲諷,已經能做到心無波瀾了。
她的確是不夠聰慧,不然也不會到現在都不知道是誰要陷害她爹,不知道對方的用意,更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何種選擇。
她怕再說錯話,乾脆閉口不言。
“找浮影做什麼?”
這句話把虞秋嚇了個半死,她只問了侍女那一句,還是被雲珩知曉了。
心思雜亂,戰慄著不知該如何應對時,雲珩卻淺淺笑道:“孤怎麼瞧著你在打哆嗦,是冷了嗎?”
“不……”虞秋嚥了咽口水,在心中默唸了一句,才顫聲道,“不冷。”
她口唇不受控制,上下唇碰撞著想要說出些亂七八糟的話,使勁掐了下手心才忍住。
雲珩似乎輕哼了一聲,而後道:“去沏壺茶過來。”
虞秋如蒙大赦,“哎”了一聲急忙出了廳門。
涼意撲面,沖淡了鼻尖殘留著的太子身上的餘香,虞秋趕緊捂著胸口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