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孽緣(第2頁)
武芙蓉特地熬了點清粥,搭配上爽口小菜,端到白氏跟前,把她手裡的針線拿走放到一邊,好聲安慰道:“你別看溪牛整天憨憨的,其實心眼兒活著呢,他又那麼愛看書,腦子裡有桿秤,肯定不會被人誆騙,而且他只是出去看看,又不是不回來了,現在可都要到四月了,馬上就到種粟的時節,他可捨不得他娘那樣勞累,肯定會在那之前趕回來。”
白氏一聽這樣說,頓時覺得有道理,心裡的那塊陰雲也跟撥開似的,沒那麼堵得慌了,喝了兩口武芙蓉熬的粥,直誇味道好,一口沒剩喝了個乾淨。
夜晚白氏坐在榻邊哄小豆睡覺,看著那白玉一般的人物在燈下提筆寫字,神情專注溫和,好比一朵綻放開的皎潔梨花,僅是看著,心情便不由歡喜。
“小武在寫什麼?”白氏柔聲問。
“出師表。”武芙蓉道,“許久未默寫,小寫一下聊以解悶。”
這裡的竹簡筆墨都是自制的,粗糙,但能用,武芙蓉握筆姿勢很隨意,有點握現代簽字筆的架勢,留下的字跡卻是清麗娟秀,顯然是苦練過的。
白氏不識字,但知道字是好東西,也有好奇心,便問:“講的什麼?”
武芙蓉頓筆,抬頭略微組織了下言語,用簡潔易懂的話道:“一個皇帝在臨死前,將太子託付給了一位謀士,那位謀士很厲害,在他的輔佐下,國家沒幾年便興旺繁盛,後來他決定討伐敵國,臨走前便作了這篇出師表留給他年輕的君主,裡面盡是肺腑之言和治國之道,用以勸誡和警醒。”
“那他後來呢?”
“他死在了討伐的路上。”
白氏咂舌,有些唏噓:“可惜了,那麼聰明的人,種地肯定也厲害。”
武芙蓉一想,嗤笑出聲:“他當謀士前確實就是種地的。”
白氏也笑,沒料到自己還能歪打正著,便越發有了說下去的興致,一本正經道:“那他就該好生種他的地,沒事去給人賣什麼命呢,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把那塊地收拾好,不比幫別人收拾天下輕巧。”
武芙蓉:“讀書人嘛,都有那麼些心氣兒在,能被人賞識尊重,便感到莫大的動容,就願意追隨對方了。”
“讀書人就不怕死嗎?”
“士為知己者死,想必是不怕的吧。”
“那讀書人怕什麼?”
武芙蓉腦海中瞬間閃過一些不該出現的畫面,使她不得不低了頭掩蓋眼中不適,雙唇張了張,道:“折辱。”
可以殺可以剮,就是別將那點安身立命的心氣兒,給消磨光。
夜半時分,武芙蓉做了場噩夢。
夢中她又回到了上巳當晚,被裴鈺強行帶回晉王府的時刻。
衣服被撕碎的聲音響在耳畔,那堵高山一樣的身軀朝她壓了下來,熱氣翻騰,手腳被死死摁住,動彈不得。
“裴鈺……”她齒間發出難耐哀求,“別,別這樣對待我……別……裴鈺!”
武芙蓉一下子坐起身,徹底把自己從夢中拔了出來。她氣喘吁吁,連忙打量周遭場景,確定是在做夢,額頭的冷汗一顆顆往衣襟裡墜。
還好是在做夢。
她可以一輩子生活在桃源村,死在桃源村,也可以去其他更遠更偏的地方,總之,不要再見到他了。
足足緩了有一刻鐘,武芙蓉正要再睡下,外面卻好似傳來了溪牛的聲音。
開始她以為是自己幻聽,但後來又聽見了兩聲,確定真沒聽錯,直接起身下床,披著衣服便出去看是什麼情況。
正好與對面屋同樣披衣出來的白氏打個照面,二人結伴一同往籬笆門走去。
夜深人靜,月亮都隱在雲後了。
隔著大段的距離,白氏一眼望出籬笆門外的那抹最高的黑影是自己兒子,忙小跑上前開門道:“溪牛?你怎麼回來了?你身邊這位是誰?你背上這位又是誰?為娘不是在做夢吧,你這是在幹什麼?”
溪牛氣喘吁吁,似乎累得不輕,結結巴巴道:“先,先別說這些了娘,我背上這位姑娘好像染上風寒了,快去給她熬些藥吧,我,我太累了,快撐不住了。”
跟在溪牛身後的少女往前挪了兩步,朝白氏哭道:“求您救救我們姑娘吧,我們本來是到山上游玩的,結果遇見狼群,狼把隨從們都給咬死了,我們倆跑了好久才得了條活路,但又在山上迷路走不出去,我們……我們……”
白氏忙說:“好了先別說,救人要緊,溪牛你將這姑娘放下,我和你小武姐將她攙進去,你自己找地方歇著喝口水。”
溪牛照做,結果放下人直接癱坐在地,半天站不起人。
武芙蓉和白氏一起把少女攙到了正屋的閒用竹榻上,緊接著便將燭火點燃。
燭火亮起的瞬間,武芙蓉轉頭去望榻上之人的臉,一眼下去,神情立刻變得複雜古怪。
她叫了聲圍在榻邊哭哭啼啼的丫鬟,道:“你家小姐是什麼人?”
那丫鬟哭著扭頭:“我家小姐是——”
未曾想一看見武芙蓉的臉,丫鬟的淚珠立刻凝住了,呆愣半晌痴痴來句:“武……武姑娘?”
武芙蓉真想喊救命。
這到底是何等的孽緣,她都躲到這種深山老林了,居然還能遇見前男友的未婚妻,以及她的丫鬟。
造孽啊造孽。
……
次日,日出東方。
王婉被雞鳴聲吵醒,睜眼後頭腦混沌一片,全然不記得昨日發生什麼,看著眼前陌生的場面,下意識的反應就是慢慢坐起身。
然後就對上了武芙蓉的臉。
“武姑娘?”王婉瞪大了眼,“我不是在做夢吧?”
武芙蓉守在榻邊一夜沒睡,始終想不通老天為何這般捉弄自己,此刻面色發白眼下發青,心情肉眼可見的爛。
她張嘴,沒好氣:“當然不是在做夢,我和你非親非故的,你為什麼要夢到我。”
王婉愣了愣,眼前所得信息太多,一時接受無能,錘了捶頭看到武芙蓉手邊的藥碗,又回憶起睡夢中嘴裡的苦澀滋味,當即便要下床叩首,口中鄭重其事:“王婉多謝武姑娘的救命之恩!”
武芙蓉一把將她按回去,淡漠道:“少來,你該謝的不是我,是把你背來的那個傻大個,十幾裡的山路,他為了救你還和同伴吵了一架,鞋子都走爛了,到家累個半死,昨夜睡下到現在還沒醒。”
武芙蓉覺得這王婉也真算是命大,居然能被第一次出山的溪牛遇上,若換第二個人,不對她們主僕二人趁火打劫便算萬幸,哪會放著手頭正事不幹,把人硬生生揹回家救治。
她打量著她那滾了一身塵土的胡服,道:“昨日你那個叫海珠的丫鬟,說你們是上山遊玩,我瞧你這架勢也不像是玩,倒像是學人狩獵?”
王婉臉紅了紅,當然沒辦法承認自己想學些騎射好與晉王相處時有話說。
武芙蓉見她表情便知答案,也沒再多問,起身便往外走:“準備吃飯吧。”
院子裡,白氏已準備好一鍋雜糧粥,盤子裡摞著昨日吃剩下的幾個糙面窩頭,另有一碟黑乎乎的醬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