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割裂
抽泣聲止住了,安靜到可怕,令人心裡發毛。
驀然間,裴鈺壓著嗓音開口:“你再說一遍。”
“我即便再說十萬遍,我的答案依舊不變。”武芙蓉道,“從假意和你和好的那天開始,被你觸碰的每一下,我都感到無比噁心,噁心到想吐。”
裴鈺鬆開了她,藉著房中幽微的光線去打量她,企圖從她眼中發現一絲一毫的強撐和難過,以此反駁她的口是心非。
可是沒有,通通沒有,她說的話全部都是發自肺腑,眼中乾乾淨淨,有的只是冷靜與淡漠,沒有半分留戀不捨。
她對他,真的丁點感情都沒有了。
裴鈺徹底被她的眼神所刺痛,連腰都彎了下去,手捂心口,似乎那個地方疼痛至極。
支撐著他從鬼門關爬出的唯一信念,就是問清楚她究竟為什麼會對他下手,現在問清了,他只感到痛不欲生,心上的傷口疼到他窒息。
武芙蓉對此情形無動於衷,沒有表現出任何心疼愧疚的意思,因為她確實沒有那些情緒。
她靜靜看了片刻,然後去把剛才扔到一旁的刀撿起來,走到裴鈺跟前,將刀柄塞到他手中,又將他的手舉起,刀刃對準自己的心口,冷淡平靜道:“殿下,動手吧,這世道我本就不該來。”
裴鈺抬起頭,看著她,目光灼灼。
其實哪怕到了這一刻,只要她願意回頭,他就能將過去種種全部推翻,一如既往,像個傻子一樣去愛她。
可她沒有半點接受的意思,只是不做猶豫,決絕又冷靜地,閉上了眼。
裴鈺眼裡的痛逐漸盡數轉化為恨,他猛地握緊了刀,真的將刀尖推進了幾分。
他可不是她,沒親自動手殺過人,連利害都找不準,他是在屍山血海裡奪來的功績,他一出手,就是奔著斃命去的。
可刀尖一再推進,最終一聲脆響,刀還是被他摔在了地上。
“武芙蓉,你想得太美了。”他看著她的臉,冷笑一聲道,“折我羽翼,折我大將,最後還想痛快死了,一了百了?”
武芙蓉心尖一顫,緩緩睜開眼,眼中是對他的狐疑。
“我怎麼會殺了你,怎會讓你到了下面,去汙他們的眼,你不配。”
他的指尖再度攀上她的臉頰,輕蹭細撫,口吻溫柔近扭曲:“蓉兒,我要讓你好好活著,活到一百歲,每日每夜,都去擔心有厲鬼來索你的命。”
“我不怕他們!”武芙蓉神經驀然一痛,聲音發厲,“我既然能將他們殺了,那就不怕他們來找我,他們有本事就來啊!”
裴鈺臉色一沉,指著被木板釘死的窗戶:“你說這話,你自己信麼。”
武芙蓉未言語,似乎一昧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低頭喃喃念道:“我不怕,我又沒有做錯,我有什麼好怕的。”
裴鈺就靜靜欣賞她這副逐漸魂不守舍的樣子,忽然一把攥住她的手臂,將她大力拉出了明月臺,上馬,出王府。
第一個去的地方,是雷衝的府邸,府上喪事剛停,府上裡外籠罩濃重死氣,處處蕭條冷清。
武芙蓉好久沒站在光下,乍一被灼目的夕陽籠罩,她居然感到沒由害怕,好像她真的成了鬼魂,真的會灰飛煙滅,邁出的每一步都分外艱難。
裴鈺帶她到了雷家祠堂中,掰起她的下巴逼她去看供案上的牌位。
武芙蓉一眼便望出不對勁,霎時心神一震,眼波亂顫道:“這上面新增的牌位,為何會是……”
“為何會是三個是嗎。”
裴鈺道:“因為雷衝是家中獨子,尚未娶妻成家,亦未留下香火,他一死,他爹孃也活不下去,前些日子先後服毒,隨他一併去了。我一個回來後在病榻上躺了十天的人都知道,你竟不知道,究竟是消息不靈通,還是,刻意不願知曉。”
“又不是我給他們投的毒!和我有什麼關係!”武芙蓉瞪著他掙扎道,“你將我帶來這裡是什麼意思?想讓我良心不安嗎?我告訴你我不會的!”
裴鈺未語,瞧著她笑了聲,抓住她的胳膊繼續將她拖出去,塞上馬車,去第二個地方。
太傅府。
相對於雷家的靜寂一片,張府顯得有點過於熱鬧了。
披頭散髮的婦人到處亂跑亂叫,不顧家中奴僕阻攔,到了街上抓住一名男子便喚郎君,把過路人嚇得不輕,任誰見了婦人都要繞道走,生怕沾染上什麼晦氣似的。
武芙蓉在車上看著女子,一時說不出話,面若死灰。
裴鈺道:“張太傅死了以後她便成這樣了,聽說也是時好時壞,好時坐在房中不見人,壞時便如這般,見誰都當是夫君。”
“所以呢。”
武芙蓉垂下氈簾:“你要帶我到每個死了人的家裡都走上一遭嗎,若是那個打算,不如動作快些,眼見宵禁,晉王殿下總不能帶頭犯夜。”
裴鈺靜靜盯著她波瀾不驚的神情,冷嗤一聲,朝外吩咐:“駕馬。”
待抵達西市,天色已經昏暗,閉門鼓響起,街上的行人鳥獸作散,唯有圖騰為鷹的馬車暢通無阻,所經之地武侯一律躬身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