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公子成蟜的潛藏勢力,有如滔天洪水的反噬
甘泉宮前的廣場上,專屬於太子的駟馬高車遲遲沒有移動。
羋凰趴在窗口望著,佔據比例極大的眼睛眨呀眨,盯著馬車車廂上刻的振翅玄鳥。
她很少看到這個圖案。
玄鳥是秦國的圖騰,唯有王、太子、以及某個豎子才能用,王后都不行。
沒看多久,羋凰就看膩了。
小孩子,興趣來的快,去的也快。
“祖姑,太子還沒走哩。”她邊跑邊喊。
一溜小跑,自前堂跑過,用力推開後室門。
她還沒有見到祖姑,先聽到了祖姑的聲音。
“關上門!”
“哦。”
她應了一聲,老老實實關門,歡快的腳步也停了。
祖姑短促、焦急的話語,讓她有不好的感覺,暫時壓住了她孩童的天性。
“祖姑,太子還沒有走。”
她嘴上說著,走到祖姑身邊,見到祖姑臉色蒼白,渾身都在抖個不停。
離得這麼近,她還聽到祖姑牙齒“咯噔咯噔”的打顫碰擊聲。
她摸祖姑的手,只覺比前些天下的雪還冷,不禁驚叫一聲。
“祖姑,你為何這麼冷,你在發抖啊,快蓋被子。”
她爬上床去給祖姑找被子蓋,錦被上那凰鳥沐浴著火焰,昂首高鳴。
羋不鳴伸手按在凰鳥身子,勉力給最寵愛的外孫女露出一個笑臉。
“沒事,祖姑不冷。”
她摸著外孫女還在泛黃的頭髮,久久端詳著外孫女好像輕輕吹口氣或者彈一下就會破的臉蛋。
“不知不覺,我家的小凰也要嫁人了……”
羋凰微微低下頭,扁著小嘴,興致不高。
“是要嫁給嬌公子嗎?”
聯姻,是生在世家,享受世家福廕的世家子弟必要責任。
生在世家的她雖然年幼,但這些事卻是早早就知道。
她的兄、姊,大多都是如此,婚姻不能自主。
“是啊。”王后羋不鳴抱起外孫女,下巴輕置在羋凰頭上,喃喃道:“別怪祖姑……”
好兒子秦子楚包圍咸陽宮,旋即王上薨,病死的消息傳出。
這件事完全出乎羋不鳴意料之外,讓她到現在都還在後怕。
昨天她跑去咸陽宮向秦王柱提議,要一同出咸陽去迎接大勝凱旋的太子。
秦王柱否了。
她負氣回宮。
若是昨日秦王柱答應了她,或者她沒有走,待在咸陽宮一起等太子,此刻焉有命在?
得到秦王柱死訊的時候,她就想清楚了。
她的兒子冷血無情,為了利益連父親、君主都敢殺,和令她前半輩子都在擔驚受怕的秦昭襄王是一路人。
她活著,有一個王后或者太后的名分,手裡有權,秦國羋姓、和華陽氏尚可保全。
她死了,這些都會被她的好兒子清算。
如今她的好兒子大權在握,已成氣候,眼看就是下一個秦王。
她換不了人了。
但她可以再選一個人。
“為什麼是嬌公子?”羋凰小聲問。
羋不鳴梳理外孫女黃髮。
“王上死了,只有他為王上說話,他明明可以像其他人一樣緘默寡言。
“只要他什麼都不說,就能繼續當他的秦國公子,可能還會為太子。
“這樣把情義看的比利益重要的人,祖姑才放心把小凰嫁給他啊。”
羋凰揚起腦袋,疑惑道:
“祖姑不是說過,嬌公子只是靠王上寵愛嗎?
“王上一沒,嬌公子就被下了咸陽獄,他背後沒有人了啊。
“這樣一個需要靠祖姑才能從咸陽獄出來的人,我還要嫁給他嗎?”
華陽王后看著手上的美甲。
“看吧……
“若是隻有祖姑一個人為他說話,那小凰就不嫁了。
“他也沒必要出來,就死在咸陽獄好了。”
[姬夭夭,孤等著看,還有誰為你子發聲……]
世家大族,利益為重。
向來行錦上添花舉,不做那雪中送炭事。
成蟜宮剛封禁不足一個時辰,一股蕭瑟意味就開始漸漸滋生。
人還是從前那些人,但個個都像失去了活力、生機,如同在重複生前行為的行屍走肉。
太子的駟馬高車駛進了成蟜宮,馬車內的太子對這一切視若無睹,就像不是他造成的一樣。
馬車緩緩行駛。
走到哪個宮室,哪個宮室的郎官、宮女、宦官,就會投來目光。
成蟜宮已經被封禁,除了行王事掌王權的太子,沒有人可以出入。
馬車在李一宮前停穩。
太子走下馬車,推開大門,走進次子寢宮。
除了應該在這裡的侍者外,他還看見了他的夫人,姬夭夭。
“你不該在這裡。”
姬夭夭坐在椅子上,輕輕搖晃旁邊的小搖椅,就好像他的兒子還坐在上面似的。
“那我該在哪裡呢?”
“甘泉宮。”秦子楚大步上前,站在夫人正面,道:“我不知你如何說服了王后,但你既然做到了,就該尋求她的庇佑。”
“我哪也不去,我就在這裡。”姬夭夭一身孝服,白色襯得她越發俏麗,憐弱之美大增:“我答應蟜兒要在這裡等他,蟜兒回來沒見到我,肯定很傷心。”
秦子楚一把捉住姬夭夭手腕,強迫夫人看著自己。
“那是昨日的事!你昨日為何不等那豎子!為何不攔著那豎子!”
姬夭夭溫柔一笑。
“為何要攔呢?那是他想做的事。
“他是我的兒子,不是我的隸臣。
“作為他的母親,唯一能做的,就是替這個衝動的孩子找找退路。
“他能平的事他平,他不能平的事我姬夭夭平。”
秦子楚竭力遏制憤怒。
“王上薨,那豎子的靠山就是我!
“他人繼續對那豎子畢恭畢敬,全是看在我秦子楚屁股底下的王位上!
“他闖下禍事,我就是他的退路!
“他惡了我,還哪裡有退路?誰敢成為他的退路?
“誰會為了一個沒有靠山的秦國公子,徹底失勢的七歲小兒,來惡我這個未來的秦王!
“你平,你憑甚平?
“憑你那個只知道耍陰謀詭計的母國乎?
“韓國敢叫,我頃刻滅之!”
被抓住的左手腕很痛,姬夭夭蹙眉,右手用力推開秦子楚的手。
定睛去看,手腕已是一圈紅,隱隱帶有青紫色。
她揉著手腕,一臉漫不經心。
“你既然認定自己可以掌控一切,還來尋我做甚?總不會是想床事了吧?那也該去找你另一位姬夫人才對。”
挑眉,丹鳳眼斜眯,像是一隻修煉千年的狐精。
“趙人在床上,可比韓人好玩多了。
“你說是吧,我最親愛的,秦王。”
“夭夭,別逼我。”秦子楚眼中滑過一抹痛楚,道:“告訴我你做了甚,我們還能像從前一樣。”
“逼你又如何!”
上一秒還在揉手腕的姬夭夭猛的站起,毫無預兆,直接撞在太子身上,撞得毫無防備的太子連退三步。
“讓你引秦昭襄王來看蟜兒之前,我就與你說過,這是第一次利用蟜兒,也是最後一次。
“蟜兒是我的底線,你早就知道!
“你馬上就會知道我做了什麼,在未見到蟜兒之前,你我註定陌路!”
揚起雪白如天鵝般的脖子,姬夭夭右手伸出食指,在喉嚨間輕輕一劃。
“要不,殺了我?”
“你知道我不會殺你。”秦子楚輕吸口氣,道:“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一應內事我都交由你手”
“別說那沒用的屁話,我不是呂不韋!你該去下一個地方了。”姬夭夭不耐煩地道:“你今天還沒送政兒去觀政勤學殿,還不快去。”
嬴政一直住在成蟜宮。
成蟜宮封禁,任何人不得進出。
沒有秦子楚親自來接,嬴政出不去。
“以他們兄弟感情,再有你從中作梗,我不難猜出政兒會做什麼事,罷課,對否?”秦子楚不等夫人給出回答,繼續說道:“我已命嬴白去接窈窕。”
他轉身向外。
“你猜猜,政兒是聽你你這個從母的話,還是聽窈窕這個生母的話。”
宮門打開,秦子楚正要向外走。
“嘩啦”一聲齊響。
門內十七名宦官、宮女。
門外,二十四名郎官,一名中郎。
四十二人一同對著他跪下,叩首在地。
“求太子釋放公子!”
頭錘地不斷,聲呼喊不絕。
秦子楚回頭看向夫人,嘴角閃過一抹嘲弄笑意。
“你找到的後路,就是這些人嗎?真是可笑。”
“我也覺得可笑。”姬夭夭笑著道:“可是,這些人不是我安排的呢。”
太子笑意失去。
他默默聽著周圍的高喊,直聽到那喊聲沙啞。
看著這些郎官、宮女、宦官的額頭磕出鮮血。
一抖袍子,快步離去。
“不是夭夭,我又錯了。
“這豎子不聲不響,竟收服了這麼多人心……”
姬夭夭不看太子背影,坐下來,繼續搖著小搖椅。
“真情,只有在王室才是累贅。”
對著小搖椅溫柔一笑,臉上隱有幾根紅手印。
“蟜兒真厲害,母親等你回來。”
嬴政居住的宮室距離李一宮很近,秦子楚走不到半刻就到了。
進去之前,他向門口的少常侍嬴白投去問詢目光——夫人到了嗎?
嬴白頷首,表示姬窈窕已在裡面。
秦子楚稍稍鬆口氣。
後繼之君的培養,和國家大事一樣重要。
他調整心情,推開門走了進去。
“政兒,為父……”
秦子楚打眼一掃,只有打掃衛生的宮女、宦官,在前堂沒看到趙姬母子。
遂繞到後室,推門而入。
“為父來晚了,該去觀政勤學殿……政兒怎麼了?”
他看到長子躺在床上,自己的夫人坐在床邊,握著長子的一隻手。
這幅場景,好像是長子患了病。
他眉頭微皺,但也沒太擔心,緩步走了過去。
昨日長子在靜泉宮還沒事,患病也就只是患風寒一類的小病罷了。
“如夫君所見,政兒患了病。”姬窈窕哀嘆道。
秦子楚站在床邊觀察長子。
長子閉著眼睛,面色紅潤,氣色極佳。
[這不像患病的樣子啊。]
自夫人手中接過長子手腕,三指輕輕搭上在長子手腕。
“脈搏跳動有力,一下一下很是規律。”秦子楚面色轉冷,猛的一甩長子手腕:“敢在我面前裝病!還不滾起來去學習!”
長子霍然睜眼,雙目有神、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