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字驚鴻 作品

第 169 章 【八王之亂】


 小鳥崽在阿父肩膀上蹦躂了兩下:

 “啾啾!”

 秦政回神,伸出手指輕輕彈了彈他:

 “你說鳥語,我可聽不懂。”

 因為扶蘇說的不是正經鳥語,他只是單純地在學鳥叫逗阿父開心而已。他可不會鳥語,玄鳥也沒有成型的語言,發出鳴叫只能傳達一些簡單的情緒。

 人類的力氣對於小鳥來說還是太大了,所以小鳥崽被彈得歪了歪。要不是抓緊了阿父肩膀上的衣服,肯定要摔下去。

 說起“抓緊”,其實沒用力氣。

 小鳥是這樣的,不使勁的時候爪子就是牢牢抓著東西的。使勁的時候反而會張開爪子,所以鳥兒夜裡睡著也不擔心從樹枝上掉下來。

 扶蘇沒使勁,他的小爪子就穩穩地勾著衣服。他撲稜了一下小翅膀站穩,就要往阿父頸窩走,和阿父貼貼。

 結果爪子忘記使力,一抬腳把肩上的布料勾出了個絲。

 這衣服嬌貴,實在是太容易勾線了。

 小鳥球球心虛地鬆開爪子,假裝無事發生。按照計劃蹭到肩窩,看起來乖巧極了。

 秦政沒再管他,抬步走入了城中。

 司馬瑋領兵進京去了,但城中並未受到太多影響。頂多就是他帶走了大量兵馬,所以城池的守備力量變得空虛了而已。

 主腦給父子倆安排瞭望族子弟的身份,然而只是進行了一番輿論造勢罷了。實際上他們在城中也沒什麼田產,所有人都以為他們是荊州其他地方來的世家子。

 楚國地處在漢水畔,往北就是長安,距離不遠。這地方以前是益州的,後來劃分去了荊州。

 因而楚王司馬瑋掌管荊州兵馬,這幾年也陸續有荊州其他地區的人才前來投奔,秦政夾雜在中間並不顯眼。

 西晉的分封和漢朝不一樣。

 漢朝封王,國內是有國相一類的政府班子的。西晉的王國沒有這些,諸侯王不掌握地方政權。

 但是西晉的王權力還是很大,因為他們掌握兵權。不知道司馬炎他們怎麼想的,給諸侯王極大的兵權,直接導致諸侯王互掐,打得你死我活。

 可能是覺得大漢之前兵權發放給地方刺史,刺史反叛朝廷之後,漢朝皇帝手裡沒有兵權十分被動。

 於是乾脆把兵權都牢牢掌控在自己人手裡,自家親戚頂多造反奪位,肉好歹是爛在自己鍋裡的。

 這個思路但凡換成正常王室都還好。

 扶蘇以前也是這個思路,所以秦十世這不就找宗室子平亂,最後把王位拱手讓給簫韶了嗎?

 但問題在於,司馬氏不是正常王室。

 或許是繼承了司馬懿父子的狠毒自私,這些司馬氏的諸侯王也只在乎自己。他們完全沒考慮過自己人打得昏天黑地,會不會給敵人機會偷家。

 扶蘇小聲和阿父吐槽:

 “司馬昭縱容臣屬弒殺曹髦,當街誅殺天子,致使司馬氏千百年來遭受口誅筆伐,實在短視。”

 其他人殺皇帝都是秘密進行,不管如何都得粉飾太平。哪怕扯謊說是病逝都好,哪有不管不顧直接動手,還讓史書記錄下來了的?

 司馬氏倒好,開了這個壞頭。不僅自家被釘死在亂臣賊子的恥辱柱上,還叫後頭的臣子有樣學樣,一個比一個囂張。

 天子的權威遭受到毀滅性衝擊,簡直堪稱野蠻。

 有這麼短視的長輩,也不怪後頭的八王一個兩個都不管不顧,這就是家族遺傳。

 秦政微微頷首:

 “晉之前,便是曹操再如何囂張,表面也要尊奉天子的。”

 曹操對漢獻帝不客氣的時候,說話也會注意一點措辭。語氣如何不善是一回事,用詞不能給人抓到把柄。

 畢竟史官記錄可能會把你說的話一字不差地記下,卻不見得會花費筆墨詳細描寫你的表情和語調。

 晉朝之後,南北朝甚至出現了個公然嘲諷皇帝“陛下何故造反”的權臣,這個時候說話明顯就不剩一點客氣了。

 秦政走向城中最煊赫的府邸。

 這應該就是司馬瑋的楚王府了,他沒帶妻妾兒女進京,如今家小都在封地中。回頭司馬瑋在京城站穩腳跟,便會將家小接入京中。

 司馬瑋被處死的時候,他們倒是沒受到牽連。但是也沒什麼用,等匈奴將軍攻至寧平城時,就會遭到截殺。

 門房見來人雖然不認識,卻通身氣度不凡,不敢輕易阻攔對方的拜見。

 哪怕他連一張拜帖都沒奉上,只簡簡單單丟下一個名字“秦正”。門房也客客氣氣地請人先等一等,他去通傳王妃。

 司馬瑋如今才年方二十一,是個衝動且擁有一腔熱血的年輕人。

 他就是賈南風手裡的棋子,被賈南風利用著先後剷除了好幾波敵人。榨乾利用價值之後,直接誅殺。

 後頭的紛亂其實他沒參與,畢竟他那會兒已經死了。

 司馬瑋的行為和五胡亂華沒什麼關聯,他就是純純的工具人。賈南風剛剛成為皇后沒什麼實權,為了對抗太后一黨,才招他入京的。

 等到處死司馬瑋後,賈南風大權在握,平平穩穩當了八年的皇后,天下治理得也尚算不錯。

 本來如果她不接著搞事的話,晉朝還不至於一路滑鐵盧。可她不甘心以後繼位的不是她的兒子,為了能繼續當太后掌權,她挑起了第二波動亂。

 這一波,才是葬送西晉和中原的罪魁禍首。

 後世籠統地將這兩撥戰亂合併稱之為“八王之亂”,司馬瑋泉下有知能氣死。

 他就單純想幫陛下和皇后掃清阻礙,後頭誅殺司馬亮也是因為司馬亮那一方先撩者賤,以及賈南風給他下了天子密詔。

 搞定司馬亮後臣屬勸他趁機擴大勢力,他都沒答應,其實沒多少野心。被害死之後還得和其他幾個諸侯王一起擔罵名,實在冤得不行。

 司馬瑋本人的風評其實也挺好的。

 他因為生性開朗愛好施恩的緣故,很得民心。聽說過他被誅殺後,百姓還為他建立了祠堂。

 司馬瑋的王妃和他一樣,沒什麼壞心眼。聽聞有人入府拜見,猶豫了一下就點頭答應見一面了。

 秦政很快見到了這位史冊上毫無記載的楚王妃,是個溫柔愛笑的女子。

 楚王妃輕聲細語地說:

 “楚王入京去了,如今不在府中。本來不該邀請先生入府一敘的,只是我想著只打發個僕從告知你一聲,實在有些失禮。”

 所以楚王妃親自來相告了。

 雖然不知這位秦正是何許人也,但門房說他氣度不凡。楚王妃忖度著可能是什麼大才來投奔她夫君,自然不願意做得罪人的事情。

 扶蘇鳥崽探頭看了一眼:

 “啾。”

 楚王現在才二十出頭,他兒子估計也就兩三歲。二十年後跟隨其他皇親國戚一起緊急向東方撤退避難,結果中途被匈奴截殺。

 楚王妃年紀輕輕守寡不說,好不容易兒子養大成人,又飛來橫禍。

 真慘。

 偏偏匈奴入侵和她家無關,是第二波的幾個諸侯王打急眼了,有個叫司馬穎的蠢貨想利用匈奴勢力幫自己奪取皇位,引狼入室,導致了這樁悲劇。

 秦政伸手把兒子按回去,不許探頭。

 楚王妃看見這隻胖乎乎的小鳥,抿唇一笑。想起府中養的鳥兒,便命人去取了調配好的穀子,說要送給先生。

 雖然扶蘇不吃穀子,但秦政還是收下了她的好意。

 而後秦政說起來意:

 “在下此番前來,是救楚王性命的。”

 楚王妃微微一愣,而後大驚。

 她倒沒有直接反駁和斥責,畢竟這回丈夫入京,她也是有些憂慮的。現下聽到秦政這麼說,有一種擔憂得到證實的踏實感,反而堅信不疑了。

 楚王妃緊張地問道:

 “朝中果然不懷好意嗎?!”

 她丈夫是諸侯王,先帝子嗣,有繼位權。如今的皇帝卻是個傻子,生理意義上的傻子。對方在智力方面存在先天缺陷,心智維持在年幼時期。

 楚王妃一直擔憂新帝的擁護者會不會容不下他的兄弟們,畢竟傻子的兄弟死光了之後,就再沒有人會質疑先帝為什麼要挑選他當繼承人了。

 秦政微微頷首:

 “皇后想借楚王之手處理掉朝中勢大的敵人,而後楚王便沒有了利用價值,還會威脅到皇后的權勢。”

 楚王妃咬了咬牙,想起丈夫對皇后毫不設防的態度,乾脆俯身下拜。

 “求先生救我夫君性命!”

 楚王死了她也討不了好,皇后想殺害楚王必然要找個能堵住悠悠眾口的藉口。到時候少不得給楚王潑點髒水,如此一來留下的孤兒寡母也會處境艱難。

 秦政示意僕從將她扶起來:

 “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楚王死不死不要緊,要緊的是拿到楚王手裡的兵權。

 智腦不懂人類的勾心鬥角,它單純地覺得楚國的國主要死了,這個封地就是無主之物,可以叫主人來搶奪。

 卻不知道封地裡沒有完善的王國班子,而且天下大亂之前,別人也不會認突然冒出來的亂臣賊子。

 楚國唯一有價值的是兵權。

 想要拿到兵權,手裡得有一個諸侯王當棋子。楚王好騙,楚王的兒子年幼,無論哪個都是合適的人選。

 如果選擇楚王的話,就要想辦法越過他的其他心腹,成為他賬下的第一人。但好處也很明顯,可以拿到整個荊州的兵權。

 而選擇年幼的楚王之子,雖然沒了競爭對手,兵權卻會大大縮減。賈南風誅殺楚王是為了收回兵權,當然不會讓楚王那可能還在吃奶的兒子繼承這些軍隊。

 秦政的鎮定感染了楚王妃。

 楚王妃深吸一口氣:

 “先生可有落腳之處?若是沒有,還請接受妾的一番好意,妾可以為您安排一處宅院。”

 楚王不在,她不好直接邀請對方住在王府裡。但她能安排個就近的宅邸,方便後續商議計劃。

 秦政欣然接納:

 “那便有勞王妃了。”

 院落就在王府隔壁的一條街上,這裡是楚王置辦的宅院,僕從也是現成的。不過楚王妃還是額外增派了一些人,擔憂原本的人手不夠用。

 管事上前來迎接:

 “先生是獨自一人嗎?”

 他是在問當家夫人之類的親眷可是還在城中客舍暫居,是否需要他遣人去將她們接來。

 秦政答道:

 “這次出來只帶了長子。”

 管事就懂了:

 “可要派人去為君郎領路?”

 秦政微微搖頭道了聲不必,只說兒子不知逛去了何處,入夜前會回來。

 管事不明所以。

 心說君郎又不知宅邸在哪裡,他如何能回來?但看先生並不擔憂,只能猜測他們父子之間有特殊的傳訊手段。

 秦政進屋落座,把肩頭的小鳥崽捉了下來。扶蘇乖乖縮著翅膀,瞪著黑亮的豆豆眼看著阿父,一動不動。

 秦政輕輕捏了捏他的小爪子:

 “現在倒是乖了。”

 之前在路上可鬧騰,看什麼都稀奇,想飛過去仔細瞅瞅。大約是不太習慣這種世界變大了的視角,而且鳥類的視野是很廣的,有些小鳥還能看見背後發生的事情。

 扶蘇鳥崽歪頭:

 “啾!”

 秦政掃了一眼,桌案上有楚王妃送的穀子。

 僕從已經貼心地倒了一小碟出來,那是用五色黍子和粟米草籽等混合搭配出來的,品類非常豐富,很能吸引素食類的小鳥。

 秦政壞心眼地捏起一粒黍子遞到兒子嘴邊,含笑說吃吧,小鳥就該吃這些。

 扶蘇立刻掙扎起來,啾啾啾地抗議。

 父子倆玩鬧了一會兒,險些把穀子撒得到處都是。最後只撒了滿桌,也沒吃哪怕一口,又被侍者重新歸攏起來了。

 秦政護著小鳥崽同侍者說:

 “他許是不愛吃這個,你拿去喂外頭的鳥雀吧,省得浪費了。”

 侍者連忙答應下來。

 天黑的時候,一名十三四歲的少年人來到了秦府門口。身邊跟著幾個高大的武者,似乎是部曲護院,負責保護他的。

 一名部曲沉默地上前扣門。

 門房探頭詢問:

 “來者何人?”

 部曲沒有回答,而是退開幾步露出了身後的少年郎。

 少年人彎眉笑笑:

 “我來尋阿父。”

 門房一愣,立刻反應過來:

 “可是君郎歸家了?快快請進!”

 他見少年人的穿著和秦先生如出一轍,都是玄紅配色的深衣,和時下的流行不太一樣,有些復古的感覺。

 這幾年文人士子越發飄逸風流起來,好些人已經不愛穿得如此正式了,尤其是沒有官身的那部分。

 門房小心翼翼地問道:

 “不知君郎名姓。”

 扶蘇偏頭衝他微笑,看起來脾氣極好的樣子,倒叫見多了傲慢世家子弟的門房一時有些受寵若驚。

 扶蘇答道:

 “我名秦胥。”

 門房又問起扶蘇身後沉默跟著的幾位。

 扶蘇心道這是兵馬俑,不會說話,只能聽令打架。不過嘴上卻答是家中部曲,他年紀小出門父親不放心,得有部曲貼身保護。

 門房將君郎領到了正院,而後客客氣氣地邀請幾位壯士去隔壁的偏院居住。又問了要不要食水和沐浴,兵馬俑一概搖頭拒絕了。

 秦政聽到通傳偏頭看過來。

 見兒子變成這番少年人模樣,頓時知道這又是調皮了。

 扶蘇小郎君像模像樣地上來拜見父親,青蔥水嫩的模樣一點看不出來內裡有多缺德蔫壞。

 侍奉的僕人都被蠱惑了,一見便心生歡喜,眼睛都亮了起來。家中君郎看起來就是位少年英才,跟著這樣的主角肉眼可見地未來可期。

 楚王妃的意思是以後他們就是秦府的僕從了,秦先生是楚王非常看重的大才,不可輕忽怠慢。

 秦政放下書冊招呼兒子過來坐:

 “阿蘇,來瞧瞧這個。”

 扶蘇規規矩矩地在父親身側落座,微微傾身看去,姿態比任何貴族看起來都要優雅得體,顯然出身極佳。

 周圍的侍人看得眼睛又是一亮。

 秦政:……

 秦政瞥了一眼裝模作樣的兒子,倒是沒有拆臺。

 他說起正事:

 “先帝駕崩前擔憂太子妃禍亂朝綱,特意安排了三個兒子鉗制她。秦王都督關中,楚王與淮南王鎮守要塞。”

 扶蘇秒懂:

 “可惜楚王未曾領悟到先帝的意圖,錯以為先帝是想叫他輔佐今上與皇后。但皇后約莫是清楚真相的,自然不會放過他。”

 秦政頷首:

 “除卻楚王之外,秦王與淮南王也是皇后的眼中釘肉中刺。秦王並不願意接這燙手山芋,但他舅家卻容不得他逃避。”

 秦王司馬柬的舅家便是今年頭一個被賈南風收拾掉的太后母族。

 待到楊太后失勢、舅族被覆滅,下一個必然輪到他。楊家的倒臺就發生在三月份,現在已經開始行動了。

 都城這會兒估計亂成一鍋粥。

 要不了多久,楊家就會成過眼雲煙,之後秦王就會頻繁請辭。

 但這個時候想走已經遲了。

 賈南風乾掉了他的親族,怎麼可能容許他離開?放任他去外地坐大之後,舉兵回來復仇嗎?

 何況京中還有別的勢力存在,各方的小心思都不少。

 扶蘇想了想:

 “朝中如今還有汝南王在呢。”

 汝南王司馬亮,是司馬懿的兒子。他輩分很大,比先帝司馬炎還高一輩,是如今晉惠帝的叔祖父。

 賈南風第一刀先斬楊家,接著就是司馬亮和他的黨羽。收拾掉這兩個京中巨擘後,就可以放心地幹掉工具人楚王了。

 汝南王也不是個傻子,自然知道自己同樣非常扎眼。所以他說什麼也不會讓潛在的同盟離開,只會極力挽留秦王,繼續掌控關中兵馬。

 一旦秦王走了,哪怕秦王是回他的封國去,而封國秦國同樣在關中地區,賈南風也總能找到藉口收繳走關中的兵權。

 屆時賈南風手握關中大軍,想處死汝南王甚至連陰謀詭計都不用施展,直接動手就行了。

 秦政展開了一卷空白的帛書:

 “畫吧。”

 扶蘇默契地提筆沾墨,開始畫輿圖。

 楚王妃手裡沒有這種機密物品,東西都被鎖在書房中。時人已經開始防備女子掌權了,楚王妃自然沒資格去接觸這些。

 所以哪怕她很願意多提供一些幫助,卻也拿不出像樣的資料來。如輿圖這種,只能扶蘇回憶著漢末時期的地形親手繪製出來。

 扶蘇邊畫邊調侃父親:

 “阿父硬生生等我歸家才叫我畫這個,自己寧願沒有輿圖參照也不動筆。”

 秦政想想自己畫的輿圖,心道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他畫得實在不太好,只能勉強看一看。

 歷史上有些保存下來的地圖看起來格外醜且不怎麼還原真實地形,大抵並不是因為當時的古人無法畫出還原度高的地圖,只單純是因為作圖者水平太差。

 對此,始皇帝陛下表示——朕和臣子能看懂不就完了?朕又沒學過作畫控筆,畫得抽象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沒練過控筆是這樣的。

 腦子:畫一條優美曲線。

 手:畫劈叉了。

 腦子:圓圈,圓圈總會畫了吧!

 手:畫了半個完美的圓,剩下半個變成橢圓了。

 輿圖還不如畫畫呢,各種河流山脈走向稀奇古怪。想畫個大致能看懂的不難,想畫得精準就很考驗功夫了。

 扶蘇很快完稿:

 “父親大人請看。”

 秦政欣賞了一下賞心悅目的輿圖,滿意地點了點頭。還是這種圖看著比較順眼,拿出去是能當國寶的程度。

 秦政順便拉踩了一下,覺得這圖比燕國當年獻給他的督亢地圖精美得多。

 旁邊侍奉筆墨的侍官眼睛都看直了。

 他是楚王妃特意從楚王書房那邊調過來的,和其他要留在秦府的侍者不同。是過來聽候差遣,隨時幫忙提煉重要信息,好傳遞給王妃早做準備的。

 所以這人見識過不少輿圖,精細準確的也不是沒看過。但現場盲畫還能畫得如此像模像樣,就很令人震驚了。

 這圖上連漢水分支都畫了出不好,可光看君郎的繪圖效率,這也太高了點吧?

 秦政父子也知道這名侍官的定位。

 所以特意沒有遣退他,而是當著他的面討論這些。不僅是藉此給楚王妃傳達一些訊息,也是在展示自己的能力,加重己方身上的籌碼。

 侍官忍不住小聲問道:

 “奴聽聞汝南王如今還在封地,似乎並不在京中?”

 所以京中的爭端應該牽連不到他頭上才對,他為何要拉攏秦王一起抗擊皇后呢?

 這個問題他確實不懂,但並不是為了自己詢問的。他只是一介小小的侍官,問東問西會惹人厭煩,也顯得插手太多。

 不過如今他得幫楚王妃多打探一些內幕消息,所以這問題實則是替王妃問的。問清楚了,他才好轉述給王妃殿下。

 扶蘇耐心地解答道:

 “當初先帝病重時預備下詔書令汝南王與太后的父親楊駿一起輔佐今上,但楊太傅勢大,先帝還未駕崩他便公然借閱本該封存的遺詔。”

 “後來勒令他歸還詔書,太傅也不肯。先帝拿他沒有辦法,只能准許了叫太傅獨自做輔政大臣。”

 “先帝駕崩之後,汝南王自然擔憂太傅會對自己下手,這才倉皇逃回封地。但太傅如何能甘心如此?有機會必會歸朝復仇。”

 侍官恍然大悟。

 他們楚王是奉皇后密詔進京伐楊的,未可知其他諸侯王是否也接到了密詔。

 事實也確實如此,汝南王同樣接到了密詔。可因為是密詔,楚國眾人並不清楚汝南王也進京了。

 要不是楚王出發之前還清點了將士隨行,只怕楚國國內的大家都得被隱瞞過去,還以為楚王依舊在封地中呢。

 如今,侍官被扶蘇點醒,一下子意識到皇后並不只召了楚王一人。

 眾人皆知楊氏一族過於囂張,先帝在位時就排除異己。仗著先帝晚年荒廢政務,公然搞結黨營私。

 明朝有個傳為佳話的“三楊”,說的是三位楊姓的四朝老臣兢兢業業為大明奉獻,將國家治理得很是不錯。

 晉朝也有個“三楊”,卻是罵名。說的是太后孃家三位長輩聯手在朝廷上攪弄風雲,打壓旁人。

 所以皇后一跑地出發了。

 眾人早就看不慣楊氏亂國,如今楊氏手裡沒有什麼兵權,正該趁機剪除。否則等他們再發展一段時間,開始插手軍部,那可就不好對付了。

 只是楚王沒多想,不代表其他人也這麼單純。

 楚王是去幫陛下肅清朝野的,汝南王是去幹什麼的?

 秦政點了點汝南國的位置:

 “汝南國位於都城洛陽的南部,距離關中也不遠。”

 都說八王之亂是賈南風一手策劃的。

 第二階段打紅眼了先不說。

 第一階段肅清朝野這一部分,確實不冤枉她。賈南風挑選的兩個入京人選都不是亂挑的,她可不是看誰離得近,於是就近找的幫手。

 她選的一個楚王,是個好用的工具人。人傻好騙,熱血愛國的小憤青,非常適合用完就丟,收拾起來毫無難度。

 另一個老狐狸汝南王雖然不好騙,可他不僅和自己的敵人楊家有仇,還手握重兵會對自己形成威脅。

 先把人騙來幹掉楊氏,然後再騙楚王去殺了汝南王。最後幹掉楚王,弄死秦王。

 這些王死了,軍權說是應該給子嗣繼承。可這裡頭好幾個年輕人呢,子嗣都是小孩子,小孩子如何能掌兵?

 再說了,就算繼承也該繼承封國的軍隊。一州大軍哪能隨意託付出去,這裡頭操作空間可太多了。

 所以這麼一來,關中的兵權、荊州的兵權、豫州的兵權,全都成了她的囊中之物。司隸乃至周圍兩個繁華大州都落入賈南風掌控,才有她後面大展拳腳的機會。

 否則她憑什麼大權在握呢?

 就靠她是皇后?

 秦政感嘆:

 “實在是個能幹的人。”

 如果不是皇后就好了,不是皇后就可以招攬到麾下。

 如今賈南風當上了皇后,她不會再甘心給別人打工的。她的目標是成為太后,自己執政,掌握所有權柄。

 侍官聽罷若有所思。

 待到父子倆去休息了,他急匆匆去了王府稟報。

 楚王妃聽他的描述,越聽越是心驚。

 “皇后殿下召入京城的諸侯,竟都是想要剪除的。”

 剪除之前還要謀算著榨乾他們的利用價值,真是好歹毒的計策。難怪先帝敢讓傻兒子繼位,約莫就是打著叫皇后代替丈夫執政的主意。

 只是先帝算計得太好了,活像是在做白日夢。

 他光想著叫皇后幫著理政,等太子長成後,皇后就可以退下去了。聰慧的太子可以接手朝政,大晉也不會出現問題。

 為了防備皇后對不是自己所生的太子不利,還安排了三個兒子制衡她,以為這樣就可以萬無一失了。沒想到皇后上位先收拾三王,三王一死,估計太子也得上路。

 做什麼春秋大夢呢,還想讓賈南風給他們司馬家當牛做馬。

 楚王妃氣得臉都白了:

 “真是!真是!”

 她不能說辱罵先帝的話,但她真的很想讓司馬炎倒一倒腦子裡的水。

 是什麼給了他自信,覺得自己的三個兒子一定能壓住一個賈南風的?現在看樣子三人被玩得團團轉,根本沒有一點抵抗能力!

 一個昏招害了三個兒子,他可真行,兒子的命不是命?

 楚王妃深吸一口氣:

 “大王短時間內不會出事,皇后還用得上他。你們去做好準備,我要請秦先生隨我一起前往都城。”

 她瞭解楚王,就算在京中大權在握,也不會主動把家眷接過去。因為楚王的志向就不是當個攝政王,他還打著忙完了就回楚國的主意呢。

 歷史上下屬勸他擴張勢力,用的藉口甚至都是“大王不如增強自己手上的勢力,如此也好幫扶帝室,安定天下,光靠手上的人馬還是不太夠”。

 但司馬瑋不想讓妻兒離開安穩的楚國,賈南風卻不見得這麼想。她肯定願意手握人質的,這樣收拾楚王時就能更加輕鬆了。

 而且這樣等楚王一死,還能立刻安排好繼承事宜。孤兒寡母在她手裡,還不是她怎麼說就怎麼辦。

 最終楚王長子沒能繼承楚國,被打發去襄陽了。

 楚國好歹有司馬瑋打下的基礎,可能還會乖乖聽從母子倆的號令。襄陽卻不同,離得遠,誰還認你楚王親眷的名號?

 楚王妃道:

 “大王不會叫我入京,我也只能主動前往都城了。倘若先生獨自前去,我怕他不信先生的話。”

 有她幫著勸一勸也好。

 年輕人一腔熱忱,不是外人跑你哥哥嫂子要害你,他就會信的。

 次日楚王妃前來拜見先生。

 進屋後她急切地詢問道:

 “不知先生何時可以動身前往都城?”

 她還想問問要怎麼不驚動皇后就進入洛陽城中,和丈夫接上頭。她還挺害怕自己一進去就羊入虎口,直接被皇后秘密派人關押起來的。

 秦政示意她不要著急:

 “暗中前往,才更容易出事。”

 楚王妃立刻明白了:

 “要大張旗鼓地前去?”

 秦政頷首。

 偷偷跑過去,別人都不知道你來了,那才是一綁一個準呢。賈南風如今還不願意和楚王撕破臉皮,私下裡把人綁了才穩妥。

 可是如果楚王妃聲勢浩大地入京,她就不能輕舉妄動了,不然人不見了肯定會引起騷亂。

 楚王妃有些遲疑:

 “皇后不好隨意出手,那其他人?”

 她丈夫在京中眼看著敵人不少,敵人可不怕撕破臉皮。比如汝南王,說不準就會直接派兵伏擊她的車架。

 扶蘇倒是笑了笑:

 “王妃多慮了。”

 不到水深火熱的時候,汝南王不會出此下策的。何況兩人的爭端還沒那麼快爆發,他們抓緊時間出發,就不會有事。

 楚王妃於是去準備行囊了。

 她沒帶孩子一起去,而是託付給了母族照看。京中太危險了,剛斷奶的娃娃過去了很容易出事。

 隔了幾日,等楊氏伏誅的消息傳來,她便上路了。特意帶了不少士兵護送,出發時才給丈夫送了信去。

 楚王司馬瑋接到信件時已經過去兩日了,兩地離得不遠,就算車馬走不快,王妃應該也要不了幾天就能抵達。

 楚王非常不解:

 “王妃為何突然前來?”

 前來也便罷了,書信裡還寫自己收到了叫她入京的消息,已經出發了。他何時給王妃傳信,讓王妃入京的?

 楚王察覺到了不妙。

 他立刻招來舍人岐盛:

 “先生你看,這可是楊氏餘黨的計謀?”

 他懷疑是楊氏想要報復他,所以給他的家眷傳假消息。就為了在路上伏擊,殺了他的家眷洩憤。

 岐盛皺眉:

 “應當不是,楊氏手中可沒有兵權。倒是汝南王,不太安分。”

 楊氏伏誅的消息是兩天前傳到楚王封地的,卻不代表楊氏一族剛被處決兩天。消息又不是快馬加鞭傳出去的,慢悠悠地傳,事情早過去十來天了。

 這十來天裡汝南王自恃功高,有些事情做得比之前的楊氏還囂張。又在私下裡謀奪楚王兵權,因此和楚王漸漸交惡。

 汝南王奪不走兵權,便想著把人遠遠打發了。所以他提議叫楚王回封地去,楚王卻不肯。他回去了汝南王只會更加過分,那他這一趟不是白來了?

 因而楚王堅持留在京城挾制汝南王。

 現在聽門客一說,楚王也覺得有道理:

 “叔祖父許是藉此警告我,讓我乖覺一些離開。這次只是哄騙王妃出門,下一回可能就是直接動手了。”

 岐盛趁機勸說:

 “所以大王要早作打算才是!”

 趕緊把汝南王幹掉,這樣就能在京城一家獨大了,也不用擔心妻兒再受牽連。

 楚王卻說:

 “我進宮去問一問皇后殿下。”

 這給岐盛氣得,暗罵楚王胸無大志。

 這麼下去不行,岐盛匆忙去找了另一個楚王心腹公孫宏。這人是楚王身邊的長史,和他狼狽為奸。

 兩人都不是什麼遵紀守法的好官,時常因為行為不法遭人詬病。楚王卻非要護著他們,引起了衛瓘等人的不滿。

 衛瓘是三國時期的老人了,作風清正,功勞甚大。他這樣的人看不慣蠅營狗苟,總會不知不覺中得罪人。

 岐盛不僅討厭汝南王,還討厭他。

 岐盛和公孫宏說:

 “先前汝南王提議叫大王回封地去,滿朝的臣子都不敢附和,唯有衛瓘出聲贊同。那衛瓘總想將你我繩之以法,不若藉此機會將他和汝南王打為同黨,一併收拾掉。”

 公孫宏擔憂事情難成:

 “大王恐怕不會因為他們勢大威脅到陛下,就出手對付他們。”

 岐盛卻道他有法子:

 “你我可以假借皇后殿下的手。”

 衛瓘這段時間越發不滿他們二人的行為了,一旦抓住機會,恐怕必會出手。他們必須得先下手為強,否則死的就是自己。

 楚王從宮中回。

 賈南風沒想到還有人自投羅網的,心下大喜。她巴不得楚王妃帶著兒子進京呢,心裡暗道這楚王妃不聰明,是個好拿捏的。

 於是她便勸楚王既來之則安之。

 賈南風說:

 “人都在路上了,也沒辦法。不如派點兵力去護送她,也免得出現什麼意外。”

 楚王想的卻是派兵送王妃返程。

 賈南風趕緊勸他:

 “你這一回把人勸回去了,下一回怎麼辦?人不在身邊,總是容易被小人鑽空子,倒不如留在京城親自保護。”