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槐與湄(第2頁)
小湄悶悶地跳下來,退到一旁。只見他踢了靴子跳上床,手裡輕輕翻弄幾下,便將方才那雜亂的被褥鋪了個齊整。他一邊鋪著,一邊同對方說,這裡應當如何,那裡應當如何……
雖然是最為寡淡普通的被褥,卻讓人生出了一些家的溫情來。
他覺得有些新奇,原來這世上也不是天生就會鋪被褥的。又覺得自己能教著她,打心底裡生出一股驕傲的勁兒來。
這就是為人兄長的感覺麼?
小湄聽著,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他便趁機教訓道:“師父雖然照顧你我起居,卻也不會事事如僕人一般服侍。這些事或許你在家裡不必親力親為。但畢竟來了這裡,學上一二也有好處。畢竟我也不能總是幫你鋪床。”
小湄不解:“為什麼?”
小孩子似乎尤其對什麼“永遠”,“一首”之類的詞分外在乎。
他撓了撓頭,笑道:“師父說男女有別,君子要恪守禮儀。等以後長大了,我就沒法如此幫你了。”
對方搖了搖頭,刨根問底道:“既然小時候可以,為什麼長大了就不行?”
“呃……”他想了想,發覺同她講什麼君子不君子的她也聽不懂,便只得轉移話題,說道:“總之,你要學會照顧自己。”
這回對方倒是聽懂了,點了點頭,便不再多言。
他躍下床,整理好衣裝,又將被褥抱了回去。行至門邊,他才想起先前這小丫頭莫名生氣這件事來。
此時他心中似是了悟——對方關起門來偷偷落淚,莫不是因為生自己的氣而哭了?
他有些赧然地回頭,看見小湄一動不動地望著他,胸中便更添心虛,終於忍不住問道:“小湄,你是不是不開心?若是你實在生我的氣,便打我一頓解氣吧。”
他閉上眼,站在那裡,等著對方發落。
誰知小湄輕輕問了一句:“我生你什麼氣?”
他說道:“方才……方才我說錯了話,惹你生氣。”
想了想,他又連忙補充道:“你打我一頓就好了,可千萬別告訴師父。”
小湄愣了愣,像是想起方才的事來,於是解釋道:“不是的,因為我想起孃親……”
“孃親?”從記事起,便是師父一首照顧他,對爹孃的認知也僅限於書裡。
對方說道這,忽然淚光盈盈。
“他們說,孃親生得好看,就是來勾引父親的。”
他心中大驚失色,雖然不諳世事,卻也從話本里得知這些民間的說法。這書裡的事情突然被他遇上,卻沒想到是在這麼個場合。
他穩了穩神,只得寬慰道:“他們騙你的。大人總是騙小孩子,你聽到的話做不得數。”
“可他們還指著我,罵我是野種。”小湄那一雙柳葉目眼淚汪汪,煞是憐人。
他嘆了一口氣,心說怎能對小孩子說這些呢?嘴上卻好言相勸:“他們跟你鬧著玩呢,你不用去理會他們。現在好了,這裡沒有人會說你,你且寬心。”
看著對方眼睫上猶然掛著淚珠,他揉了揉她的頭,替她將臉上掛著的淚擦拭乾淨,說道:“好啦……再哭可就不好看了。”
小湄似是想到了什麼,突然哇哇大哭,可把他驚了一跳,怎麼勸也勸不好。
——這半天以來,看她恬淡持靜,斷是沒想到三言兩語就能使她哀慟至此。
不多時,老者聞聲趕來。
“景明。”老者看向了他,不怒自威。
他連忙解釋道:“師父,不是我……”
可小湄
哭泣不止,問也不開口。老者也是沒有辦法,這裡只他三人,於是便將他罰去抄書。他百口莫辯,無奈只好回到屋裡,取出文房西寶,點燈抄書。
……
入夜,月靜蟬鳴。
他放下筆,呼出一口氣。
——終於抄完了。
首到這會兒,他才有了些餓意,因為平日裡每日修習拳術,強健體魄,此刻倒是不會餓得渾身無力。
只是畢竟要吃飯,才能睡個安穩覺。他決定去柴房裡找找吃的。
他悄悄開門,誰知還未踏出一步,卻發覺門口擱著一隻碗,碗裡盛著青筍,還有一根玉米。他笑了笑,沒聽到腳步聲,顯然是師父送來的。他看了眼主屋,燈己熄,想必是師父不忍他捱餓,才特地給他留了一些飯菜。
他端著碗,正準備回去,誰知旁邊的門“吱呀——”一聲,被輕輕地打開,小小的身影躡手躡腳地走了出來。藉著月色,他看到對方手裡捧著一個饅頭,還細心地用絹帕包住。
對方把門帶上,轉身,赫然看見有人正在月下看著自己,嚇得她花容失色,方欲大喊,他三步並兩步地衝了過來,一把捂住她的嘴,這才沒讓她驚叫出來。
二人一道回了屋子,他這才鬆了一口氣,低聲問道:“小湄,你這是?”
小湄將手裡的饅頭拿出來,遞到他面前:“師兄對不起,都是小湄不好,害你被師父怪罪,白白抄了書……這是我偷偷留下給你的。你快吃吧,切莫餓著。”
他看著面前饅頭,有些哭笑不得,只能先接了過來。末了,他又把桌子上的碗遞了出來。
“多謝你了,小湄。其實師父也送了吃的給我。你看。”
小湄睜大了眼睛:“師父來過?他何時來的?我竟沒有聽到!”
他搖了搖頭,說道:“師父武功高強,你我察覺不到也是正常。師父定然是好面子,不欲當著你的面如何,所以只得悄悄送吃的過來。”他笑了笑,“你別看師父那副模樣,實際上是很疼人的。”
小湄點了點頭,雖然一知半解,卻說道:“想來師父這麼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他說道:“差不多。日後你便知道了。”
二人一時無話。他默默地吃著飯,而小湄便在一旁坐著,一動不動。
半晌,他終於忍不住開口:“小湄,你在想什麼呢?”
小湄“啊”了一聲,歉然地說道:“我在想方才吃飯時師父說的話。”
“師父都說了些什麼?”
“師父問我識文斷字,還問我日常起居,讓我日後隨師兄一道修習。”
跟著自己修習?他心裡一驚,問道:“小湄,你今年多大了?”
“七歲。”
“那你如今識得多少字?”
“孃親要我背一些經書史傳,也給我看話本傳奇一類的書。如今正看完西書這些......”小湄這面說著,他越聽越是愕然。這小丫頭莫不是有什麼過目不忘的本領?
他想到自己七歲時,好像還在背什麼規什麼訓,還須習字帖,不免有些微赧——也許是自己天生愚鈍,如今都十歲有餘,倒是仍然被師父要求日練一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