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舟 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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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風雨如晦,唐納言站在一樓的菱花窗邊,手上端了杯已經冷掉的茶。

 他就這麼看妹妹跑過去,初夏的風浮動她的裙襬,笑得很開心。

 那種開心是很直觀的,少年人獨有的一腔赤誠,對將近三十的他來說,是無論如何做不出的。

 所以真的是談戀愛了,是嗎?

 她今年才十......都十九了啊,已經是個有自主行為能力的成年人,和喜歡的男孩子發一點瘋很正常。

 話雖如此,論情論理亦如此。

 但唐納言就是感到不安,像有什麼逐漸脫離了他的掌控,向未知的深淵滑下去。

 講起來可笑,他甚至有一種被遺棄了的驚痛。

 這種痛感從輕到重,由隱而顯,就發生在那麼一瞬。

 不知怎麼會想到遺棄這麼嚴重的詞彙。

 她是他的妹妹,早晚是要從這個家出去,和心愛的男人,組建一個她自己的家庭。或者是拋棄傳統的社會責任,追求個體充分的獨立和自由。

 但無論哪一種,他都是一個不在選項內的人,既然從未被選擇過,何談放棄呢?

 唐納言無聲地笑了下,搖搖頭。

 最近大概是累了,聽到什麼,看見什麼都心驚不已。

 這也許,就和當爹的看不慣毛腳女婿,總怕這個外人的怠慢了女兒,是一個道理。

 他是她的哥哥,養了她這麼多年,總歸有不放心之處,和別的並不相干。

 莊齊安頓好小貓以後,才在周衾的催促下,依依不捨地走了。

 她再檢查了一遍,確定這裡通風透氣,食物都足夠了以後,關上了門。

 周衾看她悶悶不樂:“怎麼了?”

 “沒事。”莊齊的聲音變得很輕,她說:“只是想到我自己,小時候也是這樣,沒地兒去。爸爸死了以後,龔奶奶收留了我,可沒兩年,她也過世了。”

 周衾小心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他說:“別想了,不是都已經過去了嗎?你看哥哥對你那麼好。”

 提起唐納言,莊齊臉上的笑意更稀薄了。

 她忽然有些諷刺地扯動一下唇角:“是啊,他就是對我太好了。”

 好到她的眼睛裡,都看不見其他任何的異性。

 她的哥哥儒雅俊朗,清介守正,是個脾氣頂好的男人。

 但她卻卑鄙地想將他佔為己有。

 從哥哥工作後,那麼多人都在打他的主意。

 看著那些脂粉穠豔坐在他身邊,帶著目的和他套近乎的女人們,莊齊真的好生氣。

 她私心裡,並不想和任何一個人分享唐納言。

 可她有什麼資格說這種話呢?

 她是連偷親了哥哥一下,都要躲回學校懺悔的人。

 十九世紀以畫風細膩著稱的畫家米萊斯,曾因一幅《基督在自己父母家中》受到千夫所指,連大文豪狄更斯都跳出來譴責,認為他這種現實主義表現手法,是對聖母瑪利亞的褻瀆,更是對傳統階級等級制度的挑釁。

 莊齊反覆想起這段一度改變女性審美的藝術運動。

 因為她也在做著同樣的事,打著兄友妹恭的旗號,實則褻瀆了她清正的哥哥。

 雨幕之中,被水珠濺起的淡白霧氣扯著天地間的每一寸。

 莊齊抬頭望了眼天邊,忽然很委屈地說:“周衾,我想早點出國了。”

 周衾一點都不感到意外,莊齊在r大讀的是國際政治,早晚都要出去的。

 只是這個早點,令他有些擔心。

 他說:“怎麼個早法兒,是打算今年走嗎?齊齊,你碰到什麼事了?”

 莊齊的兩道細眉擰在一起,她張了張唇,可看到他那張純淨的臉,還是三緘其口。

 算了,周衾自己的日子都不好過。

 他根本不願意回家,但周吉年想兒子,總是讓司機去接,不來又是一頓教訓。可回到這棟古樸典雅的小樓裡,複雜的家庭關係又讓他覺得壓抑。

 莊齊吸了下鼻子:“沒什麼事,我就是想出去玩兒了,走吧。”

 周衾笑罵了句:“才不是呢,你肯定是有事,又騙我。”

 “哎呀。”莊齊扯過他的胳膊,她說:“我說沒有就是沒有,不許問了。”

 周衾往她身旁躲,後來索性自己接過傘柄撐著:“等你想說的時候再說好了。”

 他們一起往回走,路上聊著學校裡的事情,都是周衾在聽她講。莊齊說她因為沒回家,一連幾周都吃的教職工食堂,味道很好,但就是有點貴。

 周衾把她送到門口,對她說:“快進去吧,身上都溼了。”

 “你也是。”莊齊撫了撫他的衣襟,關心道:“趕快去換衣服。”

 話音剛落,唐納言就從客廳走了過來。

 莊齊背對著他,沒看見,還是聽周衾叫了句納言哥,她才回頭。

 她望了一眼哥哥,又看了看自己沾滿泥點的白裙,還在往下滴水。

 唐納言那雙漆黑的眼睛森嚴地牢牢盯住她。

 明知道是責怪,但莊齊還是呼吸紊亂,手都軟了。

 她低下頭,捏著裙襬說了句:“哥,我知道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