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10 作品

第四十章 處暑(一)

 但蔣家太太堅決要唱完這一通,淚水滾滾,情真意切。 

 貞儀看在眼中,卻是突然高看了蔣家太太一眼,這又哭又唱的行為乍看是虛偽浮誇了些,在一些文人眼中或許甚至有些粗鄙,但從世俗的禮節體面來說,這又何嘗不是一種面面俱到。 

 大哭也是一件很傷神的事,這位太太百忙之中趕來哭這一場,將面子功夫做足到十成十,至少可見對方待王家並無輕慢之心,哪怕大父已去,三叔亦要在家中丁憂三年。 

 對方雖為商戶,卻至少不曾捧高踩低,不管是出於真心還是有其它思量,真心者可貴,有思量者心有顧忌分寸,輕易都做不出淺薄磋磨之舉。 

 因而,看著那痛哭流涕,任憑怎麼拉也總能掙脫滑落跪回原處的蔣家太太,貞儀對自家大姐姐在蔣家的處境反而添了一點安心。 

 但這點安心只是些微託底。 

 尤其是當貞儀從錢與齡口中得知了有關蔣茂的作風之後,不免愈發擔心起了大姐姐的日後。 

 蔣家太太痛哭間,又有一行文人前來弔唁,其中有一位年輕人是橘子認得的。 

 昔日那個面對淑儀總是手足無措的少年如今已長成沉穩的青年,那青年被一行人先讓進了靈堂中。 

 那是溫以衡,他如今已有舉人功名在身,他的父親升遷調往了浙江,父子二人前途一片光明。 

 有些人走得越順,越容易對以往未曾做得無可挑剔的舊事心懷慚愧,溫父每每憶起當初與王家定親在即,卻因王公被流放而悔約之事,便自覺德行有虧,又總疑心私下會被人拿來議論指摘。 

 當初悔約雖說是他那老母親竭力主張之下的結果,但溫父心中很清楚,自己也的確猶豫了,甚至母親的“不可理喻”成為了他彼時最體面的擋箭牌……哪怕他很清楚王公德行無暇,只是敗落於稜角過鋒與官場齟齬。 

 在任上無法抽身的溫父特意來信叮囑兒子,待王家人扶靈返歸金陵,務必要登門弔唁。 

 溫以衡知曉父親的慚愧甚至是心虛,父親所懷心緒他皆也有,而除此外,他另還有著獨屬於自己的心緒。 

 比淑儀大上三歲的溫以衡今年已有二十四歲,親事卻仍然沒有著落。 

 隨著兒子升遷,孫兒中舉,溫家老太太的目光日愈挑剔,這些年來她幾乎挑遍了全金陵城中可以拿來由她挑揀的閨閣女兒家,卻仍覺得這些小門小戶的漢女配她孫兒猶不足夠——她的孫兒來年該去京師考狀元,配個軍機大臣大學士府中亦或是親王貴族家的小姐格格,到時他們溫家滿門抬旗,那才是真正的相得益彰哩! 

 溫家老太太每每說起這設想,每每歡喜激動得合不攏嘴。溫以衡每每聽著,每每不曾作聲。 

 只是今早,溫以衡出門前,溫家老太太阿彌陀佛慶幸地念叨,幸虧當初未曾與王家結親,否則王家敗落成這樣,王者輔到死都未能被赦罪,還不知要如何拖累她溫家,真是佛祖保佑祖宗開眼,當初這樁親事錯過得實在是不能再對了,也可見王家的的確確沒有東山再起的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