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鶴夫人 作品

第 63 章 淨琉璃之國(三十一)(第3頁)

 “剛剛明明分開了!”巫曦哇哇叫著撲上去,“不光違約,還騙人!看拳!”

 孔宴秋從沒有像現在這麼快樂過。

 當然了,過去和巫曦在小木屋的時候,他也是快樂的,只是那個時候,“快樂”還是一個非常模糊的概念,第一次不清不楚地浮現在他的生命中。

 他知道和巫曦在一起很好,和他一起吃飯,一起說話,一起睡覺很好,聽著他的笑聲很好,看他在雪地裡跑很好……但具體有多好,孔宴秋也說不上來,直到五感康復,“快樂”和“幸福”的含義,才如此清晰,如此濃烈地浮上他的心尖。

 好喜歡他。

 好愛他。

 好想把他一口吃掉……啊,不,這個不可以,不能吃掉巫曦。

 但……把他含在嘴裡,輕輕地咬一下,用舌頭撥弄一下,還是可以的,對不對?

 這樣沒有巔峰,看不到盡頭的快樂,令孔宴秋神魂顛倒,猶如一隻圍著花苞的蜂子,被小小的神人迷得團團轉。

 少年人的愛慕總是直白熾熱,容不得一絲矯飾,丁點兒虛偽,更何況,這個“少年人”乃是堪堪初成的一隻孔雀呢。

 他清潔飾羽,梳理鬢髮,並且開始用璀璨的瓔珞,華美的臂釧和垂墜的耳環來裝飾自己,正如每一隻逐漸步入成熟,並且擁有了心上人的公孔雀一樣。

 這些繁瑣的飾物非但沒有喧賓奪主,反而加倍襯托出他天人般的相貌。孔宴秋搖晃豐厚的尾翎,閃耀上面金光閃閃的淚滴形羽斑,他在巫曦面前的每一句話,做出的每一個舉動,都在急不可耐地向心愛之人炫耀自身的閃光點。

 業摩宮的禽鳥忙不迭地避開了他和巫曦。

 他們不得不退避,因為在這之前,誰也沒見過求偶時的孔雀能有多狂熱,多排外。倘若他們不是佔據著“家臣”的地位名分,恐怕都不需要露面,只要被雄孔雀嗅見了氣息,一個照面,連腦漿子都得被抓出來了。

 孔宴秋的舉止越發大膽。

 情|欲的氣息幾乎浸滿了他們夜夜安睡的巢床,並且滿得快要溢出來。巫曦便如一塊香肉,他日夜寸步不離地看著,時不時就要拿爪子戳一戳,用牙齒咬一咬,上嘴巴親一親。

 但是,巫曦的年紀畢竟還輕,他含著這塊肉,捨不得吞,更不能吐,稍微一晃神,手爪就跟有了自己的意志似的,忙不迭地往神人的脊背、後腰上按,倒把他自己差點逼瘋了。

 許多個深夜,他大汗淋漓地從夢中醒來,總能發現自己正把頭埋在巫曦的後頸處,貪婪地吸進神人皮膚上的味道。在他的鼻腔裡,巫曦就像暖融融的蜂蜜,伴隨著一絲清爽微酸的漿果氣息。

 年輕的孔雀渴望地將這些味道壓在自己臉上,用鼻尖來回碾磨,直到自己像喝醉一樣醺醺欲睡。飢餓的唾液浸溼了他的唇舌,為了緩解這種劇烈的焦渴,他張口含住巫曦的衣領——在他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之前,他已經把那塊衣料塞進嘴裡,用牙齒來回挫動,試圖從上面咀嚼出更多的巫曦。

 他的皮膚刺痛,爪子也痙攣著,那些實在無法發洩的火焰淤積在心頭,最後,時常逼得他抱著巫曦狠狠打滾,好讓他們混合在一起的氣味塗滿鳥巢,方能緩解一二。

 巫曦:“?”

 巫曦睡意朦朧地將眼皮撕開一條縫兒,發現自己領子也溼了,整個人熱得要命,還被大鳥鎖在懷裡滾來滾去……

 巫曦:“……”

 太難評了。

 算了!他想幹嘛就幹嘛吧。

 巫曦無語地閉上眼睛,繼續熟睡。

 不過,平靜的生活終究不能持續到永遠,就在這對小情侶你儂我儂,泡在蜜罐子裡的時候,九重天上一聲震響——玉京天闕開啟在即,這也意味著,金曜宮的大孔雀們,終於要出山了。

 孔宴秋不情願地忙碌了起來,他不得不削減與巫曦的相處時間。只是如今的他早就不再是那個瘋魔厭世的黑孔雀,他的胸膛已經被另一個人填滿,他的心臟也只為了那個人而跳動。

 他因此百般猶豫,徘徊不決。

 一方面,他無法消解金曜宮曾經帶給他的傷痛。他恨了幾百年,也捫心自問了幾百年,他的父母為什麼要拋棄他?金曜宮為什麼連一隻幼小的孔雀都不能容忍?難道僅僅因為他的五蘊陰火,因為他與眾不同的顏色?

 日日夜夜的拷問,問的不止是金曜宮,還有他自己的心。他越問,越覺得答案就在謎面上,只是他自己懼於承認。

 另一方面,巫曦。

 孔雀實在是非常戀家的生物,領地意識又強得不得了。神人的身軀脆弱,他肯定不能帶巫曦去玉京天闕那樣的兇險試煉之地,一想到要與他相守一生的愛侶分離,不知為何,孔宴秋總有種不妙的預感。

 “你就放心去吧!”最後,還是巫曦勸他,“不把這件事解決,它一定會變成你的心魔,以後你還要不要修煉了?去吧去吧,不用顧及我。”

 聽見他這麼說,孔宴秋才很勉強地展開翅膀,和手下的妖鳥一同前往探查。

 在那些神祇還不曾遠去的日子,玉京天闕的簡稱是“天門”,諸神賦予這座天門奇異的權能,使越過它的眾生都能得證己身,修成大道,化作鎮守一方的神靈。

 或許真的是走投無路了吧,神佛消弭之後,金曜宮的孔雀反倒將玉京天闕視作最後的救命稻草,覺得凡是有幼雛能通過天門的試煉,便可擁有成為明王的資質。

 對此,孔宴秋唯有冷笑。

 就在調查玉京天闕的途中,他麾下的妖鳥突然收到一則消息,急忙趕來彙報。

 “尊主,”鳥妖低聲說,“長留那邊出事了。”

 本來與巫曦分別,孔宴秋就渾身不舒坦,聽見這個地名,他心裡更加不悅。

 “什麼?”

 “長留王於半月前離世,根據探子的消息,他在酒宴後醉倒,誰知王宮不慎失火,”鳥妖低聲道,“據說,他在醉酒的時候打破了鮫油簋燈,火勢難以收住,等發現的時候,人已經……”

 孔宴秋安靜數息,問:“繼位的是誰?”

 “小殿下的大兄,”鳥妖回答,“長留的大王子。”

 孔宴秋笑了起來,只是這笑全然不同於他和巫曦在一起的模樣,反倒像小孩子看到了兩個抵角廝殺的甲蟲,興味中帶著更多的冷漠。

 “早該殺了他的。”他說,“可惜機會難尋。”

 下屬笑著應和:“誰說不是呢?然而帝少昊的權能實在棘手,否則查明真相的那天晚上,卑職就該把他抓到您跟前,替小殿下報仇雪恨……”

 說到這兒,鳥妖躊躇一下,還是請示:“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小殿下?這畢竟是他的父親……”

 聲音猛地斷在喉嚨裡,鳥妖畏怖地後退,連忙緊緊地閉上嘴巴。

 他已經看見了黑孔雀朝自己刺過來的眼神——暴虐嗜血,彷彿有誰要伸手到他懷裡,奪走他最珍貴的寶物,奪走他的命似的!

 “活著的時候,從不見他關心巫曦,”孔宴秋一字一句,像從舌尖上吐刀子一樣,“現在死了,倒是準備從我這裡把人搶走,去關照他的屍首?他不配,懂了嗎?他不配!整個長留,沒有一個人配得上我的巫曦!”

 他說出的每一個字眼,都像纏繞著毒蛇的信子,瘋魔般噝噝作響。

 周遭鴉雀無聲,沒有誰敢在此刻觸他的黴頭。下屬們彼此交換眼神,俱是膽戰心驚,額間冒出汗來。

 孔雀在求偶期間的依戀性和攻擊性本孔宴秋這樣的異種了。他生下來便是無依無靠,無牽無掛,活到現在,好不容易蹦出來個巫曦,立刻叫他如獲至寶,牢牢地攥在了爪子裡。這時候,哪怕叫孔宴秋稍稍鬆一鬆指頭肚,恐怕都比殺了他還痛苦。

 孔宴秋非常滿意這股沉默。

 他一言不發地轉過身去,繼續觀察天門洞開的時機。

 同一時間,業摩宮內,巫曦正給花澆水。

 一名侍從靈巧地閃身進來,見四下無人,才貼近他的耳畔。

 “殿下,我們的鳥兒在數百里外發現了長留的神人。”侍從悄悄地說,“他們被暴風雪席捲來此,就快要死了。小鳥兒們不敢自作主張,所以讓我來告訴您一聲。”

 因為孔宴秋的禁令,誰也不敢將來自長留的消息告訴巫曦,可如今黑孔雀走了,巫曦就是這裡唯一的主人。侍從們見他近來總是長吁短嘆,惦念情郎,便懷著逢迎的意思,想討得他開心,遂不顧禁令,偷偷將這個消息傳給了他。

 作者有話要說

 【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