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白露(二)
一年四季,亦分四祭——春祭日,夏祭地,秋祭月,冬祭天。
四季中的每一季又平分為孟、仲、季三時段,因此秋八月中的中秋又稱仲秋,正當祭月時。
白露將盡時,中秋便要到了,詹家父子適才告別了王家人,動身回宣城去。
貞儀和橘子今歲的中秋節便是隨著家人在天長度過的。
中秋後,一則消息騰駕著新鮮的桂花香氣從金陵飄來,消息的內容卻叫天長王家眾人大失所望。
王介仍未能中舉,且病倒了。
確切來說,王介的身體在考試之前便不大好了,本就是強撐著赴了考場,如此撐了一場又一場,待撐著考完了,人也倒下了。
得信後,貞儀很快跟著祖母和父親叔伯們動身離開了天長。
目送著車馬遠去,送行的天長族人中,有年長者滿眼愁緒地嘆息:“又要再等三年了……”
此次王家人返回金陵,途中只用了兩日。
王介尚未病癒,連日高燒之下,臉色蒼白,形容消瘦,穿著雪白裡衣,外披一件棉布袍子,就這樣堅持著下榻,跪地叩首,向急匆匆趕回的祖母和父親伯父們賠罪:“介無用,又一次讓大母、父親和二位伯父失望了……”
董老太太嘆道:“還帶著病,這是做什麼,快快起來……”
王錫璞看著跪在那裡的兒子,片刻,將視線轉向妻子,一字一頓問:“你們也不是頭一遭照料考生了,怎會出了這樣大的紕漏?”
察覺到一道道視線向自己投過來,三太太有著一瞬的難堪,更多的是無措和自責。
為此付出最多辛勞最操心的人,此刻在丈夫口中眼中,儼然成了最大的罪人。
且她不能有激烈的辯解,只能愧責茫然地道:“飲食起居分明都是再三小心過的,按說不該……”
“父親,此事不怪母親。”王介打斷母親的無措,微微抬起頭來,眼睛依舊低垂,聲音沙啞:“是兒子自己不爭氣,辜負了家中的栽培看重……”
楊瑾娘扶著也跟著消瘦許多的弟妹,從旁試著小聲道:“也不能怪介兒,這數月來家中這樣忙亂,介兒是個好孩子,縱嘴上不多說,心中也難免悲痛……大夫看罷,亦是道介兒憂思過重……”
聽著這些話,王錫璞卻終於將怒火直面向了兒子:“好一個憂思過重!”
“家中諸事未曾讓你沾手,奔波回鄉之行也未使你跟從,萬般考量都是為了能叫你安心備考……可你倒好,竟是這樣不堪大任難成大事!”
“難道你如今這般,就能為家中添光,就能告慰你大父在天之靈了嗎!”
王介跪在那裡,神情顫顫愧疚,承受著父親的責罵。
“老三……”董老太太嘆氣打斷王錫璞未完的話:“介兒一向有擔當,他如今已是最難受自責的那一個了,你又何必再這樣挫傷他。”
到底不是親生的母子,這話已是掐著分寸來了,卻仍讓常年不在家中的王錫璞面色一陣變幻難堪,正因有這一層隔膜,他縱有不認同,卻也只能嚥下,是以強忍下情緒,垂首道:“兒一時失態,讓母親見笑了……”
言畢,目光掃向仍跪在那裡的兒子,面色沉沉地道:“事已至此,好生養著吧。”
旋即向老太太抬手施禮:“一路匆忙,兒先行洗塵更衣去。”
王錫璞退了兩步,轉身出了屋子,老太太嘆口氣,示意二兒子跟上去寬慰幾句。
王介被扶回到了榻上,一向重體面的三太太自覺面上無光心中有愧,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大太太將她拉到外間,低聲勸著:“你這樣哭,讓介兒瞧見,豈不叫他更難受?”
“介兒,你莫怪你父親他說話重。”屋內,王錫瑞勸著侄兒:“他要丁憂三載,官場變幻莫測,難免使人焦慮難安。他既憂慮家中,又掛心你的前程,會有如此反應,也是人之常情……”
董老太太也安慰了孫兒幾句。
聽著長輩們的勸慰,王介靠坐在床頭,半垂著眼睛,應著一聲又一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