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卡丘夢蝶 作品

第一百五十二章: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從來就沒有身不由己



    “小子確實有想要的……”嬴成蟜轉頭看一圈:“這裡人太多,不方便說,小子可以單獨和鉅子談嗎?”

    鄧陵學略微沉吟,剛要開口說話。

    看到方才越過長安君一步,執劍在手的少女在回首看著長安君。

    一直冰冷示人的少女,連眼角餘光都閃著擔憂。

    “呵。”鄧陵學又苦笑一聲。

    他明明是被壓制被教訓的那個人,怎麼反倒好像是欺負人的那個?難道他這個鉅子還會暗中傷人不成?

    [秦國的他墨,真是把我墨學名聲敗壞殆盡啊,連最基本的信任都做不到嗎?]

    [或許,真該去秦國走一走,正墨者之名了。]

    他暗中感嘆,將少女不信任自己的原因歸到了秦墨。

    雖然秦國、楚國是接壤的,但因為秦國這個國家的特性,鄧陵學從來沒有踏上過秦土。

    他拍拍手上的塵土,站起身,笑著開口:

    “單獨談,學恐長安君再責難學,請這位女郎一同如何?有女子在,長安君當會給學留一點薄面吧。”

    鄧陵學確信,長安君想避開的人只是墨者。

    嬴成蟜笑笑,扶著膝蓋站起來:

    “固所願,不敢請耳。”

    在今日之前,嬴成蟜從來不認為會對一個要殺他的人產生好感。

    明明是少女想要隨同,鄧陵學卻說是不想自己受到責難。

    這個處理方式是完美的。

    滿足少女心願的同時,還讓在場所有人都舒適,不引發紛亂。

    若是少女主動提出來,或者鄧陵學問少女是不是想要跟著入內,那庭院中的墨者心中肯定會有不滿情緒。

    屋內很是簡陋,一抬頭就能看到瓦片夾雜著茅草。

    好在桌椅都是齊全的。

    嬴成蟜被白無瑕抱到一把椅子上,坐直了的少年下巴堪堪過了桌子,遠遠看去像是桌案上放了個腦袋,有些驚悚。

    站在椅子身後的白無瑕看到,不覺驚悚,只覺有趣。

    少女想到年節供奉臺上擺放的彘頭,微微一笑如冰雪消融,在嬴成蟜瞪過來的時候立刻斂去。

    鄧陵學也看到了嬴成蟜的窘態,自然地搬開了桌子,拿起一把椅子坐在嬴成蟜對面,避免尷尬。

    “長安君有言,可以講了。”鄧陵學其實並不認為和眼前豎子有什麼好聊的。

    但對方找上門來,只是想和他說話,也沒有做違背道義的事,他找不出理由拒絕。

    包括在庭院中的一番對答,鄧陵學起初也沒有論道之意,不過是有問必答罷了。

    有些人天生就不會說“不”,有些人後天被教成不會說“不”。

    嬴成蟜略微感激地頷首致意:

    “小子想要鉅子珍惜自己的性命,不要找死。”

    “……長安君總喜歡說一些驚世駭俗之言。”鄧陵學盡力有禮了。

    雖然他早就做好了為道義獻身的準備,但還是不喜歡別人說自己找死。

    少年誠懇地道:

    “小子以為在外面說的很明白了,但現在看鉅子還是沒有聽明白。

    “墨子創造了一塊名為‘道義’的石頭,一大批人相信了並跟隨墨子,這就是墨學。

    “墨子死,墨學分三派。

    “分別是相里氏之墨,鄧陵氏之墨,相夫氏之墨。

    “世人將鄧陵氏所宣揚的墨學稱為楚墨,也就是鉅子現在的學派。

    “你的先祖鄧陵子以墨子想象的石頭為基礎,重新想象了一塊石頭。但他認為自己後來想象的石頭就是墨子想象的石頭,所以依然把其叫做‘道義’。

    “楚墨奉鄧陵子想象的石頭為圭臬,摒棄了墨學原本中的空談、機械等事物,致力於兼愛。

    “至此,楚墨以行俠仗義、救弱安民為己任,一直到鉅子這一代依舊如此。

    “我雖然和鉅子只相識了兩日,但我從鉅子的表現,和周圍人對鉅子的態度,確信了鉅子是認真貫徹鄧陵子‘道義’的人。

    “而我對鉅子這樣的人很有好感,也認同鄧陵子的‘道義’,所以不想殺你。

    “但若是鉅子執意想殺我,那我只好先殺鉅子了。”

    鄧陵學沒有太過劇烈的反應,淡笑問道:

    “長安君認為學是一個怕死的人嗎?”

    一生貫徹的信念被戲說,當其面說要殺其人,他卻依然能彬彬有禮,態度溫和。

    嬴成蟜將其與孔斌做對比,發現最擅使力的楚墨,表現得比最重禮的儒學還要有禮節。

    他不知道這是什麼原因,只知道自己越來越難對眼前這個普普通通的男人下殺手了。

    少年搖搖頭:

    “鉅子當然不是。”

    鄧陵學又笑問:

    “既然長安君知道學不怕死,為什麼要以死來威脅學呢?”

    “小子不是威脅鉅子,只是在說事實。”嬴成蟜用最誠懇的語氣表達自己沒有威脅的心思。

    鄧陵學饒有興致地看著少年,道:

    “學聽長安君的話,能聽出長安君確實學過墨學,看過《墨子》。

    “但長安君說的就一定是墨子說的嗎?

    “長安君今日對墨學的講述,不就是長安君想象的石頭嗎?

    “學承認,說不過長安君,起初確實被長安君言語所蠱惑。

    “但現在不會了。

    “公孫龍說白馬不是馬,我無法說服他,我見過的人也無法說服他,包括齊國的他墨鉅子也不行。

    “白馬不是馬是事實嗎?不是。

    “白馬是馬,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公孫龍能服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

    鄧陵學點指心口:

    “道義也是如此,道義就在每個人的心中,不會因為長安君言語而改變。

    “長安君動搖學的信念,詭辯說道義本不存在,學根據道義而殺你是錯誤的事,從而要學放棄殺你。

    “這是很難做到的事,比撈出水中的月亮還要難。

    “學勸長安君還是不要白費時間了,多找幾個武功高強的門客,更能保護長安君的性命。”

    嬴成蟜注視著鄧陵學的眼睛,輕輕搖頭:

    “‘道義’原本是不存在的,但人多了,也就存在了。

    “但‘道義’這個詞的含義確實是人創造的,這是事實。

    “楚墨依照鄧陵子的‘道義’而行事,這也是事實。

    “鉅子最開始說殺小子不是道義,但是不違背道義。

    “若鉅子口中的‘道義’是墨子口中的‘道義’,那隻要不是道義的事就都違背了道義。

    “墨子在世時為何沒有楚墨?因為墨子本身不提倡殺人,墨子的兼愛是救人愛人而不是殺人。”

    鄧陵學沉聲道:

    “墨子說過殺盜,非殺人。

    “意思就是殺盜賊不是殺人。

    “在學看來,長安君日後就是最大的盜賊。”

    嬴成蟜立刻說道:

    “那是你以為。

    “我不要你以為,我要我以為。

    “我明白你的想法。

    “你以為我現在在列國上層名聲極好,日後會成為在世的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