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客 作品

第18章 孽緣

 自從武芙蓉跟溪牛聊過當皇帝的那些憋屈事,小夥子再也沒提到外面之類的話了,就是性格比以往更悶,天天忙完了活計就是坐在地頭上發呆,兩眼直愣愣的,也不知心裡在想什麼。


 白氏狠都在嘴上狠,實際還是擔心兒子,同武芙蓉在溪邊浣衣時感慨:“唉,當年那死鬼沒的時候小豆還在我肚子裡,一生下來就沒了爹,我心疼他,所以這些年光顧著小的。現在看,還真是做錯了,溪牛那時也才多大點,原本活潑的性子一下就變了,我也沒在意,真是怨我,我這娘當的,唉。”


 武芙蓉將衣衫在剔透的溪水中擺洗乾淨,笑道:“您也別這樣內疚,一個人把他們倆拉扯大已經很不容易了,我記得當年你們家裡光景哪有這麼好,現在不缺吃不缺用的,不都是白嬸你的功勞?別的別想那麼多,溪牛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是應該的,實際他都已經夠聽話了,你不知道外面的孩子,在他這個年紀能把天捅出窟窿來。”


 經武芙蓉一勸,白氏心裡熨帖不少,擰著衣裳道:“說到外面,小武你別看我不識字沒見識,但我其實清楚人不能永遠待在一處,我當年喜歡他們那個死鬼爹,就是因為那姓佟的點子多,有主意,敢幹敢當。可我當真是過不了當年那道坎兒,你說你爹若非是為了救他,怎麼會被老虎傷成那樣,弄到最後也沒救回來,你娘傷心的不行,最後也……唉,那時候人也傻,不懂錢是好東西,家裡一窮二白,連接濟你們的銀兩都拿不出,你瞧瞧我們這一家子到底是造了什麼孽,把你們一家人拖累成這樣。”


 太陽當空照,春日的溪水溫騰騰的,並不冷。


 武芙蓉雙手浸在水中,肌膚骨骼皆被溫潤包裹,心情也釋懷從容,對白氏好聲道:“白嬸以後不要再這樣說了,誰都不想的。再說,我現在還要感謝你們收留我,你也知道我在外面惹了麻煩,除了來找你們,我無處可去了。”


 白氏白她一眼道:“這話說的,什麼收留不收留,當年我就想把你留在我們家裡過,哪知你後來一走便再沒了消息,現在終於回來,我高興還來不及。”


 武芙蓉笑了下,正欲陪她再說些家長裡短,便聽溪牛在遠處小坡上高聲喊道:“娘!六子他們從外山回來了!獵了頭野豬,給咱們家送了塊豬腿肉!你和小武姐想怎麼吃!我給你們做!”


 白氏起身往圍裙上擦著手,揚聲道:“你別瞎折騰!那野豬肉騷的很,得用水細細焯上一遍才能下鍋,你等我過去弄!你去找小豆去,讓他別瘋了準備回家吃飯!”


 等一家子人聚齊,燒水的燒水,切菜的切菜。


 溪牛往灶房抱來一摞柴火,說起夥伴時兩眼直冒亮光,語氣難得激動:“六子說外山的好東西多極了,野豬野兔漫山遍野地跑,都沒人獵,城裡的人都不拿錢當錢,一張普普通通的獸皮,便能賣出好幾文錢,夠買二斤白米的。”


 武芙蓉在一旁幫著白氏切佐料,心想何止呢,在你們手裡幾文錢的收,轉手賣可就是幾十上百兩的高價,人在涉世未深時覺得全世界的人都是好的,可若深入瞭解,瞭解一分膽寒一分。


 白氏全然沒有想那麼多,看到兒子高興她就高興,燙豬毛時順口附和:“那六子這回可了不得了,估計正忙著在家籌備殺豬宴呢,你怎麼不過去幫幫忙?”


 溪牛笑道:“殺豬宴要晚上才開,現在不著急,我先在家陪娘吃飯。”


 白氏動作一頓,眼圈紅了紅,心情百感交集,看向兒子正想說點什麼,卻瞧見他正拿著庫房裡那些竹簡往灶口填,連忙上前攔住道:“你這是幹什麼,不看了?”


 溪牛搖頭:“不看了,書上說的也不一定是真的,我以後要是好奇外邊,直接向六子打聽就行了,小豆還沒長大,我得留在娘身邊,好好孝敬娘。”


 白氏再也撐不住,淚珠子一下子便掉了下來,把在場的三個小輩嚇不輕,但溪牛和小豆只知道慌張著問娘怎麼了,只有武芙蓉能懂白氏的心情。


 這世間沒有幾個鳳麟龍角,沒有那麼多的大人物,普通人的悲歡摻雜著柴米油鹽,母親的悲歡來源於兒女,後兒女樂之樂,卻先兒女憂而憂。


 白氏撿起竹簡,吹了吹上面的灰,抹著淚哽咽道:“娘沒事,被煙氣燻了眼了,把這留著吧,到底是你們爹留下的,多少算個念想。”


 溪牛趕忙點頭。


 夜晚,溪牛從六子家幫完忙回來,進了門一眼望到母親坐在正屋簷下,趕緊過去道:“這麼晚了,娘你怎麼還沒睡?”


 白氏揉了下眼站起身,展開懷中衣物道:“給你做了件新衣裳,等著你來試,看看哪裡不合適,我好再給你改改。”


 溪牛二話不說將衣衫套上,摸著布料傻笑道:“娘給兒子做出來的,肯定就是正正好好的,您看,一點都沒差。”


 白氏給他拽了拽袖子和兩肩,欣慰地笑了:“真跟做夢似的,原先還沒小豆高呢,一下子就長成男子漢了,你爹要是知道你長大是這般模樣,肯定特別得意,嘚瑟。”


 溪牛:“爹他老人家在天上會看到的,娘把兒子養得特別好,爹感謝您。”


 白氏險些被這話又弄紅了眼,感覺自己要哽咽,連忙笑著將話轉開:“不說那些了,你忙這麼晚回來,看樣六子家是怪熱鬧吧。”


 溪牛重重點頭,似乎又來了精神:“那頭野豬又大又肥,吃剩下的肉曬成肉乾也夠再吃半年,六子說他過兩日還要再出去,還去逛城裡,我託他到時候帶回兩匹好布,娘和小武姐一人一匹,做成裙子留著過年穿。”


 白氏摸了摸溪牛的頭,酸著鼻子道:“好兒子,娘沒白疼你。”說完頓了頓,終於下定決心似的,道,“要不六子下次再出去,你同他一起吧?”


 溪牛詫異極了,根本沒想到能從他娘口中聽到這話,下意識狐疑道:“娘你這是……”


 白氏:“你小武姐說的對啊,你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是應該的。我不能因為我們老一輩的這些顧慮,就斷送了你的前程。兒子,娘不反對你到外面了,但是你一定一定要小心,別管是老虎也好人也好,千萬別對他們放鬆了戒心,娘雖然沒到過外面,但也知道桃源村這個地方有多難得,你要是覺得不對,就趕緊回來,家裡人永遠在你身後等著你。”


 溪牛眼眶一酸,挺大個人,竟如個孩子般撲在白氏懷中道:“娘,謝謝您。”


 不日後,村裡那夥人再到外山,果然把溪牛給帶上了。


 臨行前白氏千叮嚀萬囑咐,讓他一定當心,無論何時都以自己的安危為要緊。當然了,在保證好自己安危的同時,還要切記與人為善,畢竟他們佟家是承過別人天大的恩惠的,既被別人幫過,那自然要幫別人,能搭把手便搭把手,結善比結惡強,好人是會有好報的。


 溪牛點頭如搗蒜,兩眼通紅,既對家人不捨,也對即將面對的陌生世界感到緊張興奮。


 他走的當天,白氏飯都吃不下,說天熱沒胃口,卻還能頂著太陽在院子裡做針線活,沒幾下便要被紮下手指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