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雀 作品

207 姬府一夜

 馬車在眨眼之間,變得異常寬敞,甚至有逼真的假山水環繞。

 原本擱在面前的茶几,也被無形的力量拉得遠了些。

 “終於能把腿伸直了。”

 渡星河無意的一句話,讓姬無惑耳根子更是紅得能掐出血來,他替她斟茶,清新的茶香滿溢了一室:“我並非有意讓姐姐難受的……是我私心太重。”

 “無妨,”

 渡星河淡淡一笑,接過他的茶杯,也接受了他的歉意:“你為我費煞心思,我感激你都來不及,怎會怪你。”

 在小事上,她向來論心不論跡。

 自身強大了,就能包容地去看待旁人的一些小動作,甚至覺得有點可愛。

 不過是撒嬌罷。

 馬車駛得平穩,姬無惑想問她這段未見時日的經歷,又覺得這等同在打探別人的修煉秘密,話到嘴邊便收了回去,改道:“你打算和陛下怎麼談呢?”

 “那秀女不願入宮,我攜了她寫的信,不過順她意而為,相信玄帝不會強求。”

 強搶民女的頭銜不好聽,渡星河也給對方備了下臺階。

 皇帝清清白白,都是身邊奸宦和佞臣擅作主張。

 那信當然不是心月寫的。

 心月會的詞彙量並不足以支撐起讓她寫出一封能登大雅之堂,入玄帝眼的文章,但渡星河思量過後,故意學她村子裡的土話,寫得特別質樸土氣,讓看到信件的人能從字裡行間中想象出一個粗鄙村婦的形象,儘可能地打消玄帝對心月的興趣。

 渡星河只取了心月一小瓶的血,以作證明。

 “現在……陛下的確不會強求。”

 姬無惑替她空了的茶杯斟茶,那皎白如玉蔥的手指搭在雕花畫鳥的茶壺上,美得像一幅畫:“當初,陛下說的是有歹人殺傷戶官,劫走秀女。既是秀女自個不願,那就是戶官強徵民女,這等欺上瞞下之人的過錯,陛下會統一清算,也還你一個清白。”

 他未盡之語,渡星河也懂。

 那水靈根的秀女,玄帝當然想要。

 當初強徵就強徵了,底下的人沒安撫好秀女情緒,也沒盡到看管責任,鬧大了讓整個平雲大陸都曉得他硬搶女人……那他丟不起這個人,所以如今的玄帝不僅不會強求,還會很積極地和她解開誤會。

 渡星河眼瞳微動:“那負責此事的人……”

 “會收走當時殉職戶官的一切財產和優待,他的上級也會受到牽連。”

 渡星河已經不記得那個人的名字了。

 只記得是心月龔家村裡的大名人,因為僥倖築基當了官,深得村人信任,在村中威望極高。

 她正思索間,馬車突然停了下來。

 簾外,響起一把粗獷的男聲:

 “停車,檢查!”

 不用姬無惑說話,馬伕已先一步與之協商:“姬家令在此,請予通行。”

 以前在平雲大陸就聽說過修仙世家的名聲,如今看來,起碼在玄國地界內,的確稱得上無人不識,暢通無阻。

 憑著姬家的家徽,一路上所遇的查核城禁,通通都對他們大開方便之門,甚至沒人敢冒著惹得姬家人不悅的風險,掀起簾子往裡看一眼。

 這一路,由豔陽正好,開到了月明星稀的夜裡。

 馬車內寬敞如洞府,渡星河又是修士,懸崖絕嶺她都睡過,何況是馬車之內?她精神好得很,還有空來指點姬家小少爺修煉。

 入夜後,外面起了一層薄薄的霧。

 唯獨室內燃著溫暖的香,隔絕了窗外的入骨冷意,連燭光都晃著圓融的光。

 駛入皇都之前,需要經過許多座城,一路算得上是暢通無阻。

 城牆上高掛著燈,燈光所照之處,有衛兵交叉巡視。

 馬車漸近皇都,倏地放慢了速度,馬伕隔著門請示姬無惑:“少爺,今日守門的是宿家那邊的人。”

 姬無惑有些意外地抬了抬眉。

 姬宿二家交情平平,但原本執掌守衛門禁的人大多由姬氏門生負責,宿家更多是在皇都警蹕,怕是因為近來人員調動頻繁,才碰了這不湊巧。

 當然,要是在其他城池,只要說一聲馬車裡面坐的是姬家少爺和他的家眷,無論是哪家的子弟,都得給他三分薄面。

 在天子腳下的宿家子弟,就不好說了。

 只見那人一手壓著腰間的官刀,抬手喝止:“停車!什麼時辰,三更半夜的,怎麼往裡闖?……姬

家令?我竟不知道姬傢什麼時候成了皇室貴族。”

 世家子弟出入,走的是平民不會來的側門,沒有夜裡不能開門的說法,只是得查驗車上人的身份。

 宿雪遊瞪向那頭戴兜帽的馬伕——

 玄國的官員在當值期間,能透過官令驗出來人的修為境界,可這馬伕身上一絲靈氣波動也沒有,馬車中能是哪位姬家重要人物?姬家家主昨日才在千味樓擺宴,他沒搞到邀請函,但想必姬家少爺不會缺席這等重要場合。

 一番盤算後,宿雪遊心中有了猜想——

 怕不是姬家哪個跟自己差不多的旁家子弟出城作樂後,趕著回來吧!

 他得罪不起姬家嫡系,但旁支還是能碰上一碰的。

 “車上載的是什麼人?打開車門,驗明身份,我才好放人,不然怎麼知道你是不是在車上藏了見不得光的反賊?”

 馬伕冷聲:“門侍慎言!”

 “升起車簾,我自會分辨。”

 宿雪遊說。

 他不覺得馬車上真會窩藏反賊,但更懷疑馬車上的人是不是私藏了美女入城,說不定車簾一掀,簾後就是一派香豔景象。他的官令上有留影功能,到時候假裝不經意的一錄,再洩漏出去就能叫這姬家的旁系子弟丟個大臉。

 而這時,見不得光的通輯犯渡星河側了側眸,看向姬無惑,抬起手來往頸上一劃,無聲地問——

 要殺嗎?

 宿雪遊仍不知帳中人已動殺心,還假惺惺地勸說:“快快自己下車,我給你數三聲,三聲過後,我就將車簾掀開。”

 輕劍無聲出鞘,雪亮的劍光照亮長夜。

 姬無惑搖了搖頭。

 他只掀起一角車簾,摘了腰間的玉牌扔過去:“看清楚了嗎?”

 宿雪遊一愣,心道好大的架子。

 只是接過玉牌後,還沒看清上面寫的字,他心中就驟然一緊。

 他雖是宿家旁系,卻沾著家中的光見過好東西,也摸過真正的好玉。

 這面玉質暖融,精純的靈氣從中透出,絕非凡品。

 而簾後那清潤優雅的男聲,也有幾分熟悉。

 該不會,該不會……

 當看清玉牌上的字後,那透著暖意的玉牌登時成了燙手山芋,宿雪遊的臉色一變再變,終是將它雙手呈還回去:“原來是姬少爺入城,是在下唐突了……也別怪我剛才要秉公辦理,這不是剛換的懸賞榜嗎?上面都查得緊。”

 “那是不是要我打開車門,讓你過目?”姬無惑淡聲問。

 “既然是姬少爺的馬車,那就沒什麼好驗的。只是不可否告知在下這車裡的旁人是誰,在下也好登記在冊。”

 宿雪遊一掃之前的傲慢,汗出如漿。

 如果是姬少爺要尋他的麻煩,宿家肯定不會保他。

 “是……”馬車內的男聲頓了頓,語末帶上一絲笑意:“是我的內眷,本來早些日子就該迎回府中的,只是沒騰出時間來。車內有些雜亂,怕是不方便掀簾讓門侍一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